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真的是這麼說的?”
“嗯。”席與蝶點頭,看着席振旭緩緩地靠回椅背,表情深思。
“只要與蝶和他吃頓飯,他就願意成為我們最大的客戶,甚至和我們合夥做生意?”席為丞的聲音里滿是懷疑。“這怎麼可能?他是不是又想打什麼歪主意?”
“先別妄下定論,我相信褚拓會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見得是要對咱們不利。”席振旭說。
“他昨天才不擇手段的搶走咱們的生意,怎麼可能在一天之內說變就變?”席為丞不以為然地哼道:“依我看,你們都太天真了。別忘了,三年前他才併購了咱們席氏,現在他又回過頭來想再和我們合作,擺明了就是把我們當猴子耍嘛。那小子會突然間轉變態度,你們不覺得事有蹊蹺?”
“我也覺得有問題。”一直不語的饒邦睿開口道:“再說咱們和褚氏之前鬧得很不愉快,褚拓怎麼可能心無芥蒂的再邀請我們和他們合作?褚氏集團財大勢大,想和他們攀交情的大企業多得是,他怎麼會看得上我們?”
“也許他是看在叔叔的份上,畢竟叔叔算是看着他長大的長輩……”席與蝶有些遲疑地道,話還沒說完就被席為丞打斷了。
“哈!他懂得什麼叫尊敬?打從他接任他老爸的職位開始,就開始處處打壓我們,非要將我們逼到絕境不可。現在他已經如願以償,還敢貓哭耗子假慈悲,披着羊皮扮成溫馴的小綿羊?呸!我才不上當。”
“你對他成見太深了,為丞。”席振旭睨了兒子一眼,緩緩地出聲。“褚拓只是做他應該做的事罷了。換作是你,你也會這麼做。”
“爸,你居然還在幫那個浪蕩子說話?”席為丞用手抹了抹臉,眉毛糾成一團。“我真搞不懂,褚拓害得咱們差點傾家蕩產,而你居然還維護他?”“我沒有維護任何人,只是就事論事。再說就算褚拓沒有併購席氏,以咱們當時的虧損情況來看,到頭來仍然免不了解散的命運。褚氏集團肯接手經營,並大刀闊斧的展開改革計劃,反而是件好事。”
“可是……”席為丞還想爭辯,席振旭已經伸出一手制止了他。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咱們再詛咒、再不滿也沒有用,倒不如把眼光放遠,好好的經營現有的小公司才是上策。”
“那依您看,我們應該怎麼做?”饒邦睿問道。
“咱們先靜觀其變,一切順其自然。”席振旭思索了一下,轉頭向席與蝶詢問道:“除了這個之外呢?他還有沒有向你要求什麼?”
席與蝶頓了一下,想起那火辣而迫切的一吻,不禁微紅了臉。
“沒有。”她搖頭,故作鎮定地道:“他說只要您沒有意見,隨時會派人到公司去來詳談、簽約。”
她的遲疑顯然沒有逃過席振旭精明睿智的眼睛,然而他只是睨了侄女一眼,然後轉向饒邦睿。“你有什麼看法嗎?邦睿。”
“一切聽您的指示。”饒邦睿眸光閃爍,聰明的不作任何評論。
“那好,這兩天你和為丞多注意一些,既然褚拓這麼說了,那我相信他應該不會太為難你們才是。時候不早了,你們早點休息。”席振旭站了起來,對席與蝶叮嚀着,“別太逞強了,與蝶。如果太累就放自己幾天假,別硬撐,嗯?”
席與蝶點頭,然後起身,饒邦睿跟着她站了起來。“我送你。”
她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經不由分說地握住她的手朝門口走去,讓她原本想婉拒的話又咽了回去。
算了,就讓邦睿送她一程吧。她知道以自己現在紊亂的心緒,是絕對無法專心開車的。
在饒邦睿送她回家的一路上,她一直沒有開口。
席與蝶將車窗降下,夜晚沁涼的微風吹拂在她的臉上,令她稍微清醒了些。她垂下睫毛,手指漫不經心地卷着椅墊下的流蘇,心思仍然停留在下午和褚拓的那一吻上。
不,她不該再想這件事的。她甩甩頭,視而不見地凝視着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對他那樣一個經驗豐富的男人而言,她的吻一定顯得青澀而不成熟,怎麼能和他有過的女人相比?他應該配的是像華朵曦……是這個名字嗎?那樣成熟美麗的女子才夠資格贏得他的全心愛戀。他吻她,或許只是想懲罰她罷了,根本不是真心的。
想到褚拓對華朵曦或是其他女子那麼溫柔呵護的模樣,她禁不住心裏一陣緊縮,沒來由得感到沮喪和黯然。即使明知他只是在戲弄她,她仍然為此矛盾掙扎不已。她發過誓要痛恨他、絕不服於他,然而卻總是力不從心,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
“與蝶?”饒邦睿的聲音將她喚回神來。
她轉過頭看他,仍然有些漫不經心。“什麼?”
“你今天去找褚拓,他……沒有對你做什麼吧?”
她愣了一下。“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一整晚都心不在焉。”車子在她的住處前停了下來,饒邦睿回過頭來看她,目光深思而帶着探測之意。“不,嚴格來說,自從咱們在晶華酒店再次見到褚拓之後,你就一直有些不對勁。怎麼,除了和他吃頓飯之外,他還有其他特別的要求?”
“當然沒有,你怎麼會這樣想?”她否認。“我和他認識這麼久了,就算彼此沒有生意往來,總還稱得上是朋友。和朋友吃頓飯敘敘舊,有什麼不對嗎?”
饒邦睿端詳着她的表情,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有無受脅迫的跡象。
“我不相信褚拓會簽這麼大一筆合約和我們合作,只為了和你吃頓飯。”見她正想開口,他抬手制止了她。“別反駁,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也知道你不可能接受他其他過分的要求。我只是怕你吃虧。”
席與蝶將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避開他的視線。
“我知道,但他確實沒有其他過分的要求……如果那是你心裏所想的。”她輕聲地道:“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邦睿。”
他直直地注視了她一會兒,那張姣美的臉龐上一片平淡和沉靜。
“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與蝶。”他過了好半晌才道:“早在一年前,乾爹就已經答應讓我們訂婚了。我不想逼你,是因為你年紀還輕,再者,你對我並沒有那份想和我廝守終生的感情,所以我願意等,可是現在……”
“我還沒想到這件事。”她很快地說道,咬住下唇。“我們別談這件事好嗎?邦睿,你明知道我對你根本沒有……”
“你不愛我,因為你心裏始終只有他,只有褚拓,是嗎?”他打斷她,咄咄逼人地問道:“你愛上他了,是不是?”
席與蝶的臉色倏然刷白。“你在胡說什麼?我才沒有。”
她想伸手去拉車門,饒邦睿卻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那麼,你就應該牢牢記住,是褚拓搶走了屬於你們席家的一切。”
“我記得,但那又如何?”她甩甩頭,清晰地道:“褚氏集團財大勢大,咱們拿什麼和他們抗衡、競爭?”
“當然有,只要你用對方法,那麼再創造席家的企業王國絕非不可能。”看着她的眼睛驚訝的大睜,饒邦睿停頓了一下才緩緩接口,“與其處在挨打的地位,咱們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她瞪視着他。“你瘋了?”
“聽着,與蝶。”饒邦睿突然興奮了起來,雙手握住她的肩膀。“褚拓現在的目標是你,只要你暫且順着他的心意,讓他放鬆戒心,假以時日,咱們一定可以找到他的弱點,繼而讓他俯首稱臣。”
她訝異地張大口,怔怔地望饒邦睿,而後驀然笑了。
“你錯了,邦睿。褚拓要的不是我,他只是想證明他能征服席家人罷了,你顯然太高估了我的能耐。”她苦澀地自嘲道。即使明知道這個事實,她仍能感覺心底竄升的悵然。“再說,他身邊早已經有了固定的女伴,又怎麼會對我有興趣?”
褚拓有了固定的女伴?饒邦睿微微蹙眉,想起那天見過的那位美麗女郎。是了,他一時間倒忘了這一點。莫非他對褚拓的預估有誤?褚拓會答應和振旭企業合作,原因不是席與蝶?
“很多場合帶女伴是必要的禮儀,這並不代表什麼。”他沉吟道,看了她一眼。“再說你這麼肯定那個女人和他交情匪淺?或許那只是障眼法罷了。像褚拓這樣有權有勢的男人,不可能只甘於擁有一個女人,你就暫且和他周旋,看看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咱們再作打算。”
席與蝶沒有說話,只是轉開頭去,凝望着遠方搖曳的樹影出神。她不願意將褚拓想得那麼殘酷無情,更不願傷害他。她從來不認為他是個冷血心腸的人,只是……噢,她該怎麼做?
“你要想清楚,與蝶。”饒邦睿平靜地道。“別忘了,當年你的父親拐走他的母親,且他又認定是你想殺他,他不可能如此輕易便忘卻一切,想和咱們合作買賣。”
“可是……”
“別再猶豫了,與蝶。這對我們是個大好良機。”他握住她的手,嚴肅地道:“褚拓現在對我們示好,絕不會是沒有代價的。你千萬要記清楚你的目的,別輕易落入他設下的陷阱,嗯?”
她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睫毛,望着自己另一隻放在膝上的手。她想起褚拓吻她的那一刻,想起他溫柔而疼惜的眼神……那是真實的嗎?或是她太渴望他所產生出來的假象?
她靜靜地坐着,只覺得茫然,心中被惱人的空虛磨蝕着。
記住,你的目的是要奪回席家原有的一切。這句話一直在席與蝶腦里迴響。
她輕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心不在焉地瞥了桌上的行事曆一眼。日子如往常般平靜的過去,褚氏集團已派人到振旭企業來了解工廠的生產狀況,包括所有的業務部門和硬體設備,召集相關人員開會等等,全都謹慎得一絲不苟。
幾天下來,整個公司的員工除了戰戰兢兢全面戒備之外,總算這才領教到了大財團慎重其事、一點也馬虎不得的辦事態度。就連原本還十分不屑的席為丞,也不得不對他們嚴謹明快的作風感嘆折服。
然而,自從那天過後,她沒有再見到褚拓。或許他是改變了主意了吧?她想着。也或許是他太忙,根本抽不出空來和她履行那個微不足道的“約會”。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到鬆了一口氣,還是該失望。
就在她拉上落地窗帘準備離開辦公室時,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她走過去接起,仍然有些心不在焉。“喂?”
電話那端沉寂了半晌,而後一個沉沉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我。”
褚拓。她的心陡地提到喉嚨,然後開始猛烈撞擊了起來。
“嗨。”她的聲調有些不穩。
“我以為你下班了,只是碰碰運氣打這通電話。”他停頓了一下。“你沒忘記我們的約定吧?”
席與蝶秀眉微揚。她有沒有聽錯?她居然察覺出他聲音里有一絲……緊張?
“我沒忘。”
她清了清喉嚨,正要再說些什麼,他已經不由分說地丟下一句,“那好,十分鐘后,我到你公司門口接你。”
她還沒來得及答話,電話已經“砰”的一聲掛斷了。
掛了?她對着話筒大皺其眉,將話筒放了回去。哪有這麼霸道的傢伙?居然連問都沒問她一聲,如果她晚上另外有約或有推不掉的應酬呢?
可是……想到可以和他見面,讓她心情開始飛揚了起來。她低頭打量自己的一身裝扮,今天因為沒有什麼重要的場合非出席不可,所以她身上只是一件樣式簡單的粉紅色套裝罷了,不知道褚拓會帶她到什麼地方去?也許她該回去換個衣服……
正想得出神,叩門聲響起,席為丞探了半個頭進來。
“與蝶,好了嗎?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呃,我……”她猶疑了一下,還是決定坦白。“褚拓剛剛打了電話來。”
席為丞眉毛一皺,然後恍然大悟。“唔,那小子索取他的報酬來了,是吧?”
“他只是請我吃頓飯罷了,為丞。”她不喜歡為丞的語氣,越過他身邊出了辦公室。“再說,他的確實現了他的諾言,不是嗎?”
“是啊,幸好他還算識相。”席為丞聳聳肩,睨了她一眼,“代我轉告那小子,如果他敢對你有什麼不良的企圖,我可不會對他客氣。”
席與蝶微微蹙眉,但也不想和他爭辯。
饒邦睿也在此時由他的辦公室走了出來,給了她詢問的一眼。
“喝,這下可精采了。”席為丞吹了一聲口哨,促狹地說道:“邦睿,你的未婚妻正要和別的男人出去吃飯,你沒有意見嗎?”
“為丞!”她氣惱地瞪了他一眼,不喜歡為丞的遣詞用字,雖明知他的個性就是愛開玩笑,她仍然不欣賞這種幽默。
饒邦睿立刻會意,但他沒有說什麼,只是投給她頗有深意的一瞥,令她的身軀微微繃緊,想起了那天和饒邦睿的對話——記住,你的目的……
她甩甩頭,極力將這不受歡迎的思緒推出腦海。如果她不想再被褚拓那惡魔般的魅力所影響,那麼她最好和他保持距離。
而現在,她必須謹慎提防,提防讓他進駐她的心房。
如果席與蝶曾經擔心褚拓會板着一張不苟言笑的臉孔對她,那也在見到他之後全然釋懷了。
半小時后,他們已經置身在一家飯店頂樓氣氛優雅的餐廳里。這家消費高得令人咋舌的法國餐廳是褚氏集團連鎖飯店的一部分,在全世界八十餘國共有超過兩百家的分店,一向以絕佳的口碑和服務在國際間享有盛名。
而這家豪華精緻、抬頭可以仰望滿天星斗的旋轉餐廳,更是台北的名流人士最愛造訪之處。除了氣氛優雅安靜之外,為了顧及客人的舒適和隱密性,每個卡座都保有一定的距離,再加上彬彬有禮的侍者來回穿梭,更令客人有賓至如歸之感。
“想什麼?”褚拓沉沉的聲音響起,席與蝶像觸電般地回過神來,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想你。”看到他眉毛一揚,她匆匆地接了下去,“呃,我是說……這幾年來,你顯然相當稱職,將你父親交給你的事業經營得很成功。”
他微眯起眼打量她,似乎想看出她這句話是真心的,或者只是在諷刺他。然而那對望着他的美眸里沒有嘲諷,只有一片坦蕩蕩的真誠。
“接手前人的成果沒有什麼好驕傲的,我只是儘力將事情做到最好。”他輕描淡寫地道:“褚氏集團旗下的連鎖店都是由褚磊負責,我根本插不上手。我的父親對我們的要求十分嚴格,為了做到他要求的每一件事,我和褚磊都下過很大的工夫。既然我們沒有時間分心去做別的事,當然只能全力投注在這上面。”
她看着他泰然自若地轉頭向侍者吩咐了幾句,表情沒有一絲對父親的責難和不悅,她不禁有些怔忡了起來,想着一個自小便被父親逼迫着學習、根本沒有童年可言的孩子,是怎麼經歷那一切的?”
“你的母親呢?”等侍者上了餐后,褚拓有些躊躇地開口,“我記得她一直住在加拿大,這些年來她好嗎?”
席與蝶有些訝異他會這麼問,然而她只是微微一笑。
“她在兩年多前過世了。”她輕聲地道。
褚拓有些愕然,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勉強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我很抱歉。”
“沒關係,都已經過去了。換個角度想,媽媽她沒有經歷過太多病痛就走了,這未嘗不是一種福氣。”她瞅着他看。“你呢?這些年來,你在哪裏?”
問了之後,她有些忐忑不安。她想,或許他並不願意告訴她關於這些私人的事,畢竟他對她並不完全信任。然而意外的,他居然笑了,沒了他一貫的冷酷和漠然,那張俊美的臉龐顯得可親了許多,令她微微屏住呼吸。
“我在倫敦。”見她訝異地微揚起眉,他慢吞吞地接口,“我想,你可能沒想到我會離開台灣到英國去,只為了給你們一個我已經死亡的假象吧?”
她注視他,想看出他的表情有無一絲不悅,然而沒有,他仍然神色自若,輕鬆得彷彿在和她討論天氣似的。
“你的確是騙過了我……我們。”她吞咽了一口,低語着,“你絕對不知道,當我知道你還活着時,我有多高興。”
褚拓眼神閃動,但他沒有說話,俊朗的臉上毫無表情。
察覺到他不打算作任何評論,她用舌尖潤了潤唇,再度開口問道:“你這些年來都沒有離開過英國?”
“也不盡然,我一直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也曾經回來過台灣幾次,只不過沒有讓消息曝光罷了。”
席與蝶點點頭,咬着下唇。“這麼說來,烏立礎這個代理總裁只是個障眼法罷了,褚氏集團實際上仍然在你的掌控之中?”
他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望着她,但他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垂下雙眼。是了,這就足以解釋這三年來的一切,包括褚氏集團的運作情形並無絲毫的改變,烏立礎的經營手法和褚拓如出一轍,原來……原來自始至終,褚拓根本沒有離開他的工作崗位。
席與蝶想微笑,卻在笑意未成形前便隱去了。在她以為他早已身亡,終日心神恍惚之際,母親也在那時離開了她,雙重的打擊幾乎令她崩潰。褚拓絕對無法想當時的她是如何度過那一段悲慘的日子。
但她絕不會讓他知道她曾經那樣傷心欲絕地為他痛哭過,在每個夜裏輾轉難眠。噢,他一定會很得意吧?她絕不會這麼沒志氣。
“怎麼了?”察覺到她反常的靜默,他微微皺起眉頭。
她搖搖頭,避開他審視的目光,食不知味地咀嚼着桌上的佳肴。
褚拓的眼睛眯了起來,有好半晌,他幾乎想開口,問她當年非殺了他不可的真正原因;然而他終究沒有說出口,害怕聽到那個答案。如果她是真的痛恨他呢?
“我很抱歉,強迫你和一個你……不喜歡的人共進晚餐。”他粗聲地道。該死,想到她和那個見鬼的饒邦睿是一對,她對他根本不屑一顧,他就覺得心情惡劣。
席與蝶抬起頭來,看見他眉毛緊蹙,漂亮的唇角抿成一條直線,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間改變態度。他看起來似乎在……生氣?
“我才該謝謝你,願意實現你的諾言。”她平靜地道。
是的,就是這個原因!他繃緊下顎,肌肉僵硬。她願意接受這個邀約,只因為他願意“資助”振旭企業,成為他們的大客戶罷了,這對業務一直低迷不振的振旭企業何止是久旱逢甘霖,簡直是天大的金主從天而降。他早該知道她的目的只是如此,只要能讓席家那個天殺的小公司穩當經營下去,她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褚拓?”她有些不安地輕喚,不知道他的表情為何在頃刻之間轉變。她剛剛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他甩甩頭,猝然起身。“走吧。”
從她閃着驚慌的眼眸里,褚拓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好不到哪裏去。可惡,他知道自己嚇到了她,但他並無意如此。他用手抹了抹臉,從未有一刻如此懊惱自己的不受控制。
席與蝶沒有說什麼。她很快的武裝起自己,讓自己恢復鎮定。褚拓和迎面而來的餐廳經理低低交談了幾句,極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她想掙脫,他的聲音已經低低地響了起來,帶着懶洋洋的戲謔。
“小心點,這兒起碼有三十雙眼睛正在盯着我們看,如果你不想出糗的話,就別輕舉妄動,嗯?”
席與蝶臉一紅,真的乖乖的不敢再動了。她隨着他走向前去,看着他和每一位熟識的賓客打招呼,和吧枱前的調酒師閑話家常,他甚至叫得出每一位侍者的名字。她幾乎是用一種驚訝且佩服的眼光看着他,為他毫無大老闆架子的親和力心生折服。
她沒有再拒絕地任他堅定的大手包握住她,滿足於這樣難得的平靜。她偷偷地看着他剛毅的側臉,想着這樣一個叱吒商場的男人,究竟有着怎樣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當褚拓送她到家時,夜已經很深了。
車子在席與蝶的住處前停了下來,褚拓沒有開燈,不甚明亮的月光由車窗外透了進來,兩人之間有好一會兒的靜默。
“交易完成了,嗯?”他終於打破沉靜。
她愣了一會兒才知道他指的是她的赴約和他履行的諾言,他們的“交易”。
“是的,如果你這樣認為的話。”她淡然地說,別開目光凝望着遠處。“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和你所痛恨的席家人合作並不能帶給你多大的利益,想必你也很清楚。”
“當然,我一向不喜歡做無益的買賣。”他抬起一手撫上她頰邊的髮絲,沉吟地道:“或許是因為你吧。我想和你單獨相處,想看你對我微笑的樣子,沒有那些礙眼的恩怨橫亘在我們之間,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席與蝶先是一怔,唇邊泛起一抹飄忽的淺笑。
“我敢說在此之前,你從來不曾正眼瞧過我。”她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看。“那位華小姐呢?你也給了她同樣的好處嗎?”
褚拓的眉毛揚了起來。
“唔,我不知道你居然還記得她。”他從鼻子裏哼着,眼神閃爍。“通常除了公事之外,我只會邀請令我心儀的女士吃飯。”
她微微屏住呼吸。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華朵曦對他而言只是“公事”?那麼她呢?在他心目中,她是屬於“公事”還是後者?
“她很漂亮,很……適合你。”老天,她是怎麼了?她發現自己的聲音里居然有一絲嫉妒。
“她是很美。”他淡淡地道。“朵曦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個國際知名的模特兒,這回是應褚氏集團邀請前來台灣,為即將推出的珠寶廣告擔任代言人,如此而已。這解除你的疑問了嗎?丫頭。”
“噢。”她不安地扭扭身子,為他聽出她話里的酸意而臉頰發熱。
褚拓沒有移開目光,只是定定地凝視着那張嫻靜的臉龐。他大可不必向她解釋的,不是嗎?何以他卻這麼做了?
事實上,他自己也不明白怎會對一個足足小了他七歲的女孩魂牽夢縈的,她有時像個盛氣凌人的皇后一般,但下一刻又變成了柔弱無助的小嬰兒。他不該忘記三年前那個血淋淋的教訓的。如果她知道他像個傻子般為她深深着迷,她會怎麼想?或許會認為他精神錯亂。
他到底該怎麼做?追求她嗎?天知道他多想拋開這些天殺的自製和顧忌。她的美麗令他心神不寧,然而令他着迷的不只是這些,還有她勇於為家族承擔的勇氣,那不服輸的倔強和驕傲深深吸引着他,然而他卻始終開不了口。
在事業一向果敢堅決、絕不遲疑的褚拓到哪裏去了?他自嘲地扯動嘴角。老天,他居然對追求一個女人感到膽怯和裹足不前?這要傳了出去,簡直會笑掉人的大牙。
“這是怎麼來的?”她用手輕觸他左眉上的疤,輕聲問道。
“唔,這個,”褚拓不甚在意地聳聳肩。“大概是當時撞上甲板時割到的吧,我沒什麼印象了。”
她咬住下唇,突如其來的淚意湧上眼眶,她發現自己無法再看着他。那道傷口如果再往下偏一寸,傷害的可能就是他的眼睛了。想到他曾經如此接近過死亡,她不由得身軀發顫。
“良心不安了,嗯?”他凝視着她的眼睛,慢吞吞地道:“打算告訴我事實了嗎?你如此小心不透露出任何口風是想保護誰?席為丞?還是饒邦睿,你的未婚夫?”
席與蝶畏縮了一下。“我說過邦睿只是叔叔的乾兒子,不是我的未婚夫。再說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假以時日我自然會查出來。”褚拓盯着她,黑眸格外犀利。“他不是你的未婚夫?我聽到的傳言可不是這樣。你之所以千方百計想撇清和他的關係,是否正因為他也和這件事有關,你想掩護他?”
“對,是我們席氏一家串謀殺害你,目的是因為我想要你把屬於席家的東西還給我,你滿意了吧?”席與蝶忍無可忍地低吼,氣憤地瞪視着他。“你愛怎麼想都隨你,我天殺的才不在乎。”
她伸手拉開車門下車,他卻更快一步地阻擋住她的去路,將她禁錮在車門和他的身體之間。她氣憤地用自由的那隻手去捶他的胸膛,抬起頭來看他,他眼中那抹痛苦的神色令她的心抽動了一下。
“你混蛋!”她嘶啞地低喊,眸里淚光盈盈。“該死,我說過我沒有殺你,為什麼你就是不信?”
“那就給我一個相信你的理由。”褚拓咬緊牙關低語,“老天,給我一個可以相信你的理由,讓我可以說服自己,說!”
她張大眼睛,看着他寫滿壓抑和狂野的眼睛。他要她說什麼?說她永遠不可能殺他,因為她是那麼、那麼地深愛着他嗎?
然而他也沒有給她時間說出口了。他低吼一聲,野蠻地俯下頭去緘住她的唇。理智早已飛到雲霄外。她低喊一聲,雙手熱烈地攀上來環住他的頸項,感覺他有力的手臂鉗得更緊,用力將她拉近自己的胸膛。
但是她並不在意他弄痛她。她的心跳急促,雙唇顫抖,在他狂野的需索下分開,似渴望,似烈火,如此人間,卻又如此天堂,讓她根本無法抗拒。她愛他,一直愛着他,那麼久了,她終於能在他的懷裏,終於能毫無顧忌的向自己承認愛他,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許久之後,褚拓緩緩放開了她,那對同樣熾熱的目光注視她良久,他的凝視穿透了她的心思,兩人的目光糾纏。
“為什麼我們之間一定要這樣,褚拓?”席與蝶的手指抓住他胸前的衣衫,啞聲說道:“我們上一代的恩怨還不夠嗎?只因為你的母親對你父親不忠,你就認定所有的女人都是那樣的,都不值得信任?”
“夠了!”他爆出一聲低吼,惡狠狠地盯着她。“如果我不再信任任何女人,那也全是拜你們席家之賜!”
他握緊拳頭,全身僵硬地繞回駕駛座,任車子顛簸地沖了出去。
席與蝶獃獃地站立在原處,看着車子呼嘯地消失在午夜的街頭。她用一手捂住唇,再也無法剋制讓淚水瘋狂地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