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溫雨華堅持着不睡,為了不讓自己睡着,還拖着唐文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而煮火鍋的事,當然也就全交給他了。
一個火鍋吃了三個多小時,一直到天色白亮,黑夜完全褪去,吃的飽飽又睏倦不已的她,才迷迷糊糊地被他抱上床睡。
唐文權很快的將客廳收拾乾淨后,才回到床上加入她。
等她睡足醒來之後,已經是下午三點半的事了,他不知道從哪裏租來一部車,帶着她去泡溫泉。花蓮縣境內至少有三個知名的溫泉區,他挑了家有足夠兩人使用的私人浴池,讓溫泉水洗去他們身上的疲憊,她幾乎又舒服的在他懷裏呼呼大睡。
一趟溫泉之旅,讓溫雨華完全享受了兩人之間的親密與甜蜜;他對人還是冷冷淡淡的,但對她卻有着明顯的疼寵,不過一樣不准她進廚房就是。
隔天一早,唐文權讓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準備帶着她一同回台北。
“為什麼這麼快就要走?”頭一次,她有不想離開一個地方的念頭,以前從來不曾這樣的。
“台北還有事等着我回去處理。”他回答,看見她依依不捨的眼神。“你不想走?”
“沒有。”她搖搖頭。“我們還會回來嗎?”
“明年。”鎖上門,他讓計程車載着他們往機場出發。
“為什麼是明年?”
他停頓了下。“我每年都會回來這裏住幾天,就在……我養父的忌日。”
溫雨華懂了,也將自己更偎向他。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感情沒有外表示人的那麼冷漠;他念着恩情,所以即使他的養父已經去世多年,他仍然每年固定回來拜祭,對那間他曾經感受到溫情的小屋有着深深的眷戀。
可是這麼多年來,他一定很孤單,因為他只有一個人。
“我會陪你來。”她突然道,仰起頭看着他。“以後,我陪你來。”他再也不會是一個人。
“小雨。”他擁緊她,“別承諾太多。”在他的生命里,期望愈多,就代表失望會愈大。
“總比你一個承諾都沒有給我來得好。”她玩笑似的抱怨。
“你想要什麼?”他問。
“只要你給的,我都會要。”獃子,這種事叫她怎麼開口?如果他不主動發現,難道她能拿着上六法全書壓在他頭上逼他嗎?
“那麼我給你——‘我’。”
“你?”
“機場到了。”他道,付了車資后,便拎着兩人的行李到航空公司買機票划位,然後踏上回台北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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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雨華提早從班旅回來,家中一大一小全都沒發現,基本上,她們忙自己的事都忙不完了;通常有空理別人事的那個,都是溫雨華。
小雷去助選,大姊有專訪得忙,而她當然就提早銷假回去幫老師的忙;她在課餘之時,常常是幫教授整理、收集資料兼見習的。
“雨華,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你不是還有四天假?”施炳松記得,她請了八天的班旅假期不是嗎?
“我想早點回來。”她笑着回答。
“你快畢業了呢,不趁這個機會好好玩,以後就沒機會羅。”他提醒道。
“沒關係的。”她笑笑,不以為意。“教授,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你回來,真是太好了。”施炳松指了指滿桌子的文件。“這些是去年六月到今年五月底的刑案資料,我希望能以刑案原因和時間作為一個排序整理出來。”一看見這個優秀的學生助理,施炳松覺得自己似乎得救了,終於可以擺脫這些繁雜的文書瑣事。
“我明白了。”溫雨華把一疊資料搬到另一張桌子上,坐下來便開始翻閱資料,執行歸類動作。
這麼一忙,她從下午兩點看資料看到五點,總算把那些資料整理完。
“教授,這些刑案資料都歸類好了,要放在哪裏?”她總算抬起頭。
“這麼快?呃,右邊櫥櫃第三個空格好了。”
他一說完,溫雨華連忙抱着資料往櫥櫃裏放,擺的整整齊齊。
“教授,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了,你先回去吧。”也五點多了,今天過的真快。
“那我先走了,教授再見。”
“再見。”
溫雨華一走出律師事務所門口,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連忙接起來。
“我是小雨。”
“你在哪裏?”唐文權的聲音出現在電話那頭,背景是一片車聲。
“我在我教授的事務所。”她報出住址。“施炳松律師事務所。”
“施炳松?”他語一沉。“你怎麼會在那裏?”
“他是我們繫上的客座教授,我從大二開始就在他的事務所里打工。”
“你留在那裏,我去接你。”他命令。
“好。”她點頭,將電話放回口袋。
五分鐘后,唐文權的車來了,她坐進後座;看見車裏有一個司機。
“他是阿蒼。”唐文權介紹。“叫她大嫂就可以。”
“你好。”她點頭問候。
“大嫂。”阿蒼恭敬的喚了聲,然後驅車離開事務所。
“小雨,”他再度開口,“明天就把工作辭了。”
溫雨華的笑容一僵。“為什麼?”
“這份工作不適合你。”
“如果不適合,我怎麼會在那裏連做兩年多;文權,你為什麼不要我工作?”她直覺這不是原因。“我不希望我的女人在外面工作。”他又道。
“只是一點文書處理、文件整理,應該不算什麼真正的工作吧。”她還是懷疑的看着他。
“小雨,你是我的女人,只要聽我的就好。”
“我會聽你的,可是你也要告訴我其正的原因,我不想什麼都被你瞞住,也不想當個無知的人。”她輕聲卻堅持地道。
如果他不希望她去做任何事,她都會同意,但是,他要把真正的原因告訴她才行。
唐文權沉默了半晌。“施炳松並不是個單純的律師。”
“那麼除了律師,他還是什麼?”她針對他話里的重點反問。
教授教課認真、在司法界也有良好的聲譽,難道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嗎?不可能吧。
唐文權再度沉默。
“小雨,照我的話做就好,有些事……你不要明白太多,對你比較好。”百分之百的推諉之辭。
“你希望我什麼都不明白嗎?”她偏着頭問。“文權,你知道我是法律系的學生,而我的習慣——是不讓自己放任着疑問不管。”
“這不是個好習慣。”人生很多時候,不知往往比知來得幸福。
“我想過的明明白白,不想生命里總有些不清不楚的事。”就像她決定留在他身邊,是因為她愛他;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你只要知道,施炳松沒有你想像那麼正義凜然就好。”他眼神里有抹譏誚。
“就這樣?”
“就這樣。”她必須依他的話做。
“文權,這算什麼指控?你要告一個人,也得寫狀紙、有證據吧?”就這麼一句話,他等於是直接把人定罪了。
“他做了什麼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須信任我。”他語氣強硬。“還是,你寧願選擇你的施教授?”
溫雨華一震。“這……這根本不能比……”
“告訴我你的答案就可以。”他的眼瞥向窗外,即使還擁着她的肩,身體卻隱隱透着冷漠。
“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離開你!”她生氣的低叫。
一句話讓唐文權再度轉回頭,摟緊她。
“那麼答應我,你明天會辭職。”
“我會辭職。”她忿忿的忍住眼裏的酸楚。他居然威脅她……她也生氣了,推開他的手臂。“我要回家。”
“你還沒吃晚飯。”他對她的怒氣感到莫名其妙。
“我可以回家自已煮。”她頭也望向車窗外。“我想回家了。”
“你在生氣?”他扳回她的臉。
“我不可以生氣嗎?”她淚眼汪汪。“你明明有秘密不肯告訴我、也不准我問,甚至還威脅我,你……你可惡!”
她的淚光讓他驚訝了下,隨之不顧她抗議的擁她入懷。
阿蒼訝異的看着堂主的舉動。
“有些事你不適合知道,你還只是個單純的大學生,就享受這段日子的無憂不好嗎?”
“你可以好好說呀,為什麼要這樣威脅我?施教授又做了什麼,為什麼你不肯說清楚?”
“我只是不希望你捲入任何危險的事。”他嘆口氣。
“什麼危險?”她警覺的問。
“不要再問了。”他吻了下她額際。“記住你答應我的,你明天會辭職。”
“你不可能一輩子都瞞着我!”她抗議。
“那麼,就以後再告訴你。”最快也要等這些事結束之後。小雨與施炳松太接近,這讓他覺得不安。
“文權!”她抬起頭,他卻將她的臉壓入懷裏。
“聽我的話,別再問了。”他命令,表示話題到此為止。
“堂主,到了。”車子停在名流俱樂部的門口。
“堂主?”她疑惑地抬起頭。
阿蒼先下車為他們開門。
“堂主,是黑道聯盟刑部堂之主。”阿蒼多話的解釋,唐文權看見溫雨華震驚的表情。
“黑道……聯盟?”
“是。”他沉着的看着她。
“你是……黑道的人?”
“我是。”他點頭。
溫雨華腦中一陣暈眩,被牽下車的她差點站不穩。
“你真的是黑道的人?”她抓住他問。不會的、不會的,他不像黑道的人,也不會是黑道的人。
“是。”他點頭,表情一片平靜。
她退後兩步。“你……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有差別嗎?”他看着她退開的舉動。
“差別……當然有。”她低喃,腦海里的暈眩感讓她有種想昏倒的自覺。“如果你是……我……我不會放任自己陷進去……”
他居然是黑道中人,居然是那些……成為社會亂象、擾亂社會治安的罪魁禍首之一;而她……居然愛上了他!
“小雨。”他沉了聲。
“這就是你不要我與施教授太過接近的原因?”她顫動的抬起眼,難怪他剛才不肯說清楚。“這是其一。”
“那其二呢?”
“以後我會告訴你。”他拉回她。“我們先去吃晚飯。”
“不。”她掙開他的手,不斷搖頭。“為什麼……你會是黑道的人?為什麼你是!”
“你不能接受?”他盯着她的神情。
“我……不能。”她眼裏淚光閃動,神情混亂。“為什麼……你偏偏是黑道的人?”
她再往後退兩步,緊閉了下眼,然後轉身便跑,一攔到計程車上立刻坐上車離開。
唐文權沒有追.阿蒼在一旁看的莫名其妙。
“堂主?”阿蒼小心的喚。
“回堂里。”他再度坐進車裏。
阿蒼也趕緊回到駕駛座,然後聽命開車。
唐文權握緊了拳,用力到指關節泛着青白。
她居然不能接受!這是怎麼回事?就算她學的是法律,也不該對黑道中人有這麼深的厭惡;法律只能保障那些懂得法律的人,對他們這些在夾縫中求生存的人,根本一點用都沒有。可是,她眼裏明顯有着震驚和厭惡。
他曾想過她會震驚、會嚇一跳,但絕對沒有厭惡。
該死!黑道中人,就這麼讓她不能接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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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你確定?好、很好,我會給你一份優厚的獎金,再見。”施炳松掛上電話。
“怎麼樣?”
“那輛車所載的人,的確是‘唐’。”
“那他跟你的學生……”
“看起來很親密,他們的關係應該不淺。”施炳松啜了口酒。奇怪的是,
雨華生活一向單純,她是什麼時候認識他、又怎麼會跟他那麼熟?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再施一點壓力給他。”施炳松道。“如果他還不止目答應,那麼溫雨華就是我們對付他的最佳利器。”
坐在沙發里的人蹙起眉。“這件事必須儘快談妥,你該知道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們孫家和松老兩方,一個從黑道漂白從商,一個縱橫司法界,向來合作無間;這次他有機會將自己的兒子送上政治界,他們兩個人的合作將更加緊密,而這場仗也絕對不容許失敗。
“我知道,你放心。”施炳松點點頭。
“還有,如果他硬是不止同合作,反過來對付我們怎麼辦?”那些混黑道的下等人,誰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事?”
“只要溫雨華夠重要,他絕對不敢輕舉妄動。”施炳松很有把握。一個人只要有了弱點,就註定他必輸無疑。
“好吧,那這方面的事就交給你了。”坐在沙發里的男人終於站起來。
“你那邊呢?有沒有說服、ChenJ來加入我們?”
“還沒有。”那個滑溜又風流的男人,居然對他女兒茜雅無動於衷;是不是他的風流只是保護色?“不過他一樣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那我們就分頭進行,敬你。”
“敬你。”
兩人舉杯,一同喝完杯中的酒。
“那麼我先走了。”
“不送。”施炳松目送他離開。
明天,他該先打探清楚,溫兩華和‘唐’之間的關係,到底有多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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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施炳松訝異的發現溫雨華紅腫着眼到他的事務所上班;她上了一點淡妝,也戴着眼鏡,但是她雙眼的紅腫還是很明顯。
“早,教授。”
“早,你怎麼了?”他關心地問。
“沒什麼。”她的語氣和態度跟往常一樣平靜。“教授,最近我有一些事要辦,無法再到事務所來幫忙,所以……我想辭職。”
“辭職?不行。”施炳松立刻搖頭。“你做的很好,兩年多來,我已經很習慣有你幫忙,如果你真的有事要辦,那我可以讓你再休幾天假,等你忙完了,再回到事務所來。”
“教授,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教導,但是我真的不方便再繼續留下來,請教授諒解,讓我辭職。”她微低着頭道。
施炳松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下來。
“是因為昨天來接你的那個男人?”他猜測。
“教授?”他看見了?她愕然的抬眼。
“我從窗戶看見你進了一輛轎車。”施炳松主動道:“雨華,是不是因為你交了男朋友!想多一點時間陪他,所以才要辭掉工作?”
“不是的……”
“沒關係的,如果真是因為這樣,教授不是那麼不明理的人,我可以諒解,教授相信你不是現在社會上那些喜歡玩男女關係的女孩子,一旦你跟一個男人交往,那就表示這個男人一定擁有讓你傾心的條件。”施炳松笑了笑。“年輕女孩子是應該有一段美好的戀情,教授支持你;不過,我還是不希望你辭職。”
“教授,不是你想的那樣……”教授的熱情與諒解,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雨華,這種事你不用瞞着我,教授是完全贊成的。”
溫雨華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不過,你答應教授只是暫時休假,好嗎?讓自己放鬆過後再好好想一想,你是個很優秀的學生,以後也會是個很優秀的律師,教授贊成你談戀愛,卻不希望你為了戀愛而把所有的事拋開。”
“我……”她遲疑了下。“好吧。”
“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施炳鬆寬慰的笑開,然後關心的眼神轉向她的雙眼。“你的眼睛……”
“沒什麼。”她閃避開。
“有人讓你傷心嗎?”他探問。
“真的沒什麼。”她搖搖頭。
“好吧。”他語氣一頓。“雨華,你是教授教過這麼多學生以來,和我最親近的一個,教授希望你明白,無論你發生什麼事,都可以告訴教授,教授會幫你想辦法的。”
“我……真的沒事,謝謝教授的關心。”她原本想說,但最後還是忍住。
是她自己的事,她不想麻煩別人。
“好吧。”欲速則不達,施炳松也不問太多。“等你想回來的時候,隨時都歡迎;不過,別讓教授等太久,教授現在可少不了你。”他打趣着道。
“我會的。”她微笑着點點頭。
“好,那麼你今天是要留下來幫忙,還是————現在就走?外面那部轎車,應該是在等你的吧?”
窗外?溫雨華順着教授的眼望出去,神情一震。
“出去吧,別讓他等太久。”施炳松推着她往外走。
“教授……”
“去吧。”他打斷她的為難。“好好去玩,下次回來的時候,教授希望看見你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