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扶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總久,當她迷迷糊糊醒來是時,外頭已經是日落西山了。她乏力地眨了眨雙眸,發現自己被騰空抱起。
是西澤爾,他一雙具有魔力的綠眸帶着不容錯辯的溫柔與憐惜,深沉地望着她。
突然,扶桑感到一陣心安。她不明白為什麼,他離去的身影使她好不容易熟悉的孤獨滋味,再一次變成她最害怕的夢魘。
她展現歡顏,寂寞的恐懼正如氤氳般急速消失。
“你回來了?”
西澤爾什麼也沒有多說,俯下頭,牢牢地攫詮她甜美的櫻唇。
即使他負氣離開,也躲不了想念的心情,他不停地想她,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所以,他回來了。
“我的桑桑……”他的嘆息之聲不絕於耳。
扶桑纖細的皓腕圈住了他的頸項,任他的吻引領她再一次領略他們之間銷魂般的激蕩。
他將她放進柔軟的床上,困在他的身下,才不舍地離開了她甜美的雙唇,雙眼瞅着她猶帶淚痕的美眸。
扶桑遲疑地伸手撫上他貴州化、英挺俊逸的臉龐,以手指遊走在他的眉心、挺直的鼻樑,與性感而深具魅力的唇間。
她嘆息般地囈語着:“為什麼回來了?”
“因為我走不開。”他喑啞低語,“我不能留下你一個人。”
這句話無端惹得她落淚。從來沒有人會對她這麼說,連狄恩也不會。
“別哭……”他俯首吻去她的淚,然後輕吻她濕潤的羽睫、翹翹的鼻尖,然後吻住她的櫻唇,傾他所有的愛戀。
洶湧的情潮在他們之間翻騰,但是他始終沒有越雷池一步,他僅是與她十指交纏,與她的手心相貼,無言地品嘗這分契合的甜蜜。
過了好半晌,西澤爾結束了這個吻,溫柔帶笑地看着她。
扶桑喘息着睜開烏眸凝視着他,輕笑道:“我想……我有些餓了。”
對了,她早餐來不及吃,連午餐也錯過了。
西澤爾噙着笑意將唇移了過來,卻遭扶桑制止。她有些啼笑皆非道:“不是這種‘餓了’。我是指,我必須吃點東西,我還不想絕食。”
“去換件衣服,我帶你出去吃飯。”剛剛在外面晃了一圈,他大抵知道有哪些餐館。
這五百年來,整個世界變了許多,不光是建築,連在陸地上跑的大鐵箱都能載人,而且跑得比馬還快。人們的衣服也和早上來參觀城堡的遊客,以及扶桑全一個樣兒,奇怪無比。
扶桑拿疑惑的眼神看他,西澤爾笑道:“我有錢,記得嗎?我是古人,隨身攜帶的一些飾物非常值錢。你們現在的錢叫……什麼‘美金’來着,我用我的腰帶換來十萬美金,兩萬元是現款,八萬是一張蓋着圖章的紙。“
扶桑接過來看。
“那是支票。”
十萬?不管買主是誰,都稱得上非常狡猾,五百年歷史的腰帶居然才值區區十萬美金。
“怎麼會想到去換錢?而且,你什麼時候有這條腰帶?”她記得在遇到他的那天夜裏,人身上可沒有那多值錢的飾品。
“在這個時代這玩意兒好像挺好用的,入境隨俗。”他接回那張支票,“不光是腰帶,我還有一件鎧甲,受了傷后,我脫下那些累贅放在花園裏。”頓了頓,像是想到什麼,他又道,“吃過飯後,陪我去找裁縫。”
“裁縫?”
“我需要幾套衣服。”身上這套衣服又彆扭又怪異,而且質料很差。
扶桑笑了起來,道:“我們這時代的人都穿成衣,除非必要,否則很少人訂做。”
“不量身訂做,怎麼知道衣服合不合身?”
“通常成衣工廠會製造各種不同尺寸的衣服……”扶桑發現這樣解釋下去大概沒完沒了不,所以簡單地道:“吃過晚飯,我們上街去時,再解釋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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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了件衣服,扶桑與西澤爾兩人安步當車地走着。
“那鐵箱子為什麼裝了許多人?囚車?”西澤爾送過不少政敵往巴士底監獄而去,似鐵箱子般的囚車裏面也坐了不少人,不過有四到六匹馬拉車,可是這個時代的囚車卻沒有馬匹,奇怪,是怎麼動的?
“一般的鐵箱子叫做汽車,那邊的大鐵箱叫做巴士,那不是囚車,就像你們那時代的馬兒一樣,是一種交通工具。”
西澤爾露出頗有興味的笑容,道:“叫汽車?它跑得甚至比馬兒快。它吃什麼?”
“它什麼也不吃,它喝一種油,叫做汽油。”
“我想豢養它,什麼地方可以買得到?”
扶桑微笑道:“哦,我勸你不要。買一輛必須花上數萬美元,加上年年必須支付的牌照稅與保養費用,我認為不怎麼划得來。我承認它很方便,但絕非必須,而且你還不會駕駛它——”
“你是指馴服、駕馭它?”西澤爾笑笑,“我可以馴服一匹烈馬,我相信鐵箱子應該不比我的坐騎頑劣。”
“駕駛一輛車和駕馭一匹馬完全不同,任憑你如何踢它、鞭打它,它就是不會聽命於你,駕駛一輛車子有一定的程序,這和騎馬完全是兩回事。還有,並不是能開車的駕駛就能上路,你必須去考駕照……”
“駕照?”對西澤爾而言,那又是一個新名詞,“那又是什麼?”
“是一種證件,它可以證明你的確通過測驗,是個守規則的駕駛員。”
“哦,是嗎?”西澤爾挺不以為然地提着呼嘯而過的跑車,道,“只在能像他那樣駕馭汽車,就是個守規則的駕駛員?那並不難。”
扶桑開始覺得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忽略了意大利人開車速度之猛,足以媲美惡名昭彰的紐約客。
“其實……也不每個拿到駕照的駕駛員都守規矩——”
“你的意思是……只要在測驗當天守規矩,之後如何都沒有人會過問?”
“只要不遇到警察,差不多是這樣沒錯……”
西澤爾揚了揚眉,點點頭道:“這和我們那個時代很像,只要在路易面前循規蹈矩,你愛在你的封邑中如何狂放也不會有人過問。”
扶桑笑了起來,這倒是個有趣的比喻。
可不是嗎?不管世界怎麼改變,科技如何發達,人類的素質也不會變遷多少。
走着走着,西澤爾突然停住腳步,凝視天空微微一笑道:“你們這時代,喜歡在鳥兒身上掛燈火嗎?”
“什麼?”順着他的眼光看去,她只看到一架飛機飛過,哪來的鳥?“什麼鳥?在哪裏?“她也沒見過身上掛燈火的鳥耶!
西澤爾伸手一指。
“不就是那隻大鳥?”
搞清楚了西澤爾語意為何,扶桑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那……那個是……飛……飛機啦!”扶桑差點笑到岔氣。因為在晚間飛行,所以機翼亮起燈來,沒想到被西澤爾誤碼率以為掛着燈火的大鳥。
“飛機?”
“也是種交通工具,可以載着你在天上飛。”
“飛?很有趣,它飛去哪裏?”
“它哪裏都去。歐洲、亞洲……你聽過亞洲嗎?”
“我知道,中國有一個皇朝,在十四世紀時曾經侵略過威尼斯東北一帶;中國就是在亞洲。”儘管是由史書上得知,但剽悍的中國民族令他印象深刻。
扶桑眼睛發亮,道:“你說的是元朝的‘蒙古西征’。西澤爾你知道得不少嘛!”
西澤爾不以為意地輕笑道:“我擁有全意大利半島最大的私人圖書館,而那些可不是用來擺着好看而已。我喜歡看中國人寫的兵書,那對我統一整個意大利半島的夢想大有助益。”
扶桑一怔,道:“你說……你想統一整個意大利半島?”好大的野心!
西澤爾笑笑。
“有何不可?我擁有強大的軍隊,有一顆天生為軍事政治家的腦袋,取代路易十二有何不可?”
“可是,路易十二不是相當重用你嗎?甚至還賜你最廣闊的封邑,封你為范倫提諾公爵,你卻想造反。而且……你不就是因此而送命的嗎?”
“造反?”西澤爾冷笑數聲,“我若順利將路易送上斷頭台,那將會叫‘革命’。”西澤爾原本握着她柔荑的大手轉而環住她纖細的腰肢,俯首在她耳邊低語着,“還有,我並沒有送命,我仍然活着,真正做古的人,是路易十二。”
“你為什麼執意與他為敵?”扶桑仰首看他,認真地問。
“因為我不想當他的戰棋,更因為我是個私生子?”西澤爾帶着深深恨意,一字一字道,“在當時,如果毫無地位的私生子想要在宮廷立足,除非有過人之處,否則就等着淪為奴隸!他徵用我,不過是需要我為他打江山,只要我沒了利用價值,我就會被送進巴士底監獄,就像那些被我送進去的政敵一樣!”
扶桑沉默片刻——為他的過去而心疼。
“對不起,我不該多問……”
她根本不了解當時的社會,為什麼還要自以為是地指責他的背叛?她們在傷害他啊!
西澤爾摟緊她,回答:“不,我希望你知道我的過去——真實的過去,而不是像來參觀聖安基羅堡的遊客們……只關心我的風流韻事。“
最後一句話,西澤爾是打鼻腔里不悅地哼出的。
扶桑被他不屑至極的模樣給逗笑了。
“人哪!都是喜歡挖別人的私隱,聽別人的八卦的;這是人性,你不能否認它,對不對?”
“敢情你也是其中之一?”
“嗯……答案我可不可以保留?”
“頑皮!”西澤爾寵溺地笑了。他仰首仰望星空,道,“有機會的話,我想去坐一次飛機。”
扶桑搖搖頭道:“不可能的,西澤爾,你沒有身份證,沒有護照,出不了境的。”
西澤爾不悅地挑眉道:“怎麼?一個人的存在與否,也需要經過測驗通過,才發給證照的嗎?”
“哎呀!身份證跟駕照不一樣啦!記得嗎?你是十六世紀的人,算是‘幽靈人口’,那當然是不會有證件可以證明你的存在的嘛……”
喔!好難解釋啦!看來,這頓晚飯要不得安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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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澤爾帶她到一間具有復古風味的餐廳。講究的佈置,以及別緻的十六世紀風格,或許正是這個原因,所以西澤爾獨鍾這一家吧?
踏進餐廳,濃濃的意大利咖啡香味與奶酪香便撲鼻而來,扶桑這才發現自己早已飢腸轆轆。
侍者引領他們坐下,點了一份牛排與通心粉后,西澤爾開口:“喜歡這裏嗎?”
“很特別。”她來過意大利這麼多次,怎麼都沒發現有這麼可愛的餐廳呢?
西澤爾微微一笑道:“這裏讓我有回到十六世紀的感覺。”
扶桑揚揚眉。這一點倒是無庸置疑的。
“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任誰都會想要尋找一些自己熟悉的回憶,撫平自己的不安。”
“你認為我不安?”
“看得出來你不怎麼欣賞二十世紀的一切。”她笑答。
“嗯,的確,除了你之外。”他握起她的手,送到唇邊輕吻了下,漂亮的綠眸有着放肆的挑逗。
他對這個世界的女人一無所知,但他確定,沒有女人像那般,可以挑起他以為早已麻木的知覺與保護欲。
多可笑!他有着數了數不清的紅粉知己,他可以棄王妃凡妮莎於不顧,卻惟獨偏寵琉克勒茜,他發誓要保護她,但是,他不知道他對扶桑也有如斯心情。而且,比起琉克勒茜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欣賞我?”扶桑滿臉不認同,並且蹙起黛眉,怪聲怪調地道,“爵爺,我不知道你欣賞的定義是什麼,不過,在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放話要扭下我的頭吊在城門上供人瞻仰的時候,可曾想一你會有欣賞我的一天?”
西澤爾笑了。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是因為你的特別與美麗,讓我想要與眾人分享?”
“謝了!”扶桑誇張地做了個敬謝不敏的表情,道,“與其用那種方法,我寧可自私地把我授命蒙起來,只讓自己觀賞。”
美味的餐點送上來了,所以他們暫時鳴金收兵,專心對付眼前熱騰騰的食物。
香醇的起司混着杏仁片與意大利通心粉,扶桑的三魂七魄全被香味給勾走了。也許是師傅手藝好,也許是她餓昏頭了,總之,眼前利的通心粉美味得只怕她嘗過一次便終身回味無窮。
不過,西澤爾的表情卻完全與她大相逕庭——他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樣。
“怎麼了?不好吃?”扶桑倒是很大方地遞出自己的通心粉,道:“我跟你換好了,通心粉很好吃。”
西澤爾聳聳肩,任她調換。
扶桑嘗了口牛排,道:“咦,還好嘛!”又香又多汁,蠻好吃的呀!
“肉質不夠鮮嫩,火候也不夠。”西澤爾端起紅酒酒杯,啜着甜淡的葡萄酒。
對喔,她忘了以西澤爾尊貴的身份,早已被美酒佳肴養刁了胃口,難怪對現今的牛排不存好感。
“西澤爾,你再這麼挑,當心會在二十世紀餓死。你確定你還想活嗎?快把通心粉吃了。”
西澤爾笑笑道:“我對這個沒興趣。”
每天的餐桌都少不了通心粉,光看就倒足了胃口。
扶桑開始傷腦筋了。
“那你想吃什麼?”法國菜?不行,他大概也習以為常了,一定會很挑。那就中國菜好了,保證西澤爾沒吃過。可是在意大利找中式餐廳,可得碰運氣了……
“你。”他的眼眸露出淡淡的慾望。
“我?什麼?”
“我想吃了你。”他俯近她,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得見的聲音低語誘惑她。
扶桑當場紅了粉頰。低下頭,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只知道——她不能再相信別人親密的話語,因為那會是她日後的致命傷。
兩人之間有着短暫的岑寂。扶桑沒有抬頭也知道西澤爾正凝視着她——又來了!那雙帶着狂野與灼熱、極度魅惑的綠眸!
在這個時候,餐廳內柔和地流瀉出古典的意大利風樂曲,扶桑朝西澤爾勉強一笑,希望能藉著談話來打破僵局。
“啊……我聽過這首歌,是意大利宮廷舞曲,對不對?你或許也曾聽過吧?你喜歡音樂嗎?”
西澤爾走到她的面前來,握住她的手,拉她起身滑入舞池。
“西澤爾……”
“我能請你跳支舞嗎?”他摟住她的纖腰,迷人一笑。
都把人家拉過來了才這麼問,真沒誠意。她嗔了他一眼。
他擁緊了她,拉近彼此的距離,溫熱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耳鬢道:“我只是不想與你隔着一大張桌子,隔空喊話。”
扶桑這才恍然大悟他的居心,開始有些慌了。
“可是,我不會跳這種舞,我看我還是——”
西澤爾低沉一笑,道:“又準備逃避了,嗯?”他的視線追逐着她閃躲的眼眸,追趕得令她躲避不及,只能無可奈何的受困於他侵略的眼神下。
然後,他湛綠色的眼眸巒深了,低語:“正視我們之間無形的牽引,你不會損失什麼。”
“你不要亂說,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什麼。”
拜託!放過她吧!她那傷痕纍纍的心,已經禁不起再一次的碎裂了。
“沒什麼?”他猛地狠狠箍住她柔弱嬌軀,“那麼,這樣呢?”如鷹隼捕食雲雀般糾纏住她的唇舌。
“唔……”扶桑來不及閃避,因為他托住她的後腦,定住她的雙手,在反抗不得的情況下,她只能放任他予取予求。
西澤爾的吻狂野且具百分之在的侵略性,像是要一舉攻佔她的心,摧毀她辛辛苦苦武裝起的高牆。但是,他的吻又是如此甜蜜,當她放棄抵抗,專心投入后,他的吻變得輕柔,似乎在珍惜、憐愛着她。
淚水迷濛了她的杏眸。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殘忍地剝去她僅存的武裝?那是她唯一的防備呀!正因為她可以感受到那股無法抗拒的吸引力,所以才更加小心翼翼。她寧願假裝一無所知,也不要面對將來也許會發生的心碎,她再也不能坐視所剩無幾的心加速支離破碎!
西澤爾嘗到她鹹鹹的淚水,像是感應到她的心般,喑啞低語:“我不會玩弄你的真心,桑桑,我對你是認真的。是的,這份感情來得太快,但是你不能因此而否決它,把你的心給我,好嗎?”
扶桑張着淚霧的氤氳烏眸,楚楚可憐地望着他道:“你已經忘了為你而死的妹妹了嗎?”
擁着她的手僵了僵,西澤爾重重地閉了閉眼睛,才睜眼道:“我沒忘,我怎麼能忘?我不能磨滅我的過去,也無力改變我與她之間曾經發生過的事,因為那是真的。琉克勒茜是我的寶貝,可是,桑桑,你擁有我的靈魂哪!如果我能夠早些認識你,我與她之間,就僅止於兄妹而已了,你能明白嗎?我不要你為此而難過,因為我在乎你的感受,我不想見到你因為害怕別人可能對你造成的傷害,而封閉自己的心。”
扶桑重重一震!他怎麼可以看穿她?
“為什麼……”為什麼他能了解她的感受?
“因為我們的本質,基本上同樣的。”
是的,他孤獨慣了,除了琉克勒茜,每個人接近他的動機都不單純,他只好選擇封閉內心,塑造冷硬無情的假象。所以他能明白她的感受,是她使他封閉的靈魂再次復蘇,使他有製品的生命化為一個完事的圓。
扶桑再也控制不住在睫毛上搖搖欲墜的淚珠,放任它滑下臉頰。
“我……可以相信你嗎?”她不想偽裝堅強,將小臉深深地埋進他溫暖寬闊的胸膛,顫抖地低語,“如果有一天你丟下我……我怕……我會承受不了再一次心碎的滋味的……”
他憐愛地捧住她美麗的小臉道:“我不會離開你,我不會。”說畢,他溫柔地吻住了她。
就讓她賭上這一回吧!
扶桑開啟她柔軟的櫻唇迎接他的愛憐,終於在他面前宣佈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