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童羿羽緩步走出了辦公大樓,正午的陽光曬得她一陣發昏。

她在原地站了好—會兒,才緩緩地沿着行人路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心裏仍挂念着父親的病情。雖然林媽早上已打過電話告訴她父親的情況穩定,她仍然有些不放心。

正有些心不在焉的當兒,一堵厚實的胸膛擋住她的去路。她倏地抬起頭,待見到那張俊朗的男性臉龐時驚跳了一下。是單煦!他怎麼會來?

“能搭個便車嗎,小姐?”他懶洋洋地問道。

乍現他的狂喜迅速被理智所壓下。童羿羽抿起嘴唇,想起那天晚上他傷人的話語,忍不住硬下心腸。她不想理他,正想繞過他朝前走去;他已經一把拉住她的手。

“別這樣,羿羽。”他聲音緊繃地說。“我們應該談一談。”天知道他是怎麼了?他整個早上無法專心,滿腦子只想着君儀昨晚說過的話。

以前他一向懶得搭理那些閑言閑語,但是現在不同。只要想到那些造謠生事的人會在背後如何中傷羿羽,在她身上加諸莫須有的傷害,他就根本無法冷靜思考。

草草結束了一個商業午餐之後,他開車到她的公司樓下,強迫自己耐心的等待;然而隨着時間過去,那抹勉強壓抑的焦躁已經到了極限,他只覺得再不見到她,他就要爆發了。

童羿羽並沒有掙扎。“你來做什麼?”她低聲問他。“這裏是我的公司外頭,你不怕別人看到嗎?。

“我該死的才不管這個。”他粗魯地道。“你是要跟我上車,還是要在這兒談?我可不在乎有多少觀眾。”

她抬起頭來注視他。他的目光晶亮有神,但神情並不冷酷,幽黯的眸里甚至閃着一抹懇求的光芒;每當他用這種眼神看她的,她便無法堅定意志。

上了單煦的車之後,他們沒有多做交談。童羿羽無意識地凝視着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想着他說過的話。只要我想要,你就必須隨傳隨到……

她對他而言只是一項物品,只要用錢就可以買到,這不就是他一開始對她的定義嗎?她想微笑,卻抹不去心底深處那抹深沉的悲哀。多傻呵,她怎能冀望自己對單煦而言還有別的意義?他要的只是她的身體,那就是全部了。

回到他的住處,跟着單煦進到偌大的客廳,她回過頭來看他,小小的臉龐上一片漠然。

“嫌那天晚上的羞辱還不夠嗎,單先生?”她的聲膏隱含嘲諷。“或者你要我現在履行義務?”

見他依舊直盯着她不發一語。童羿羽深吸了一口氣,爾後機械化的去解開自己身上的衣衫。結果他兩個大步便趕了過來,一把按住她的手。

“對不起,羿羽。”單煦輕柔地說道,望着她低垂的眉眼。“我那天晚上有些口不擇言,我不是有意要那麼說的。”

她怔了一下,顯然對他突如其來的道歉感到訝異。但她沒有說什麼,仍然僵硬地站着。他低嘆一聲,伸手圈住她僵直的身軀,俯下頭去吻她。她沒有抗拒,卻也沒有回應,就像一尊精緻卻冰冷的陶瓷娃娃。

“別生我的氣,羿羽。”他的唇輕拂過她的頸項,在她耳邊喃喃低語。“這些天沒見到你,我都快瘋了。想到那些男人黏着你、纏着你,我根本沒有辦法思考。”

“因為你認為我和每個男人都有一腿,只要有人出價,我就會將自己的身體賣給任何人?”她掙扎着想推開他,他的手臂卻緊箍着不放。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但都卻是事實,不是嗎?我的確是將自己賣給了你。”她啞聲地笑的聲音有些乾澀。“你知道外頭的人怎麼說嗎?他們說我是你買來的玩物,是你花大錢包養的情婦;如果早知道我的價碼可以談論,也許我父親的事業不會糟到這個地步……”

“別說了!”單煦粗聲打斷她的話,大手纏進她頸后的髮絲。他吻她生氣的唇角、含淚的眼睛,直到嘗到她臉頰滑落的淚水。

她閉上眼睛,不再掙扎,或許也明白自己沒有那麼大的力氣和他相抗衡。當他以蠻橫的凌厲之姿俘虜着她時,她根本無力反抗。

一會兒之後,單煦才微微放開了她,仔細端詳着她的臉龐。她的臉上有種遙不可及的神情,充滿脆弱和哀傷,一抹深沉的心疼和不舍由心靈深處涌了上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這股莫名且強烈的佔有欲是從哪裏來的?他不記得自己曾對女人如此細心溫柔過,他每天心神不寧地挂念着她,只要一擁她入懷,他想復仇的心態就更模糊了些,他幾乎憶不起自己原來的目的了。

“我很抱歉讓你承受這些。羿羽。”他粗嘎地道。“為這一切,也為了那些不實的指控和謠言,我並不想讓事情演變至此。我以為……”

童羿羽搖搖頭,用一指捂住他的唇。“我並沒有怪你,真的。雖然你也許並不情願,但我還是要謝謝你所做的一切,讓最好的醫生來為爸爸爸診斷病情。他現在的情況有了顯着的進步,那對我而言是最重要的。”

“中瑞呢?他對你也是最重要的嗎?”他衝口而出。想到中瑞或許也曾經這樣擁着她、陪着她度過最低潮的每一天,他便忍不住微蹙起眉。

他在嫉妒!該死,他居然在嫉妒中瑞,嫉妒他最好的朋友。

她揚起秀眉,似乎有些訝異他會這麼問。“我不知道你會在意這些。”

“我不喜歡你和別的男人太接近。”單煦用粗暴的低吼掩飾內心的燥動。

她沒有說話,只是凝視着他,美眸閃動一抹深幽難懂的光芒。他懷疑他是不是泄漏了什麼,因為她紅潤的唇角抿起淡淡的笑意。她低嘆了一聲,一手溫柔地撫過他的寬肩,他立刻握住她的手,將她柔軟的小手包在自己的手掌心裏。

“告訴我關於你的事,單煦。”她用舌尖潤潤唇,小心翼翼地開口,“你的童年,還有你的母親……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單煦的身軀倏然繃緊。“沒什麼好說的。”他壓抑地道,退開身想避開她,但是她固執地凝住他的目光不讓他逃開。

“告訴我。”她溫柔地堅持,並搜尋着他的眼睛。想要挖掘出那段塵封已久的回憶,無論如何都不是件簡單的事;但是她必須知道,必須了解是什麼原因讓他如此陰鬱易怒,甚至將所有人都排拒在外。

如果可以。她多麼渴望了解他,渴望幫他分擔他心裏的掙扎和苦痛,而不是讓他獨自承受這一切。童羿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等着單煦隨之而來最嚴厲的拒絕。

然而他沒有。那段記憶已經在心裏埋藏得太深、太久,幾乎壓製得他無法呼吸。就在她屏住氣息、認為他永遠都不打算開口肘,他開始說了,機械式地敘述着他如何在紐約最黑暗的角落長大;幾乎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就不曾獲得一餐溫飽,就連安穩地躺在床上睡上一覺都是奢侈。

童羿羽緊擁着他,聽着他絲毫不帶感情的描述他的母親如何放浪形骸、瘋狂頹廢,在龍蛇混雜的妓院一角靠出賣靈肉換取毒品和酒,根本不曾在乎過他的死活。為了生存,他曾經潛入幾息久家家裏竊取食物,也曾蹲在街邊向過路的人乞討,甚至和街邊的流糧漢搶破爛的紙箱當棉被,被人以棒棍毆打得傷痕纍纍。

若非靠着旺盛的生命力咬緊牙關,他早在十歲那年就死在美國某個陰溝的角落裏,也無法和他的外公單書年有重聚的一天了。

在那短短的十年裏,他已經嘗盡了世態炎涼,經歷了一般人不可能經歷的人生。也因為如此,他在之後的二十年裏力爭上遊,靠着過人的毅力開創出屬於他自己的事業版圖。只因為他對自己發過誓,絕不再令任何人瞧扁他。

童羿羽靜靜地傾聽着,不時地經撫他的後頸給予他最輕柔的撫慰,感覺他結實的手臂將她環緊,彷彿她是他此生唯一的依靠,當他終於平靜下來時,她可以感覺到頸間一片濕熱。

“你會嘲笑一個掉眼淚的男人嗎?”單煦將唇埋在她的頸項低語。

她搖搖頭,這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但你還是愛她?”她悄聲問道。

“是的,我愛她,即使她從來不曾多看我一眼。”他澀澀地說。“她曾經是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卻選擇了過那樣的生活,若不是受到的打擊太重,就是瘋了。她或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我怎能怪她?”

童羿羽抬起手輕觸他粗糙的下巴。

“我不知道你心裏怎麼想,但我要告訴你,我的父親絕對不是個冷漠無情的人。”見他微微一僵,她覆住他的手,輕柔但堅定地說了下去,“不,別避開我,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

“我的母親在我念大學的時候過世了,她是個很溫柔、很嫻淑的女人,她不但是爸爸工作上的好幫手,更是他背後最強而有力的支柱。他們不止是夫妻,更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或許因為他們太深愛彼此,所以我母親過世之後,爸爸消沉了一段時間,將自己放縱在酒和賭當中,才會讓他的事業一敗塗地。

“我要說的是,無論你母親和我父親當年為了什麼而解除婚約,但我爸爸絕對是個負責任、疼愛妻兒的好父親。”

她停下來注視他,想看出他眼裏是否仍有抗拒之意,但是他只是僵着身子沒有反駁。

童羿羽用舌尖潤潤唇,輕聲接續道:“就算我父親當年曾經負了你的母親,那也已經過去了。我不要求你能原諒他,但你難道不能看在他已經老了、現在又行動不便的份上,別再恨他?”

他靜默着,呼吸變得急促,臂膀肌肉也因壓抑而僨起,從他眼中,她可以看出他正處於天人交戰的矛盾之中。

“我不能。”單煦啞聲地回答。“或許將來可以,但是現在……”

“我知道。”她溫柔地道,目光明媚地看着他。“答應我,試試看,好嗎?”

他一語不發地凝視她,然後俯下頭來,嘴唇輕輕地封緘住她的。她柔順地偎近他的懷抱,直覺地回應了那個溫柔的吻。

一聲低沉的咆哮由他的喉嚨里發出。他試了,天知道他真的試了,然而只要看她一眼,那抹強烈的慾望和佔有欲就能令他的理智瀕臨失控,身軀燃起熊熊烈火。

那不止是生理上的激情而已,還有一些更深、更沉,一種他從不知曉、也無從辨識的東西。在混沌不清的矛盾情感里,只有她是真實的,她確確實實地進駐到他的靈魂中,是他生命里所擁有過最美好的一切。

他加深並且加重地吻她,吻得她昏眩喘息,原本試探的輕吻迅速燎成熾熱火焰。當他低吟着抱起她往房裏走去時,她珍惜地緊擁住他,感覺前所未有的寧靜。

就是這樣!她恍惚地想着。她相信冥冥之中有着一股力量,將她和單煦的命運緊緊地聯繫在一起,也許從他們相遇的那—刻開始,那份牽繫就一直存在。

她是他的,她連人帶心完全歸屬於他,那種感覺強烈得幾乎令她害怕。然而單煦並不屬於她,他總有一天會離她而去,到時她要如何平息心碎和傷痛?

童羿羽微微顫抖了一下,更加擁緊了單煦。她不要去想明天,不要去想未來;什麼都不再重要,只要這一刻,他們擁有彼此,那就夠了。

★★★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之後,童重堯聽從醫生的建議離開病床,到醫院外的草坪上去晒晒陽光。

“這該死的腳根本不中用。”捶着毫無知覺的腿,童重堯忍不住喃喃詛咒。

“慢慢來。您才剛開始用拐杖,當然會不習慣,等您的病好了之後,自然就不需要了。”童羿羽柔聲安慰道。

看着女兒細心地蹲下身去幫他按摩雙腿,童重堯不禁放鬆了緊抿的嘴角。他很清楚自己要再重新站起來的機率是小之甚小,但是瞧見女兒認真的神情,他實在不忍心破壞她的期望。

“對了,你怎麼有時間陪我?不用回公司去嗎?”童重堯像想到什麼似的問。

童羿羽怔了一下,爾後勉強一笑。”我向公司請了幾天假,不礙事的。”

“林媽已經把公司的事都跟我說了,包括華揚集團現在是我們大客戶的事。”見她微微一愣,童重堯微嘆了一口氣。“是單煦的安排,是不是?他是不是要你……”

“他並沒有強迫我,爸爸。”她很快地說,避開父親的目光。

“別瞞我,羿羽。我知道單煦的目的是什麼,他想報復我,因為他認為是我害死了他的母親,是嗎?”見她不發一語,童重堯眼中出現自責的神情。“都是爸爸不好,才會連你也拖累了。如果不是我當年……”

“您還記得他的母親嗎,爸?”她咬着嘴唇,謹慎地問道:“您和單大小姐確實有過婚約,後來卻取消了?”

“是的。”童重堯吃力地在長椅上坐下,彷彿陷入了沉思之中。“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沒想到這麼久之後,我居然還能見到佩宜的兒子……”

童重堯停了一下。緩緩地說了下去,“和佩宜取消婚約之後,我還是很關心她,雖然她表面上十分平靜,但是我知道她一直沒有原諒我。後來我聽說她離開了台灣,從此就失去了她的音訊。

“直到二十年前,單董事長將她從國外帶了回來,我才又有她的消息。在國外那些年,我只隱約知道她過得很糟;有好幾次,我想帶你母親去登門拜訪,卻一直不得其門而入,過沒兩年;我聽說她過世了,但不是很確定,從此咱們和單家也就斷了聯絡……”

說到這兒,童重堯頓了頓。然後轉過頭來面對她。“不論我和單煦的母親之間有過什麼恩怨,我要你知道,我從未後悔娶了你的母親。”

注視着父親嚴肅的表情,童羿羽靜默着,只覺得心緒一陣恍惚。她想着,如果當年父親沒有取消和單大小姐的婚約、沒有娶了她的母親,那麼她和單煦的命運也許就會全然改寫,她和單煦之間……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送父親回到病房之後,她在林伯和特別護士的協助下將童重堯安置上床。林媽也在此時由病房外走了進來,笑容滿面地招呼着,“來來來,大家一定餓了吧。我在家裏燉了一鍋雞湯,還炒了幾個小菜……”

童羿羽正想說話,待見到托盤上那一盤炒蛋時,頓時感到胃中一陣翻攪。

“怎麼了,羿羽?”林媽詫異道,走過來摸摸她的額頭。“你臉色很不好呢。”

“沒什麼,大概是吃壞了肚子。”她閉上眼睛等着那抹昏眩感過去。

“胡說,我看你最近根本沒吃什麼東西。”林媽瞪了她一眼。開始絮絮地叨念着,“這麼大個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你瞧你這陣子瘦多了呢……”

“我真的沒事。”她輕快地回應。“我和中瑞約好了一起吃飯,先走了。”

沒等林媽再來番長篇大論,她匆匆地擒起皮包走出了病房。

等她趕到和聞中瑞相約的餐廳時,聞中瑞已經在座位上等她了。

她回給中瑞一個微笑,在他的對面坐下。“等很久了嗎?”

“沒有,我也才剛到。”等到侍者離去之後,聞中瑞才細細地打量她。“你看起來臉色不大好,是公司太忙了嗎?”

“如果你想說我丑就直說好了,何必拐彎抹角。”她半開玩笑地道,端起桌上的水杯。“你呢,最近還好嗎?”

“不好。這陣子公司碰到的問題有些棘手,我正打算向單煦請教請教。”他聳聳肩膀。“伯父的情況如何?”

“還不錯。醫生說他已經過了危險期,可以開始進行復健了。”

聞中瑞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辛苦你了。羿羽。”

童羿還想說話,侍者卻在此時上了菜。待見到鐵盤上滋滋作響的豬排時,她忍不住一陣反胃,趕忙用手捂住嘴唇,臉色發白。

“怎麼了?”聞中瑞立刻問道。

她閉上眼睛深深呼吸,直到翻攪的胃再度平靜下來,才向中瑞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對不起,中瑞,我可能有點感冒了,胃口不太好。”

聞中瑞靜靜地看了她半晌,才躊躇地問她,“你……這種情況多久了?”

“大概半個月吧,我沒注意。”為了不讓他擔心,她拿起刀叉準備用餐。

雖然有些遲疑,他還是硬着頭皮問道:“羿羽,你……呃,我不知道該怎麼問。你們女人每個月……不是應該都會有……”

看着聞中瑞漲紅了臉吞吞吐吐,她頓時臉色慘白,手上的刀叉掉落餐盤。發出清脆的“鏗當”一聲。她很可能是懷孕了!

她閉上眼睛,掙扎着撐住又開始昏眩的頭。是了,若是如此,這些天來的反胃也就有了解釋……她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她只是不準自己去想。

“你想太多了,沒這回事。”她鎮定地否認,但聞中瑞沒有被她的表情瞞過。

“單煦知道這回事嗎?”他直率地問。“要不要我去……”

“不,不要。”她驚慌地覆住他的手,朝他擠出一個微笑。“我只是吃壞肚子。真的,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羿羽……”聞中瑞還想說話,一個驚訝的聲音響起——

“聞先生,你也在這兒?”

他們同時回過頭去,鄧弘旭和傅君儀正站在他們左前方不遠處。

“鄧先生,君儀。”聞中瑞禮貌地點頭。他一向不喜歡鄧弘旭那雙滴溜溜轉的桃花眼和自認風流倜儻的個性。但因於商業上的往來,他對鄧弘旭還是維持表面上的客套。因此他有些訝異君儀和鄧弘旭居然會同時出現。

“我和鄧先生是單煦介紹認識的,剛才碰巧在街上遇見,就一起吃個便飯。”傅君儀顯然看出他的疑問,給了他一個燦爛十足的笑容。“是鄧先生眼尖,瞧見你也在這兒用餐,我們就過來打聲招呼。”

“這位小姐也是我的舊識。”鄧弘旭朝童羿羽露齒一笑。“羿羽。好久不見。”

童羿羽只微傲頷首算是招呼。

“你不介紹一下這位小姐嗎,中瑞?”傅君儀說道,一雙精心描繪的眼睛刻意在童羿羽臉上打量。

“這位是童羿羽小姐。”聞中瑞介紹着,轉向她。“羿羽,這位是傅

“我想童小姐並不認識我,但我對她並不陌生。”傅君儀優雅地朝她伸出手。“我是傅君儀,也是單煦的未婚妻。前些日子我陪單煦去參加某個餐會,他還和我提到你呢。”

未婚妻?童羿羽微微一震,迅速望向聞中瑞;見他輕點了一下頭,她的心往下一沉。單煦訂婚了?而他卻根本沒有告訴她!

“我知道單煦最近有意投資你們童氏企業,已經支出了不少錢。”傅君儀睨了她一眼,態度有些高傲。“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居然砸了大把金錢去投資一個快倒閉的公司,不清楚的人還以為他瘋了,呢。”

“家父和單董事長是舊識,我很感激單先生願意幫助我們度過難關。”她擠出一絲微笑。

“恐怕不止是這樣吧?”傅君儀似笑非笑地道。“我聽到了一些傳言,說他最近和你走得很近,或許這是童氏企業突然敗部復活的原因?”

見她臉色一白,傅君儀擺了擺手。“不過這些他都告訴我了。我對他的風流帳清楚得很。”她戲劇化的嘆了一口氣:“男人嘛,只要不太過分,我倒不介意他和別的女人玩玩,反正他從來也沒當真過。”

“你在胡說什麼,君儀。”聞中瑞皺起眉。

見童羿羽臉色更加蒼白,傅君儀露出勝利的微笑。這個嬌嬌弱弱的女人有什麼能耐,居然能將單煦迷得昏頭轉向的?充其量不過是另一個主動投懷送抱、想攀龍附鳳的女人罷了。等新鮮感一消失,單煦終歸還是會回到她身邊來,明白他們才是最相配的一對。哼,想和她傅君儀比?門兒都沒有。

想到這裏,傅君儀從容地一笑。“就這樣嘍。很高興認識你。童小姐,改天我和單煦作東,請你和中瑞一起吃個飯。”

她往前走了幾步,又像想到什麼似地回過頭來。“噢,順便告訴你,我和單煦打算最近要結婚了。到時歡迎你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直到傅君儀和鄧弘旭離開后許久,童羿羽仍然直直地注視着他們離開的方向,直到聞中瑞清了清喉嚨。“羿羽,單煦他……”

“沒關係的,中瑞。”她甩甩頭,勉強擠出微笑。“這是他的私事,我本來就沒有權利過問。他和傅小姐……是很相配的一對。”

“他和君儀的婚約是在雙方父母的期望下訂定的,他其實並不……”

“那並不干我的事。”她突然再也坐不住,有些踉蹌地站了起來。“不早了,我得回公司去了。”

不等聞中瑞回答,她幾乎是逃難般地轉身離開,害怕自己壓抑的情緒會在下一秒完全崩潰。她一定能撐過來的,她一再的告訴自己。她已經撐過了家族事業的危機、經歷過父親病重的打擊,一定也能撐過這一擊。

可是……天哪,這份痛楚卻是如此強烈,幾乎要令她無法承受。儘管她極力說服自己她並不在乎單煦,他和任何人結婚都和她無關,然而心裏卻有個聲音毫不留情的大聲反駁,她根本無法欺騙自己。

她在街角停下腳步,瞪視着自己反映在櫥窗上的倒影。她愛着他!

然而對單煦而言,她根本毫無意義。

★★★

禪圈

傅君儀正在偌大的客廳里來回走動。

“我打算下個禮拜飛到法國去看明年最新款的婚紗展,如果有喜歡的就先訂下來。至於結婚禮堂的佈置,我已經請爸爸幫我們找好人選了,佈置的花束都是從荷蘭進口的紫玫瑰;我要一切都是最完美的。”

她喜孜孜地在單煦腿上坐下,一把接住他的脖子。“單煦,你說好不好?。

單煦不置可否。“我沒意見。”

“你怎麼可以沒意見。別忘了你可是新郎官呢。”傅君儀噘起嘴巴。見他仍然專註在手上的文件夾里,她開始有了被忽略的怒氣。

但她勉力壓下。“單煦?”她輕喚。

“嗯?”他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我們是不是該結婚了?”

單煦拱起濃眉。“為什麼?你說過你還想多玩幾年,並不急着結婚。”

傅君儀一時語塞。她怎麼能告訴他,自從她回到台灣之後,他的態度開始令她有不確定感?以前她從不認為會有女人對她造成威脅,然而童羿羽的出現卻令她隱隱感到不安。她當然不認為屈屈一個童羿羽能威脅得了她,但是……

“我現在不這麼想了。”她若無其事地說,一手在他襯衫下裸露的肌膚逗弄。“我想通了,就算結了婚,日子也不會有什麼不同,再說教也覺得是時候了。”

單煦握住她游移的手。“我一直沒問過你,你為什麼會想要嫁給我?”他溫和地道。“你身邊條件優秀的追求者不是沒有,為什麼你會看上我!”

“當然是因為我愛你啊,還會是為什麼?”她對他露出一個嬌媚的微笑。“再說我們的家世背景相當,兩家聯姻會造成多大的話題啊?想想看我們的婚禮場面會有多麼浩大,到時連澳洲總理都會親自出席我們的婚禮,我會成為最受矚目的……”

她還未從幻想的婚禮中回過神來,單煦已經輕柔地推開了她。

“這就是你要的嗎,君儀?”他的聲音雖然輕柔,表情卻十分冷靜。“或許你愛我,但如果我沒有這麼多的財富,沒有足以和你匹配的雄厚背景,你還會挑上我、挑上—個父不詳的私生子嗎?”

傅君儀臉色一變。“你怎麼可以這麼問?當然會!”

“我倒很懷疑這一點。”他慢吞吞地道,嘴角泛上一絲嘲弄。“你愛的不是我,君儀。你愛的是我的財富、名氣和社會地位。說穿了,你要的是一個可供炫耀的門面罷了,任何男人只要能符合你的要求,都會是你考慮的人選。我說對了嗎?”

“你……”傅君儀霍地站起,仰起下巴。“那又如何?你要的不也是這樣?華揚集團單家在台灣政商界可是有頭有臉的大眾物,沒有和你們門當戶對的豪門千金休想進你們單家的門。而我,墨最好的人選!”

見他不作聲,傅君儀放緩了表情。她重新在他腿上坐下;兩手攀上他的脖子。

“你知道我是愛你的,單煦。”她軟軟地向他撒嬌。“我才不在意你是不是私生子,重要的是現在你成功了,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她還沒說完,客廳大門已經猛地被推開,聞中瑞一陣風般地卷了進來。

“中瑞?”單煦訝異道。自從那天在辦公室的爭執過後,他和中瑞已有好些天不見;他有些意外中瑞居然會到“禪園”來找他。

聞中瑞的目光掃過傅君儀仍環在他脖子上的手,爾後停駐在單煦臉上。“希望我沒有打擾了什麼。”他的聲音隱含譏諷。

“你的確是打擾了。”傅君儀神情高傲地說。“我和單煦正在討論結婚的事。”

聞中瑞沒有理她。“你還是要娶這個女人嗎?”他咄咄逼人地問。“娶一個驕縱任性、頤指氣使,完全不懂得尊重別人,只懂得買名牌、嚼舌根的千金大小姐?”

傅君儀怒視着他。“聞中瑞,你發什麼瘋?”

“這不是你早就知道的嗎?”單煦對他的嘲諷不為所動。“你來這兒,就是為了問我這個?”

“該死,你不能娶這個女人!”聞中瑞低聲咆哮。“羿羽懷孕了,你知不知道?你怎麼能棄她於不顧,去娶別的女人?”

單煦猛然一震,表情愕然。書房裏的單書年聽到爭吵出來查看,正好聽見了聞中瑞的最後一句話。

“是嗎?”即使胸中情緒翻湧,單煦仍然克制自己無動於衷。“誰的孩子?”

“你……”聞中瑞大步向前揪住他的衣頷,額上青筋暴露。“我真該為這句話海扁你一頓,單煦。孩子當然是你的!你把羿羽當成什麼樣的女人了?你怎麼敢這樣懷疑她?”

“以你對她大獻殷勤、關懷備至的情況看來,我怎麼能不懷疑?”

“並不是每個人轉的念頭都像你這麼卑鄙。”聞中瑞低聲咆哮。“我是愛她,但是我尊重她。你強迫羿羽答應你的條件,卻又不承認你自己的孩子,你簡直是個他媽的渾球。”

單煦幾乎沒有聽見他接下來的話,腦中只瘋狂的漲滿了那個念頭:羿羽懷孕了,她懷着他的孩子。他閉上眼,感到胸口熱血沸騰。老天,他根本沒想到會有這個可能性;只要一擁住她,他就忘了一切。

“羿羽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沙啞地問。

“我想她自己也才剛發現,更何況她知道你要結婚了,而這全拜你的……”聞中瑞嫌惡地看了傅君儀一眼。“‘未婚妻’之賜。”

單煦放鬆了聞中瑞抓住的領口。“她知道了?”

“對!”聞中瑞用手抹了抹臉,壓抑地道:“我來找你,就是不希望你將來後悔。如果你還想娶這個女人,我也無話可說!”

“單煦當然要娶我!”傅君儀尖聲嚷着。“我連結婚禮堂都訂好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們要結婚。他當然要娶我。”

“我很抱歉,君儀。”丟下一句,單煦立刻轉身奪門而出,沒有理會傅君儀在他身後氣得跳腳。

“讓他去,君儀,我相信單煦會做出最好的決定。”一直不語的單書年沉聲說道,神色威嚴地轉向聞中瑞。“把整個事情好好地跟我說清楚,中瑞。”

傅君儀沒有去聽聞中瑞和單書年說了些什麼,只是瞪視着單煦離去的方向,目光里燃起恨意。單煦是她的。是她所能找到最符合她期望、家世背景最能和她匹配的乘龍快婿。她在單煦身上花了這麼多時間,他們的婚禮當然要舉行!

如果單煦敢讓她出這個糗,她絕對不會葺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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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與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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