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武林盟主花非花失蹤了。”
原本只想在包子鋪買些剛出籠的熱騰騰的肉包子裹一下腹的花非花,卻聽到旁邊酒肆二樓傳出的爭執議論聲,嗓門大得連樓下都聽得一清二楚。花非花只沉吟上下,身子便微微轉了方向,決定去探個究竟。
樓高休獨飲,懷邀月中仙。
會仙樓。
酒樓以上好的榆樹建造,已有些年代了♂門開八扇,牆身淺紅。鏤空雕飾,並嵌有花卉圖案的銀片,飛檐重頂,以青琉璃瓦裝飾,極具異族風情的建築光彩輝煌,形象華麗。
“嗯,也許只是江湖人物之間以訛傳訛的小道消息!不值得聽呢。”
腳步只在會仙樓前停頓一秒,花非花便又決定再回身到包子鋪就此打發掉一頓算了。
而這時樓上臨窗處又傳來大叫聲:“什麼,敢說我胡說,你問一問南宮兄,我說的有錯沒錯?”
“南宮?”花非花心中一動,腳步又停下來,暗暗附道:“是四大家族中的南宮嗎?為何會到四川青城來呢。說起這個來,青城派的堂口是設在青城沒錯,但最近城裏的武林人士還是太多了些。
宋重文輕武,更對武林之事極為敏感,如今城內湧進太多身懷武藝的不明人士,恐怕連官府都會注意到吧。
“阿姐,我好餓。”
微嗔的語氣扯回花非花的思緒。莫飛紗的手一直拉着花非花的衣角,隨她動而動。而好像驗證他說似的,他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起來。
“啊,抱歉,我忘了小孩子是經不得餓的。”
花非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步向會仙樓走雲二宙內夥計其實注意他們很久了,見他們在門口磨磨蹭蹭的還以為做不成這筆生意呢,這時見兩人前來,一位穿青衣短衫,有搭白毛巾的小二慌忙上前迎唱道:“兩位客官,歡迎光臨會仙,一樓經濟實惠,二樓安靜雅緻。兩位想在哪裏用膳?”
"麻煩小二哥,我們性喜安靜,就上樓吧。”
風塵僕僕,必是遠道而來,衣着雖簡樸,但女子嫻靜優雅,男子美麗精緻,無一絲卑下窮酸氣,如此精美人物,當然不用擔心他們付不出飯錢,甚至連想都覺得逾越哩。
靠着莫飛紗的攙扶,花非花拄着棍子跟隨滿臉笑容的小二哥上到二樓。
已早過了吃午飯的時間,樓下已呈冷清狀態,樓上擔只剩兩三桌在用飯。
吸引花非花上樓的原因就是憑欄靠窗處還在高談闊論的四個人。看面容體型都是極為年輕的公子哥。
手枕在窗樓上,不時往下看景的男子身着淺藍儒衫,手握玉扇,不時展開扇扇,一點也沒考慮到時至深秋,不扇就有冷風拂面了。
坐在藍衫公子對面的是個微胖的褐衣男子,一邊吃着麻辣豆腐一邊大聲說著話,不時還用衣袖抹抹額角因辣燙而逼出的汗珠。連樓下都可聽到的聲如洪鐘的聲音便是他發的罷。
坐在藍衫公子旁邊的是個身着月白衣衫的男……不,應是女子作男裝打扮。她皺了眉看着口無遮掩的褐衣男子,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背對着樓梯口的男子一身紫衣,看不清面容。
花非花特意找了個靠窗的桌子,背對着他們坐下來時,爭論還在繼續。
“靜明哥哥,歐陽力說的是真的嗎?”明顯的尖細聲音,必定是穿月白男衫的女子了。
“阿力是在胡說啦,我只說我五哥到東京幾次都見不到盟主,他便大嘴巴到處亂說。”極其清亮的聲音,讓人一聽便覺好感,聽方位是紫衣男子吧,他便是南宮家的人嗎?
阿姐又心不在焉了。莫飛紗用力搖了搖花非花的衣袖叫道:“阿姐,點菜啦。”
“哦。”才想起小土還在身邊站着,花非花連忙說道:“來盤辣子雞,二兩鹵牛肉,再來兩碗米飯,不夠再叫你。”
“哎?”小二怔住。怎麼回事,這兩個人上名滿四川的會仙樓就點這平常小菜……
“阿姐,真的要吃這麼好的菜嗎?有雞又有肉耶。”莫飛紗喜不自禁地瞪大眼睛。
“因為小莫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啊,天天吃干饃是不成的。”莫飛紗歪着頭張大眼睛的表情又乖又可愛,花柝花不覺憐惜地摸了摸他的頭:“而且小莫也有掙錢哦,吃好點是應該的。”
當初還在貴陽的時候,便決定走水路到四川,結畏把馬車賣了也沒夠人川的船錢,小莫便在碼頭搬了幾天地貨物,硬是湊足了上船的費用。下船再走些山路到達青城時,銀兩竟還有結餘哩。
這,這兩人長得如此脫俗俊美,其實卻是窮人?!
聽到兩人的談話,小二哥只覺一陣暈眩,想他夥計做了六、七年竟還有看走眼的時候。這外地人究竟舢不知道會仙樓是多麼高檔的酒樓啊!點的兩樣菜連酒摟的最低消費都不夠。
“小二哥,麻煩快把飯菜端來,我好餓。”
莫飛紗充滿期待的眼神令小二哥說不出難聽拒絕的話,他欲哭無淚地下樓走向廚房,暗道:“罷了罷了,往好處想,他們不至於連這些錢都付不起,更不會吃霸王餐啦。”
談話還在繼續。
“哼,真不知那個盟主長得有多美,竟讓你五哥整日想着她,為伊消得人憔悴。”伴隨着輕微的扇風,應是藍衫公子了。
“對啊,女孩子闖蕩江湖總是不妥,麻煩得要死。”
“死歐陽,你再說一次。”
眼看歐陽力和慕容婕要吵起來,南宮靜明連忙攔住,輕笑道:“你們不需爭吧,既是先天條件比男子弱的女子在江湖上能闖出名聲來,自然有她們所倚持的功夫所在。況五哥說盟主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天才,連他都在她手下拼不過五百招呢。”
扒了一口米飯,花非花聽着暗暗點頭:“嗯,沒有錯,看來還是南宮家的人有見識,我的確很強。”
“哈哈。”藍衫公子揚扇大笑:“南宮,你五哥該不會想找個兇悍的老婆管住自己吧,那麼迷戀盟主,當心以後被管得死死的,還是,”他猛地冷下臉來:“只是因為南宮家族有想獨霸武林的野心才接近她呢。”
“慕容慧!”聽南宮靜明的語氣,他已有些隱隱動怒了:“五哥是因為欣賞盟主才有追求之意,才不准你把五哥說得這麼卑劣。無論成功與否,我們家族都不會插手。”
“對啊,四哥,靜益哥哥猶如閑雲野鶴,和南宮家並不親近呢。”見靜明動怒,慕容婕忙埋怨起自己的雙胞哥哥,明明知道靜明最崇拜的就是洒脫自如的五哥,竟還和他唱反調。
“不過,盟主長得真的很美嗎?”女孩兒家注意的還是這些問題。
“不是美不美麗的問題,而是感覺。我曾聽五哥贊道:真山水之煙嵐,四時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凈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而非花便似如笑春山,淡雅而不掩其清暉芳氣。”
憶起五哥當時的淡笑沉醉神情,靜明不由浮起悠然神往之色。
花非花不覺“嗤嗤”笑出聲來,她從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竟還是清雅可人的模樣哩。
莫飛紗夾着塊雞腿放在花非花碗中,花非花抬頭抬頭向他露齒一笑,眼波如水瀲瀲,艷溢香融,羞殺蕊珠,令莫飛紗嗓中一緊,心突突狂跳起來。他忙按住自己的胸口,不知為何如此。
“怎麼了。”覺察到小莫的異樣,花非花湊上去關心地問。
嗅覺不知為何變得異常靈敏。濃郁桂花香,淡雅茉莉香,甜柔玫瑰香混和着花非花身上清爽的體味,吏喊神秘而鮮美的誘人果香,而阿姐青青白白柔嫩的驗……好想咬一口哦……
猛地覺察到自己的想法,更發覺自己的臉已靠近阿姐的臉頰,唇似張不張,真的想咬下去的樣子,他驚嚇地向後一趔,卻忘了自己是坐在椅上,力氣大得竟撞翻了椅子,滾落下地。
事情發展意外得連花非花都始料不及,就眼睜睜地看着莫飛紗翻滾落地,巨大的響聲引起二樓僅有的幾桌食客的熱切關注。
小二哥也嚇得從樓下跑上來,還以為遇到酒樓最為害怕的食客鬥毆事件,看了才知是食客自己從椅子上摔下來。
花非花把莫飛紗從地上拉起來,撣了撣他身上沾的灰,抱歉得對小二哥笑道:“又麻煩你了。再端兩碗米飯上來,飯不夠吃呢。”-
莫飛紗不敢看花非花的臉,微微掙脫了她的手,自己把椅子挾起坐下,埋頭扒着飯。陷入自我厭惡當中的他已聽不到四周的嘲笑聲,只是不停想着:“怎麼會這樣,阿姐對我那麼好,我還想咬她,我真是沒救了,怨不得別人生氣討厭我……但我不想讓阿姐討厭,若阿姐知道我這麼壞,一定會把我趕走的,我一定要忍耐。”
即使阿姐看起來誘人又好吃的樣子……而阿姐是人,怎麼會感到好吃呢,莫非我是吃人魔?他悄悄抬眼看了看其他的食客,卻一點沒有想吃的慾望,比起他們來,還是雞肉更能吸引他,但為什麼會想咬阿姐呢……她和別人有什麼不同?
心思磨磨轉轉纏纏繞繞的始終無法想透,他又偷偷看了花非花一眼,卻發現她又心不在焉,心中便更加鬱悶起來。
南宮、慕容兄妹、歐陽四人只當花非花、莫飛紗兩人是尋常笨手笨腳的鄉野村夫,隨意一哂后,話題又繞着武林中最引人注目的事件打轉。
“先不說盟主失蹤是真是假,”歐陽力招手讓小二止前又要了幾盤川菜才接著說道:“但盟主身邊的富貴吉祥四劍僮、福壽如意四書僮進人江湖是確有其事吧。”
“咦?”什麼時候那八個愛惹事的小子不守着她的大本營,跑到江湖中攪和的,她怎麼不知道?也對,也喬裝潛進驚鳳庄時,方園五百里都是布天門的地盤,為避免被人知曉身份後會被抽冷箭喂暗器練毒招,她只有乖乖和外界斷絕任何聯繫,認真又專心地經營她的婢女身份。江湖風雲瞬間變幻,此時即使聽到武林盟主換人做都不應覺得驚奇。只求富貴吉祥福壽如意不要把江湖的水攪得更渾,還要累她收拾。
“他們出道不是為了最近那個傳言吧。”慕容慧收起扇子敲擊着手掌尋思道:“傳言兩百年前隨着毒魔莫痴雅的死而一同失蹤的《萬毒朝宗》近期又現江湖,引來邪道覬覦,白道恐慌,整個江湖亂糟糟的,一聽到毒書在某處出現,都一窩瘋地衝到那裏去,真是好笑。”
“是呀,江湖中每隔兩三年便會出現什麼寶藏秘笈的,還不都是騙人的把戲。”歐陽力嘴裏塞得滿滿的還不忘說話,結果噴得一桌都是菜星,南宮靜明看了看,還是放下了筷子,學吃不慣川味的慕容兄妹喝熱茶。
“說起來這幾天有許多江湖人士湧進青城,該不會《萬毒朝宗》有關係吧。”
“南宮,就你愛疑神疑鬼。”慕容慧冷哼一聲:“你莫忘了我們來幹什麼的,青城派新舊掌門交接儀式,多得是來愛湊熱鬧的江湖人。”
也不與慕容計較,南宮淡淡一笑:“我總覺得有些不要,青城派多年來韜光養晦,我們幾大家族也只是因為與青城舊掌門有些交新才受到邀請的,新老掌門都不是愛張揚的人,絕不會為交接儀式廣發請帖的。”
“什麼韜光養晦,縮頭烏龜才對。”
慕容慧嘀咕一聲,南宮眉頭一皺剛想說他兩句,背後便傳來冷哼的聲音:“這位小兄弟好苛薄的口氣。”
南宮回身望去,卻是和他們隔了兩桌的三個食客,說話的人已把筷子放下瞪住慕容慧,聽說話呼吸短提氣長,明顯是不會武功的人,看樣子像是本地鄉紳。
南宮連忙起身抱拳道:“這位大哥對不住,我這位兄弟說話一向沒遮掩的,望大哥原諒則個。”
見南宮這麼有禮貌,說話的人面色稍霽:“你們注意在誰的地頭上說話。青城派對青城的貢獻極大,修渠造橋的都少不了他們,我們青城人斷斷不會任別人污辱他們的。”
見南宮爭當好人,慕容的臉色更難看,他“叭”的一下合起扇子,站起來冷笑:“我說青城派是縮頭烏龜又怎麼了,純粹就是官府的走狗……”
“慕容!”_
南宮厲聲叫道,而本地的三個鄉紳已氣得臉色發青,他們把碗筷一扔就衝到南宮桌前。
“臭小子,你再說一遍。”
“說幾遍都可以,怎麼,想打架啊,讓你們一百個都不夠。”
場面頓時混亂起來,歐陽力也不吃飯了,和慕容婕拉住慕容慧,而南宮擋在三鄉紳面前賠不是。
“小二,結賬啦。”
見樓上場面已近失控,花非花尋思現在她功力大失又帶一累贅,還是遠離是非之地為好,當下決定飯也不吃了,早走早好。
“阿姐……”他還沒吃飽啊。
“乖,下去給你買糖葫蘆吃。”她哄小孩的手段也越來越高竿了。
小二上來后見本地的大戶和外來的公子哥扭成一團,嚇得忙擠到兩者面前大爺大爺地叫着,幾乎哭着跪着求着,才把兩者分開。
“多少錢啊。”花非花從懷中掏出錢袋問道。
眼還瞟着互瞪的兩方人,小二衣發凌亂氣喘吁吁,腿深呼吸了幾次才道:“客官,一盤辣子雞一兩二錢,一盤鹵牛肉一兩一錢,米飯三錢,算白送,你給二兩三錢銀得啦。”
“啊。”手嚇得一抖地沒有拿捏好,幾百文錢由錢袋中傾倒而下,跳脫手心之外,跌落在地板上,蹦跳着向四周滑行而去。
“小莫,快撿錢。”
花非花迅速地下達命令,小莫忙推開椅子,蹲在桌子下面找錢:“你要得太貴了吧。”花非花朝目瞪口呆的小二說道:“一隻活雞也不過二百文錢而已,蒸炒一番最多只要五百文,牛肉更便宜了,也算你五百文好了,喏,這是一兩銀子,拿去吧。”
“客,客官,我們這是會仙樓……”和路旁的鄉野小店不同啊。
“嗯,雞的辣味極正,牛肉也鹵得入口即化,不愧是大酒樓。”花非花點點頭表示認可。
“喂,你幹什麼!”
“噢,你就是那個跌了一跤說話又傻裏傻氣的人啊,長得滿漂亮的嘛。”
戲謔聲傳人耳內,花非花俏臉猛一沉,聽聲辨位,長棍一點,飛也似的躍到慕容慧身後,手向前一探,抓住他的衣領略一使勁,便把他朝樓下扔去。眾人只覺眼前一花,等反應過來時,慕容慧已飛在半空中了。
電光火石。
整個動作悄無聲息,流暢異常,若不是樓下響起“撲嗵”的巨響,而慕容慧的位子換了個女子落座,他們還以為剛才的一切只是幻影。
“小莫。”花非花拉起莫飛紗,看見他雪白的臉頰上捏出兩枚紅紅的指印,當下氣往上沖,臉色俏寒:“他好大膽子,竟敢傷我的人。”
“阿姐,是他不對,他硬踩着錢不讓我啦。”
花非花的眼神更變成冰刀地刺向南宮靜明、慕容婕、歐陽力三人,話幾乎由牙齒間恨恨地擠出:“莫非欺負弱小,擋人財路便是四大家族通常的做法嗎?當然,還有有口無德。”
“沒錯。”花非花的最後一句話引起本地三鄉紳的叫好聲。
而南宮三人還在震驚之中。四人中,慕容慧的武功只略遜於南宮,雖說是暗襲,但毫不費吹灰之力就充慕容扔到樓下,快到無法反應,眼前這個女子的功天真高深得可怕。
咒罵聲不絕於耳,隨着“咚咚咚”可顯示出上樓的人有多憤怒的劇烈的腳步聲接近,灰頭灰臉的慕容慧出現在樓梯口。
“混賬,你竟敢卑鄙地偷襲我。”
“是你功夫太差,化解不了別人偷襲。”把傷腿放在另一張慕容婕坐過的椅子上,花非花背靠着窗不屑地道。而莫飛紗極為乖巧地為她捶肩,令她舒服地眯起眼。
嗯,嗯,果真八、九天沒運動過了,一動手,身體便受不住的酸疼啊。
花非花擺明了漫不經心的蔑視,更激得慕容慧火冒三丈,他急衝上去,扇子開合間,十三枚扇骨疾射向花非花,近距離的暗器缺少變化,但事突然力道強難閃避,南宮阻不及,不覺驚叫出聲。
一片銀光飄灑,棍子在手掌問極快舞動,劃出一道真空的影帶,扇骨前進力受阻,全更改了方向朝屋頂衝去,在榆木大樑上“篤篤篤”整整齊齊釘了一排。
“唰”的收起長棍,花非花的眉眼間已有怒意:“慕容,難道慕容閣沒告誡過你行走江湖時,非迫不得已不可隨意傷人嗎?連不會武功的人都挑釁,不論青紅皂白就下殺招,怎麼有一絲世家子弟的風範!”
慕容閣是慕容家族當權的大家長,以嚴厲無情著稱。
“誰准許你提我伯父名諱的!”慕容窒了一窒,但隨即又惱羞成怒起來。
“誰准許啊……”花非花傲然一笑,身向後靠,半身依在桌側,手支着腮,腿伸到椅上半躺着,一旁莫飛紗給她捶着肩。長眼半闔,仿似春日暖陽,倚在貴妃軟榻上卧賞綠春牡丹,聞香而醉的嬌弱尊貴的美人,但她臉上露出的傲然狂氣,卻和嬌弱沾不上一點邊。
那張臉!南宮靜明腦中突掠過一道畫面,他忙扯住還想衝上前去的慕容慧,驚問道:“君臨神州,曼舞風花,前輩莫非是武林盟主花非花嗎7”
支腮的手猛地一滑,花非花的左臉頰“叭唧”一聲以親密之姿吻上桌面,隨即她又抬起臉怒道:“什麼‘前輩’,我這麼年輕貌美!還有你憑什麼認為我是花非花。”在她記憶之中好像從未見過南宮靜明,當然,她的記憶力也不是太好就是了。
“那個,五哥書房裏曾有前輩的一幅畫……”庭前玉階,一黃衫女子倚東風笑,轉盼萬花羞落。明明笑得清雅,卻不知為何同眼前這個笑得狂傲的女子的感覺異常吻合。
見南宮的注意力全在害他出醜的人身上,慕容慧更為惱怒:“南宮,武尊是如何清奇優雅的人物,怎會是這個村婦,世上多是沾名釣譽之人,就你好騙!”
“慕容。”南宮急嘆道,即使對方不是武尊也是不可招惹的人,為何慕容總是這樣任性衝動呢?“沒錯,這位小兄弟,你是認錯人了。”花非花竟沒反駁的一臉正色道:“我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路人甲而已,並不牽扯江湖俗事。”
見南宮又想說什麼,花非花抬手阻擋道!“武尊的確是丰采秀逸的人物,我怎可和她相比。看你明理,我也乾脆。”她把傷腿放下,撐棍起身,對莫飛紗道:“小莫,我們走罷。”
南宮總覺此時放花非花走掉很是不妥,但又無理無勢可留住她,只得後退半步讓出道路。行至慕容慧身邊時,花非花卻猛然躍起,抬左腳一踹,把慕容踢飛到牆角,卡在桌子椅和牆之間,竟未傷酒樓桌椅碗碟分毫。
“還有,武尊絕不會做這種勝之不武的事情罷,由這點看來,我並不是她。”
花非花單腳站定,伸手撣了撣衣擺上的浮灰,上臉為求論證而迫不得已的表情。
南宮不顧形象地張大嘴巴,獃獃地看着一臉遺憾的花非花扯着莫飛紗走下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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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花竊笑着飛快下樓,此時有人上樓,兩人正正巧巧,完完全全地打了一個照面。
“非花姑娘!”
花非花當下嚇得“唰”的撩起長袖遮臉,捏着嗓音回答:“這位小哥,你認錯人了。”想要矇混過關,但來人早已把她看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會讓她如願,當即身形一閃,擋在她面前。
南宮攙扶着慕容慧出現在樓梯口,見到來人後,不覺驚喜高叫:“五哥。”
站在樓梯間身着淡紫衣衫的男子,面容和靜明有八分相似,卻更顯儒雅瀟洒。他朝靜明點了點頭,隨後便笑吟吟地看向花非花。
知曉自己再也騙不過去,花非花放下衣袖,無奈地說道:“南宮靜益,你怎麼會到青城來的。”
南宮靜益嘴角含笑,顯然是極為高興偶遇花非花:“其實我與青城派新老掌門都是朋友,此蚶也是以私人名義恭賀青城大喜。本是與靜明他們一起的,但因中途有事耽擱而分開了,因此晚到幾天。原本也找到了他們人住的客棧,又聽聞他們到會仙樓來,便想起我急着趕路也沒有用膳,便來會仙樓尋他們了,沒想到會遇到非花姑娘你。”
見靜明幾人只是圍在樓梯口也不下來,靜益只當是少年人害羞,少見世面,便仰臉笑道:“七弟,你不是一直想拜見一下武尊嗎,這位女子便是那位傳奇人物呢。”聽語氣還頗為驕傲自豪哩。
四雙眼睛齊齊射向“勝之不武”的武尊大人,很難得的,花非花白皙的臉頰染上淡淡緋紅,卻讓南宮靜益看痴了去。
“阿姐,我們要在這裏站到什麼時候啊。”
莫飛紗扯了扯花非花的衣角低聲說道,阿姐認識他所不知道的人,令他極為不安。
而南宮靜益才看到花非花身後站着的少年,丰姿秀骨,細緻精美,卻有一雙不解世事的眼,宛如深山幽谷中一汪清清澈澈的冷泉,不沾塵世卻又惹人垂憐。
“這位是……”
詢問的眼看向花非花,武尊大人極為乾脆地口答:“弟弟。”
南宮靜益怔了怔,他從未聽說過花非花有兄弟姐妹啊。花非花也不再理他,扯着小莫下樓道:“你吃飯吧,我和小莫還有其他事情先回去了。”
“你受傷了?”南宮靜益又攔在她面前,吃驚地看着她的傷腿:“非花姑娘,究竟誰傷的你?”
“我自己摔的不成嗎?”花非花已有些不耐煩了。身份提早暴露已令她有些怒火,結果南宮靜益還不長眼地死纏着她。
當然花非花並不知道某些感情必須要糾纏着才可發展下去。而且不要怪她不識少男心,南宮靜益身為世家子弟,在其他事上可以豪邁洒脫,但在感情事上卻是稟持着世家的溫和含蓄,連“春山如笑”的讚美也是花非花在靜明身後偷聽到的,自然沒放在心上。由始至終,她只當靜益是普通的四大家族的一人,怎會得知他因慕戀着她,才會偶有逾越之舉。
見花非花露出不愉之色,南官靜益心痛了痛,卻也不再強留地讓出路,在花非花頭也不回地走掉后,他才露出若澀的笑容悠然嘆道:“玉肌瘦弱,我見猶憐,她真是美麗不是嗎?”
聞言三大家族四人組全都轟然跌倒。“真想看看你老哥眼中武尊大人的美麗幻影啊。”第三次摔倒在地上的慕容慧喃喃道,同樣,這也是其他三人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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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兩步,三步……
莫飛紗扯着花非花的衣角,隨着她的腳步前進。好像從相遇之初便是如此。由花非花的肩頭望過去,是青城城池內每日熱鬧的午後,遠處隱約起伏的高山,毗鄰而居的店鋪,路兩旁買賣雜物的小販,熙熙攘攘的路人,無論茫然的、努力的、痛苦的、快樂的所有息情都在太陽下若隱若現,繁亂而無害。
和他們一樣在晴空下,不知要走向何方的兩人,在他們眼中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而他在她眼中又是如何?
他是誰?
他是莫飛紗,今年不是七歲,而是十九歲。幼時跛壞人捉去,被訓練成壞人的幫凶,那些壞人叫他“少主”,拚命逃走後,卻因為意外而喪失記憶。
她是誰?
身上散發出甜美的香味,有些母親的味道,卻更溫暖可親。她是花非花,今年二十六歲。是他逃走後結交的朋友,為了救他而摔斷一條腿。
失去的人生,在她口中化成短短几句話,!因為是她說的,所以他便相信着。
一睜開眼,便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壞人不見了,母親也不見了,世界只化成一個人。
愛笑的眉,愛笑的眼,愛笑的唇,全都如夜空彎彎的月兒般溫馨俏皮可人。
那是什麼感覺呢?一路行來,見到農家小院屋前屋后種滿的菊花,怒放如流泉的金菊,點點猶如滿天繁星的小雛菊,花團錦繡的大麗菊,便不自覺停下腳步,痴痴看着。她說那是因為美麗。
那是什麼感覺呢?閑暇時登青城山,一步步登到最高峰。站在呼應亭中,向上看天空澄清如碧,彷彿抬手便可觸摸,向下看,山勢峭拔高崖絕壁。山風習習,閉上眼心好像都可飛起來般的輕怡。她說那是因為自由。
那是什麼感覺呢?落日船頭,水隨天去秋無際,清清河流可把人的魂魄吸人,而怒濤江水又似可把人的魂靈粉碎,屏住呼吸,眼淚流下來都不知為什麼的茫然,她說那是因為寂寞。
那是什麼感覺呢?對於她……和看花,看山,看水不同。那是只要呆在身邊便覺得滿足,便感到溫暖,便會會心微笑的心情。
而破壞這種感覺的卻是那猛然出現的男子,與她有某些共同的記憶,兩人有着即使和他失去的記憶中也不會彼此重疊的時光,才意識到這些,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是焦躁,難過和惶恐。
他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啊。
忽略本能的警告,腦中自動略去第一眼時她眼中的殺氣。自欺地相信熟悉的香氣,清麗的笑容,溫溫暖暖的擁抱就是一切了。
而後她真的變成一切。
透過她的肩看整個世界,跟隨她的腳步,怕被拋下而緊緊地拽住她的衣襟。
而那名叫南官靜益的男子的出現,卻提醒他這樣不對。
成熟而優雅的大人,和她站在平等的地位,氣質沉穩得讓人不由的信服。他也想和他那樣,可以和她並排走着,為她擋開人流。
只要放開手,只要悄悄得放手,悄悄得加快腳步,就可以和她並料仁走着了。
放,開,手。她沒有發現。
一步,二步,三步……
一步沒有跟緊,便再也跟不上,兩人之間的空隙迅速有人填補。明知她快走遠,而他不知為何腳步無法再移動。明媚的天迅速變暗,四周的空氣猛地擠壓過來令他窒息。熙熙攘攘的路人,好像每個人都用奇怪或憎惡的眼神看着他。茫然的、努力的、痛苦的、快樂的雜亂的感情撲面而來。母親第一次擁抱住他,為他哭——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該出生,不該出生。冰涼的擁抱,冰涼的掐在脖子上的手指——他不會再拄母親傷心,所以他會乖乖的,乖乖的不會掙扎,可是好痛苦……母親的臉變成她充滿殺氣的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你幹什麼啊,連路都不好好走,蹲在路中間哭,很丟臉耶。”
清亮的聲音劃破陰霾,沉重的空氣霧般散去,站在眼前遮住太陽的女子,周身發出金色絢麗的光芒。
看不清面容,但語調卻是極不耐煩的,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來找他。
手伸過去,用力拽住花非花的外衣裙擺,莫飛紗哭泣着大喊:“為什麼啊?”
“那,那個,是你自己沒跟上啊。”以為自己話重了惹得他哭,花非花額角冒汗,手足無措。
“為什麼你想殺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