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久不見，妳看起來真是容光煥發啊！傷人的本事不但沒退步，還進步到出神入化的程度呦！」這個五年前把他從雲端重重摔到地獄去的壞傢伙，原來在這裏上班啊！

如果是她，那「百仁」變成「千長」就很有可能，甚至只要她高興的話，也許還會找個叫「萬能」的廠商來湊熱鬧也說不定。

「還不是托你的福，要不是有你的鼎力幫忙，讓我及早看清事實的話，我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成就了。」這不是她想說的話！她明明就很想他，也很開心能再度和他重逢，更想告訴他當年是她的錯，她誤會他了，但怎麼脫口而出的凈是這樣尖銳的話？！

「是嗎？那我也該謝謝妳，要不是有妳當年這麼熱情的『招待』，我也不會因為中暑而昏睡了三天三夜，更不會『一個人』孤獨地背着行囊流落異鄉，當然也就不會拿到博士學位，在這裏和妳重逢，妳說是不是？」

媽的，這女人為什麼還是這麼明艷動人？為什麼還是這樣自信十足？為什麼還是讓他產生一股衝動想將她一把攬入懷裏？她到底對他下了什麼葯？種了什麼蠱？

辦公室內的人看着他們你一來我一往的，大家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他們本來就認識。

而且從他們互相「凝視」着對方不放，以及兩人對話內容看來，他們絕對交情匪淺。

「既然我們互相幫過忙，那就誰也不欠誰了。」要地在這麼多旁觀者的面前低頭認輸，她做不到。

「妳有這種體認當然是最好，我今天來是為了你們下單給『千長』的事。」他更狠，乾脆直接切入公事。

「我知道，狗急都會跳牆了不是嗎？」她雙手抱胸，腳站三七步，進入備戰狀態。

馬尚勛微微勾動嘴角。「還是一樣伶牙俐齒，我希望妳男朋友招架得住啊－－」

「不勞你費心，想必那個愛你的小禎也給你『按捺』得很好吧？還是更進一步？」她超想知道他現在到底有沒有對象？「喔～～我竟然忘了，馬有四隻腳，若要同時和四個女人交往，對你來說應該也不是難事才對。」

很多人都覺得她實在說得太刻薄，竟然拿人家的姓氏開玩笑？！紛紛露出嫌惡的表情。

「哈哈哈哈，妳真了解我，不過，這是我私人的事，就回送妳一句－－不勞妳費心了。」即使拳頭已經被握得嘎嘎作響，他也要維持一貫的優雅。

五年前讓她擺了一道逃走了，五年後的重逢，他絕對不會輕易放棄，她這株潑辣的小野草註定是他馬尚勛的！

「你不是要問千長的事？有話就快說。」再問下去，不但套不出話來，還會自取其辱，不如把重點放在公事上，至少她有把握多了。

他收起嘻皮笑臉，嚴肅地問：「為什麼是千長？研發部建議的是百仁。」設備關繫着製程問題，絕對馬虎不得。

「我知道。」

「所以……」

「除了廠牌不一樣外，其他的規格及功能都一樣，價錢卻相差一倍，我當然以幫公司省錢為前提。」她最恨使用單位指定廠商了，所以她總是會花更多的心思去找更多的廠商進行比價，通常最後得標的廠商都不會是使用單位建議的廠商。

「不一樣，只有百仁做出來的效果能達到我們的要求，零件也較精密。」研發單位已經試過數種設備了，最後以百仁的成果最棒。

「愛說笑，不都是一樣的東西嗎？就像你去買圓規，畫圓才是重點，只要能畫圓就好了，何必在乎它是哪一國的產品？」她最擅長的就是把舶來品變成國產品，常常讓使用單位恨得牙痒痒的。

「我好像沒收到要確認規格的通知喔。」規格不用再確認就要發單，她未免也太過度自信了吧？

他知道她是一個嫉惡如仇的人，一定是看到研發部指定廠商，所以特別想辦法推翻的。

「我剛說了，只有廠牌不一樣，其他功能和規格都是一樣的。」

「是這樣嗎？那妳幹麼開那麼好的車？」那天她開的車可是中上階級的人才有機會開的車款。

「什、什麼？」這跟她的車有什麼關係？

「我說妳幹麼開那麼好的車？拿塊木板，上頭罩個大鐵箱，再裝上四個輪子，還可以裝個小馬達驅動它，一樣都是四個輪子，也可以遮風避雨，還會自動前進，放一桶冰塊或木炭就有冷暖氣，何必花幾十萬去買車？我可以五萬塊就幫妳搞定，還保證符合ISO環保規範。」馬尚勛看似嘻皮笑臉，其實內心正燃着熊熊怒火。

這個笨女人！為工作賣力是沒錯，但總要懂得保護自己啊！實在不該因為一時賭氣而影響公司利益。

「你－－」好個殺人不用刀的馬尚勛。

盧茵茵環視辦公室一眼，發現大家都在看他們，她並不想成為焦點，也不想……和人分享馬尚勛。

「我們到會議室談。」

「非常樂意。」

盧茵茵領着他往會議室走，黃美惠跟在他們後面。

這個案子她也有參與，是她和盧茵茵「一起」決定用「千長」的，所以她也有責任，當然也要在場；而且她也想多看馬尚勛幾眼，順便好好表現一下，也許……他們有緣分也說不定啊！

「美惠，昨天的議價表，妳先整理一下，待會兒我們要跟經理報告。」

盧茵茵一句話制止了黃美惠的腳步，她只好垮下雙肩，頹然地走回位置上。

她以為經過幾次的共同議價后，她和盧茵茵已經是「麻吉」了，因為這幾次盧茵茵什麼都讓她參與，讓她有表現的機會，今天卻把她排除在外，讓她覺得很可惜－－可惜了這麼一位大帥哥。

「說吧，你到底想怎樣？」盧茵茵關上會議室的門，轉身將雙手環上胸前，身子靠在門上，和馬尚勛面對面。

「妳指的是……工作？還是五年前莫名其妙甩掉我的事？」太好了，只剩他們兩個，他可以將舊帳一併算清楚。

「這、個、案、子。」在公司當然是談公事。

五年前的分手事件，是她最不想去碰觸的一個回憶，因為她後悔了五年，恨自己當初就像他所說的可能是放颱風假太閑了，所以想找點事做，剛好他又打電話來，所以才會心血來潮的提出分手。

「我以為妳會想知道我和心愛的小禎現在的發展咧！」馬尚勛涼涼地說道。

「誰管你們要怎樣，就算你們已經結婚生了一窩的小馬，也不關我的事！」她感覺心好痛，心跳就像是快停止了一樣的緩慢。

馬尚勛知道她在嘴硬！因為她的眼眶已經起霧，鼻頭也已經微微泛紅，卻緊緊咬牙硬撐着。

太好了，這表示她和他一樣都還是一個人，而且他相信彼此還是有感情的。

「小茵茵～～小馬是不能用一窩來計算的，妳可以用『一匹』，也可以用『一打』，就是不適合用窩來形容。」知道盧茵茵對他還有感情，讓他心情很爽，也有抬杠的好心情。

「閉嘴，誰管你是匹還是打，你要是不談案子的話，那就請回，不要浪費我的時間。」討厭！他幹麼以這樣曖昧的口吻喚她？！

馬尚勛收起笑容，既然她堅持要無談公事，那就先配合她。「這件事沒得談，請妳將廠商換回『百仁』。」他是為她好才提醒她，這可是關繫着公司的營運，馬虎不得。

「是嗎？那我也告訴你，這事沒得談，我用定『千長』了。」微微揚起下巴，展現她驕傲自信的一面。

「茵～～這事很嚴重，妳不要意氣用事。」

「我意氣用事？！是意氣用事擋到你的財路了吧？我才不相信那些什麼獨家代理、獨家製造的鬼話，你別拿這個唬爛。」

「妳若執意這樣做，是擋公司的財路。」科技產品就是這麼現實，是沒有獨家製造這回事，但是誰先發表，誰就能先海撈一筆。

盧茵茵用鼻子哼氣。「要是這樣的話，不用你來說，我們主管也會退件給我。」

「我們沒有時間等你們退件來退件去，這個月底前設備一定要到。」

「呦～～現在拿交期來壓我啦？老套啦！拜託換點別的好不好？」她以前也常常遇到其他使用單位企圖用交期來壓迫她。

「我是說真的，我不想看到妳因此丟了工作。」這女人，就是有讓人抓狂的本事。

「那也是我的事。」盧茵茵用力瞪他。

馬尚勛雙手向上一攤。「我無話可說，就公事公辦吧！」

「你有這種認知是最好，就公事公辦。」她有信心主管一定會支持她公正的做法。

「我要回去了，借過。」

盧茵茵微微向左移動，算是有借給他過。

馬尚勛上前伸手握住門把，卻沒有將門打開。

「茵茵，妳欠我一個東西。」他的眸光落在四十五度角的門把上。

「什麼？」她什麼時候欠他東西了？

「這個！」

他剛毅的唇覆上她嬌嫩的柔唇。

這是他想了五年的滋味，因為她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小誤解，讓他孤獨了五年，他現在要一併討回，以懲罰她當年的意氣用事。

盧茵茵又何嘗不想念這個久違的滋味？所以，她除了剛開始有象徵性的抗拒外，接下來的時間，她放縱自己盡情享受他所帶來的……喜悅。

良久，馬尚勛鬆開她，氣息紊亂地輕喘，低頭在她耳邊低語。「我想……我們之間要算的帳還很多。」

說完，逕自轉開會議室的門離去。

盧茵茵背貼着重新關上的門緩緩滑下，蹲在地上用雙手掩着臉，她竟然－－軟腳了。

盧茵茵站在總經理室外稍微整理一下儀容。

早上黃美惠通知她總經理找她下午開會，她很意外總經理會單獨找她，所以帶着忐忑的心情前來。

敲門並聽到總經理的回應后，才扭開門把。

裏頭除了總經理外，馬尚勛也在場，他坐在總經理的對面，背對着她。

看到他的背影，她先是微愣，接着馬上將背脊挺得直直的。

沒想到他會來陰的，直接找上總經理？！原本對他回復的一點點點好感，在這一刻全部煙消雲散。

「總經理找我？」她面無表情，準備迎戰。

「嗯，坐。」總經理比比馬尚勛旁邊的位置。

雖不情願，盧茵茵還是聽話坐下。

可惡！這匹死老馬竟然還敢對她露出笑容？！讓她很想扯掉他那假裝無辜的笑容，撕爛他那帥到欠扁的俊臉。

「我聽說你們在購買設備上意見相左，因為茲事體大，所以把你們兩個都找來，想了解一下實際的狀況。」

其實他有先找過採購和研發協理，但馬尚勛和盧茵茵都是公司器重的人才，而且這件事也不算是盧茵茵的錯，採購單位當然有權力更換任何廠商，只是這個案子比較特別，所以還是由他居中調停，比較沒有爭議。

「總經理有話就直說吧！」盧茵茵心底已經火冒三丈，懶得和他們禮尚往來。

「關於製程設備的事，還是尊重研發部，選用他們建議的廠商吧！」總經理果然有話直說。

盧茵茵刻意誇張地聳肩。「總經理都說話了，我當然得照辦啊！只是我有個疑問，不知道總經理能不能為我解答？」

「妳說。」

「既然這是個特殊專案，一切依研發部的『建議』做事，那請問要採購幹麼？做橡皮圖章嗎？」就算對方是總經理也一樣，該爭的，她一點也不會退縮。

「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有些東西還是要相信專業。」怎麼突然覺得辦公室的冷氣不夠冷，讓他額頭直冒汗？

盧茵茵的豐功偉業他不是不知道，也覺得公司請到這樣優秀的好員工簡直是賺到，但她的難纏也很出名，曾有不少廠商朋友打電話向他抱怨盧茵茵太過強悍，常把他們壓落底，讓他們的利潤微薄到不行。

當時他還在心底偷笑，覺得盧茵茵做得好，這會兒自己可嘗到苦頭了！盧茵茵果然夠剽悍，連他這個總經理都要懼她三分。

「意思就是嫌採購不夠專業？」盧茵茵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當然不是，但是……」總經理額頭的汗珠已經集結成串了。

「這個問題可以由我來回答嗎？」馬尚勛適時插嘴。

總經理如抓到救命浮木般的點頭。「你說。」

「這是一個新案子，無關乎誰專不專業的問題，不要說其他部門，就連研發部都是第一次，我們只是剛好比其他人多懂一點，既然指定廠商，就表示無論功過都將由研發部承擔，我想盧副理是想太多了。」

他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就遭盧茵茵賞他個大白眼。

「既然是我想太多了，那就沒什麼好說的，公司想怎樣就怎樣！我也不過是領薪水的，當然要聽話些，但、是，這張採購單就請總經理直接簽名核准吧！」她絕不會做橡皮圖章的工作。

馬尚勛掩不住讚賞的眼光，甚至忍不住想為她喝采。

真是太有個性了！這就是他所認識的盧茵茵。

「沒事的話，我要回辦公室了。對了，如果還有什麼案子是要『相信專業』的話，麻煩列表造冊通知我們，免得我們這些不專業的採購誤踩到地雷還不知道。」盧茵茵咬牙切齒對在場的兩個人說清楚。

「沒沒……沒問題。」堂堂一個總經理說話這麼結巴，真是丟臉丟到太平洋去了。

「我看這樣吧！如果盧副理不介意的話，有關這個案子的採購，就由我從旁協助，不知總經理覺得這個建議如何？」馬尚勛露出看似真誠的笑容。

「好，這樣很好，馬經理有技術上的專業，盧副理議價技巧一流，你們要是能聯手的話，這個案子一定可以圓滿成功。」總經理一個人在那邊沾沾自喜，沒看見盧茵茵一臉晦暗的色彩，當然也沒注意到馬尚勛猶如狐狸般的笑容。

「這件事，就這麼決定，盧副理需要我發正式公文通知嗎？」總經理將視線落在盧茵茵身上。

「不用了。」這種小事不需要發公文。

「那……希望你們合作愉快。」

只有盧茵茵一點都不愉快，她不喜歡她的工作能力被人質疑，尤其對方還是馬尚勛，她更不服氣。

採購處氣氛一片低迷。

大家都聽說從沒輸過的盧茵茵這次栽了個大跟斗，輸給目前人氣紅不讓的馬尚勛。

盧茵茵因此對研發部的案子變得更龜毛，已經到了雞蛋裏挑骨頭的地步！

不要說研發部，連黃美惠都覺得她太誇張，不過少一張不是很重要的資料，她也要整份退回，重跑流程，完全不給人家後補的機會，浪費了很多時間在跑流程。

「副理，這個案子很急，只是申請者簽名時忘了押日期而已，可不可以請他補簽就好，不要再退回去？」黃美惠戰戰兢兢地問。

盧茵茵讓她有機會獨當一面她很感激，但是最近真的為了這些文件的問題，她也被搞得烏煙瘴氣的，只希望盧茵茵能趕快恢復正常。

「退！是他們內部流程沒控管好，不能怪別人。」盧茵茵頭也不抬直接判刑。

「可是……」只是一個小小的日期而已，根本不需要整份退。

「日期很重要，萬一以後這個案子出了狀況，所有的資料都會被翻出來查證，要是因為這個日期而讓公司認定是採購沒有善盡職責，到時妳願意跳出來負責嗎？」她承認她確實有點公報私仇，但都還在合理範圍內。

「喔，那這個材料單位忘了寫的呢？」不用說了，一定也是－－退！

「退！」賓果。

「原來我們單位最近都忙着跑這些沒營養的流程啊！」馬尚勛出現在採購處。

除了盧茵茵外，所有人都把他當救星看待，他是唯一可以將他們救出這個水深火熱環境的人。

盧茵茵僅瞥了他一眼后就繼續忙自己的。「不知馬大經理到我們這個沒營養的部門有何貴幹？」

「來了解最近採購處和研發部的效奉怎麼會這麼差啊！」苦等不到材料，簡直要讓他抓狂。

「那就要問馬大經理您了，怎麼不注意一下文件是不是齊全就簽，哪天簽了賣身契都不知道喔！」

「原來採購的工作就是挑同事的毛病啊……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呢！」馬尚勛正考慮要不要走過去，強迫盧茵茵把她的小臉抬起來面對他。

盧茵茵丟下手中的筆，如他所願地拾起頭。「請不要在上班時間抬杠，公司付你這麼多的薪水，不是請你來聊天的。」

經過總經理室那一次交戰後，她對他殘存的好感全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想打敗他的旺盛企圖心。

「我相信公司也不是請妳來退件的。」他不客氣反擊。「莫非妳是因為不會，所以只好一直退件？」

「我不會？！是啊，我是不會處理御用包商的案子，你行的話，就自己發包啊，何必為難我們這些小採購？」

「如果可以這樣的話，我當然很樂意。」馬尚勛是說真的，他不希望私人感情影響公司。「我只能提醒妳，再這麼玩下去，交期押不出來時，採購單位就等着被吊起來吧！妳自己考慮清楚。」說完轉身就走。

他相信盧茵茵和他一樣都是公私分明的人，絕對不會因為私人問題而影響公司利益，如果她夠聰明的話就應該趕快處理，而不是想盡辦法刁難他。

盧茵茵瞪視他離去的背影不發一語。

片刻后，她將桌上的資料高高拿起，再重重放下，發出巨大的聲響以表達她的憤怒。

第二次交手她又居於下風，而且還因為他的提醒，讓她驚覺因為個人因素，已經影響到公事的正常運作了，真是不應該呀！而且一點也不像她。

辦公室一片寂靜，現在誰都閃她遠遠的，根本不敢惹她，連黃美惠都起身到廁所避難，打算等她氣消了再說。

這個馬經理說個幾句話就能把一直都很剽悍的盧茵茵給惹毛，果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難怪會被公司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