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七,你的消息沒有錯?”
“喬老大,你可以置疑我的人格,但不能置疑我的職業道德。我會翻臉哦。”
“哦,那真對不起了。”沒什麼誠意地道着歉,喬天師打着傘姿態婀娜地走在煙雨霏霏的揚州街市上,她身後跟着戴着大斗笠、擔著竹筐、打扮成下人的如七,兩人的目標是離他們七丈左右的四個少年。
今日正是揚州南大街一月兩次的集市,雖下着細雨,但附近鎮鄉的糧食、水產、畜產、蔬果、茶、酒、藥材、書籍等還都是運到這裏銷售,人聲鼎沸,交易繁盛,若不是前面四人太過顯眼,喬天師也沒有把握跟得上他們。
“看來‘老天有眼’這句話還是對的。我真的很高興見到他們四個可愛的小東西哦。”
如七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有些受不了地道:“喬老大,你別一興奮就說些奇怪的話可不可以,而且請你動手之前想想他們的身份啊。”
“我知道嘛,是趙、錢、孫、李啊。”
就是昨天把她踹進湖水裏,還想看她淹死的四個混蛋。
“他們可不是普通的趙、錢、孫、李。那位穿淡青色錦袍的趙兄是現今聖上的十三弟趙晉,封明王,並加太保。那位錢兄的父親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而孫兄的爺爺是知審刑院事,至於李兄的大哥為同知樞密院事。除了明王外,其餘三人雖即沒封爵也未取得功名,但他們在家都為幼子,受盡寵愛,恣意妄為慣了……”
如七的介紹還未完,就聽前面一陣騷動。等喬天師小心湊上前看時,趙晉已經把不小心撞到他的商販揍個半死了,而錢、孫、李三人用力踩着小商販擔子裏的雞蛋,玩得不亦樂乎。
如七在喬天師耳邊輕聲說:“錢、孫、李三人雖是紈絝子弟,但最恐怖的還是明王趙晉,在建康府,他可被那裏的百姓稱為‘混世魔王’和‘混世太保’哦。他曾把教他讀書的一名老師的肋骨打斷,害得聖上大怒呢,但由於皇太后極疼愛他,連聖上也無可奈何。”
握住傘柄的手青筋直冒,喬天師面無表情地看着趙晉扔開小商販又吆三喝四地繼續逛街,眾人已見過他的不講理,莫不都避得遠遠的。而趙晉還一付沾沾自喜地左顧右盼的樣子,與一般小混混的德行無異。
琉璃的未婚夫竟是如此沒品的人,像琉璃那般冰清玉潔般的女子,趙晉怎配得上她,她絕不允許。
見了喬天師難得認真的表情,如七知道她動了真氣,當下也噤言默默跟在她身後。
趙、錢、孫、李四大公子繼續在前面橫衝直撞着,踢翻人家的水果攤子,順手摸走瓷器而後扔掉,布料抖開浸入泥水裏,整個街市就像他們的大遊樂場,只是單純地享受着破壞的樂趣。行頭被人找來阻止他們,也被其中一人笑嘻嘻地攥住領口道:“你知道我們是誰嗎?”而被打得滿臉鮮血地退回去。
“簡直與未經馴養的野獸無異!我不是佛祖,因此我對付野獸的方法只有一種。”
細雨在油布傘上匯聚成水珠延傘緣滴下,斷斷續續的令喬天師的臉變得有些模糊,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聽她說話的語調子平緩緩,有種令人心驚的平靜。
“喬老大……”
以為喬的思緒已飄向遠方,如七不覺出口喚道,但喬天師卻立刻側過頭,朝如七笑了一下道:“不用擔心,我不是魯莽的人。咦?不知不覺,雨已停了呢。”
喬天師移開還滴着水珠的油布傘,揚起大大的笑臉看向天空。太陽由淺灰色的雲邊悄悄露出頭,瀉下的淺淺金光落在喬身上,透透澈澈的,幾乎以為她下一秒就會不見。
“真是老天有眼。”
※※※
心情不知為何焦躁起來。
蘇意憐似乎也感受到她情緒不穩定地在刺繡的時候偷偷朝她這裏看。
懶洋洋地坐在窗台上,窗外迎春花星星點點的煞是好看。金色的大烏鴉依舊呆在最高的樹枝上監視着他們,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但心情卻是無法抒解的鬱悶煩躁。
喬昨天也回來了,很仔細地對她說了她未婚夫眾多“豐功偉績”,讓她仔細考慮要不要嫁。
雖然說是對未婚夫的人品沒有任何期待,但她卻在聽了喬的話后不能否認地受了很大的衝擊。她的一生啊……十五歲時訂下的婚事,對方也不過才十四歲而已,期間經過外族來犯,先皇駕崩,婚事也就慢慢往後延遲了,當然她逃婚也是其中一個原因。現在她已二十一歲,貴族中像她這麼大的新嫁娘根本就沒有吧。而決定回家時,她就對無論嫁給什麼樣的夫君都有接受的覺悟了,那麼,為何在聽了喬的話后,不,也許更早前,胸口的這種狂暴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呢?
周雪閉上眼睛,陽光透過樹影輕灑在她身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在蘇府的這一個多月,時間就像在身邊靜止一般。不用受飢餓冷寒的威脅,沒有步步陷阱的險惡,不用擔心暗算和算計別人,即使只是靜靜躺着,就能獲得華服美食和安全的環境,連人的存在也可有可無了起來。
還是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下,思考也多了起來了呢。
有腳步聲朝廂房走來,周雪知道現在斜坐在窗台上的姿態不合適宜,但就是不想動。“姐姐。”意料之外的聲音令周雪睜開眼,午間的陽光刺入眼中,令她初看人時也是模模糊糊、白茫茫的一片。過了一會,她才看清來人。
站在青石板路上的兩個俊俏少年,幾日不見,似乎又長高了,真奇怪,為什麼他們總是學不乖,見到她的第一句話總是叫“姐姐”呢。
“你們來這裏做什麼?”
意識到猛然叫錯的兩人全身僵直地要聽着隨之而來的譏嘲,結果等到的卻是周雪輕描談寫的一句話,亦雅愣了一下,小心地說道:“我,我們來看一下表哥。”
“他在給我縫製嫁衣呢,暫不見客。”
因對方是弟弟,周雪毫不避諱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她卻不知道,同弟弟已分開了五六年,不尖酸刻薄的周雪遠比他們所認識的官家小姐美麗可愛得多,對她所展露的慵懶芳華,即使知道她是姐姐,並且內在與外表的美麗完全不符地可惡,兄弟倆還是羞紅了臉。
不過說起來姐姐為什麼坐在窗台上,似乎察看着每一個要接近廂房的人。對他們來探望表哥的事情也是想也不想地回絕,怎麼說也是他們和表哥有血緣關係耶,姐姐憑什麼獨佔着表哥,不讓他們相見啊。
況且揚州到蘇州的距離並不近哩。“我們有近半年沒見到表哥了……”
周雪眼睛微眯,冷然道:“想讓我話說二遍嗎?”
亦文、亦雅兩人身子又是一僵,恨恨地瞪了周雪兩眼后,沒有辦法只得又走回去。
哼,原本還有些可惜姐姐要嫁給那種無賴,現在看來,姐姐和那個笨蛋小王爺真的很相配,一個殘暴一個奸惡,真想知道他們的結婚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
“說真的,琉璃,你喜歡讓別人憎恨你嗎?”
身子倒掛在屋檐下,喬天師一手拿着糯米飯糰,一手拿着牛肉片說道。
對喬如蝙蝠般的突然出現周雪沒有半點吃驚的表情,到是蘇意憐看向窗外時,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花針不小心扎在手指上,滲出的血珠只有哭喪着臉自己吸吮。
“是啊。”周雪依舊冷冷淡淡地道,“我不像母親,與其被人忽略,不如遭人憎恨。”
咬了一口飯糰,喬天師咿咿呀呀口齒不清地道:“你那兩個弟弟對你是又恨又怕啊,真不明白,你又沒做什麼,他們為什麼那麼怕你。”
“嗯……嗯……大概他們還記恨着小時候的事吧。”想不出現在完美的自己有讓人憎恨的理由,周雪只好朝前追溯。
“小時候?”
“對呀,鬧得比較大的一次,也不過是我把亦文騙到樹上呆了幾個時辰,結果我放開手讓他跌到頭破血流的事情……啊,對了,還有把亦雅推到湖裏,差點讓他溺死的事,還有把他們騙到祠堂里鎖了一夜的事,還有把父親最喜歡的白玉馬打碎陷害他們的事,父親朋友的孩子來了先暴打一頓然後推到他們身上,令父親與他朋友反目的事……這樣說起來,我的童年過得還蠻愉快的嘛。”
“……”喬張大嘴巴直直從房檐上掉下來,在接近地面的時候只用一個手指支撐住身子,而後輕輕躍起,她先把飯糰塞進嘴裏,按地的臟手指就在衣服上擦了擦地走近周雪。琉璃小時候會像她自己所說的那種人嗎?根本無法想像嘛。
“怨不得他們對你所說的話雖不說言聽計從,但至少不敢反抗。”一定是童年的陰影還留在他們脆弱的心底吧。連喬都不覺同情起那兩個娃娃臉兄弟了……有這種姐姐,童年一定很辛苦吧。
“對了,琉璃,今天早上你的未婚夫已住進蘇府了哦,你怎麼沒去看看啊。”她可是一聽到蘇府大門前不同於以往的嘈雜聲,便極其期待地躲在一邊偷偷觀看呢。原本以為趙晉因他凄慘的模樣多少有些遮掩和收斂,結果他依舊頂着被揍地青紫的大黑眼圈和“變胖”的豬頭大搖大擺地走進蘇府,低估了趙晉的羞恥心是她的不對,她要好好反省才可以。
周雪意興闌珊地閉了閉眼道:“沒有興趣。”
“琉璃,你真的連人類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沒有啊。”
“不是。”她是怕抑制不了脾氣,而做出一些過激的行為。
似乎也感受到了周雪的沮喪,喬愛笑的眸子也變得黯然起來。“我還是喜歡柳霓雪呢。”她喃喃說道。那是沒有任何封號和背景的少女,一入江湖,便引得各方人士驚才驚艷,成名戰是在小雪初晴的長江邊,對方曾是江湖三大邪宮之一的青夜宮,在那一役中,柳霓雪獨斗青夜宮裏精挑出的十八位絕頂高手,她以古琴曲《流水》中一段《長江萬里》和二段《一派千潯》中澎湃樂音配合長江激烈流水震破對方奇經血脈,並以琴中雪柳劍刺穿十八人的肩胛骨毀了他們的武功。而她只有後背和小腿受了點傷。經此一役,被正道人士深惡痛絕的以買賣婦女為業的青夜宮絕跡江湖。
而這便是“江水霜寒濤怒碎,絕世雪衣,劍魄琴心”的由來。
雖然喬天師和她交往以後才知那次戰役的起因是青夜宮宮主的兒子不長眼地看中了獨闖江湖的柳霓雪的美色,原本想在客店迷倒她,先奸后賣,結果當然沒有得逞,還被柳霓雪毫不留情地閹了。青夜宮當然不甘心,下了“狙殺令”派座下十大暗殺者去解決柳霓雪,柳霓雪被騷擾得不耐煩,為絕後患就乾脆挑了青夜宮。聽了柳霓雪不得已的語氣,喬天師只有暗嘆青夜宮自作孽不可活。
在江湖上與喬天師在一起的柳霓雪冷情無忌,自信張揚,但柳霓雪的冷情既不是冷漠也不是絕情,只是她本身情緒不易顯露的性格而已。能說出“兩個人在一起,什麼事也能做得到”這句話的柳霓雪與其說是自信,不如說是熱情。
但是現在的周雪身上已看不到那種熱情,就像被什麼事情困擾一樣,她就如要自我保護一般墜入水潭最深處,保持着波瀾不驚、寧靜深寒的姿態。喬天師看在眼裏,雖然焦急,但卻無法可想。
“與其被人忽略,不如遭人憎恨。”
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呢。
“因為我是多餘的存在啊。”
喬一驚地看向周雪,看透了喬心中所想的女子笑得飄忽虛幻:“我從未和你說過呢,對母親來說,我只是她作為王妃必須要生子的義務,對父親來說,我只是他可有可無的小孩,對亦文、亦雅來說,我是他們避之不及的惡姐,而對二夫人說,我是不能存在的不小心看到了她的秘密的人吧。”
“……秘密?”
“啊,”飄忽的眼神猛地清明起來,周雪手肘壓在膝上支腮笑道:“大戶人家中都會有一些不想被別人知道的齷齪的事情呢,南陽郡王府中又怎麼可以例外。只是孤獨的人都會做的事而已,她卻像犯了天大的過錯一樣尋死覓活的,真是好笑呢。”不好笑的是她漸漸的偏執。
“哦。”喬已經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周雪說的是什麼意思。
“這世上我只有喬一個人而已。”周雪微徼地扯了扯唇,“至於別人的愛或不愛,我根本無所謂。”
食慾一瞬間失去了。她為何聽到的是不一樣的聲音,聽到琉璃的心中說著:想要有人愛她,以她為第一順位的許多許多許多許多的愛意。
有些悲傷地移開目光,不經意地看着室內,坐在綉架前銹衣的蘇意憐痴痴地看着周雪,不知已看了多長時間。
※※※
“砰”的一聲巨響,周雪驚嚇地坐起身來,她只來得及抓住屏風上的外衣披在身上就連忙衝出寢室。
她最先跑到喬睡的小隔間看了一下,喬根本不受外界影響地呼吸甜睡着,周雪激跳的心才慢慢緩和下來。
盤花錦簾“刷”的掀開,周雪側頭看去,穿着單衣、長發及膝並未梳臀的少年腳步重重地踏進來,室內並未點燈,窗戶緊閉,月光也只投射進淡淡的光影,周雪眼力雖好,也只隱約看清少年的輪廓。
“鴉……”周雪訝然地低語着,沒想到他在外面偷窺也就算了,如今竟得寸進尺地登堂入室……
“你有未婚夫為什麼不早說!”
鴉用力大喊着,憤恨的語氣卻使周雪不及細想忙捂住他的唇低叫道:“說話別那麼大聲。”會吵醒夜行妖。
“唔,唔,”鴉拔不開周雪的手,只得緊攥住她的手腕用力按下,“幹什麼不讓我說,是你心裏有鬼吧!”
“我幹嗎心裏有鬼?”周雪訝然反問,卻被鴉認為頑固抵抗地冷哼道:“你自己心裏明白,竟敢欺騙……欺騙蘇意憐的感情。”
“啊……”這是哪裏和哪裏,她怎麼聽不太懂。
“蘇意憐是我的祭品,他的感情就是我的。”看着周雪啞口無言的樣子,鴉更加情緒激昂,“竟然敢欺騙我,若不是宗寧對我說今天你的未婚夫來的事情,我還傻傻地被人玩弄着,太過分了,你一定看着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男人被你玩得團團轉的樣子而在偷笑吧!太可惡了!”
朝耳邊怒吼的話幾乎令周雪耳朵震聾,她縮了縮脖子向旁邊移了移,手被緊握着,連掏掏耳朵都不成。她一定要冷靜,一定要睿智地把鴉為什麼在深更半夜跑到她的閨房朝她無禮怒吼的事情弄清楚,於是她開口道:“我玩弄誰?”
“我。啊,不,是蘇意憐!”
“好,就算你們兩個好了,”周雪冷靜地道,“我怎麼玩弄的?”
“你、你、你,你知不知羞啊,竟讓我說出來。”鴉的臉上飛上艷紅,幸虧屋暗,周雪看不出來,“你、你、你,你有了未婚夫了,還不知恥地誘惑我們……”
“等等!”周雪眨了眨跟,有些驚詫地張大嘴,而後一字一句地慢慢問道:“我……誘惑?誰?”
“就是……”
“明白,明白,就是你和蘇意憐兩人嘛。”周雪似乎終於捉住了癥結所在地嚴肅地問:“我是怎麼誘惑你們的。”
“你、你、你,你知不知羞啊,這種事還讓我說出來。”鴉的臉滾燙滾燙的,頭頂幾乎要冒煙地害羞,他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不是一見面,一見面就非禮我嗎?還、還有,你答應陪蘇意憐,你、你還調戲我,我跑你也不放過我……”
“所以?”
“我以為你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鴉羞澀地微低下頭輕聲道,但他似乎想到什麼,情緒又激動起來,“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女人了,但因為是你我才對你另眼相看的哎,誰知道你竟欺騙我們。幸虧是我,要是金烏的話,一定會殺了你的!”
周雪並沒覺得鴉對她另眼相看過,況且被鴉另眼相看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地方。還有關金烏那隻烏鴉什麼事,不過——“……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這種事她本人怎麼一點也沒察覺?鴉又是怎麼感受出來的?
凝視住她的眼睛,在黑夜中彷彿凝縮的星河一般璀璨閃亮,認真非常。
周雪暗嘆了口氣,有種泥足深陷的預感。“我就是騙了你又怎樣?”
越解釋只會越描越黑吧,與其殘酷地揭露他的自作多情,她還不如乾脆扮演薄情女的角色,哎,她真是越來越好心了。
“還有,你不是說我們是敵人,還說被蘇意憐喜歡上的我很可憐?”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鴉的聲音不復咄咄逼人的氣勢而摻入了極大的委屈感,“我寧願你欺騙我,也不想聽你說出這麼殘酷的話。”
冷靜冷靜。周雪深吸了一口氣,她是個智慧而沉着的人,和鴉這種有着幻想症和自戀狂的人不同。絕不能被鴉的胡言亂語而打亂了步調。作好心理調適后,她清冷冷地咳了一聲道:“那你想讓我說什麼?”
眼睛早已適應了黑暗,至少可以看清對方三分表情,鴉緊咬着下唇,一臉泫然欲泣地看着周雪,周雪除了感到滑稽外,脊背還一陣寒涼,若不是手腕被緊緊握住,她也許想逃。
“難道你的未婚夫比我好嗎?”
“啊?”周雪怔了一下,她又沒見過,沒比較過,不知道耶。
“剛才我還特地去看了一下,長得又黑又丑,連我的一半漂亮都沒有,不過是個王爺而已,你若想要的話,我也可以成為王爺啊!”
“你是皇上的親戚?”怨不得他不像下人也不像護衛,又自戀又狂妄,原來和聖上有親呀。
“哼,誰稀罕和他有親啊。”鴉不屑地冷哼一聲才道:“你知道莫王爺吧?封為平京王的那個。”
歪頭想了一想,周雪搖了搖頭道:“不太清楚,好像在哪裏聽說過。”
“其實他若沒來找我的話,我也不認得他。後來我讓宗寧他們去查了一下,這個莫王爺和江湖上布天門走得很近,而且勢力浸入朝廷,他不知從哪裏聽到我的存在,多天前派人來和我商談,說事成之後,加官食邑少不了云云,我想問他要個王爺噹噹應該沒問題吧。”
周雪怔怔看了鴉半晌,許久才從嘴裏擠出話來:“那、那個,事成之後……是什麼事?”
“哦,那個呀,”鴉滿不在意地道,“大概是什麼謀權篡位吧。”
周雪身子晃了一晃,差點想昏過去,她不了解鴉,不,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為什麼莫須有的事情可以讓他渲染成天大的不該,而真正重要的事情他又根本沒放在心上呢。她不知道鴉腦子的構造和別人有什麼不同,也不想知道。
“這種事情好像應該列入機密吧,你為什麼對我說。”周雪氣若遊絲地問道,她不想成為篡位者的同犯啊,“還有,你有什麼可幫助別人的。”
鴉猶自不知死活地抬起下巴傲然“哼”了一聲:“你以為蘇府只憑綉繡花什麼的就能成為富甲全國的商戶啊。他們如此風光都是因為我啦!光我發現的就有金礦三座,銀礦五座,鐵礦十二座,鉛和錫礦共九座。我只開採了其中三分之一而已,其實我也發現了銅礦,但官府控制得厲害,扔在那裏又不會跑,我就當沒發現過。朝廷每年才得金一萬五千多兩,得銀二十多萬兩,我自己開採的只比朝廷的略少而已,我又沒有朝廷那麼能花錢,所以說我應該比皇上還富一點點,怎麼樣,我應該比那個丑王爺厲害多了吧!”
朝廷人家還有稅收啦——但鴉有錢的程度確超乎人的想像。
周雪想起不經意碰到的布天門門主,原來還以為布天門看上了蘇府的財富,現在她才知道,莫如幽想掌控的不是蘇府,而是鴉。
這麼看的話,鴉的身份立刻神秘莫測起來,照他自己地說法,他的財力完全能為自己打造一座城堡,但他卻寄居在蘇府,身邊護衛為在江湖中消失三年之久的“刀劍雙奇”,而他本身的武功也不可小覷,同時消息網也很靈通,可以查出平京王的底細……
“你知道我是誰嗎?”周雪試探地問道。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鴉憤憤然地道,“南陽郡王的女兒平樂郡主周雪,你當我只能晚上出現,什麼都不知道啊!”
得知鴉雖惑於她的身手但還是沒有特意打探她的身份,周雪的心情不知為何大好起來:“你只能晚上出現,不會是怕陽光吧。”
原本只是順口說出的話,卻因對方長時間的沉默以對,而終於感到了不尋常。
“鴉……”也許他真的有什麼隱疾也說不定,周雪為自己口快而有些後悔。
“你到底想好沒有?”
“啊?”
“我富可敵國,長得又漂亮,想要的話,封爵不成問題,你想清楚沒有?”
“想,想清楚什麼?”
“就是我和那個丑王爺你到底喜歡誰啊!”鴉又忍不住大叫起來,他又美又有錢,權力也唾手可得,他已經夠降貴紆尊地讓周雪選擇了,沒想到她還給他裝傻。
“……”周雪眯了眯眼睛,她剛才為傷了鴉的脆弱心靈而擔心是不是就像傻瓜一樣。
“你要想清楚哦。”因周雪的沉默,鴉不覺慌亂起來,他從來沒有戀愛過,不,從來沒有被追求過,不,因為對方是周雪他才准許她追求的,所以他回應一滴滴感情也是應該的。但是周雪即使有了未婚夫,也該為他放下的一滴滴感情欣喜若狂才對。“這世上像我這樣的好男人可只有我一個哦,不是我自誇,你該為我的稍微在意而感到榮幸!”
“……”抿了抿唇,冷靜冷靜冷靜,她是沉着智慧的周雪……
“原來你真是熱愛權勢的女人,罷了,原本我就不想與小人作對但又怕麻煩,幫助平京王無異把金山銀山朝水裏扔,於是一直拖延着,但是為了你,我便幫他罷,你有沒有很感動!一句話,選我還是你未婚夫!”
“喂!”
“你是笨蛋嗎?!”巨大的叫喊聲令鴉震驚當場。周雪的怒氣終於爆發出來,她用力地掙脫鴉的掌控,伸手拽住鴉的衣領往下拉,燃上怒火的眼對上鴉的美目,“你別自以為是地說個不停!什麼為了我引你自己沒有是非觀念嗎?你想謀反自己去,你想封爵自己封,別和我扯上關係,還問我有沒有感動?一句話,我見了你這種蠢材,只會激動!”
“你,你凶我……”鴉沒想到平時冷冰冰的周雪會發起火來,而且發火起來那麼可怕,他不覺畏縮了一下,囁嚅着說道。還說他是笨蛋,好過分!
“我就是凶你你又能怎樣!而且我有未婚夫關你什麼事!他都不問我了,你憑什麼過問我!”
“莫,莫非你想拋棄我?!”鴉驚駭地叫道,他,他都這麼低聲下氣了,周雪竟還頑固不冥地選擇對方?
“你給我閉嘴,”頭好疼,嗓子也叫得好疼。她揪住的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麼在她的怒視下也不會逃避,依舊以黑色火焰般的眼神注視着她,為什麼會那麼自以為是和自信十足。
“我才不要!”鴉也回吼過去,他是受害者耶,連說說都不成啊。
“你是不是有病。”感覺好無力。
“對啊!我就是有病才會喜歡上你!”
賭氣似的大叫過後,等鴉看到周雪獃滯地瞪着他后,才意識到自己不加思索地說了什麼,自己竟然在周雪沒對他說喜歡之前說了喜歡,讓他有些懊怒,但周雪不是感激涕淋而是驚嚇住的獃滯表情更讓他的心情跌到谷底!
“可惡!”周雪獃獃地看起來無辜之極的眼神讓鴉心裏一陣騷動,而那曾非禮過自己的唇也在咫尺之外誘惑地半啟着,並不承認自己心裏有色色念頭的鴉抱持着“說喜歡后應該更加重喜歡的程度”的聖潔想法吻了下去,開始時牙齒撞得生疼而讓他皺了下眉,但隨即唇所感受到的柔軟酥麻令他原諒了自己生澀的吻技,但是甜美迷醉的感覺也只有一瞬而已,周雪揪住他衣領的手變為按在他肩上把他用力推了出去,鴉猝不及防地後退幾步跌坐在地上,當看到黑暗中突浮出周雪捂住雙唇的清晰美麗的翦影時,一種巨大而犀利的感情劈過他的胸膛,“我喜歡你!”只停頓了一秒,鴉又大聲加註他的認真堅決。
“我喜歡你!”
※※※
心如巨浪般洶湧,周雪捂住自己的唇,除了想消去那種吃了胭脂的艷情感覺,還想阻止自己大叫出來。
“你……”
身後突然響起奇特的木質碎裂的聲音,周雪也猛然想起什麼似的臉色驟然大變,她頭也不回地向前掠去,順勢抓起跌坐在地上的鴉,在快接近房門時,清冷氣流已迫近頸部,周雪看也不看就長袖一甩,三朵艷色薔薇擊人寒夜之中迤邐出的耀眼青光。“叮叮叮”三聲脆響,光色只是滯了一滯,但隨即又光芒大勝地迫來,周雪抱住鴉就地一滾,而他們身後門楣懸挂的錦簾瞬間被絞得粉碎。
還未在窗前站穩,凄厲的光色又橫劃過來,兩人險險避過去,身後窗戶卻因受不了氣流壓迫,雕花型的木框和玉版窗紙全遭到肆虐的擰斷撕裂,皎潔的月光由半搖晃的碎裂的窗子映射進室內,而鴉這才隱約看見明暗交錯的黑影中站着一個身材矮小的女子,手平持巨型的鐮刀型刀器的長把,如彎月般閃耀着青寒光芒的銳利刀口所發出的冰冷的寒氣滲入毛孔。
被對方凄厲的氣勢所震懾,鴉動也不動地站着,冷汗由額角滲出。風吹過半裂的窗子,一閃一閃的明暗光影在手持利器的女子身上形成跳躍似的詭異,突聽“啪啦”一聲,窗子完全碎裂,月光直射進來,原本掩入黑暗中的眼睛微一輕眯,是刀器出鞘的清厲和銳刺。
“叮鈴”一聲,金色的光色一閃,鴉驚駭之餘拿出了金鏈。周雪大喊:“不要主動挑釁喬啊!”但她顯然阻止不及,喬異常晶亮的眸子已鎖定住鴉,刀尖輕輕上挑,一招“雲上於天”已斜斜劈向他。
周雪絕望地閉上眼睛,喃喃說道:“早就告訴你不要太大聲嘛。”
恐怖的夜行妖,終於出現了。
※※※
和主動逃婚的周雪不同,喬天師是被迫離開武當山的,全是因為她睡着又被吵醒后就會變成見到會動的物體就撲上去嘶咬的野獸般恐怖的個性。
據說她的這個癥狀是因為小時候和師父學武時,師父為測試她的警覺心和敏銳度而總在夜間她熟睡后時不時地刺她一劍、踢她兩腳而遺留下的本能。
在武當山的最後一夜喬為何被叫醒的原因已不得而知,只知道武當山為了壓制她而擺出了三十六天罡劍陣,卻被喬沖個七零八落,破解劍陣也就算了,她又把太和殿幾乎毀壞掉,把道教主殿毀掉也就算了,她竟然把前來阻止她繼續發狂的掌門蓄了二十年的美髯削得乾乾淨淨……比敵人來襲還恐怖的喬天師就這樣被勃然大怒的掌門師兄一腳踢下武當山,讓她去危害江湖,不,是到江湖上磨練磨練,消除些銳氣。現在的喬已不像初入江湖那麼恐怖,但被打擾睡眠的喬的破壞力還是極為驚人的。
“轟隆”一聲,被逼無奈的鴉衝破屋頂,喬隨即跟上,不再是“華麗十字斬”令人不知所云的招勢。“雲上於天,大君有命,不寧方來,有早盈缶,五用三驅,城復於隍,天地不交,繫於包桑,君子有終。”喬使出來的是足可當教材的武當派最為正宗和樸實的卜卦九劍。
若不是相擊的鈴聲對半清醒的喬的動作仍有些微的牽製作用,鴉早已不知落敗幾次了。清冷的月光下,長發飄揚的鴉和手持巨大利器的喬並不沾身的相搏不像是戰鬥,更像是妖者的舞蹈。
“奇怪……”在鴉衝破屋頂時,周雪已順手摸了杯涼茶由窗口躍出去跳到旁邊樹上喝茶看戲了。在屋裏時還沒發現,但是在明亮的月光下,沒有化妝的鴉臉面熟悉得讓人心驚。
“我要好好想想了。”
周雪低聲道,她輕飄飄地躍上屋頂,袖中薔薇又疾射向喬,紅色花瓣被斬碎飄飛,落入地上卻是瓷器碎片“叮叮”作響,那是同薔薇暗器一同打飛出去的茶杯碎片,杯中茶水已全激潑在喬的臉上。
“呃——”
※※※
身邊似乎有細細地說話聲,喬被吵醒后並不想起,她“嗯”了一聲,轉過身臉在枕上蹭了蹭繼續睡,不過枕頭怎麼會這麼凸凹不平,蹭得臉頰生疼,被褥好像也硬硬的,睡得極不舒服,又磨蹭了一會,喬才睜開迷茫的雙眼,想看看為何睡不安生,不是雕花的木格牆板,而是半塌的房屋的景象令她震驚地一骨碌爬起來道:“這是哪裏,我不是應該在床上睡的嗎?”
“床都讓你用閻牙砍碎了,能睡人才有鬼。”
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喬天師扭頭看去,周雪正背靠着大樹坐在地上,她身邊坐着一個身穿單衣、長發及膝的男子,正揉着眼打着呵欠,不知是剛醒來還是未睡,喬天師仔細看了兩眼,才驚訝地道:“蘇意憐怎會也在這裏?”她抬頭看了看天,天色微明,卯時應還未到吧。
“別管別人,”周雪冷哼一聲,“綺心園叫你毀成這樣,你自己找人來修理,我可不會幫你。”
喬天師已完全清醒,她站起身拍了拍睡衣上的葉屑泥土,眼前綺心園的毀壞情況連她都不禁昨舌,主廂房屋頂塌落,牆壁塌陷,連旁邊兩棵梧桐樹的樹冠都被削掉。裏面的金器擺設更不用說地全毀,偏廂好一點,只是靠近主廂的幾間房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毀壞。
“秋雁呢。”想起偏廂住的小丫環,喬問道。
“我讓秋雁去找管家拿些衣服飾品過來,我可不想穿着單衣外出。”周雪冷冷說道。她的幾箱子衣服首飾全都埋在磚土下,就是還能穿戴她也不想伸手把它扒出來。
“嗯,嗯。”喬天師的目光又投向被肆虐過的園子,有些為難地道:“我不認識泥瓦匠耶。”
“那個隨後再想。喬,我想到了一個有趣的遊戲,你有無興趣?”
“哎?”喬天師心一跳地向周雪看去,穿着白色單衣的女子依舊面無表情,但似乎又有什麼不同。
“喬,兩個人在一起沒有什麼做不成呢。”
冰湖下流動的不是寒流而是紅熾的火焰,喬已隱隱可聽到冰凌碎裂的脆響,她揚起大大的笑臉:“琉璃你難得這麼有興緻,怎麼可以少了我。”
“就這樣說好了。首先拜訪一下蘇夫人呢。”
院門口有聲響傳來,喬忙把抱着睡的閻牙迅速還原成拼裝前的狀態塞進貼身放的布袋裏。
秋雁走進院門,身後還還跟着兩個捧着裝着衣服首飾的錦盒的丫環。
周雪拉起身邊犯困的少年淡淡說道:“鴉,不,蘇意憐,梳妝時間到了,我們一起去見你的母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