第三章

第三章

長安

“爹,突厥可汗的胞弟覬覦王位已久,應該可以好好利用他。”符焌建議道。

“你有什麼計劃?”

符焌從懷裏拿出一封信遞給他。

“這……蘭若郡主?”符晉有些驚訝,看著兒子要他解釋。

“面聖之後再決定。”符焌老神在在,似乎皇上的反應也在他預料之中。

“她肯定恨死你了。”

符焌撇撇嘴,“恨就恨吧,誰教她纏我纏得煩死人了,派她去邊疆或許會安靜點。”

“唉,惹到你這煞星,鐵定沒有好下場,看來天底下沒有人管得了你。”符晉責備的語氣中帶着疼愛。

“嘿嘿嘿。”符焌乾笑數聲。“好啦,我要走了。”

“回來不到半天就要走,若讓你娘知道了,肯定剝你的皮。”符晉原是有些納悶,但不一會兒就想通了,“聽說你金屋藏嬌?”

“是又如何?”符焌大方的承認。

“如果是好姑娘就快娶進門。”符晉意味深長的凝視他,“光擺在那畢竟不妥,小心流言中傷人家姑娘。”

“這我知道。先走了。”話一說完,符焌快速離去。

想不到符焌也有匆匆忙忙的一天,真是難得呀!符晉眯眼笑着,再過不久就有孫子可抱了。

★★★

符焌快馬加鞭趕回別苑,碰巧在長廊上遇見王嬸。

“大少爺,你可回來了。”

“巧兒呢?她還好嗎?”

“唉,巧兒姑娘每天都睡不安穩,只要睜開眼就詢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喂,大少爺,等一等,我還未說完哩。”見他要走,王嬸急忙拉住他。

“還有什麼事?”符焌急着見心上人,語氣頗顯不耐煩。

“大少爺,我覺得巧兒姑娘似乎曾受過什麼嚴重的驚嚇。”接着王嫂說出華巧兒初次見到她時的奇怪反應,符焌越聽臉色越難看。

“謝謝王嬸,我知道了。”

話聲方落,符焌便往華巧兒的房間走去。

★★★

夕陽西斜,微風輕拂,美人半合眼斜倚在窗欞邊,若非傳來淡淡嘆息聲,必定會誤認為是畫中人。

她為何煩心?

符焌走到她身後,拿着梳子為她梳理髮絲。

“王嬸,恩公還沒回來嗎?”華巧兒幽怨的語調似有無限的心事。

她話中的思念之情令他欣喜,但她“恩公”兩字令他不悅。

“我早就回來了。”

華巧兒猛然一驚,怔愕過後是驚喜。

“不是要去十天嗎?怎麼六天就回來了?”

“還不是你的嘆息聲把我給嘆回來的。”符焌目光在她臉龐上梭巡,“怎麼瘦了這麼多?臉色也變得蒼白,晚上睡不安穩嗎?”

“我一合上眼就會作惡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惡夢必有來源。但符焌知道此時不是追問的好時機。

“我請人熬點安神的葯。”他隨即喚來下人交代。

華巧兒注視着他的背影,該不該告訴他她好想去見爹爹呢?唉!她在心裏輕嘆一聲。

“你在想什麼?”符焌在她身旁坐下,她那副心神不寧的模樣瞞不了任何人。

華巧兒思索半晌,最後決定還是不要說。

“恩公來回奔波很累了,還是先去休息吧。”她不忍心見他神情疲憊。

“等你睡着我才能安心去休息。”符焌很不高興她仍隱瞞心事,但對於她的關心卻有更多的欣喜。

在他的陪伴下,她安穩入眠,直到隔天清晨才醒來。

★★★

華巧兒難耐思親之情,決定要再次偷溜出去。

她打開窗戶,攀上窗檯準備跳下去。

倏地,一雙鐵臂攬住她的腰。

原來符焌習慣早起,以往這個時辰都會來探望沉睡中的華巧兒,只是她不知情而已。

“你想去哪裏?”符焌惱怒她想出門為何不告訴他一聲,而且還不顧危險的爬窗戶。

“我……”第一次見他臉色如此難看,華巧兒頓時不知所措。

“還不快說!”他真的生氣了。

華巧兒被嚇得抖了一下,淚珠在眼眶裏打轉。

“對不起,別哭了。”見到她的眼淚,再硬的心腸也軟下來。

“我只是想去……”想起父親她心裏越發難過。

符焌心疼地將她摟在懷裏安撫,等她情緒稍微平復才出聲。

“我有事要去軍營一趟,你就多睡會兒,等我回來我們再好好談。”他心裏另有計劃,所以不再催促她出心事。

華巧兒點頭,待他離去后,她又走向窗戶,這回順利地溜到後院小門,望了望四周,確定沒人後才迅速離開。

佇立暗處的符焌握緊拳頭,騎着馬遠隨於后。

華巧兒躲在街角觀望,隨後小心翼翼走向某間民宅的後門。

才走近門邊,她便聽見熟悉的聲音——

“死老頭!還不快起床!”

這斥責聲令她渾身一顫,隨即轉身狂奔。

來到郊外,她放慢腳步環無人的四周,突然軟坐在草地放聲痛哭。

符焌再也看不下去了,突然現身將她抱上馬背,直到回到別苑,焌臉上的緊繃線條才顯緩和。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盡量放柔音調以免嚇到她。

華巧兒垂下眼不語。

“你上一次也是到東家屯溪角街嗎?”

“是的。”她點點頭。

“是誰住在那間宅子裏?為什麼不敢進去卻跑到郊外哭泣?”

“恩公可否別問了!”她不想為他帶來麻煩,所以不敢說。

又是恩公、又是別過問!這種視他為外人的態度,符焌再也無法忍受了。

“為什麼?”

不知該怎麼回答,她乾脆轉身看着窗外。

“快告訴我。”符焌握住她的下巴,不准她亂動。

僵持半晌,華巧兒神情轉為哀傷,他心頭一痛連忙放開她。

“我在等答案。”符焌臉色難看的說。

又是一片沉寂。

“再不說我要走了。”

還是一片沉寂。

符焌毫不遲疑的轉身,雖然他很有耐性,但也是有限度的。

“恩公別走!”華巧兒慌了,發覺自己打從心底害怕他離去。

“把所有的心事說出來,別讓我擔心好嗎?”他柔聲勸說。

“我……”

符焌心裏的挫折感急速竄升,伸手握着她的纖肩。

“巧兒!該如何做才能讓你了解我有多麼在乎你?我捨不得你憂慮,捨不得你哀傷,捨不得你驚懼害怕,可是你為什麼不肯將煩惱丟給我?”

華巧兒臉色泛白。

“讓我思緒雜亂的只有你,讓我失去耐性的只有你,讓我日夜掛心的只有你!我可以為你捨去一切,為什麼不肯放開心胸接納我?”

符焌呼吸喘促,顫抖地放開她。

“當你哭泣時能體會我有多麼難受嗎?唉,等你想通了再來找我。”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符焌對她的愛與用心超越她所想像的,但她有段污穢的過去,根本不值得他愛呀!

華巧兒軟倒於地,不哭不笑,獃滯的看着前方。

★★★

到了第二天早上,華巧兒仍坐在地上,任由王嬸如何勸說,她就是不動。

“你已經一天沒進食了,多少吃點吧。唉,年輕人吵吵架就算了,別放在心上啊。”王嬸乾脆坐下來陪她。“唉,原來大少爺也是個多情種,為了讓你住得舒服,他將房間讓出來給你,自己去睡書房,大冷天的真虧他受得住。”

華巧兒睫毛動了動,原來這是符焌的房間呀。

“唉,只要你有個風吹草動,他就緊張得跟什麼似的。就像昨天吧,大半夜找我問話,說你吃了投、睡了沒啦。”王嬸頓了頓,又道:“我當然實話實說,結果他竟然對我大吼大叫,那時我可真是嚇了一跳,因為那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大少爺。”

華巧兒眼瞼半合,心弦開始顫動。

“現在大少爺是一個頭兩個大,除了你以外還得擔憂二少爺哩。”

“請問……二少爺怎麼了?”

“在軍營里被人下毒,城內所有的大夫都已經儘力了。”王嬸搖搖頭,嘆道:“唉,聽說華太醫善於治毒,可是他早已告老還鄉,一時半刻要到哪兒找人呀。”

華巧兒倏地站起,發麻的雙腿害她差點跌跤。

“小心呀。”王嬸趕忙扶住她。

“謝謝王嬸。”她感激地微笑,“哪裏可以找到恩公?”

“二少爺房裏,我帶你過去。”

★★★

華巧兒一走進符炎的寢居,房裏的話語倏地停止,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她身上。

天底下竟有如此靈秀之人,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不過,華巧兒對眾人的驚艷目光視而不見,她只在意符焌。

“不要擔心。”她出聲安慰。

符焌看了她一眼,低聲道:“回去休息吧,站太久對身子不好。”

“不,我希望能為你分憂解勞。”她眼裏閃爍真誠的光芒。

“你已經做到了。”符焌感動不已,起身牽着她的手走到房外。

“對不起,昨天我失控了。經過一夜的思考,我覺得是我努力不夠,所以無法讓你說出心事、不能化解你的哀傷,只一味責怪你不肯接納我,這對你太不公平了。”

“不是這樣子的,我……”華巧兒眼裏泛起激動的淚光,天底下只有符焌能安她心神。

“不必強迫你自己,我會耐心等待,直到你願意接受我為止。”符焌很有自信。

“我不值得恩公如此對待。”她哽咽落淚。

“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想叫我心痛難受是不是?”他極度不悅的問。

“現在為二少爺治毒重要,等治療結束,我會待在房間等恩公,到時恩公想知道什麼,我一定據實以告。”

不待他回答,她轉身走回符炎的房間。

華巧兒執起數根銀針插進符炎身上數處大穴,又快又準的手法令眾人為之驚嘆。

符焌想起巧兒說她常讀醫書……對了,巧兒與華太醫同樣姓華,莫非她是華太醫的女兒?之前怎麼沒想到呢?

過了好一會兒,她將部分銀針抽出。

“要吐了,快扶他起來。”

符炎吐得滿地黑血,腥臭味熏得眾人受不了,隨後華巧兒抽出他身上剩餘的銀針。

“每天早午晚各治療一次,兩天後就沒事了。”說完,她隨即離去。

★★★

“巧兒。”符焌伸手撫着她柔順的長發,他喜歡巧兒不戴頭飾的習慣。“想說再說,我真的不想逼你。”

話中有着他的溫柔和體貼,華巧兒心裏一暖,緩緩道出自己的故事。

“我爹就是你們口中的華太醫,他年近五十才成婚,夫妻非常恩愛,但好景不常,我娘於難產中過世,我爹在難過之餘便辭去太醫一職,將所有的心思全放在我身上,教我讀書寫字,並傳授畢生的醫術。”

“爹爹帶我雲遊四海,直到我十三歲才定居陝北。由於爹爹常為窮人看診不收分文,在地方上深受好評,沒想到卻引起其他大夫嫉妒。他們唆使十多名小混混毆打爹爹成重傷,還恐嚇我們必須儘快搬走,否則要把我買到……妓院。”

聽到這裏,符焌倏地握緊拳頭。

“我們連夜逃離,最後定居在陝南。某大有位大漢上門求診,我爹治好他的長年宿疾,他非但不感謝,還要抓我去當小妾,爹為了救我,被他砍斷左手,還好有鄉人的幫助,我們才得以逃過此劫。”

符焌握緊的拳頭泛着青筋,他在控制殺人的衝動。

“後來我們到了山西,這才是惡夢的開始……”她目光幽怨地凝視着窗外。“爹爹的身體轉差,怕我沒人照顧,於是托媒人找續弦。二娘才來沒幾天就露出本性,她恥笑爹爹是個斷臂窮太醫,要不是仰慕太醫名號才不會委屈自己。那時爹爹卧病在床,病人都是由我看診,費用則由她收取。我常趁她不注意時偷偷塞藥給窮人,有一次被她發現了,她……”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深吸口氣方才能往下說。

“她將我吊起來毒打,爹爹急之下摔斷腿骨,她不救治反而拉扯斷骨處……嗚……結果爹爹再也無法走路了,從此之後她視虐待我為樂趣,每天只准睡兩個時辰,其餘時間就是不停幹活。我們也曾想過要逃走,可是我抱不動爹爹呀!後來她的姘頭出現,他想侵犯我,被二娘撞見,她很生氣,就把我賣到天香院。那裏的人好凶,不但每天監視我的舉動,而且不肯讓我回家見爹爹,嗚……”

符焌雙眼閃爍簇簇怒火。

“在廚房打雜了兩個多月,有次被闖進後院的客人看見欲非禮我,老鴇非但不阻擋,還說我早就被二娘賣了,遲早要接客,我以死相抵,老鴇便將我關進柴房。當天晚上小順子好心幫我逃了出來,還陪我回家見爹爹,這時天香院的打手衝進來,爹爹不斷喊着要我快跑,永遠別回去……”華巧兒泣不成聲。

符焌一把摟住她,“哭吧,盡情的哭吧,將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難怪她夜夜睡不安穩,惡夢連連,難怪她臉上總有股憂慮,他恨自己為何不早點遇見她,讓她受了這麼多災難。

“我們初識之時,我以為你是位書生,肯定打不過那些惡人,所以不敢說。等知道你的身分后,怕你為了我大鬧天香院,做出有損名譽的行為,就更不敢說了……”

“你說這什麼傻話?找那群壞人算帳怎麼會有損我的名譽呢?”

她搖搖頭,“不,有心人會說‘符大少爺為了一名女子找天香院麻煩!’這種話傳了出去畢竟不妥。”

符焌暗忖此話的確不怎麼好聽,但是為了替她出口怨氣,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過了許久,華巧兒的哭聲漸歇。

“昨天我偷溜回家探望,聽到二娘斥責聲,所以不敢進門,但我好想爹爹,才會跑到郊外痛哭。”她哽咽的請求,“恩公可不可以陪我回家找爹爹?”

他微微一笑,“我正想把華太醫接到這裏住。”

她寬懷地笑了,“謝謝恩公……對了,我等一下就搬去別的房間。”

他微蹙起眉頭,“誰要你換房間的?”

“這是恩公的房間,我不能住在這呀。”

“要你住就得住,由不得你反對!”他的態度很強硬。

“我有天香院這段污穢的過去,不值得恩公如此對待……”

符焌瞪視她半晌,沒好氣吼道:“你的腦袋到底在想些什麼?什麼污穢的過去,簡直狗屁!骯髒的人是他們不是你!給我記住,你永遠是我的巧兒,我永遠是你的焌哥哥。”

聞言,華巧兒心神大受撼動。

“你曾受過的痛苦全都過去了,未來的日子裏只會有幸福和快樂。從現在開始,你的心裏只能有我,其他的不準多想。”他深情的看着她,柔聲的問:“你能做到嗎?”

華巧兒咬住顫抖的下唇。

“能做到嗎?”符焌追問着,很擔心她又開始胡思亂想。

“可以。”她淚眼迷濛的允諾。

符焌吁了口長氣,忘情地摟緊佳人。

“焌,謝謝你。”

這聲呼喚他似乎已等了千年,符焌驚喜交加,捧起細白臉龐凝視她眼底深情,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可比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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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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