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紀紹雲獨自一個人走在東區的街頭。在霓虹燈閃爍下,對台北,她開始有了陌生的感覺──離開台北支身到英國求學也有五年了,五年的時間也許並不是很長的時間,但卻也不是短時間;畢竟五年的時間裏,她長大了,同樣的五年時間,台北也變了個模樣。但不知道他是否也改變了?他可還記得她?她卻從未忘記過他。
走進一家頗具規模的書店,她在雜誌架上取下一本專門刊載有關賽車資訊的雜誌。才翻開前兩頁,便見到一幀醒目的彩色照片,照片中的人就是她五年來魂縈夢系的──杜於。
照片中的杜於一手高舉着冠軍獎盃,另一手攬着一位美女的腰,他臉上顯得意氣風發,而美女一身暴露的穿着令她衝動得就將那頁給撕了下來。她的異常舉止不僅引來旁人的異樣眼光,甚至也讓書店的人員向她要求賠償。
“小姐,你毀壞書籍是要賠償的。”
“賠就賠!”她又像恨不得把那美女給碎屍萬段似的將那頁報導給撕成碎片。
紀紹雲的暴力行為嚇壞了書店的管理人員,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精神異常的人;但她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只因她此刻已怒火攻心了。
“要賠多少錢?”她問。
“賠書價的兩倍,這是本公司的規定。”管理人員說。
“接受刷卡嗎?”
對方點點頭。
她掏出金卡丟給他,然後說道:“這本雜誌你們裏面還有存貨吧?”
“應該有,但數量要調查才能確定。”
“好,那你馬上給我查,有多少本我買多少本。”
“小姐你……”這女孩是個瘋子!
“我什麼我,快去啊?不然我打電話向你們老闆投訴你服務不周。”平時的她絕對不是個驕縱跋扈不講理的女孩,她會這麼失常,完全是因他而起的呀!
杜於,你真是只獃頭鵝!
望着桌上的蛋糕,和夏梅的那一聲生日快樂,夏竹淚盈於睫。
“姊,快許願吧!”
她對着蛋糕上的燭火許下願望說:“我希望可以讓你早日重獲光明。”
“姊……”夏梅感動得涕零。
“傻瓜,哭什麼?”她為妹妹拭去淚水。“我們一起吃蛋糕,嗯?”
由於蛋糕是杜於賠給她的,是什麼口味她並不知道。
“姊,對不起!我……”
“對不起什麼?”夏竹拍拍她的手背。“這蛋糕好漂亮,看起來令人垂涎、食指大動。”
“你喜歡嗎?這口味……”
“很捧的口味,有鮮奶油還有水果夾心、還有我愛吃的巧克力,相信你一定是特別選的吧?”
她當然不敢把下午被杜於車子撞倒一事告訴夏竹,以免她擔心。
夏竹才吃了口蛋糕,胃部又泛疼起來。該死!醫生交代過要注意飲食,誰知她在醫院打過點滴,胃部好些之後,她到便利店上班,一忙不但忘了吃晚餐,連葯也沒吃。她連忙掏出藥包,倒了杯開水將藥丸吞了下去。
“姊,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不敢把她在公司暈倒生病的事告訴夏梅,胡亂地找了個借口搪塞說:“我只是突然覺得口渴,想喝點水。”但她的胃疼已讓她對蛋糕提不起一點興趣。“很晚了,梅,你早點休息,明天你不是還要到醫院去作檢查嗎?”
這是夏梅失明后每兩個月都要作的例行檢查。
“我……不想去了。”夏梅放下手中的叉子,頓時也對蛋糕失去了興趣。
“為什麼不去?”
“作了檢查也沒有什麼用,只是浪費錢罷了。”夏梅幽幽地說。
“你又胡思亂想了。”夏竹甚是心疼地摟着她:“姊答應過你,一定儘快讓你接受手術,讓你重獲光明。”
“姊,不要再為我的事操心了,你也知道我作這個手術的成功機率只有一半,萬一我失敗了,不是就……”
“我不許你說喪氣話,我相信一定可以成功的!”夏竹鼓勵着她。“你不是常說,只要有信心,總會成功的。答應我!你明天一定要到醫院作檢查好不好?”
“嗯!”夏梅知道自己的反對一定不會成功的。
夏竹又像想起什麼似的交代道:“對了!你一個人出門一定要多加小心、特別注意,尤其最近有許多人總愛開快車,你過馬路時,一定要提高警覺知道嗎?”
在台灣,殘障人的生存是相當困難的。不論在生活還是在一般行動上,畢竟台灣的無障礙空間,並沒有施行得很透徹。
“我知道了。”現在夏梅更慶幸自己沒有把下午的事告訴夏竹,否則,不知又要讓夏竹操多少心。
想到下午……夏梅不禁摸摸一直放在口袋的那張紙條,那個叫杜於的男孩子究竟是開她的玩笑還是真心的?夏梅有些迷惘了。
杜於是個標準的夜貓子;最近兩個月內是賽車季,他常常因練習而到了三更半夜才回家。像現在已經是凌晨四點半了,他才回到家裏。
其實這並不是真正的杜家,而是杜正中住在陽明山上的別墅。這幢位於天母的別墅,是杜正中,給他們母子三人特別的住處。
在杜於上中學之前,他們母子三人都一直住在陽明山的別墅中。但是不知為了什麼原因,蔡雪琴──也就是杜瑋的母親,突然不願意與他們母子三人同住,常常找他母親的麻煩,因此杜正中也就讓他們母子搬出來。
其實從他們兩兄弟有記憶以來,就感覺到蔡雪琴一直在排擠着他們的母親,甚至對他們兩兄弟充滿了敵意。要不是看在杜瑋從少就和他們相處得十分融洽,他根本不願意叫蔡雪琴一聲大媽。
為了怕吵醒他母親,他把腳步放輕,但在經過杜岳的房門前時,發現門縫有着光線。他是個睡覺習慣把燈全熄的人,顯然地他也還沒有睡。
由於作息的時間不同,他們雖然住同個屋檐下,但卻很少碰面。所以,他敲了敲杜岳的房門。然而,沒有回應?莫非是睡著了忘了熄燈?於是他打開門──出乎意料的是杜岳並還沒有睡,佇立在落地窗前,像在沉思。對於杜岳的沉思,他並不訝異。
從少,兩兄弟的個性即是南轅北轍。杜岳沉穩、內斂;他卻外向、桀驁不馴。杜岳是個凡事會深思熟慮的人;而他卻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型的人。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和杜瑋比較談得來的原因,因為杜瑋融和了他們兩人的特性。
“二哥。”他叫。
但杜岳仍沒有回應,顯然連他的闖入,杜岳都還沒發現。
他見過杜岳沉思,但卻未見過如此的怪異;當他走近杜岳時,發現他除了沉思外,手指上還夾有香煙這可教他詫異了,因為他從不知道杜岳也會抽煙?眼見杜岳手指間的煙都快燒到他的手指,杜於一時心急伸手就把煙給抽掉──“三弟,是你。”杜岳回過神。
“二哥,是不是有什麼事困擾你了?為什麼你看起來相當煩心?”不是他善於察言觀色,而是杜岳太怪異了。
“煩心?”杜岳笑了笑。
“是不是為了女人?”他知道杜岳在學校頗受女學生們的歡迎,經常會有愛慕他的紙條出現在他的辦公桌上或課本中,最教杜於記得清楚的是,曾有個女孩子還差點為了杜岳的拒絕而自殺。
“你別瞎猜。”杜岳搖搖頭,三兄弟掫受女孩子歡迎的就屬杜於,而他到處留情也是出了名。他就是有辦法叫那些女人對他服服貼貼。
“你最近很忙?”他岔開話題,試圖不讓杜於看穿他的心事。
“怎麼,媽咪跟你抱怨我了?”杜於知道自己的母親並不喜歡他賽車。
“媽咪沒說什麼,倒是……”
“老子在生氣?”杜正中尤其反對他賽車。
“你打算一輩子賽車?”杜岳明白賽車是個正當的興趣,但是他卻不贊同杜於把興趣當成職業。
“當然不!我有自己的生涯規畫,我打算三十五歲以後就退休,然後從事教練的工作。”
“但還脫離不了賽車!”
“拜託!”杜於求饒地嘆了口氣:“你看看你說話的口氣,簡直和我們老子沒兩樣。”
“老子?他是爸爸,你可不可以不叫他‘老子’?”對杜於這種弔兒郎當的態度,杜岳相當不高興。
“OK,OK,‘爸爸’是嗎?”杜於太了解他的個性,如果不停止這個話題,兩兄弟大概又要發生齟齬。
“二哥,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子……”
這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了,但卻是第一次見他用這麼認真的口氣說。
“怎麼?終於有人可以管管你了是不是?”
“你扯到哪裏去了?她只是個‘小’女生。”他強調“小”字。
“小心人家父母告你誘拐未成年少女!”
“Oh,MyGod!”杜於一副“你饒了我吧”的表情。“瞧你把我當成什麼色狼似的。告訴你,這小女孩是個瞎子,今天下午我開車撞倒了她……”
“對方受了重傷?”
“呸!呸!你別這麼有想像力好不好?”杜於啼笑皆非的。“她沒受傷,只是我見她怪可憐的,我想收她當妹妹,你覺得怎樣?”
“不干我的事。”他沒興緻的。
“怎麼會不干你的事?如果她是我的乾妹妹,那麼以後,也就是你的乾妹妹,改天我介紹你們認識。”
“別扯上我!”他還是沒有心動。
“冷血動物!我真懷疑,你這輩子是不是要當和尚?算了,我有點累了,我要去睡了。”他打了個哈欠逕自走開去。
妹妹?和尚?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杜岳實在想不出這兩件事有什麼牽連?
夏竹一早到了公司,發現四周的氣氛十分詭譎,尤其一些女同事的眼光像對她充滿了敵意和嘲諷。就連一直和她最談得來的賴小萍也是怪怪的,一早就擺出一張撲克臉,活像夏竹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似的。
“小萍,你怎麼了?”夏竹有點受不了兩人之間的低氣壓。
“沒什麼,只是有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賴小萍意有所指。
“小萍,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她一頭霧水。
“唉!會咬人的狗是不會叫的,平時裝得跟聖女貞德似的,竟然也會花巧心思去勾引總經理,我真是有眼無珠。”賴小萍夾槍帶棍的譏諷像一把利刃劈向了夏竹。
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一早會有那麼多充滿敵意的眼光,看來昨天她昏倒被杜瑋送醫急救的事,已經引起所有女同事的公憤了。別人可以誤解她,她不會在乎。但是賴小萍對她的誤解、冷言冷語令她心寒;她一直把賴小萍當成好朋友,然而她還是錯了。
“無話可說了吧?”
賴小萍的指控她決定不加理會;她相信謠言止於智者。拿起桌上要分送的文件,她轉過身去;這時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賴小萍接了起來。“呃,在!好……我知道,我馬上告訴她。”賴小萍對着話筒刻意裝出的嬌柔聲,但一放下話筒,馬上又惡聲惡氣地說道:“李秘書要你上頂樓去,總經理要見你。”
夏竹皺皺眉,她想不出杜瑋為什麼會指名要見她,這可是史無前例。她懂了!說不定是因為自己違抗了“命令”,所以杜瑋想把她給解僱。
如果真是這樣,她又該如何是好?她不能失去華大這分工作的。
電梯一路往上升,而她的心卻一直在下沉。踏出電梯,李玉珍馬上迎上來──對李玉珍昨天所託之事,她滿懷歉疚地說:“李姊,昨天……真的很對不起。”
“沒事的。”李玉珍不以為意,反倒關心起她問:“你身體好一點了嗎?如果還沒恢復,請幾天假在家休息吧!”至少還是有人關心她的。
“好多了,謝謝李姊的關心。”
“你等一會兒說話時要小心點,總經理今天的情緒好像不大好。”李玉珍好心地向她警告。
看來華大這個飯碗她弄砸了。
杜瑋發現自己簡直是吃錯藥了!他幹什麼為了一個不懂愛惜身體的女職員而情緒大亂?但是自他獲知那個叫夏竹的女孩,竟然不聽勸告而離開醫院,他心中就像失了控制般,他實在對自己這種莫名奇妙的反應厭惡透頂了。
夏竹──一個看似柔弱,但卻相當頑固又不聽話的女孩。他實在很好奇了。
一早他特別從人事處調出她的個人資料──她的個人資料和其他的員工的資料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當杜瑋看見她在父母欄的是“歿”時,他心中卻沒來由的對她起了憐惜。原以為她是個孤兒,但是在兄弟姊妹欄上,杜瑋知道她還有個妹妹。
他也從人事考核成績中,發現夏竹的工作態度一致被評為優等,而且令他不敢相信的是,從她到華大上班之後,她一直都是保持着全勤的紀錄。使得杜瑋不禁納悶,她之以不肯住院檢查是不是就是這個原因!?
“叩!叩!”想必是夏竹。
“進來!”他把她的個人資料收回抽屜。
“總經理!”夏竹忐忑不安地走到杜瑋的辦公桌前。
杜瑋從來沒有這麼愚蠢過。他望着夏竹,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他開始後悔叫她上來了。
畢竟,他不能因她不肯住院就責罵她一頓吧?他這個總經理的職責也沒有這個權利去干涉職員的私生活。
不過一見她蒼白如紙的臉色,他心中沒來由便冒起一股無名火。
結果他還是說了:“你為什麼不住院檢查?”
對杜瑋的指責,夏竹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謝謝總經理的關心,我覺得自己好多了,沒有必要住院。”她有禮貌的口氣和態度更顯得杜瑋好像沒事在找碴似的。這讓他更加火大了。
“你看看你的臉色蒼白跟個鬼似的,兩隻黑眼圈活像個熊貓,你這模樣叫好多了?”他的口氣不像個上司,倒像個丈夫。
“我……”夏竹沒料到他會用這麼可怕的語氣,一時嚇呆了。
“一個不懂愛惜自己身體健康的員工,又如何會對公司盡心儘力?我可不要讓外面的人認為華大的員工都像你這樣說昏倒就昏倒,人家會拿什麼眼光看我們華大?”
其實,他根本不想把話說得這麼苛刻,但是,他今天的情緒就像是脫了軌的火車頭。
夏竹可以確定自己的猜測了。“總經理的意思,我懂了。”
“你真的懂了?”他有什麼意思?
“我會在這一、兩天辦好手續的。”她指的是辭職。
“很好,我很高興你可以明白我說的話。”他指的卻是住院檢查一事。
桌上的對講機在此時響了──“總經理二線電話,董事長打來的。”
夏竹知道沒有留下的必要,向他行個禮之後就退出辦公室。
“怎樣?總經理罵了你了是不是?”李玉珍十分關心地問。
“李姊,這一年來謝謝你的照顧。”
“夏竹,你──”李玉珍大吃一驚。“你還好吧?”
“我現在就去寫辭呈。”她負氣地走向電梯。
李玉珍一時還無法接受似的喃喃念道:“怎麼會變成這樣?”
杜岳的視力一直是保持左右眼各1.0;從小到大,他幾乎可以說是沒上過眼科的。然而,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一早起床,發現自己的右眼竟有着刺痛的感覺,而且瞳孔里還佈滿了血絲,為了怕自己是得了什麼傳染性的病而傳染他人,他只有向學校請假到醫院就診。
他從不知道眼科的門診也是門庭若市。經過醫生的詳細檢查后,他是患了角膜炎;而且是會傳染給別人的,以至於醫生建議他用紗布將右眼遮起來。就這樣他成了獨眼龍。
就在護士為他的眼睛點葯、遮紗布時,他聽到醫生正在對另一個患者解釋病情。
“夏小姐,你的眼睛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你再不開刀,你手術的成功率就會減少,我希望最短在三個月內你就得接受手術,這對你的眼睛有益。”
“三個月……”夏梅喃喃地念道。
醫生肯定地點點頭:“對,你回去之後一定要告訴你姊姊,知道嗎?”
由於在她眼睛受傷后,一直是由這位醫生為她治療眼睛,所以醫生也認識夏竹;她知道動手術要花很多錢,雖然她嘴巴說好,但是她卻不準備把醫生的交代告訴姊姊。因為她知道,一旦讓姊姊知道了這件事,必定更增加她姊姊的困擾;姊姊的負擔已經很重了,她不要再讓姊姊的負擔加重。
突然只能用單隻眼睛看東西,杜岳感到十分不習慣,令他不禁想起眼睛失明的人是何其的不方便和痛苦了。所以他注意到走在他前面的那位女孩子。
剛才在診療室,他和她照過面,也聽到醫生對她說的那些話。一個正值青春的女孩,竟然失去了光明,令他不禁為她感到惋惜。
由於他還要取葯,所以他走向藥局,但女孩卻直往醫院大門口走去。令他感到欽佩的是,女孩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她顯然相當獨立,在完全沒人陪伴下,她竟然行動自如,若不仔細觀察,很難相信她是個失明的人。
領完葯,杜岳正準備開車回學校,卻聽到呼救的聲音──“非禮啊!救命啊!”
杜岳循聲發現,前方停車場處正有兩個小太保圍住一個女孩。
“你們要錢是嗎?我給你們,請你們不要為難我。”女孩子顯然嚇壞了,連忙把身上的錢掏出來。
“錢我們當然要!”其中一個小太保一把將夏梅手中的錢搶走,但卻仍不放過她似的扣住她的手腕。“走,我帶你去玩,包準你會開心。”
另一個小太保也跟着架住夏梅。
“不!放開我!放開我!”夏梅掙扎着,卻徒勞無功。
就在此時,杜岳伸出援手。“放開她!”
兩個小太保斜睨着他,口出穢語:“操!王八蛋,我和我女朋友吵架,你管什麼閑事,你給我閃一邊去涼快!”
“不,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夏梅話才說一半,只見小太保一個耳光甩了過來。
“住口!你胡說什麼?”
“我真的不……”
眼見一個巴掌要落在夏梅身上,杜岳已伸手扣住小太保的手腕。
只聽見小太保直討饒。“呃──輕一點!痛,好痛!”
以前杜岳可是大學跆拳道的社長,別說兩個小太保,就算十個大漢,他都可以應付。
“放了她,否則,我將你的手給扭斷!”
雖是小太保,但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個道理,他們還懂;他們很快地放開夏梅,逃之夭夭。
也許是驚嚇過度,夏梅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你沒事吧?”杜岳扶着她。
“沒事……謝謝你!先生,真的謝謝你!若不是你,我恐怕……恐怕……”她不敢往下想,捂着臉哭了起來。
“放輕鬆一點,一切都過去了。”他知道女孩被嚇壞了。
“謝謝!謝謝!”夏梅不知道除了謝謝,自己還能說什麼。
“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夏梅此時才想起,剛才身上的錢,全被小太保搶走了,身上一毛錢也沒有。
“糟糕!”
“怎麼了?”杜岳關心地問。
“我……”夏梅欲言又止。“先生,可不可以麻煩你借我一百元?剛才我的錢全被搶走了,我沒有車錢回家。”
杜岳想了一下,不放心地說:“借你錢無所謂,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搭車,我車子就停在前頭,不如我送你回去好了。”
也許是他先前曾救了她、也許是他說話的口氣誠懇無比,夏梅的直覺告訴自己,對方不是個壞人,所以就沒有反對。
紀太太被女兒一身奇怪的打扮給嚇呆了。
“紹雲,你怎麼穿得像個男孩子似的,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賽車。”
“啊?”紀太太的嘴張得可以塞得下一顆滷蛋了。“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去賽車,再說你又怎麼會賽車?”
“媽!誰規定女孩子就不能賽車?國外有不少女賽車選手,再說我也有賽車的經驗,你別擔心好不好?”
為了學賽車,她可也下了番功夫,一切都只是為了他──杜於。
“不成!不成!”紀太太知道賽車的危險,從電視上看見不少賽車手在比賽中喪命,何況,紀紹雲是他們夫妻倆的掌上明珠、心頭肉,她豈能讓女兒玩這麼玩命的事?
“媽,你別這麼保守,賽車是很正當的娛樂。”紀紹雲萬萬沒想到母親會表示反對。
“這不是保守問題,我是關心你呀!”紀太太說:“你應該記得杜伯伯他那個第三個兒子吧?他也是個賽車手,兩年前,差點就命喪在賽車場中。”
對這件事,紀紹雲記的可比母親清楚;她記得那時身在國外的她有一次和媽媽講電話時,媽媽無意中提到杜於受傷的事,為此她哭了好幾天。
“媽,我不會有事的。”就是為了這件事,才使她立志學賽車。
“呸呸!說什麼話?”紀太太怒斥她道:“總之,我不會答應你賽車,而且你爸爸也不會答應。”
從小到大,她要做的事,母親從不會反對,而且還會與她同一國,但這件事──有點棘手了。
“媽,我知道你最疼我的,所以你絕不會告訴爸爸這件事對不對?”她用一貫的撒嬌口氣。
紀太太只要女兒一撒嬌,馬上就軟化了。“紹雲!”她真不知道該拿這個女兒怎麼辦?什麼不好學,學賽車?
“媽,拜託啦!我答應你,一定以安全為原則好不好?”紀紹雲有把握可以說服得了母親。
“紹雲!”瞧!紀太太口氣已有些軟化。
“媽咪,我保證!我發誓!一定以自身安全為首要,絕不會讓你擔心。”她舉手作發誓狀。
“唉──”嘆氣顯示了紀母的妥協。“我現才明白,為什麼你爸爸這麼心急地想把你嫁出去,是該有個人好好管管你了。”
如果他們以為一個丈夫就能管得住她,那他們就大錯特錯了。
“媽,求求你別再提這件事了好不好?”她實在不喜歡父母這樣亂點鴛鴦的計畫。
“其實,杜瑋是個相當好的男孩子,如果你嫁給他,一定是你這一生最大的幸福。”
喔哦!又來了!如果她不快些離開,恐怕耳根子又沒得安靜。
“媽咪,你要是和爸爸這麼早就把我嫁人,你一定會很捨不得的。我到英國讀書時,你記不記得你哭得跟淚人兒似的,就算你捨得我,我也捨不得你呀!”
“捨不得還是要捨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只怕留來留去留成‘愁’,你也不少了,是該嫁人了。”
“噯?我才二十二歲耶,拜託別把我說得好像‘老太婆’似的,女人四十一枝花,我現在還是含苞待放的,行情看漲呢!”她不服氣地。
“就是因為你有這個條件,所以你爸爸才會自豪地要把你嫁給杜瑋,你們兩人是郎才女貌,杜瑋這孩子……”
“媽咪!”紀紹雲怕接下來又是沒完沒了的“杜瑋話題”,連忙打斷紀太太的話。“我快來不給了,媽咪!我先走了,拜!”她匆匆在紀太太的臉頰上啵兒了一下,像逃難似的逃開去。
“就讓我在巷子口下車就行了。”由於巷子很窄,只能供行人出入,所以夏梅便開口向杜岳說。
杜岳照着她的要求把車子在巷子口停了下來。
“謝謝你!杜先生。”在回家路上,他們由談話中認識了彼此。
“我送你回去。”
杜岳的心意,夏梅為之感謝。“不用了,這附近我都很熟悉,你可以送我回來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我還是送你回到家門口,我比較安心。”對於剛才發生的事,杜岳仍不放心。
也許仍心悸猶存,夏梅沒有再開口拒絕。
巷子不但狹窄,而且相當陰暗、潮濕;路面更因常年失修而凹凸不平。
杜岳跟在夏梅身後,不禁為她捏了把冷汗。然而他的緊張卻是多餘的。顯示夏梅對路況相當了解,就連哪裏有溝縫,她都可以輕易避開。
夏梅的腳步停在巷底一間鐵片蓋成的平房門口。對杜岳而言,他很難相信樣的地方可以住人?要不是因兩旁有着高樓聳立,恐怕一陣強風就可以將這一幢鐵片屋給吹散。
明知住處相當簡陋,但是基於禮貌,夏梅還是開口邀請道:“杜先生,到我家喝杯茶再走吧!”
她以為他會婉拒;他也以為自己會說不用了,豈知卻聽到自己應允說好。但說出去的話如潑出的水,不能收回。
夏梅將門輕輕一推就打開了。在這種地方、這樣的一個房子裏,小偷是不會光顧的。
屋內的簡陋,杜岳不再感到訝異;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令杜岳意外的是屋內整理得相當乾淨、整齊,有股別有洞天之感。但教杜岳真正吃驚的是,夏梅在屋子裏的表現,實在令人無法相信她是個失明的女子。
她相當熟悉屋子裏的擺設、方向,很快地一杯清淡卻可以令消暑的開水便擺到他的面前。“杜先生,請用茶!”
杜岳道了聲謝謝,環顧四周問:“你家裏其他人呢?都不在嗎?”
“姊姊上班去了,要晚上才會來。”
“那你父母呢?”
“一年前就去世了。”夏梅幽幽地垂下眼瞼,雖然已經一年多了,但每當提起父母雙亡,不免又令她感到傷心。
杜岳痛恨自己的好奇心。“對不起,我惹你想起傷心之事。”
“無所謂,我已經可以完全適應了。”她微微一笑,這不經意的一笑竟令杜岳看傻眼了。
也許她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孩,但是她的純真卻牢牢吸引住他。
“你一個人在家要小心。”他瞄了一眼門板上那稱不上是鎖的鎖。
“不會有事的──今天是個意外。”
杜岳不禁要為她沒有危險意識而憂心忡忡。
一個意外可能會教人改命,甚至更會令人留下烙印,他很想告訴她,但又怕把她給嚇壞了。
“還是要小心一點。”他只能這麼說。
“你的口氣和我姊姊有點像。”
“你姊姊?”在平時聽到這句話,他會相當不悅,但是此時他卻相當高興她會把他和她姊姊相提並論,只因當她在說出姊姊兩字時,臉上有着一股相當特殊的光采。
“我姊姊叫夏竹,自從我們父母去世后,她就一直照顧我,要不是為了我眼睛受傷,她也不必這麼辛苦地工作。”
原來她的眼睛不是先天性失明,而是後天受傷所造成的。
“你的眼睛……對不起,我不該探你的私隱。”老天!他今天是怎麼了,成了一個好奇寶寶。
“沒關係。”夏梅毫無芥蒂地把她一年前發生的事告訴他。
水火無情,大概就是如此吧!
“那平常你一個人在家會不會無聊?”
“有時候會,但是我會看看書,或者是畫畫,就不會無聊了。”
“看書!?”
“呃,應該是‘聽書’吧!”她搬出一個鐵盒子,裏頭放有好多錄音帶,像獻寶似的說:“姊姊在有空時,會為我錄下一些書的內容,然後讓我學着自習,姊姊說只要我眼睛開刀之後,恢復正常我就可以繼續上學,所以她怕我課業荒廢太多,才會用這個方法,讓我複習功課。”
杜岳不得不欽佩起夏竹的用心良苦。
“你喜歡上學?”
“嗯,我很喜歡,而且我一直希望上大學,我還要上美術系。”
“我就在T大教書,T大也有美術系,不如,我安排你去當旁聽生如何?”
“啊?你是大學老師?”夏梅小臉蛋凈是崇拜:“我真的可以去旁聽嗎?”
“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吧!”他允諾地。
“太好了!謝謝你,杜先生。”夏梅的臉上再次綻開花朵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