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謝清影的腳踝和手腕都有被捆綁的痕迹,右臂有圓形傷口的外傷,傷及骨髓。渾身有淤青,臉頰浮腫,死因不是她胸前的毒匕首,而是被餵了毒藥的緣故。但是她死前沒有掙扎的痕迹。”
青衣直起身子退後兩步說道。他把纏在手上的布條解開扔掉,齜着牙捶了捶腰。他總覺得自己來慕容家不是來做客,而是來專門負責驗屍的。
慕容閣讓護衛把最上春居的所有人都召到鳳棲兮,發生了這種事情,連老夫人都拄着龍頭拐出現了。聽到謝小姐遇難,慕容樓心覺愧疚,掙扎着起來要去看看,蕭錦衣沒有法子,只好用狐裘包住他,小心地把他抱到鳳棲兮。
慕容雪趕到鳳棲兮看到謝清影的屍體后,傷心地昏了過去,青衣為避嫌假裝沒有看見,還是林天寶掐了她的人中,把她救醒。
問了所有的人是誰最後見到謝清影的,結果其中一名護衛說她吃過飯後曾經想出去,但是被他制止了,說現在不安全,而且上面交待過不要讓她亂走,然後謝小姐就一直呆在屋裏,沒有再出去過。
查了全部的人數,發現除了謝清影的哥哥謝映日和丫環小婷外最上春居的人都來了,其中不加護衛,僕人共三十七人,而主人加客人為慕容閣、慕容樓、慕容雪、慕容老夫人、青衣、林天寶、蕭錦衣和伺候慕容老夫人的黛姨共八個人。
謝清影的哥哥謝映日病體纏身,不喜光色,很少到房外,雁襲來房外都有護衛潛伏着,卻沒有一個人看到他外出,但是房裏也找不到他的人,就無聲無息地失蹤了。也不知道他是避開護衛外出還是像他妹妹一樣遭受毒手了。
至於謝清影的丫環小婷,從前院得知,她奉謝小姐的命令去採辦一些東西,至今還沒有回來。
“說起來,謝映日和小婢長什麼樣子我很好奇,這兩日,我只在今天中午見了謝清影一次。”林天寶低聲對慕容閣說道。“還有,我懷疑謝清影是自殺。”
“你有什麼根據?”慕容閣挑了挑眉同樣低聲問林天寶。
“你看到她右臂上像是箭傷的圓形傷口了嗎?有可能就是我用筷子射的。”
“你的意思是說她就是昨天晚上想襲擊我,卻襲擊了穿着我的衣服的你的那個兇手?”
“是啊。”林天寶點頭,“我今天中午碰到她,就發現她手臂有傷,又發現她聽到我是你的小廝時神情有些慌亂,所以我就故意說襲擊我的人是個女的,又讓護衛看緊她。大概她以為自己的身份被發現了,結果絕望地自殺了吧。”
“……我怎麼感受不到你做的事有讓人感受到絕望的程度呢?況且謝清影習的是謝家的無影刀法,而且只有三流的程度,襲擊你的人的武技應該比她高出許多才對。”
慕容閣雖沒有見過襲擊林天寶的人,但是他卻知道林天寶的武功至少可以在江湖上排到三十位以上。可以一瞬間發出多種暗器,並在發現危險時在林天寶面前從容而迅速地逃走的,絕不是泛泛之輩。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麼知道她不是隱藏實力呢。”
林天寶不以為然地說道;“而且有可能她的兄長就是幫凶呢。慕容樓遇襲的時候,謝映日和謝清影都說在屋裏沒有出去,但是卻沒有人可以證明。慕容樓遇襲的時間和我遇襲的時間相差無幾,他們完全可以在傷了小樓以後再來襲擊你,他們大概本想潛入樓內,但看到穿着你的衣服的我出現在院子門口時,就襲擊了我,然後失敗逃走。”
“這樣說不通啊,他們為什麼在我回來的時候才襲擊小樓呢,在我沒有回家時,他們完全就可以暗算小樓了啊。他們要是想殺我的話,先動小樓不是打草驚蛇嗎?”
“也許他們想殺的就是你啊!你想想,小樓和你長得六分相像,在晚上猛一看更是分不清了。當時他身處的地方並不是他的夜聽風雨樓,而是可以到你的淡日蒸香閣的小徑上。
“兇手們知道你回來了,而且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你因為中毒,喪失了全部的功力,況且人在回家的第一晚防備之心是最鬆懈的時候,他們惟恐夜長夢多而計劃殺掉你,卻在暗無天日人跡罕至的路上發現了和你相像的小樓,他們欣喜若狂地出手后,就是發現殺錯人了,也沒有辦法收手了,於是將錯就錯地重傷了小樓。”
慕容閣一臉吃驚地看着林天寶:“為什麼你會知道得這麼清楚,那麼你可以解釋一下,兇手們為什麼可以殺掉小樓而沒有殺掉他的原因嗎?”
“笨哪!”林天寶越說越興奮,她完全發揮出八卦的本性,猜測加聯想地說道:“這你就不懂了吧,慕容樓是謝清影的未婚夫耶,如果把他殺掉了,謝清影還有什麼理由呆在慕容家?”
“那你還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我的表兄弟非要殺我不可呢?”慕容閣十分謙虛地問道。
“就因為是你的表親,你才不會太防備他們。至於他們為什麼非殺你不可,那就要問你自己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了啊?說起來他們在你離開的時候住進慕容家,知道你回來並確定你功力盡失才動手,也夠隱忍的了。”
慕容閣要不是還有點兒理智,差點兒就相信林天寶繪聲繪色的說辭了。
“你認為謝清影兄妹是兇手,那麼有什麼證據?”
“那個啊,就是謝小姐右臂上的傷口……”
“好,就算她真的是絕望而自殺的兇手,青衣曾說過她是服毒而死,那麼她胸前的匕首又是誰刺進去的?據青衣查看床上和帳幔上噴濺的血痕,謝小姐應該是死後才被刺入匕首的。”
“哦,這個啊。”林天寶皺起眉冥思苦想,而後頓悟地拍手道,“你說是不是因為她的貼身丫環刺的,說不定謝小姐是個虐待下人的惡主,小婷見她死掉后才又刺了一刀……然後她就跑了再也不敢回來……”
“閣兒,清影丫頭、映日和小丫環的畫像已經送來了,你來看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坐在上座的慕容老夫人一開口便是叫慕容閣,老夫人滿頭銀髮,慈眉善目,和慕容閣說話時更像個疼愛孫子的普通老人。不過林天寶卻知道這位老夫人四十年前在江湖上以脾氣剛烈火爆、出手狠辣而被稱為“鐵血娘子”。也許歲月真的會磨平所有人張狂的稜角,但是生長在大家庭中並掌有實權的人有條件保持她的性格。所以看到和印象中完全不同的老夫人,林天寶不由得暗暗心驚。
最上春居的主人和客人幾乎都是圍着老夫人而坐,只有她和慕容閣坐在一角說著悄悄話。老夫人雖然在叫慕容閣看圖,沒有看她一眼,但林天寶總覺得有被針刺般的感覺。
慕容閣“哦”了一聲從老夫人手中接過三幅肖像圖,然後又走回角落坐下。林天寶悄悄咽了咽口水,感到針刺變成飛刀凌遲了。
慕容閣展開畫,林天寶好奇地一一看去,畫中的人像栩栩如生,作畫的人可算是高手。
第一幅是謝清影的畫像,柳葉眉大眼睛,的確長得千嬌百媚楚楚動人。
第二幅是丫環小婷,眼大無神八字眉,長得不醜,但就是感覺不好看。
第三幅是謝映日的,容貌極為俊秀,只是面帶病容渾身倦意,顯得毫無生氣。
林天寶摸着下巴隨口道:“我怎麼總覺得有些奇怪,你不覺得畫中的謝清影比床上的胖一些嗎?”
“畫又作不得那麼準的……”慕容閣在離開慕容家之前,也只是見了謝家兄妹幾面,無論腦海里的謝家兄妹還是畫中的謝家兄妹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
“小樓接觸他們接觸得多些,小樓,你看呢?”
把畫像傳給小樓,結果慕容樓除了說句“很像”外就不會說什麼了,看來他對於未婚妻及未婚妻的兄長也是一樣陌生。
而他身邊的蕭錦衣看到謝映日的畫像時,當時臉就變了一變,所幸的是並沒有什麼人注意到。不過他和林天寶的感覺一樣,畫像上的謝清影似乎比較圓潤一點兒。
青衣看過後,只覺得謝清影和小婢的臉部輪廓很像。而謝映日畫像上雖然看着年輕,但總覺得好像年紀很大的樣子。
慕容雪和謝清影的感情最好,她認為畫像上就是謝清影,她本來就長得珠圓玉潤。
慕容閣聽了大家的想法,覺得這三個人真的有些問題,於是又叫進來幾個經常和謝家兄妹接觸的幾個婢女。
她們對於謝小姐和其丫環的印象是,謝小姐的脾氣很好,而她的丫環脾氣就太糟糕,幾乎所有的人都不喜歡她,有什麼事也不找她,都是直接找謝小姐。
還有她們當時沒有感到什麼,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奇怪,那就是謝小姐和婷丫環從來沒有一起出現過。
還有謝小姐吃飯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婷丫環自己躲在屋裏吃。
至於謝映日,他根本不要別人伺候,只有吃飯的時候讓婢女把飯菜放到大廳的桌子上,直到婢女走了他才下來吃飯。所以幾乎沒有人能說出謝映日是什麼性格的人。
江湖上多怪人,不能因為別人的作息和生活習慣奇怪,就認定別人不懷好意。慕容閣低頭沉思,還是想不出任何線索。
這時房外一片嘈雜,慕容閣奇怪地抬頭看去,只聽一聲邪笑,“這麼熱鬧,怎麼可以不叫我。”
從門口跨進來一個穿着紅艷錦衣的少年,身上散發出的危險氣息令聚在門日的一群人一個個退避三舍。
慕容閣眼瞳忍不住收縮地看向紅衣少年,不歡迎地說道:“莫飛紗,你怎麼又來了。”
房內的人聽聞這個邪魅異常的少年就是四大尊者之一的毒尊時,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尤其是蕭錦衣更是敬畏地看着他,即使他以前曾是布天門的人,也無法阻止邪道——尤其是學毒的邪道弟子把他當神崇拜。
“因為聽聞死人了啊,所以我來看看熱鬧。”
莫飛紗的表情有着噬血的好奇意味,不待慕容閣回話,他身影一閃,就向內室走去,慕容閣怕他行為唐突,便緊跟上去,掀開帘子時,莫飛紗已經在窗邊翻看着死者的眼睛和牙齦了。
他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冷笑着說:“果真不錯,原來如此。”
慕容閣聽他講得胸有成竹,急問:“莫飛紗,你知道是誰做的?”
“知道啊。”莫飛紗鬆開手,用帳幔直接擦了擦手向門外走去。
“究竟是誰!”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莫飛紗的話中有着濃濃的嘲諷之意,慕容閣也不惱,畢竟莫飛紗的話還沒有說死。
“這次你又需要什麼?”
“哼哼,果真上道。看來正派之中只有你越來越順眼了。”
慕容閣默然,被毒尊這樣的人看順眼根本沒什麼可誇耀的。
“我想問問,明日的婚禮要怎麼辦?”
慕容閣詫異地看向莫飛紗,但是不足一秒又移開了視線。現在連準新娘都掛掉了,明天還會有什麼婚禮呢?
“我才不管什麼新娘不見了,總之,明天我要看到婚禮準時舉辦!”莫飛紗陰惻惻地說道。他和花非花充滿憧憬之情要前來觀看別人的婚禮是怎麼舉辦的,他決不允許任何事來破壞!
“你究竟在胡說什麼啊!謝小姐已經不在了,還能怎麼舉辦婚禮,大哥,你根本不需要和別人談條……”
隨後來到的慕容瑜正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無法忍受家主竟然會對別人妥協。莫飛紗轉過頭陰陰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陰冷邪魅令慕容瑜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下面的話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回到綉樓前廳,慕容閣發現除了慕容瑜、慕容珏、慕容玥、慕容琰、慕容玠都趕來了,正一一過去給老夫人行了禮,婢女從別的地方又搬進來幾把椅子,這些年輕人都安靜地坐下來,看着慕容閣,看他怎麼說。
慕容閣看向莫飛紗,莫飛紗也不推辭地朝全屋的人都笑了笑,目之所及讓人膽戰心驚。
“無論怎麼偽裝,就像每個人練武時最喜歡最習慣用某些招式一樣,施毒的手法也是因人而異,一人一樣。據我所知,施了毒還怕對方未死盡而再補上一刀的招式,這般多疑和謹慎的人只有布天門的莫婷婷了。”
“布天門?他們竟然欺辱到我們頭上來了!”
“莫婷婷?布天門那個黑寡婦?”
“小瑜,別那麼毒,莫婷婷還沒結婚呢?”
“哼,誰讓她總喜歡穿着黑衣服,還有,江湖上誰敢娶她?就是娶了,她也是寡婦命。”
一句話讓剛坐下的慕容家的堂兄弟們炸開了鍋,莫飛紗也不理他們,逕自說自己的,“從畫像很容易就看出來了,”他抬起下巴朝慕容玠手上的畫像指了指,“謝清影的丫環就是莫婷婷假扮的,而作為主人的謝清影要麼因為某種利益和莫婷婷合作,要麼是因為受了威脅。我傾向於後面一種,畢竟謝清影的身上有捆綁的痕迹。莫婷婷那麼多疑,開始還好,但是久了就會怕謝清影不受她控制而說出一切。也就是她會把謝清影永遠地捆綁下去,而她假扮成謝清影出現——這也就是為什麼畫像中的謝清影和小丫環那麼像的原因。女人只要經過巧妙的化妝,完全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
慕容閣臉色變了一變道:“照你這麼說,屋內死的是真的謝家小姐,面莫婷婷已經扮成丫環逃了出去?”
“你怎麼理解是你自己的事情。”莫飛紗說了這麼多話早就不耐煩了,“你只要遵守我們說過的條件就行了,如果不想讓慕容家雞犬不寧的話,最好不要讓我失望!”
對於莫飛紗的狂妄,慕客家的年輕人幾乎都露出了憤怒的神情,想教訓他一頓卻又忌憚他的毒。而慕容閣只是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不過我還想問一下,有必要殺謝清影嗎?”
“哼,帶着逃是累贅,不帶着就是會說出秘密的廢物了,沒有利用價值的人和螻蟻無異。為什麼不殺她!”
等莫飛紗走後,慕容閣先讓總管找人來把謝清影的屍體清潔一番,然後厚殮入棺,明日就讓人把棺木送還到謝家。慕容樓想同去,但是因為身體不易長途跋涉而作罷。只得以後再去謝罪。
結束了這件事後,慕容閣又撥出多名護衛帶着莫婷婷的畫像,分幾路去湘南幾大要道渡口捉拿兇手,等再回到屋裏時,看到有好幾個人在問莫飛紗剛才說的是什麼條件,慕容瑜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其他堂兄弟也都氣憤之極。
慕容樓見他進來,慌亂地擺手道:“大哥,我可不要再娶,我說過不結婚的。”
“小樓,大哥剛才只說‘知道了’又沒有答應,你不用擔心。”
“我答應了。”慕容閣邊說邊重重地點了點頭,用於強調他說話內容的真實性。
“為什麼,難道只是他說了殺害謝小姐的兇手是誰?”慕容珏無法理解慕容閣的想法。
“不是……你們還不明白嗎?”慕容閣疑惑地看着他的堂兄弟們,發現他們也一臉疑惑。
慕容閣嘆了口氣:“雖然並不想承認,但花非花和莫飛紗來到慕客家的確幫了慕容家的大忙。莫婷婷隱避得如此之好,除了寶寶有些察覺外,慕容家沒有一個人在意過她,如果她要費點兒心思繼續隱藏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卻殺了真正的謝清影,從慕容家逃走了。莫飛紗說過莫婷婷太過謹慎和多疑,她一定是察覺莫飛紗出現的危險性才倉皇逃走的。而花非花和莫飛紗前來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麼,除了他們自己誰也不會知道,我只是知道,如果莫飛紗要看結婚的話,我們就要準備一場婚禮。”
“就算你說的有道理,但是現在從哪裏找現成的新娘新郎啊!”
慕容瑜大叫道,大哥說得輕巧,他別忘了還有幾百名賓客在九間廳等着喝喜酒呢,若是新郎新娘只是隨便找一找充個數,絕對會被江湖人暗罵的。
“如果是我結婚的話,算不算辱沒了他們的身份?”
慕容閣此言一出,滿室皆驚。連老夫人也驚喜地半傾着身子說道:“閣兒,你有喜歡的人了?”
她最寶貝的孫兒已經二十有五,遠遠超過了官府制定的結婚年齡。給他介紹的一些名門淑女,也沒見他看上眼過,原以為慕容閣還要再磋跎幾年,沒想到他會突然開竅。
雖然是被趕上場,但是慕容閣既然可以說出結婚的話,對方應該算是他的意中人吧,就不知是哪位神仙美女。
“這麼說奶奶是不會反對的啦。”慕容閣開心地笑着道。老夫人見他難得歡喜,也不禁笑眯着眼道:“不反對不反對,只要你喜歡,家世差點兒也沒有關係。”
畢竟慕容閣眼高於頂,能讓他看上眼的絕不是尋常女子。
“只要奶奶同意便好,父母不在,奶奶的話就算是父母之命了。”
他又看向青衣說道:“青衣,可以請你幫忙做個媒人嗎?”
青衣莞爾一笑,道:“有何不可?”
“那麼請你幫我帶一句話。”
慕容閣拉起林天寶把她推到身前說:“青衣,你告訴寶寶,慕容家的閣公子家世清白,人品俊秀,脾氣溫和,嫁過來一定不會讓她吃虧呢!”
夕陽墜落在天邊青色的山巒之下,最後一抹彩霞也慢慢褪色,天色將暗未暗之時,天空中慢慢現出潔白的半月來。
朝渡口而去的土路有五尺多寬,兩邊枯草叢生,間有矮樹兩三棵,冬日天色晚得早,連路邊簡陋的茶室也都扣上柴門不做生意了。越往南飛馳,視線越是開闊,沿途一江水滔滔南來,汩汩北去,一流碧水,波光蕩漾,冬日江邊殘景,更有一番蒼茫感慨。
可惜這時在路上奔走的兩個人並沒有心情去欣賞身邊的景色。
走在右邊臉色蒼白的男子悠然地嘆息:“好可惜,沒有殺掉慕容閣。只要慕容閣死了,慕容家族就不足為懼了。慕容家族內慕容珏和慕容玥公開不和,慕容琰能力平庸,慕容玠一介俗商,慕容瑜太過自戀,慕容樓全憑大哥照顧,只要慕容閣死了,慕容家就會成為一盤散沙,而上一輩慕容一定會看準機會反擊,到時即使慕容老夫人重新掌權也不會挽回頹勢,在下一任慕容家主沒有成長起來之前,慕容家有可能會被踢出四大家族之列,湘南的經濟和治安就有可能因為慕容家的內鬥而面臨崩潰,這種亂勢一定會慢慢蔓延至整個江湖……真的好可惜,沒有殺掉慕容閣!”
“沒有辦法,只能說我們運氣不好。”左邊的女子冷冷地說:“所以即使我走了也要送給他們幾份大禮,怎會便宜了他們。”
“失敗就是失敗了,乾脆一點兒,何苦使出三流手段呢。”男子對女子臨走時所作的事情並不怎麼贊同。“我們現在要到哪裏去?”
女子真想打男子一頓讓他清醒清醒,如果想“清高”的話就不要混邪道,那麼有原則,躲在滄州講原則好了,要不是門主對他很是禮遇,她才不會理這個怪人。
“我們由最近的渡口搭船到衡南,再走陸路到岳陽。在渡口我已經安排好人了,只要跟着我走便是。”
到了渡口,只見竹筏木排木舟拴了一岸,其中烏蓬舟船,燈火點點,遙望尋找已經安排好的接應人,一眼看去,竟不知是哪條小船。
女子向前走了幾步,想看得確定一些,男子突然拉了她一下低聲道:“好像不對勁,你不覺得這裏太靜了嗎?”
漁船燈火搖曳,卻不見人聲嘈雜。人影晃動,寂靜得就像死域。
女子停住腳步,警覺地看看四周,耳邊突然響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他們兩人面前出現了很是奇妙的一幕,江上小船上的油燈燭火從南到北一個個順應熄滅,船上的燈火每滅一個,岸上就會亮起一個紅色的燈籠。
等小船上的燭火全滅了之後,岸邊伸延至江中的木板搭造的碼頭兩側亮起了數十個紅色燈籠,猶如漂浮在江水上一般。紅暈的光影下,木板上鋪得雪白的蒲席呈淺橙色,上面擺着時令乾果、鮮花素食,一名穿着暖色衣裙的女子斜靠在水磨靠几上,舉杯相邀身穿着黑色衣裙的美艷女子。
“莫管家,別來無恙。”
莫婷婷眼中驟然閃過一道殺機,一字一句地恨聲道:“花、非、花!”
“遠山落日,水映紅霞,如此美景,只有在這裏才可清楚地看到,好可惜哦,你們來得太晚了,不過像現在這樣烏江夜船,江上浮火的景色也不錯啊。為了看這種景色我可費了三百兩銀子把這江邊所有的船都買下了,並讓那些漁夫乘早回家休息,就怕俗人打擾呢。”
花非花搖動着手中的玉杯輕笑着道:“沒有想到能碰到莫管家,相逢即是有緣,這般美景,要不要同賞?”
“花非花,你不要太過囂張!”
莫婷婷氣得渾身發抖,她扮作貌不驚人的丫環潛到謝清影身邊,又跟隨謝清影潛入慕容家,全是和花非花學的。別說那些身份尊貴的公子小姐們,就是一般人也很少會在意比他們地位低的人的心情和表情。不過這個時候,她對她行為上的明師除了憎恨之外,再沒有任何想法!
就是因為這個人,明目張胆地搶走了莫少主,還是在她看守的期限內,使得門主莫如幽震怒。她被踢出總壇而被發配到湘南,做些暗殺的工作,全是眼前這個人的錯!
“花盟主嗎?不知道有何指教。”
相對於莫婷婷的激動,在她身後面色蒼白的男子倒有禮貌得多。他的容貌讓人無法說出他到底有多大,光看他的臉會覺得他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但是看到他的眼睛后,會覺得那是只有不惑之人才有的智慧之眸,一再看到他全身氣息倦倦的模樣,又會感覺他應該活得很久了。
“謝映日……或者說真正的身份是凌雲派掌門謝笙前輩,非花一直久仰前輩大名,今日才得一見,只是不知前輩為何自毀清名,甘做殺手。”
花非花緩緩起身,收了嬉笑神情。即使是名揚天下的武尊,即使凌雲派只是偏安一角的邪派,但是她對於謝笙這個人還是不得不尊重的。
“我自己做我自己的事情,何必管別人怎麼看。”謝笙也不動氣地道,“花盟主,你有什麼事便直說吧,我可不信你這般大費周章只是為了賞景。”
“半個后前,我曾收過一封血書,信上說,他懷疑他的一雙兒女已經慘遭毒手,而出現在他親戚中的那兩個人有可能是假冒的。家中有人監視,他又從入冬起便染上風寒,一直卧床不起,即使想到親戚家看個真偽也力不從心。便懇求我,代他到親戚家走一趟,如果真是他的孩子告訴他們要記得回家,如果不是,就揭穿他們的真面目。”
花非花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道:“寫血書的就是江南無影刀的謝老爺子,而他的一雙兒女就是謝映日和謝清影。這樣說,你們明白我為什麼站在這裏了嗎?”
莫婷婷臉上青白交加,恨聲道:“我先前就說要把那個老賊殺了,你偏不同意,說只要讓他起不來,讓人監視他即可,結果現在卻功虧一簣!”
謝笙卻認為莫婷婷太不講理:“你把謝老爺子殺了后,謝清影還有心情遊山玩水遇到慕容樓嗎?進而住到慕容家?她早就回家守喪了。失敗就是實力不夠,你不需要找其他理由。”
“你!”莫婷婷漲紅着臉看向謝笙,“你究竟為誰做事情,說出這樣的話。”
“我自是為我自己。王不見王,毒尊既然出現,我沒有勝他的自信,自然要走了。”
花非花對他們的爭論不感興趣,她遠眺夜色淡淡地說道:“我想慕容家應該會兵分幾路到各個要道盤查吧,這個渡口離慕容家最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趕來。下一個渡口是百里之外,你們要怎麼選擇呢。”
花非花站在江邊,背景是一江碧水,燈燭倒映江中,她彷彿被熾熱的火團包圍了。燈籠里的燭火劈啪作響,淡淡地溢出絲絲清香。
謝笙臉色微變,燈籠內燒的分明是破壞大部分毒藥毒素的“明日花”,這般名貴的葯她竟然一下子燒了幾十燈籠,這種草藥只有施毒高手才會知道,估計是毒尊幫她準備的。
這樣即使他和莫婷婷聯手,也不可能勝得過花非花。
謝笙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謝家兄妹的情況。”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謝老爺子一定也是這麼希望的。
謝笙和莫婷婷對看了一眼,莫婷婷接口道:“謝清影現在就在慕容家,而為了威脅謝清影,我們把謝映日藏在了常州的某個地方。”
一手交地址信物一手交接應人後,謝笙站在船上,長衫飄飄,翩然若仙。
“花盟主,今日所遭遇的一切,來日必當十倍回報!”
花非花負手微笑,“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