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早晨清冷的空氣,加劇着四周氣氛的壓抑,彷彿昨夜的激情只是一場夢,黎晨遠和杜邦雲,不約而同地避開對方,一個坐在靠樹林的岩石上胡思亂想,一個涉水到礁石附近,眺望天邊隱約浮起的雨雲。
通訊器壞了,衛星定位儀受了潮,無法聯絡外界,杜邦雲很擔心,接下來可能到來的暴風雨,會讓海上救援隊更難找到他們。
本來這裏島嶼眾多,海岸線曲折,救生員易被茂密的叢林迷惑,杜邦雲輕聲嘆氣,轉回頭的時候赫然聽見「啪!啪!啪!」一連串巨響。
「槍聲?!」黎晨遠不由從岩石上滑下,神色緊張地望向杜邦雲,「你聽見了嗎?」
杜邦雲做了一個「噓」的動作,他之前幾次查探叢林,可以確認這是個無人居住的孤島。
杜邦雲小心又迅速地走到黎晨遠身邊,不動聲色地拉住他的手,「我有個感覺,這種地方,這種裝備,來者不善。」
「哎?」黎晨遠不由得一凜!
槍響的地方離他們不遠,稀少鳥雀飛起,可見他們不是在叢林深處開槍,他們應該也在沙灘附近,不過方向相反。
杜邦雲猶豫着,他該不該繞過叢林到西南的淺灘去,就在他思考的時候,一行人,浩浩蕩蕩,砍着枝啞相樹藤,往這邊走來了!
草棚是新建的、篝火的餘燼猩紅點點,杜邦雲覺得,兩人即使逃跑,也會被抓住。
「你到叢林裏去,不過別跑太遠,」杜邦雲壓低聲音對黎晨遠說,「如果他們只是些「裝備精良」的獵人,你就出來。」
「如果不是呢?」黎晨遠的心臟怦怦直跳,急促地問。
「就找個地方躲起來,無論如何,要小心。」杜邦雲推擠着他,「快走!」
「你呢?」黎晨遠費力地轉過頭來,他終於明白杜邦雲只是讓他一個人躲。
「不用你擔心!」杜邦雲冷漠地低喝,一把將他推進叢林,密密匝匝的熱帶灌木,巧妙地掩去了黎晨遠的身影。
「等等……」還未從這一連串意外中回過神來的黎晨遠,只能怔怔地跌坐在灌木叢后。
——來者果然不善!
那些裝備,有先進光學戰鬥瞄準具的狙擊步槍,一看就知不是獵人!
高高大大的歐洲人身軀,高級的皮靴和規整的黑色風衣,一個上了年紀的矮胖老人走在中間,手提一金屬密碼箱,他們在走出叢林的剎那,看到蹲在篝火旁邊的杜邦雲,臉色大變地架起槍!
紅外線準星對着額頭,杜邦雲不做任何多餘動作地站起身來,沉着冷靜地盯視著老人渾濁的藍眼睛。
「你是誰?」老人開口了,美式英語。
「杜邦雲。」
「……很耳熟?」老人遲疑地說,似在回憶。
「我是紐約杜氏財團的總裁。」杜邦雲坦言道,因為這種時候,撒謊反而糟糕。
「哦?」身價百億的大富豪,老人眼底露出貪婪的光,但很快被戒心代替,喝道,「你在這裏做什麼?!」
「飛機失事,通訊儀器壞了。」杜邦雲攤開雙手,言簡意賅地說,「我在等海上救援隊,差不多兩天了。」
「你一個人?」老人不放鬆警惕地環視周圍,幾個手下亦會意地邁向草棚。
「是的,機師死了,就埋在北面的沙灘。」杜邦雲鎮定地回答,眼角餘光一次也沒有瞟向身邊的叢林。
「是嗎?呵呵,我想……我們就是救援隊。」眼角堆起的皺紋抽搐着,老人不懷好意地勾了勾手指,立即有兩個大漢大踏步上前,一左一右地牢牢挾住杜邦雲的胳膊。
「不過救援的費用可能貴點……帶他走!」老人冷森森地喝令,手下們不敢怠慢地邁開腳步……。
眼睜睜地看着杜邦雲被他們綁走,黎晨遠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匍匐在灌木叢里,一手不住揩抹着額頭的冷汗,一手緊攥腳邊的枯木枝,該不該衝出去?理智告訴他,對着這麼多把機槍,他闖出去只能送死!可是……可是……
一艘白色的船載小艇,搖搖晃晃地從北面的崖角行駛出來,穿行在幾片礁石之間,當看到那小艇上,扎花呢頭巾,科扛着槍,一副走私犯般打扮的人後,黎晨遠的心也更擰緊了!
怎麼辦啊?就這樣讓他們帶走杜邦雲的話……感覺再也見不到他了!這一夥人明顯在逃亡中,遇到杜邦雲是意外,他們一旦拿到鉅額贖金,會毫不猶豫地射殺他吧?!
「我……」我還有很重要的話要說啊!黎晨遠惶急地囁嚅,「就算被你討厭,還是……要說啊!」
死了的話,一切就……
這麼想的當口,黎晨遠已經沖了出去!
咻咻咻!不用說,前方的一梭子彈風馳電掣地向他掃來,冷血地直逼要害,他怔怔地停住腳步,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從背後推倒,天旋地轉地滾了好幾圈!
「Shirt!是警察!」
「快走!」男人們一邊押着杜邦雲閃進旁邊的叢林,一邊氣急敗壞地大吼!然後又是一溜子彈——
乒乓!全打到了一塊青苔斑駁的岩石上。
「哎?!」陌生的胸膛,散發著濃濃的火藥和香煙味,黎晨遠驚疑地想要掙開他,卻被毫不留情地喝斥,「別動!你這笨蛋!」
他立刻冒火了,倏然回頭,這次看到了男人的臉,不由一愣。
清雅端正的五官,漂亮得如詩如畫,絲般柔軟的黑直長發紮成辮狀垂在背後,讓人心生讚歎,可這副有些女性化的尊容,眉宇間的殺氣卻銳利得駭人!
黎晨遠既而看到他敞開的夾克下的槍肩帶和警徽,眼睛一亮,他是警察的話,杜邦雲就有救了!
誰知道,三、四個響徹雲天、硝煙瀰漫的回合之後,這警察男人「喀」地退掉銀灰色的彈匣,向外丟出空空的手槍。
「你做什麼?!」沒槍還怎麼救人哪!黎晨遠激動地揪住他的夾克,「你神經病啊,他們有人質!」
男人很光火地瞪着他,罵道,「一把P7手槍對付得了十幾把狙擊步槍嗎?!白痴,你不突然衝出來,我也用不着冒險!」
「我怎麼知道有警察在後面……哎?」黎晨遠睜大眼,喃喃道,「難道你……」
「我追這夥毒販一年了,掌握了至少能關他們一個世紀的罪證!我本來想暗地跟蹤,等他們和海上那些『氣走鬼』會合,來個一網打盡,沒想到全被你這笨蛋破壞了!」
男人說完,仍顯惱火地聳了聳肩膀。
「我堅持躲着就沒事嗎?可他們手有人質啊?」黎晨遠驚詫地問,更緊地揪住他的衣裳,難不成他是太衝動了?!
「你不覺你這樣冒冒失失地跑出來,他們現在要多兩個人質了嗎?」
男人不快地拉開他的手,話音才落,就聽見叢林傳出野獸似的吼叫,「滾出來!條子!」
「混蛋!」男人皺了皺眉,指骨關節發出「咯吱」的響聲。
「我們出去!」黎晨遠堅定地說,他擔心杜邦雲的安危。
男人帶刺的目光盯他一眼,然後慢騰騰地站起身體,費解地嘀咕,「七年不見,怎麼倒要人擔心!」
「呃?」黎晨遠不明白地看着他。
「呦,晏大刑警,千里迢迢從三藩市追到這裏,你的腳力還真好啊。」看到兩人舉着手走近,老人皮笑肉不笑地從叢林裏踱了出來,一個黑人挾着杜邦雲,面容謹慎地跟在他身後。
十幾人一字排開,冰冷的槍管齊刷刷對着黎晨遠和警察的腦袋,黎晨遠臉孔微白,緊張地咽着口水。
不過幸好杜邦雲沒事,還以為剛才的槍戰傷到他了呢!黎晨遠關切詢問的視線停駐在杜邦雲沉默的臉上,急切的看着,可杜邦雲像沒感覺到似的,一次也沒有回應他。
「他在看什麼呢?」如此全神貫注的視線,黎晨遠疑惑地追尋,終於發覺……
竟然在看警察?!他長得很漂亮不假,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這種心情?!黎晨遠頓時覺得五臟六腑都氣炸了,他忿忿地咬住嘴唇,兇惡地瞪着杜邦雲。
後者眯縫起眼睛,仍舊執着地注視着那漂亮的長發男人,爾後,忽然地,他低喚道,「子殊。」
「……我把頭髮留長了,」晏子殊聞言,鬆了口氣似的垮下肩膀,「才認出來么?我可是老遠就認出你了。」
「那是因為你變了許多,」杜邦雲喃喃地說,表情仍有些意外,「一點都不像在感化院時……」
也許覺得不該說這個,他驀地住了口。
黎晨遠卻注意到了,什麼感化院?他質疑的目光在杜邦雲和警察之間徘徊,兩人卻很默契地不動聲色,嘴唇微抿着。
杜邦雲一定隱瞞了什麼!黎晨遠越打量越窩火,他和這個男人,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事!
而男人接下來的話,正好印證了黎晨遠的猜疑——
「七年來我們總是碰不到面,有句話我一直找不到機會說,就是——我並不是叛逆才那樣做的,我的心從沒改變,再重演幾次都一樣,我還是只喜歡你一個人。」
男人的眼神咄咄逼人,語峰尖銳,黎晨遠的四肢登時僵硬了,為什麼自己這麼難說出口的話,這個男人能這樣輕易而又坦率地說出?
「子殊,」杜邦雲看着他,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嘴角,「你這樣說我會為難,而『他』會生氣,你不是被他在奧地利的城堡關了兩年?」
晏子殊的臉色立刻變了,有些驚惶,「你、你怎麼會知道?!」
杜邦雲沒有答話,第一次看向黎晨遠,他頗擔心,可堅持着沒表露出來。
「原來你們兩個是朋友啊,那太好了。」老人終於看出些端倪,邁上前冷冷一笑,「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我不覺得你有這本事!」杜邦雲立刻凌厲地瞪向老人,他很想這麼說,可一看到瞄準着黎晨遠的那幾桿步槍,就生硬地咬咬牙關,忍了下來。
黎晨遠還以為,杜邦雲那罕見的忍氣吞聲的表情是為了晏子殊,他鐵青着臉,胸口彷彿被鎚子重重地砸了一下,痛得呼吸都困難!
「三個人太多,需要處理掉一個。」老人冷血地說,舉起槍,出人意料地對準黎晨遠。
「我?」黎晨遠驀地瞪大眼睛,可以感覺到太陽穴突突抽風似的跳動。
殺掉一個累贅的人質而已,對這種連同伴都隨時可出賣的人,要他開槍,簡直像點煙一樣容易,杜邦雲死死的盯住老人那深陷在皺紋和色斑里的藍眼珠,肌肉繃緊,彷彿一頭就要暴走的猛獸!
「你幹什麼?!」在一旁押住杜邦雲的男人,察覺到那直逼出來的,駭人的氣勢,慌忙舉槍抵住他,「別亂來!」
杜邦雲連頭都沒抬,徑直邁出一步。
「喂!邦雲!」晏子殊緊張地喊道,不敢相信這是他認識十幾年的以理智着稱的朋友。
杜邦雲一語當,他瘋狂慍怒的如火在急劇燃燒的眼神,讓周圍原本就劍拔弩張的氣氛,變得更加恐怖,彷彿他們正走於懸崖之邊。
「哼,」千鈞一髮之際,老人卻收起了槍,很輕鬆地檢查了下槍準星,好像剛才只是一個玩笑,「罷了罷了,人一老眼睛就花,還是年輕人好。」
他深沉的略帶威嚇的視線掃過杜邦雲,低啞地說,「所以,年輕人應該珍惜生命,對嗎?」
杜邦雲默而不答,毫不畏懼地同他對視,黎晨遠卻已經是冷汗浹背,膝蓋發軟了。
「老闆,不殺他嗎?」站在老人對面,一個斜背子彈帶的矮個男人問道,槍口指着黎晨遠,「那小艇一個人也多裝不下了。」
「分兩次登船不就行了?我押他們兩個先走,你押着警察墊后。」老人吩咐道,一邊很快地分好了兩隊的人員。
沒有任何人質疑,他們挾持着各自的人質,一隊走進叢林,在小艇回來之前隱蔽起來,另一隊,就是那狡黠的老人,笑眯眯地從他手下那裏,冷不防地拽過黎晨遠,用力地抬起他的下顎,兩人的嘴巴近得幾乎碰到一起。
「我有比子彈更好的禮物給你,」老人「和藹」地說道,手指摩挲着黎晨遠因惶悚而脹紅的臉,「為了保證我十億的進帳。」
倏然鬆開黎晨遠,老人目光炯炯地盯住杜邦雲,意思像是說,往下不需要我解釋也該明白了吧?
杜邦雲依舊什麼都沒說,只是轉身,順從地接受了身旁男人的捆綁。
☆☆☆☆☆
小心翼翼地登上停在淺灘的小艇,像海底游魚一樣穿梭於礁石和一些零星的山丘般的孤島間,小艇在兩公裡外,無聲無息地靠近一艘停泊在海面的紅底貨船。
該貨船既不高,也不長,欄杆銹漬斑駁,很像改裝自八十年代的客船,白色的船首懸着幾面旗幟。
海風和煦,萬里無雲,卻不是悠閑垂釣的日子,杜邦雲和黎晨遠被挾持上船后,一路被押到機器隆隆轟鳴、昏暗擁擠的輪機船。
在最裏面的角落,綁匪們解開杜邦雲的繩索,請他背靠鐵管坐在箱子上,卻牢牢反剪住黎晨遠,還強迫他穿上一件有很多導線的緊身背心,背心矩形的搭扣上,有微型的數位鍵盤。
這件神秘的「衣服」,不用說就是老人給黎晨遠的「禮物」,黎晨遠惶惶地瞪着那紅色的引線,一股涼意從腳底直攀腦門,這……該不會是電影裏常演的定時炸彈吧?!
被槍指着,杜邦雲什麼也不能做,眼睜睜地看黎晨遠被綁起來,他握緊拳頭,漆黑的瞳仁燃燒着可怖的怒火。
「真可怕的表情啊,」老人摸摸下巴,陰鷙地盯着杜邦雲,威嚇道,「你敢動一下,我就讓它爆炸,給我老實地坐着!」
「啊!」黎晨遠驚悸地看到,杜邦雲咬緊的嘴角,流下鮮紅的血來!然後,他的眼神,不那麼狂暴了。
「這就對了,冷靜點沒什麼不好,」老人不冷不熱地一笑,「我會打電話給杜氏財團,十二小時內贖金沒到帳,他還是會被炸死,別想玩花招!這個炸彈很敏感,你弄錯一根線,他就……」
老人誇張地做了一個爆炸的手勢,然後帶着手下,穿過狹小的通道往貨艙甲板去了,他沒有派人看守,可能以為這種情況下不需要防備。
除了機器的轟鳴,一片寂靜……黎晨遠抬頭看着杜邦雲,杜邦雲定定地看着黎晨遠,兩人的眼睛裏,似乎都閃爍着火花。
「我不會丟下你的。」杜邦雲眯縫起眼,呢喃道,「我一定會救你。」
「是我自己倒霉!不用你可憐!」黎晨遠忿忿地說,倏地別過頭,他可沒忘記,那警察情人的事。
杜邦雲站了起來,剛踏出一步,就被黎晨遠很大聲地喝住,「你別過來!!」
「晨遠?」杜邦雲微怔,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你真這麼討厭我?」
「討厭到想掐死你。」黎晨遠負氣地沉下臉。
「是嗎?」杜邦雲乾澀地低語,走回箱邊,但未坐下。
一陣彷彿能讓人窒息的沉默,黎晨遠一邊在想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一邊又擔心身上的炸彈,他如坐針氈,焦躁不已地扭動着被捆住的手。
「也對……」許久,杜邦雲沉吟道,微垂的臉孔神色黯然,「只要回想,就會發現我們總是在吵架。」
黎晨遠沒吱聲,因為說的是事實。
——摩擦不斷,就像夾滿沙礫的石轆。
「果然八字不合嗎?」杜邦雲謂嘆着,低啞的嗓音中帶着微微的顫抖,黎晨遠也注意到了,他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望着他。
可是,杜邦雲的臉上已經沒有表情了,眼睛空洞而冰冷,讓人起毛。
忽然地,他邁開腳步,徑直向黎晨遠走來。
「喂!我叫你別過來!」由於動作過於突如其來,黎晨遠驚詫得差點跳起來。
杜邦雲默不作聲地蹲下,手臂「砰」地撐開在黎晨遠肩膀邊的牆壁上,黎晨遠不由挺直背脊,死死地瞪着他,「你想幹嘛……」
話還沒說完,身體就被納進一個結實而溫暖的胸膛,臉頰霎時緋紅了,黎晨遠的腦袋有些發脹,但那是甜絲絲的,一點都不讓人覺得討厭。
杜邦雲更緊地抱住他,臉孔貼着他的。
「有炸彈啊!笨蛋!」黎晨遠慌忙提醒。
「不礙事,」杜邦雲沉寂地說,閉上眼睛,「讓我抱着你,就現在。」
「哎?」黎晨遠怔怔地想轉過頭,後腦卻被杜邦雲的大手托住,「不要動。」
「被人看見了怎麼辦?!」連耳根都火辣辣的,黎晨遠尷尬地咕噥。
可是杜邦雲沒有答話,他又開始沉默了,一動也不動,表情陰鬱而嚴肅,彷彿在做什麼鬥爭,爾後,他睜開眼,脫口而出,「對不起。」
「什麼?」黎晨遠胡塗了。
「我們到底不應該發生關係,把它忘了吧,晨遠。」相當認真的語氣。
「你放開我!!」黎晨遠火爆地大叫,刺痛杜邦雲的耳膜。
杜邦雲不得不放開他。
「你、你把我當一夜情的對象嗎?!」黎晨遠激動地嚷嚷,氣得話都結巴了。
「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
「晨遠……」
「別叫我!」黎晨遠倏地咬住嘴唇,喉嚨很痛,乾澀得彷彿噎着石礫,胃部痙攣了!
杜邦雲無法靠近黎晨遠,只能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我們又吵架呢。」
「以後不會了。」黎晨遠冷冷地接過話,「再也不會了。」
並不是特別的,一想到自己在杜邦雲眼裏,只是某個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公子哥,黎晨遠就憤怒得不能自制。
心臟,慢慢抽緊,彷彿有隻無形的手在殘酷地蹂躪,呼吸急促,鼻翼抽動着,回過神來時,眼淚已經滴到膝蓋上了。
「晨遠,你哭了?」杜邦雲睜大眼睛,萬分震驚。
黎晨遠縮起腿,排斥地側轉身體,不顧胳膊抗議似的痙攣,就在這時,只聽見「轟!」地一聲巨響!
船劇烈震動着,鋼板嘎吱吱剌耳的尖鳴,水從船腹的撕裂口氣勢洶洶地衝進輪機艙,捲起白色的水花,一路跌跌撞撞,活像脫韁的烈馬,瞬間盈滿整個船艙!
黎晨遠驚得目瞪口呆,還以為船撞上暗礁,要沉了!
杜邦雲搖搖晃晃地攀住最近的鐵管,想移到黎晨遠身邊。
「邦雲!你在哪裏?!」急切的叫喊,夾雜着「乒乒砰砰」激烈的槍聲,然後鐵梯上,快速地奔下一個人來。
是晏子殊。他娟絲一般的頭髮凌亂地散着,臉頰和嘴角,都有發紫的瘀青,看來他被綁匪「教訓」了一頓。
「我沒事。」杜邦雲大聲地回應他,鬆開鐵管,一個箭步跨到黎晨遠旁邊,
「可是這有麻煩!」
晏子殊聞言加快步伐,水漫到小腿了,波動的水面上,煙盒、紙、毛巾等雜物打着旋兒從他身邊盪過。
「晨遠,你有沒有傷着?」等待晏子殊過來的間隙,杜邦雲彎下腰,擔心地扶住他的肩膀。
黎晨遠冷漠地避開,暗想道,「老情人都來了,還管我幹嘛!」
受到冷遇,杜邦雲難免地現出哀傷,可他是不會丟下黎晨遠的,愈到危急的時刻,他就愈體會到,自己根本、從來就是視黎晨遠為第一的。
「你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如果可能……我真想說……」杜邦雲的表情,無限哀痛和苦悶,他竭盡全力不讓自己失態,因為一旦說出口,一切都將完了。
——黎晨遠會以怎樣的眼神逃開他呢?
「邦雲,你沒事吧?」晏子殊終於來到,他抓住杜邦雲的手臂,憂心地看着他,黎晨遠的頭更低了,讓人只能看見他的後頸。
「我沒什麼,子殊,我記得你懂怎樣拆彈,」杜邦雲定了定神,拉着晏子殊蹲下,「我等不及外面的救兵了,你快幫我。」
晏子殊的神情有些訝異,反問道,「你怎麼知道外面有救兵?」
「剛才的爆炸,明顯是魚雷,以前你不是常說,做誘餌和卧底最刺激。」過往的時光在幾秒內,隨言語倏忽閃過腦海,杜邦雲不由失神片刻。
「你還記得,我真高興。」晏子殊綻開笑容,轉而全神貫注地研究面前的炸彈,「我一定能拆除的,你放心。」
「謝謝。」
晏子殊的手停了一瞬,低吟,「真幸福呢,他……」爾後,不再說話了。
如果不是身上有炸彈,又被綁着,黎晨遠已經暴走十萬八千次了!他咬牙切齒,怒目圓瞪,就算船甲板上流彈四射,他都要衝出去!
「受不了!受不了!」比想像中更讓人難以忍受,原來看杜邦雲與別人「親密」,是那樣痛苦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背心上的金屬搭扣,還沒有解開,不敢貿然嘗試輸入密碼,晏子殊選擇鉗斷連接計時器和炸彈的導線,可是,衣服上至少有二十幾根線,排除作為障眼法的,餘下四根。
赤、橙、藍、紫,選哪一個顏色?
看着這四根線,晏子殊手的特製鉗子,微微顫抖着,一抬頭,看見杜邦雲,額角已滲滿冷汗。
他是很少這麼緊張的。
「藍色,」杜邦雲以視線選擇了顏色。
晏子殊回頭,盯着那幾根線,然後,他用力地剪斷了紅線。
啪!金屬搭扣彈開了,三人一陣虛脫,晏子殊小心而快速地幫助黎晨遠脫下「背心」,杜邦雲則接過晏子殊遞給他的小刀,割斷繩索。
「知道我為什麼選紅色?」收起炸彈,晏子殊壓低聲音問杜邦雲。
「知道。」杜邦雲亦壓低聲音,「你生氣。」
「對,我不喜歡你和他之間的紅線。」晏子殊看着手臂上的炸彈,「現在舒服多了。」
可話音剛落,就看見金屬搭扣上,一個數位飛快地倒退着,馬上就要到零。
「糟了!」晏子殊臉色大變,杜邦雲一把抓過他手上的背心,然後拉起黎晨遠,推給晏子殊,「你帶他走!」
黎晨遠一下懵了,晏子殊也微怔,「你瘋了!」
「沒時間了!」杜邦雲邊喊邊往通道那邊跑,他要爬上梯子,到上層甲板,把炸彈扔掉。
可是海水已漲到大腿處,他無法像平常那樣快跑。
「杜邦雲!」黎晨遠大叫,掙開扶着他的晏子殊,因激動而呼吸急促,「你說過不會丟下我!真的?」
杜邦雲回過頭來,說了一句話,這緊要關頭,黎晨遠竟然沒有聽清。
「你說什麼?!」他着急地喊,但是杜邦雲已經牢牢抓住鐵梯扶手,「鐺鐺」地用力蹬上去了。
奮力攀登的背影倏忽即逝,黎晨遠的心霎時懸到了嗓子眼,臉色煞白!
「討厭我沒關係,你愛別人我也認了!但是,這次一定要一起回去,一起……」黎晨遠仰高頭,失神望着杜邦雲消失的樓梯口,忽然地,簡直像曠野里的炸雷,轟隆一聲巨響,鋼板都震動了
「邦雲?」雙雙因爆炸衝擊力而摔倒在地,不敢相信地瞪着眼睛。
黎晨遠二話下說,抓着鐵管爬起來,就要往冒出火光的樓梯口沖!
「你站住!」晏子殊一把死死地揪住黎晨遠的手臂,喝道,「不許去!」
黎晨遠側過身體,在極度悲憤的情況下,猛地掄拳反擊!
晏子殊以右掌接下那足以致人昏迷的一舉,咬着牙說,「你別以為我阻止你,是為你好,我只關心杜邦雲,所以,我絕對要守住他的願望。」
黎晨遠怔怔地盯着他,似明白又疑惑最後一句話的含義。
「你比他的命還要重要!」晏子殊定定地說,腕力大得幾乎要折斷黎晨遠的手。
黎晨遠震驚得連語言能力都失去了。
就在這時,只聽得某處遲鈍而詭異的「嘎——吱!」鳴響,一股滔天的巨浪,從冒煙的通道,轟然傾瀉了下來!
彷彿多米諾骨牌效應,一台接一台的機器劈啪走火,牆壁上的鐵管接連扭曲、斷開,噴出炙人的白霧,船艙似乎要被撕開了!
「呃?!哇啊!」剛邁出兩步,躲避不及摔落下來的不鋼燈,黎晨遠一下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