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似夢非夢
好冷,究竟是怎麼了?
李龍一緩緩睜開雙眼,現自己躺在冰天雪地中,一道刺眼的陽光射來,他用手擋了擋,喃喃一句,“這是夢么?”
雪后初晴,天是那麼蔚藍,不染一絲塵埃,這竟不像是二十一世紀的天空。
簌簌地踏雪聲飄入耳中,他懵懂地坐起,一位身着皂衣內侍疾步而至,“殿下,您怎麼睡在這裏?”
殿下?一語將他驚住,心中激起巨浪滔天,顫聲道,“你叫我什麼?”
皂衣內侍戰戰兢兢地跪下,顫巍巍地撫上李龍一的額頭,“力士惶恐,殿下您的頭……”
他的掌心很暖,如果能感受溫度就說明不是夢境。
力士?他是高力士么?
這是怎樣的混沌世界啊,一覺醒來竟不知身處何方,一覺醒來竟墮入時空隧道……
“你是高力士?現在是何年何月?”
高力士愕然,片刻之後又恢復常態,“回稟殿下,如今是景雲三年,不,是太極元年!昨日,聖上改元太極。”
“如果你是高力士,那我豈不是李隆基?如果我是李隆基,那真正的李隆基是何人,那李龍一又是何人?”
李龍一絮絮叨叨,不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只是殷殷熱望,熱切盼望從高力士的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可惜事與願違,得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答案——您正是聖上的三皇子,太子殿下李隆基。
太極元年,公元712年。
李龍一暗暗思量,難道被那顆神出鬼沒的龍一星帶回了1296年前的泱泱大唐。
這太不可思議了,即使是科學家也難以解釋,光雖然難以逾越,但時間可以隨宇宙的變化而改變,難道因為龍一星的特殊性改變了宇宙之力,開啟了時空之門……
他回想起昨日課堂上的一番話語,不禁暗自笑,“果真被我言中了,夢回泱泱大唐,感受盛世輝煌,既然時空之門為我敞開,不妨做一次唐明皇,也不枉此生。”
“殿下,您在笑什麼?”高力士表情詫異,微微蹙眉,“您是不是染上了風寒?”
李龍一用力握住他的手,哈哈大笑道,“從今日起,李龍一就是李隆基,請多多關照!”
高力士驚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李隆基在說些什麼,只是恭敬地稟道,“殿下,方才聖上一直在催促,請您起駕前往麟德殿。”
匆匆行在庭苑中,宮人見了紛紛退讓,躬身行禮。
遠處,樓閣殿宇,巍峨入雲;近處,亭台水榭,婀娜秀美。
這就是早已化作灰燼的大明宮啊!
李隆基抬望向遠處的九重天闕,驚嘆道,“如果湄兒能見此壯觀之象,該多好啊!”
琉璃翠瓦在正午的陽光下閃着熠熠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高力士引着李隆基疾步奔走在殿外廊下。自古無巧不成書,就在轉過牆角的那一剎那,居然迎面撞上一位衣着華美,雍容華貴,體態豐腴的夫人。
那夫人身着一襲杏黃色牡丹紋長裙,拖曳着長長披帛,金鳳簪斜飛入雲鬢,眉心點着一朵妖嬈的梅花,鳳眸圓瞪,柳葉彎眉微微一蹙,不悅道,“阿瞞,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還似冒失鬼。”
李隆基一怔,呆了半晌,居然還有人膽敢如此訓斥大唐的皇太子殿下,不由得握緊雙拳。
剛要作,即被高力士攔下,“請長公主息怒,殿下無意冒犯,只因聖上宣召,殿下一時性急,唐突了。”
長公主?原來此人就是則天女皇的小女兒,李隆基的皇姑母,大唐的太平公主李令月。
高力士朝李隆基擠了擠眼,無奈只得畢恭畢敬地跪拜道,“侄兒拜見皇姑母。”
“起來吧。”太平公主漫不經心地抬了抬手,鐵青的面色漸漸舒緩,淡然一句,“阿瞞,你這飾與衣衫好生奇怪啊!”
李隆基瞅了瞅身上所穿之衣衫,唇角竟勾起一抹笑意,自己居然還穿着頒獎典禮上那身黑色的燕尾服,於是搜腸刮肚地尋着理由,不慌不忙地解釋道,“這是西域胡服,侄兒在學習趙武靈王胡服騎射。”
“尚好,西域蠻夷也並不是一無是處,本宮覺得這胡服簡潔利落,可大為推崇。”太平公主微微點頭,轉身離去。
目送太平公主緩緩離去,高力士長長吁了口氣,“主子爺,您可嚇死奴才了,聖上囑咐您多次,切忌不要與長公主正面衝突,畢竟她……”
“她手握大權,對么?我就看不慣她盛氣凌人的模樣,她算到父皇不敢與其對抗,我就偏不信邪!”
李隆基咬牙切齒,心中暗暗琢磨:還真得感謝湄兒,多虧她逼着看了許多關於唐朝的史書,所掌握的歷史知識應該能為我所用。
這是怎樣混沌的世界,墮入泱泱大唐,隨即遇到最強悍的對手——太平公主。
麟德殿內,文武百官匍匐在地,諦聽大唐睿宗皇帝的新春祝辭。
他聲音不大,帶着幾許柔,持着明黃綾錦捲軸的纖細手指不由有些顫抖;他謙恭孝友,曾二讓天下,一次讓給他的母親,一次讓給他的兄長;他不再年輕,已年逾五旬,兩年前才再次登上那至高無上的皇位;世人都說他懦弱無能,膽小如鼠……
真的如此么?或許他才是最英明聰慧、仁聖睿智之人!
他懂得恭儉退讓,他懂得曲中求全……
終於,宣讀完所有,睿宗皇帝低低垂眸望向朱漆殿門大開處,他在等待,等待一個人……
那人是他的希望,唯一的希望!
李隆基匆匆而至,踏上花團錦簇的波斯紅毯,屹立在眾人面前,俯瞰芸芸眾生,身上耀着奪目的光芒,如天外謫仙一般。
他才是大唐未來的主人,他將主宰一切的一切。
他一襲淡黃錦袍朝服,峨冠博帶,廣袖拂風,緩步來到丹陛前,雙膝跪下,高呼一聲,“吾皇萬歲——”
那聲音是如此威嚴渾厚,帶着一種信念,一種決心,一種力量。
那聲音感染殿內所有人,齊齊的三呼萬歲。
那聲音衝上雲霄,回蕩在九重天闕。
此時正是太極元年正月初二,太極初定,天下會太平么?
入夜,李隆基負手立在高高的玉階上,仰望着蒼穹,青空萬里,耀眼的明星如撒在天際上晶瑩的鑽石,他喃喃自語,“久違的美麗星空!”
的確如此,這樣的星空在二十一世紀並不多見,大氣污染,粉塵排放,星空不再美麗,全都鍍上一層蒙蒙灰色。
高力士悄無聲息地立在身後,輕聲道,“殿下,聖上傳召您。”
宣政殿內,李隆基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見到了自己的‘父親’——睿宗皇帝李旦。
李旦立在書案前,專心致志地揮毫潑墨,絲毫沒有理會跪在一旁的李隆基。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他終於擱筆,輕聲喚道,“阿瞞,過來瞧瞧這字。”
李隆基這才敢起身上前,只見宣州細紋薄紙上洋洋洒洒一篇《禮記禮運》。
暗自思量,父親精心撰寫這‘禮運大同’有何深意,或許他……李隆基細細體會,終於腦中靈光一閃,他一定是為了那件事!
“父皇的字雄闊嚴整,筆勢如飛,乃隸書之典範。”
“是么?”李旦微微一笑,輕捋幾近花白的鬍鬚。
忽而李隆基雙膝跪地,低低垂,“父皇之深意,兒臣亦已知曉,今日不該頂撞皇姑母。”
李旦躬身將他扶起,重重拍了拍他的肩頭,語重心長道,“朕深知你心中有怨,小不忍則亂大謀,隱忍不是懦弱,待時機成熟,再大顯身手,一展宏圖偉志。”
李隆基躬身頷,“父皇所言極是,兒臣謹記您的教誨。”
李旦話鋒一轉,“今日,令月來過說要為你選幾位側妃,朕應允了。朕不說,你也該明白其中的深層涵義。”
“是,兒臣明白。”
選立側妃!
這李令月的心還真深,難怪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針。
李隆基劍眉緊蹙,她以為我會沉浸在溫柔鄉將大唐的天下拱手讓人么?
如若那樣李隆基就不是李隆基了!
長夜漫漫,冷風夾着絮絮白雪滿天飛舞,五彩琉璃宮燈沿着迴廊高懸,將大明宮點綴如夢幻般。
漫步在殿閣樓宇之間,駐足含元殿高高的玉階之上,俯瞰繁華富庶的長安城,不知不覺李隆基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遠處,花街燈巷,璀璨奪目,人頭攢動如天上的星河一般熙熙攘攘。
這是盛世大唐啊!
心中反反覆復地質問自己,那顆星為何會將他帶回公元712年的長安,難道只是因為他有着李氏這高貴的姓氏么?
二十一世紀,無邊無垠的蒼穹佈滿了無數星辰,有六十億人居住生活在這顆蔚藍星球上,為何單單是他現了那顆詭異的龍一星。
一切都是機緣,一切都是巧合……僅僅如此簡單么,這難道不是命運,這難道不是天生註定?
“殿下,夜深了,您該歇息了。”耳畔傳來高力士的話語,李隆基微微頷,徐步向東宮走去。
剛邁進殿門,一身籠竹青帛紗,身着淡粉百花長裙的女子疾步迎出,恭敬地俯身行禮,低低道了聲,“妾身見過殿下。”
那女子鵝蛋臉,柳葉眉,櫻桃小口點着嫣紅的唇脂,嫵媚動人。
李隆基愣了一愣,支支吾吾道,“你是……”
那女子含笑嗔道,“您這是怎麼了,妾身是若蘺啊!”
高力士輕輕咳嗽一聲,低聲說道,“太子妃等您大半宿了。”
“噢!”李隆基恍然大悟,她是太子妃王若蘺,“今日政事太多,累了。”
王若蘺伸過玉臂,挽住李隆基的胳膊,羞答答地笑道,“那就讓妾身伺候您安寢……”
“不用了!”她話未說完,即被硬生生地打斷,“父皇出了一道難題,今夜可能要研讀古籍到很晚,你還是先歇息吧。”
王若蘺失望地側淺笑,不再言語一聲,隨即悄然離去。
高力士見了,低低垂,引着李隆基朝書房走去。
書房內,明燭搖曳,一幅巨大的輿圖展現了大唐全境的遼闊——西達鹹海,北到瀚海,南至安南,東及新羅。
望着大唐全境輿圖,李隆基陷入深深沉思:既然命運將我推向歷史舞台,我絕不能成為失敗者,無論天寶年間將生什麼,至少曾經有過開元盛世。
常言道:創業易,守業難。
縱觀朝廷內外,太平公主橫行霸道,把持朝政,頗有當年則天女皇之勢。
如何才能守住高祖皇帝打下的錦繡江山,鞏固大唐萬世基業呢?
李隆基端坐案前,凝望明燭燈影出神,高力士托着茶盤進來,輕手輕腳地奉上茶點,低低輕語道,“殿下,夜深了。”
他長嘆一聲,“力士,山雨欲來風滿樓……”
高力士躬了躬身,“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隆基端起茶盞細細品着清茶的幽香,漫不經心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顧忌,但說無妨!”
“奴才深知殿下的心思,既然您在景龍四年能夠除去韋皇后及武氏黨羽,除去那人也不再話下,只需等待時機……”
李隆基呵呵大笑,意味深長地道了句,“好茶,真是好茶,鬱郁芬芳,越久越濃烈。”
真正的強者擅於掩藏自己的鋒芒,讓對手覺得自己很弱,弱到不屑一顧與其抗衡,弱到使對手掉以輕心……結果呢,等待時機一擊即中,將對手置於死地,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雪停了一夜,天明時分又紛紛揚揚地飄灑,窗外不時傳來清脆的折竹聲。
東宮偏殿,太子妃王若蘺一夜不曾安睡,早早地起身梳妝。
坐在妝枱前,任由貼身侍女瑾兒用白玉梳小心翼翼地梳理着烏黑青絲,“娘娘,今日想梳個什麼式?”“梳什麼式還不都一樣,殿下又不會多看一眼。”王若蘺唉聲嘆氣,淚眼汪汪,“遙想當年殿下還是臨淄王時,對我何其恩寵;現如今,對我不聞不問,多看一眼都會嫌煩……”
王若蘺心中苦悶萬分,少年結夫妻,如今形同陌路,難道只是因為李隆基的地位變了么,只是因為他現在是炙手可熱的太子殿下么?
瑾兒一邊為太子妃綰,一邊低聲勸慰道,“殿下還是牽挂娘娘的,或許只是因為政事繁忙。”
“政事,又是政事!昨日長公主還說要為殿下冊立幾位側妃……”說道這裏,王若蘺語聲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二八年華,女人最美的時光,當真會紅顏未老恩先斷么?
身着湖藍常服的頎長身影悄然而至,負手立在王若蘺身後不遠處,無意間的抬眸,她從鏡中望見那久違的俊朗笑顏。
他有多長時間沒有對自己笑過了,上次似乎還是去歲生辰時,今日他怎麼笑得如此興高采烈,人逢喜事精神爽,難道是為了那幾位待冊立的側妃么?
眸中一片氤氳,一雙杏眸閃着淚光瑩瑩,一見那晶瑩剔透的淚珠,李隆基肩頭一顫,疾步上前,從身後輕輕環住她的脖頸,細膩的指腹拭去她滑落的淚水,淡然一句,“若蘺,怎麼哭了?”
王若蘺從袖中抽出絲帕,沾着眼角的淚水,柔聲細語道,“從來只見新人笑,有誰聽聞舊人哭,妾身許久沒有見到您的笑顏了,一時感動就不由落淚。”
李隆基探手撫上她的玉顏,幽幽開口,“仍然記得那年落魄時,岳父大人用衣服換麵粉,為我做生辰的長壽麵!王氏有恩於阿瞞,阿瞞定當回報。”
聽聞提起當年事,王若蘺一時痛哭失聲,“妾身甚是欣慰,殿下猶記當年,一時結,一生牽挂。”
“記得我許諾過,今生要幫你畫一次眉。”李隆基從妝匣內取出黛筆,仔細幫她勾勒着柳葉彎眉,“若蘺,好看么?”
望着鏡中的自己,太子妃喜極而泣,嫣然一笑道,“好看,好看……”
李隆基也笑了,只是一件小事就讓一個女子欣喜若狂,何樂而不為?
無論從前的李隆基待王若蘺如何,自從昨夜聽高力士講了她的故事,李隆基暗自下決心——不會再讓王若蘺哭泣!
正如二十一世紀的那流行歌曲裏面唱道——好男人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受一點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