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餐廳里,成剛面對着凌英平,知道自己正被嚴厲的審視着。

今天下午,他在辦公室里接到凌英平的電話。自從前幾年將公司交給兒子管理之後,凌英平便呈半退休狀態,平常大多長居在澳洲。他雖從依藍口中聽聞他已經回到台灣,卻從未想過他會主動打電話給他,和他訂下這個邀約。

他不知道凌英平對自己的看法如何,但他個人倒是十分景仰這位商場巨子。雖然他外表看來溫和敦厚,實際上的他卻是個標準精明幹練、心思縝密的生意人,這也是凌志集團在他的經營下能聲名顯赫的原因。

「我看了幾份財經雜誌,知道你這幾年在商場上十分活躍。」侍者端上咖啡之後,凌英平才打破沉靜。「你會是個很好的盟友,也會是個相當可怕的競爭對手。若不是了解你和陳董事長之間的情誼,我倒很想延攬你這位將才。」

成剛微挑起眉。雖然他的口吻十分平淡,但他知道要獲得這位商場巨子的認同有多不容易。「如果這是讚美,那我接受了,凌董事長。」

「關於合作的可能性我們可以再討論,但是今天我不是來找你談生意的。正確一點來說,我今天是以一位父親的身分、為了我的女兒而來。」凌英平銳利的眸子注視着他,緩緩問道:「依藍正在和你交往,是嗎?」

成剛迎視着他。「是的。」他簡短地回答。

「嗯。」凌英平靠向椅背,一手深思地輕撫着鼻樑。「在來找你之前,我稍微打聽了一下,發現關於你的新聞大多數是負面的,你甚至還搶過我兒子的女朋友,讓他對你極不諒解。關於這些,你有什麼想解釋的?」

「我無法左右所有人的想法,重要的是我清楚自己的所做所為,並且對我做過的每一件事負責,那就夠了。」他率直地道。「再者,曾經遭遇一點小挫折便耿耿於懷,不去細想自己落敗的理由、反而責怪起對手太強,這種人根本成不了大事。」

凌英平揚起一眉,知道他在暗諷自己的兒子,一絲欣賞的笑意泛上他的眼底。這小子可真是毫不客氣啊!

「男人在商場上逢場作戲總是難免,但把自己搞到聲名狼藉卻不是件好事。」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依藍是我的寶貝女兒,她從小到大不曾做出任何違抗我的事,身為父親,我以有這樣一個貼心的女兒為傲。」

「我明白。」

「她不顧她哥哥的反對堅持要和你在一起,這是她第一次公然挑戰我們的權威。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只要任何人敢傷害她一根寒毛,我絕對要那個人付出代價,無論用任何方法。」

從他眼中,成剛接收到顯而易見的警告。「這同時也是我的希望,凌董事長。」

「那你應該知道,任何父親都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嫁個真心以待、老實穩定的丈夫,這和他的出身如何毫不相關。

「我前兩天和陳常盛董事長碰過面,他大力稱讚你的表現,也為你的人品性格向我打了包票,但我對你仍然有些疑慮,畢竟我的女兒是大家閨秀,她和什麼樣的人來往關係到她的名聲,非得要謹慎才行。」

見他不語,凌英平停了一下,才繼續說了下去。

「依藍從小就是個乖巧的孩子,她畢業於美國常春藤盟校,能力自是不在話下。我早在幾年前就幫她選定了門當戶對的對象,你認為自己有什麼資格配得上她?」

「你為依藍選定對象之前,有沒有問過她的想法?還是不管她願不願意,她都得和你們中意的人結婚,即使她根本不喜歡對方也無所謂?」

他犀利的問話令凌英平微微一怔。

「感情可以婚後再培養。」他強調。「再說對方是她世伯的兒子,從小就是玩在一起的玩伴,只要我要依藍嫁,她一定會聽我的話。」

「或許,但這種政治婚姻通常只考慮到雙方的利益,就算依藍遵從了你的安排,也不會是心甘情願。」他淡淡地反駁。「窮困的日子或許難熬,但衣食無虞、養尊處優的富人卻不見得比窮人更快樂。你知道依藍時常感到寂寞嗎?」

凌英平再度愣住。「怎麼會?她從小要什麼有什麼,家裏隨時都有傭人和司機接送她上下課、陪她念書玩耍,她怎麼可能會寂寞?」

「因為你們都不在她身邊。」他指出再簡單不過的事實。「如果可以選擇,我想依藍會寧可希望她不是富家千金,而只是個小康家庭的孩子,至少她會得到父母親更多的關注,而不是一回家只有傭人和沒有生命的芭比娃娃陪着她。」

「你是在批判我嗎?」凌英平的態度突然強硬起來。「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做這些評斷?」

「我只是告訴你一個事實,凌董事長。」成剛沒有被他威勢的表情嚇住。「我也有父親,但很不幸的,他不是個負責任的父親。然而即使如此,我和母親還有兩個弟妹感情卻是非常親密,只要我們在一起,就算窮一點也甘之如飴。

而依藍,她自小生長在富有的家庭,但她感受到的親情卻是如此貧乏。她一直想做你的乖女兒,但她也會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你是真心疼愛她、想要她快樂,就該真正了解她想要的是什麼,而不是一味的要求她按照你們的吩咐去做。」

空氣一下子靜默了下來。凌英平的表情有些震驚,一時間還無法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從小到大,依藍凡事都聽從他的安排,很少表示個人意見。他之前一直覺得理所當然,直到現在才猝然醒悟到女兒的順從不是因為毫無主見,而是因為不忍心讓他失望。

他不是沒有察覺到這一點,而是根本沒有去細想。

「或許吧!」半晌之後,凌英平才苦笑地說道:「年輕時的我忙於事業,時常沒有時間陪伴孩子。依藍的母親過世之後,我知道她很孤單,但她從來沒抱怨過。

我不是沒想過要幫她找個母親,但最後總是不了了之。我一直以為只要給她充裕的物質享受她就會快樂,卻沒想過她要的也許只是我多陪她一下、念床邊故事給她聽就可以滿足。關於這些,我必須承認我不是個盡責的父親。」

「依藍並沒有責怪過你,凌董事長。在她心中,你永遠是她最尊敬的父親。」

「這我當然知道。」凌英平輕咳一聲,原本有些嚴肅的臉龐也柔和了下來。「我原先只是想來看看你究竟有什麼本事,居然能讓依藍捨棄那些追着她跑的公子哥兒,我想現在我知道答案了。」他頓了一下,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必須威嚴且具說服力。「也罷!如果這是依藍的選擇,我會尊重她。但是記住,從現在起我會好好觀察你的表現,如果你的所做所為不足以讓我滿意,我不會允許依藍繼續和你在一起。聽清楚了嗎?」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成剛直視着他,表情和他一樣嚴肅。「我向你保證會盡最大的努力讓依藍快樂,讓自己配得上她,請你放心。」

看着那張充滿堅定和真誠的臉龐,凌英平舒緩眉峰,知道自己可以放下心中這塊大石了。這個年輕人有着非比尋常的意志力,他從小到大所受過的歷練養成他堅韌不拔的性格,這些特質讓他在接下來的十數年裏克服所有困境,繼而有了現在的成就,這點是他的兒子、甚至是其它背景雄厚的富家子弟所望塵莫及的。既然如此,他又有什麼反對的理由?

「最好是這樣。」再清清喉嚨,凌英平站起身。「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一步。」

「慢走,凌董事長。」他也站了起來。

「叫我伯父就好,咱們現在可不是在談生意。」凌英平擺了擺手。「還有,別告訴依藍我們碰面的事,我可不想像她哥哥一樣被她討厭,連句話都不肯跟我說。」

四目相對,他們同時微笑了起來,一股相知之情在兩人之間交流。直到這時,成剛才發現自己的神經綳得有多緊。

他面對的不是商場上的敵人,而是依藍的父親,一個足以影響她選擇的男人。即使是和最大的競爭對手爭奪合約,也不及這一刻來得令他緊張。

「謝謝你,伯父。」他誠摯地道。

凌英平沒有說話,只是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這個動作已經勝過了千言萬語。

晚上,成剛和凌依藍來到海邊,拜訪他們曾經來過的啤酒屋。

周末夜晚,小小的店裏高朋滿座,氣氛一如往常般熱絡。他今晚和平常並無不同,一樣溫柔幽默,逗得她不停發笑。但在輕鬆閑適的用餐之餘,她仍能由他偶爾的靜默查覺出他似乎有着心事。

「怎麼啦?」見他又陷入沉思,她覆住他擱在桌上的手,柔聲問道:「是不是工作上有什麼不如意?要不要說出來讓我聽聽?」

「沒什麼,和公司的事無關。」成剛搖搖頭,拉她起身。「走吧,咱們到外頭去吹吹風。」

凌依藍沒有再追問,柔順地將手交到他寬厚的手掌里,隨他來到戶外的露台上。

今晚月色十分明亮,在海面上映出一條閃亮的銀色光帶,遠方的點點漁火映照着滿天繁星,徐徐的海風迎面襲來,氣氛既寧靜又優雅。

她遠眺着海面上的--波光,回想起第一次和他來到這兒的情景。當時的他們都是另有目的,誰料到短短几個月過去,她的生命竟會因為這個男人而全然改變。

這麼想着,她不禁微笑了起來。

「想什麼?」他從身後圈住她纖巧的身子。

「沒什麼,只是覺得命運的安排真是奇妙。」她在他懷中轉了個身,秀眉微揚地瞅着他看。「如果不是你那天晚上在派對上認錯人,將我當成了李芝瑩,或許我們就不會認識了。」

他眉毛一挑,顯然也想起了那個陰錯陽差的邂逅。

「不見得。就算我沒在那晚的派對上認錯人,我們還是會相遇的,只不過會是另一種方式。」成剛悠閑地說道,朝她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一旦我鎖定目標、卯足全力追求-,-仍然逃不過我的手掌心。」

「你倒是很有信心啊,成先生?」

「那當然。」他笑着接住她揮過來的拳頭。「我今天去看過他了。」他突然說。

凌依藍先是不解,而後倏地睜大眼睛,領悟到他口中所指的他是誰。

「真的?」她只是一聲低語。

「嗯。」他深吸了口氣,才靜靜地道:「下午我和成筠到醫院看他,醫生說他已經是肝癌末期,再活也沒幾個月了。-說的對,無論他之前做過多少錯事,現在的他都已經付出代價,既然我的母親都能選擇原諒了,我再恨他又有什麼意義?」

「你能這樣想是最好,成剛。」她柔聲回答。「沒有人要你忘記過去所遭遇的一切,但你可以學着用更寬闊的心去面對它,別讓仇恨控制了你的心,我想那也不是你母親所樂見的,嗯?」

成剛凝睇着她,心中的撼動無法言語。依藍……她是這麼善良、單純而美好。她毫無預警地闖進他的生命,填滿他有如沙漠般乾枯貧瘠的心湖,令他的生命再次充滿陽光,她是他的天使……

「對了,有件事我想應該告訴你。」她這才像想到似地說。「你知道成筠和能傑正在交往的事嗎?」

「真的?難怪她這陣子老吵着要出國念書,原來是這個原因。」他從鼻子裏哼出聲。「依成筠急性子又兇巴巴的個性,我想過不了三個月就會把那個傢伙給嚇跑了。」

她噗哧一笑。「那可不一定。愛情是很難說的,它往往會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湊在一塊兒,也許能傑就正好欣賞成筠的伶牙俐齒也說不定。」

「最好是這樣。」他握住她的手至唇邊一吻。「我必須承認我對詹能傑印象不太好。」

「為什麼?」

「因為他太優秀、太正派,是每個父親都會想將女兒嫁給他的那種乘龍快婿,特別是他還曾經追求過-,我不喜歡-和他太接近。」

他聲音里濃濃的醋意令她微笑了起來。

「你一點也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她向他保證。

成剛更緊地環住她,彷佛怕她會溜走似的。她放鬆地依偎着他,唇邊泛起一絲微笑。他強壯的讓人直想依靠他,讓他結實的臂膀去阻擋一切風浪,只要能繼續這麼待在他懷裏,所有的問題都不再重要了。

「我為我前陣子的粗暴和難以相處向-道歉,依藍。我不是存心那麼做的。」他喃喃道,嘴唇在她光潔的額上輕拂。「我愛-,而我要-知道這一點。」

她差點停止呼吸。她有沒有聽錯?她真的聽見他說出那三個字嗎?「你從來沒說過這句話。」她輕吐出一句。

「如果我沒說過,那一定是因為我以為-早就知道。」他抬起她的下巴,黑眸鎖住她的眼睛。「我想確定-的心意,依藍。-哥哥對我的成見再明顯不過,如果連-父親都不同意我們交往呢?我不希望-因此而為難。」

「這是我的人生,我要什麼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別人的眼光和看法對我來說都不重要。無論他們怎麼想,這都是我自己的決定,而且我絕不會輕易讓步。」

「-如何確定-的決定是正確的?」

「所以我必須冒一次險了,不是嗎?」

她故作悲慘的表情令他微笑了起來。他俯頭以唇輕擦過她柔嫩的小嘴兒,聲音變的低啞,「我愛-,依藍。我想要-陪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共渡每個清晨和夜晚的時光。我想寵-、保護-一輩子,不讓-受到一點傷害。-願意嫁給我嗎?」

凌依藍屏住氣息,看着那對清亮深邃的黑眸,想確定自己沒有弄擰他的意思。「你想結婚?」她低語。「真的?不後悔?」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並不是我第一次向-求婚,而我每一次都是認真的。從第一眼見到-到現在,這個決定從來沒有改變過。」

一朵微笑由心底深處泛起,她伸手輕觸他冒出胡碴的下巴。「別忘了你說過的這些話,成剛。一旦我點頭,我就不會讓你有反悔的機會了。」

「我聽到威脅了嗎?」

「沒錯。趁我還沒答應之前,你還可以改變心意。」

「休想!」他低吼道,手臂霸道地收緊。「-話太多了,女人。我現在想做的事情絕不是聊天。」

「那你想做什麼?」

一絲淘氣的光芒在他眸中閃現。「這個!」他耳語,以一記猛烈的吻封緘住她的呢喃。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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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大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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