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病房外,童羿羽和林媽、林伯正在聆聽醫生的病情報告。單煦則是遠遠地站在另一邊,神情十分淡漠。

“他目前的情況暫時穩定下來,我會再觀察一陣子,看看有無併發症的產生。病人的下肢有麻痹的現象,剛開始可能會很不能適應,你們要有耐心多陪陪他。”

童羿羽微微點頭。“謝謝你,歐院長。”

歐院長微笑地點頭,轉向單煦。“單煦,代我問候你外公一聲。”

“我會的。院長。”

再拍拍他的肩膀,歐院長微笑地離去了。

“我們回車上去把一些衣服帶進來。”再瞧了他們兩個一眼,林媽也拉着林伯轉身離開。一時間,走廊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童羿羽強迫自己仰頭看他,目光掃過他身上剪裁合身的深藍色西裝,直到服帖的長褲下那雙修長有力的腿。他渾身上下無不散發著強烈的力量、權威和懾人的氣勢,即使西裝筆挺也無損於那抹壓迫的意味。

而從他冷峻的表情,她在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得謝謝你,讓我父親受到最好的照顧。”一會兒之後,她率先打破沉靜。

“應該的。”他淡淡地回應,目光緊鎖住她。“你盡了你的義務,我也做到了我的承諾。”

她避開他灼人的凝視。“既然你恨他,又為什麼要救他?”

“因為我不打算讓童重堯那麼早死。”他沉沉地說道。“還有什麼比讓他苟活着、將他的命掌控在我的手中,更令人感到快意的?”

她往後一退,不去看他太過嚴厲的表情。儘管她要自己對他的話無動於衷,發現心中一陣抽緊發痛。

“既然他如你所願的還活着,你算是達到目的了。”她神色木然地應了他一句,便不再理他地轉身走進病房裏。

病床上的童重堯已經張開眼睛,見女兒進來,他掙扎着想起身。“羿羽……”

“我在這兒,爸。”她雙手按住父親,柔聲道:“別起來。您才剛動過大手術呢,乖乖躺着。”

童重堯躺回病床上,注視着那張略為瘦削,仍然清秀姣美的臉龐,千言萬語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出口。

“辛苦你了,孩子。”他聲音虛弱地表達。

“別這麼說,爸爸。照顧您是應該的啊。”童羿羽在父親的床邊坐了下來,輕快地道:“幫您動手術的歐院長是台灣的心臟科權威,他說只要您好好休養,過不了多久您就可以下床走動了。”

“我怎麼能就這麼躺着?公司……”

“公司有我在,您只要好好養病,其他的交給我來負責,嗯?”

望着女兒堅定的眼神,童重堯還想說些什麼,終究是住了口。在女兒的協助下躺回病床上,他這才瞧見斜靠在門邊的單煦。“這位是……”

“你不會認得我。”童羿羽還來不及話,單煦已經冷冷地口,“但我想,你一定會認得家母:單佩宜。”

童重堯的眼睛因驚愕而大睜。“佩宜……回來了?”他喃喃地問道,身軀開始發抖。

“當然沒有。”單煦扯動唇角,盯着他的黑眸炯炯發亮。“她死了,記得嗎?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當你移情別戀、娶了別的女人之際,你可曾想過那個被你拋棄的女人是死是活?。

童重堯灰白着臉,嘴唇蠕動着說不出話。童羿羽保護性她環住父親,對單煦怒目而視。“你一定要現在說嗎?爸爸才剛動完手術,你難道不能過一陣子再……”

“當他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的,他又何嘗想過那個被他始亂終棄的女人,正在美國的某一個角落自甘墮落、用最極端的方式害自己,以為能挽回他的心?”單煦冷笑一聲。“這只是剛開始。接下來,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為你當年的所做所為付出代價!”說完他隨即大步離開。

“一直到門用力闔上,童羿羽才回過頭,看見童重堯的眼中閃着淚光。

“都是我不好。”童重堯視而不見地盯着天花板,兀自喃喃低語,“都是我害了佩宜。如果不是我,佩宜也不會……”

見父親疲憊地閉上眼睛,童羿羽忍不住一陣心酸湧上心頭。她靜靜地握着父親的手,看着他沉沉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再度開了,林媽從病房外走了進來。

“單先生走了?”林媽問她。

見她點頭,林媽似乎欲言又止,末了還是微嘆了一口氣。

“罷了,這一切都是命!如果不是他,咱們怎麼請得動醫院的院長親自為你爸爸動手術呢?更別提住這麼好的病房和醫藥費了。”

童羿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外的某一點。單煦的確十分守信,他第二天便派人到公司來協助她處理債務問題,和銀行方面達成了協議,並且成功地幫他們爭取到和建達集團的合約,令原本有些委靡的員工士氣大振。

她不知道他和建達集團之間達成什麼樣的默契,也不清楚他用什麼方法安撫童氏企業的債權人,但是這些天來,公司的經營似乎又重新步上了軌道,原本還持觀望態度的舊客戶也穩定了下來,彷佛之前的危機不曾有過。

這令她在鬆了一口氣之餘,也隱約察覺華揚集團的影響力有多麼龐大。就如他所計劃的,目前整個童氏企業的存亡和童家的命運,甚至父親的命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那麼接下來呢?他打算怎麼對忖她?

她毫不懷疑他會用盡任何法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而她也本無力阻止。

童羿羽用手環住自己的身軀。發出一聲凄楚無奈的嘆息。

★★★

結束了一場冗長的業務會議,單煦回到他的辦公室里。連口來頻繁的會議和應酬並沒有令他覺得疲累,相反的,他反而歡迎這份忙碌,那令他無暇去細想和童羿羽之間的一切。

將自己拋進黑皮椅里,他用手揉揉兩眼之間疲憊的肌肉,腦中回想起早上和歐院長的談話——

“童重堯的情況並不好,因為中風所引起的下半身嚴重癱瘓?雖然過了危險期之後可以開始進行復健,但是要完全復原的機率很低。"

“換句話說,童重堯很可能下半輩子都得在輪椅上度過?”他過了半晌才問。

“我不敢斷言,但——是的,很有可能。”見他不語,歐院長扶住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一個半身不遂的病人,對任何家庭來說都是個負擔。這一點,你要請那位童小姐有個心理準備。”

用手爬過滿頭濃密的黑髮,單煦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注視着窗外刺眼的陽光。

這個消息應該讓他感到喜悅的,他想着。然而他沒有他所想到的只有羿羽恬靜的臉龐,她堅強而冷靜地面對這一切,並且全力護衛着她的父親,有如勇敢護衛幼雛的母鳥。

自從那天在醫院過後。他已有整整一個禮拜不再見她的這些天來,他將全副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以為消失幾天就能令自已放下來,然而那並不成功。

他要她!打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那份渴求就從未稍減省,他以為得到她就能令那份渴求稍減,結果不但沒有,反而更加強,他這段日子過去,他愈來愈常想到他,即使在他必須專心的時候,他的身影仍然佔據他的腦海盈繞不去。

而他為自己不受控制的思緒感到惱怒。

門上的輕敲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回過頭去,待看見出現在門口的美艷女子,不禁微微訝異。

“君儀?”他有些意外。

“嗨,單煦。”傅君儀闔上門走了進來,帶進一陣昂貴的法國香水味。“好久不見。”

單煦離開落地窗前走了回來,往辦公桌沿一靠。從他上次見到君儀,已經是四個月之前的事了。當時他告知她自己決定回台灣接手外公的事業,她還和他大吵了一架,擺明了根本不打算陪雄台灣重新開始。

以君儀心高氣傲的個性,大概認為他會為了留住她而妥協。但事實證明她錯了。他不但是認真的,而且並不打算為了任何人去改變他的決定。沒想到在和他“冷戰”了四個月之後,她居然會主動來台灣找他。

這幾乎等於是示弱的象徵,是一向驕縱任性的君儀從未做過的事。

“回來多久了?”他用眼神示意傅君儀坐下,傾身按下電話鈕,“Miss吳,麻煩你送兩杯咖啡進來。”

“早上才剛到。我一下飛機就打電話給你,你的秘書告訴我你在開會,我就直接來了。”傅君儀風情萬種地走近他身邊,雙手攀住他的脖子,樂后傾身向前吻住了他。

“單煦環住她的腰,沒有拒絕那個情人式的法國熱吻,也沒有傅君儀預料中的猛烈激情。她一手滑至他的胸膛挑逗撫弄,直到敲門聲響起。

“噢,對不起。”端咖啡進來的秘書小姐尷尬地站着,進退維谷。

單煦微微鬆開傅君儀。“放着就好。”他溫和地道。

“是。”秘書小姐放下兩咖啡之後,忙不迭地帶上門出去了。

“咱們這麼久不見,你想不想我啊?”傅君儀顯然一點也不在意方才的小插曲,嬌軀仍然貼着他雄偉的軀幹磨蹭。“你為什麼沒去機場接我?我以為你早該知道我今天會到台灣。”

“我一直很忙。”單煦不置可否地聳肩。據他所知,君儀應該還在米蘭大肆採購新一季的春裝才是。身為家世顯赫的千金大小姐,她的生活就是購物、玩樂,話題里永遠只有巴黎時裝展和名牌香水,其他的民間疾苦都和她無關。

有時他不禁會想,如果今天的他沒有足以和傅家匹配的龐大事業、沒有可供她無止境揮霍的財富,那麼君儀還會不會對他如此心僅?思及此,他不禁微笑了起來。

“我不接受這個理由。”傅君儀氣嘟嘟地噘起嘴巴。“你一直沒打電話給我,還不就是在等我低頭?好啦,人家都來台灣陪你了,總該氣消了吧?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歡迎我。”

“這不是誰向誰低頭的問題,如果你無法體諒我的決定,我也絕認為黧瓣韶仝蓁磊‰。。她揚了揚兩排嫵媚的長譬。。瞻黧爨可是Jane會裴備案:潞糕徽黼“晚E有沒有空?知道我回來,說要辦個移匠對幫我袋J礙’0。“答應毫’I。,,苗啕瞄了伽的行事曆一眼。“抱歉,我有應酬了。”’不勉強。”他握住她游移至胸前的手,溫和地道:“我很高興你願意到台灣來了解我的新生活,但現在是我的上班時間,我不想讓我的員工認為我公私不分,任何人都一樣。”

“我知道啊,可是人家想你嘛。”她揚了揚兩排嫵媚的長睫毛。“晚上有沒有空?jane知道我回來,說要辦個派對幫我接風;我已經答應了。”

“晚上?”單煦瞄了他的行事曆一眼。“抱歉,我有應酬了。”

“應酬?”傅君儀頓時拉下臉。“我才不管!這回的主角可是我呢,不去會有多丟臉你知不知道?反正……”

“我已經說了,我很抱歉!”他的神情仍然平靜,聲音里多了一絲警示的味。“商業上的飯局關係到企業間的合作和人脈拓展;不是不去就能不去的,我以為你十分清楚這一點。”

傅君儀正要開口,終究是在他銳利的目光下屈服。她太了解單煦一向公私分明的個性,惹惱了他沒有半點好處,她還是識相點為要。

“在澳洲的時候,你從來不需要事必躬親。”她不高興地抗議。

“在澳洲的事業已經上了軌道,我可以放手讓我的員工去做,但我在台灣才剛開始起步。既然外公將他的事業交給我,我就得將它做到最好。”他背轉過身。“你先走吧,我還有公事要辦。”

“你……。聽出了他在下逐客令,傅君儀的怒火更盛:“不去就不去!反正樂意陪我的人多得是,我才不希罕。”她撇撇嘴巴,怒氣沖沖地蹬着三寸高跟鞋走回沙發前去。

桌上的電話在此時嗶嗶地響了起來,單煦傾身按下電話鈕。“什麼事?”

“總經理,聞中瑞先生來了,您要不要見他?”

中瑞?他微微蹙眉。中瑞來做什麼?“請他進來。”

“四個月不見的未婚妻,比不上一個天天見面的朋友?”傅君儀諷刺地道。

單煦沒有說話,但他警示的一瞥足以令她自動閉上嘴巴。

門開了,聞中瑞站在辦公室門口。見到傅君儀,他顯然有些驚訝:“君儀,你回來了?”

“是。再不回來,恐怕有人都要忘了他還有個未婚妻呢。”即使心裏怒火熊熊,傅君儀臉上仍然掛着她一貫優雅得體的笑容。

她蓮步輕移地走回單煦身邊,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下一記火辣的熱吻。

“不打擾你們談公事,我先走一步嘍,親愛的。”再朝單煦拋了個飛吻,她才逕自拿起皮包離開了辦公室。

直到辦公室的門重新闔上,單煦才詢問地望向聞中瑞。“怎麼,發生了什麼事,會讓你臉色這麼難看?”

“你怎麼能這麼對待羿羽?”他開門見山地問道:“你以羿羽的難處讓她答應你的條件,不覺得太卑鄙了?”

單煦微眯起眼,爾後明白聞中瑞的怒氣從何而來。他將手環抱在胸前,表情沒有多大的變化。“她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她不要告訴我。你動用了華揚集團的人脈和影響力,舒緩了童氏企業的財務窘境,這在商業界並不是什麼秘密。你就是用這一點逼迫羿羽委身於你,是不是?”

“那又如何?我一開始就告訴童羿羽我所要的,而她答應了。”他的聲音十分冷靜。“她沒答應嫁給鄧弘旭,只因為她發現我能給她更大的好處。這種為了財富可以出賣自己的女人,值得你為她打抱不平?”

“她會答應和鄧弘旭交往,只因為他是追求她的人當中,最有財力能幫她解決債務問題的人。事實上,她對鄧弘旭一點好感都沒有。”

“你怎麼知道?”他的眉毛嘲弄地揚起。“這是她告訴你的?”

“我和羿羽認識不是一天、兩天,我很了解羿羽的處境。”聞中瑞隱忍怒氣,語調平平地透露,“童家的財務狀況早在幾年前就出現問題,但直到羿羽大學畢業回到台灣,才知道情況有多糟。前兩年為了公司的債務問題,她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空理會所有的追求者。

“直到這兩年,她實在獨力難撐,她父親的病更加重了她的負擔。你不能怪羿羽會有嫁給鄧弘旭的想法,以鄧弘旭的家族財力而言,她的考慮是最實際的,但她後來沒有這麼做。”

“或許她比你想的更聰明,因為除了名分之外,我可以給她遠超過鄧弘旭所能給她的一切。”單煦冷酷地潑他冷水。“一旦我和她的交往結束之後,她仍然可以保持自由之身,沒有任何枷鎖套住她,豈不兩全其美?”

他譏諷的聲音令聞中瑞怒氣更甚。

“不許你這麼說她!。聞中瑞咬着牙道。“如果羿羽一開始就只想釣個金主,你想她會找不到嗎?她一直沒有這麼做,只因為她太固執,不願意求助於人,相信着只要自己努力就能讓公司起死回生。羿羽或許需要錢,但她絕不會因此而出賣自己。”

“你不認為你太過美化童羿羽了嗎,中瑞?”他對聞中瑞的怒氣不為所動。“事實上是,童羿羽不但答應了我的條件,而且還和我談了一筆絲毫不吃虧的交易,而你還認為她是你心目中完美無瑕的女神?”

“羿羽這麼做可以有任何理由,但絕不會只為了你那該死的臭錢!”聞中瑞低吼着,目光緊盯住他。“聽着,我不清楚你和童家有過什麼樣的恩怨,但無論如何,這一切都不應該由羿羽來承擔。她這兩年為了公司、為了照顧病重的父親,已經累得心力交瘁,你怎能在這時候落井下石,趁她最無助的時候占她便宜?”

單煦抿緊薄唇。“你管太多了,中瑞。”他冷冷地提醒,這是我和童羿羽之間的事,輪不你來插手。”

“你……”聞中瑞握住拳頭,勉強平息激動的情緒。“羿羽知道你要結婚了嗎?”他平直地問道。

單煦靜寂了半響。“她並不需要知道這件事。”

“你是,你沒有告訴羿羽?”聞中瑞瞪着他,從牙縫迸出話來,“你認為君儀會容許你有了妻子之後,還有個情婦?”

“這是我該操心的問題,不是你。”他大步走到落地窗邊去。“再說我和童羿羽的關係不見得會維持到那個時候,或許你是多慮了。”

聞中瑞面色鐵青。“你是個混蛋,單煦。我真是錯看了你!”

沒有等他回答,聞中瑞大步甩頭離去。直到門闔上后許久,單煦仍然靜靜地佇立在落地窗前,直到灰暗的天色完全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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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與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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