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無窮無盡的黑暗,讓她迷失了方向,巨大的雨聲,破碎的人聲,她看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狂奔,馬兒瘋了似地沒命狂奔……有人在彈琴,有人在吹簫……有人在追趕她……她不想跑,也跑不動了……

頭痛、肩痛、屁股痛……全身都痛,痛到骨頭都要被拆散了似的……到底是誰害得她如此悲慘?

冉歲寒!

是了,就是他,全都是為了他!

從小到大,她不曾吃過這樣的苦、受過這樣的痛……好餓、好渴,好痛……混蛋冉歲寒,她都已經如此難受,他還不快點給她滾出來賠罪!

如果讓她找到他,她定要將他大卸八塊!

火……紅色的大火……她的頭疼得快炸開來了,她不斷咒罵冉歲寒,那似乎減輕了一些疼……

光……白色的熾光……有人影在晃動……是誰?

她伸出手,想抓住那人影,卻抓住了一團渾圓——

「色鬼!」

一聲嬌吼爆傳開來,啪的一聲,她的臉頰熱熱辣辣,好痛!

哪個不要命的,竟敢打她?!

戚小衛猛地睜開眼,醒了,瞧見一名濃妝艷麗的女孩,正充滿戒備地狠瞪着她,彷彿她是個無惡下作的惡棍。

「你是誰?」戚小衛問,發現聲音啞得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

「—個好心沒好報的人。」女孩冷哼—聲,站起身。「照顧人還得被吃豆腐,真是虧大了!」

「你照顧我?」戚小衛努力撐起疼得如千斤重的身子,環顧四周,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張大床上,且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單衣。

窗外,隱隱傳來雷雨聲。

「你摔下山崖,被我們的人救了回來。」

戚小衛頭痛欲裂,她只記得被瘋狂的馬兒載着狂奔,然後雨越下越大,接着出現了一些人,似乎在追她,然後……她就不記得了。

「赤顏他們人呢?呃……我是指我的朋友們。」

女孩拿來一套衣物放在床邊,重新坐在床邊,似有深意地打量着戚小衛,沒直接回答,只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昏迷時很愛抱怨。」

「啊?」

「而且說的話跟他還真像。」

「誰?」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名字叫小衛吧?」她大而圓的雙眼像盯住了某隻獵物,完全不放過戚小衛臉上的任何錶情。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果然沒錯!」女孩儼然一副勝利者的模樣。

戚小衛惱了。「喂,你都不懂得回答別人的問題嗎?這樣很失禮耶——」

「我叫角樂晴,『宮商角徵羽』的角。」

「我又沒問你的名字!」戚小衛翻白眼,快被惹毛了。

「你遲早會問的。」角樂晴聳聳肩,站起身住房外走去。「晚膳等一下就會有人送來,入夜後別出房門,萬一你在山裏迷了路,被那些山賊山鬼什麼玩意兒的抓走,可就不關我的事了。」

「喂,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耶。」

還是沒理她,逕自走人。戚小衛氣得七竅生煙。才第一次見面,就有本事跟她杠上,也算是厲害角色了。

叫她別出房門,哼,她就偏要出去!

只是,腳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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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方着實透着一絲古怪。

黑暗中,就着微弱的光線,她大致估算了下,這座山莊建物不多、佔地不大,明顯是建築在山谷澗壑之中,寧靜中似乎隱隱透着一絲隨時會有危險的氣息,不過最特別的是,打她一走出房,無論走到哪裏,到處都充滿了藥材的味道。

鬼鬼祟祟來到一排廂房前,戚小衛看見角樂晴帶着兩名丫頭從一間房裏走了出來,她躲在樹叢后,實在好奇得緊。待三人走遠后,她才壓低着身子,就着地形朝那問唯一亮着的廂房迂迴前進。

半敞的窗里,她似乎瞧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咦?是眼花了嗎?

戚小衛大膽趨近廂房,躲在窗檯下,悄悄往上探頭,不禁兩眼發直。

是他?她用力眨眨眼,再確認一次——真的是冉歲寒!

他還活着!

房裏,冉歲寒正半躺在床上,拿着一本書在閱讀,他的皮膚變黑了,五官線條更俐落有型,看起來比以往更加成熟穩重,十足男人的模樣。

戚小衛在窗外偷偷看着他,淚水不受控制地在臉上奔流,這久違的一刻,她竟沒有勇氣出聲喊他。她怕這一切都是夢,一出聲,夢就醒了。

「誰?」房內,冉歲寒聽見隱隱的抽泣。

戚小衛蹲下身,躲在窗檯下,搗着嘴努力忍着,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明明是那麼熟悉的人,她卻怕見他?

明明是那麼想見到他,為何還躲他?

此刻,連她都不明白自己矛盾的心情。

「是誰?」冉歲寒再次警覺問。

就在戚小衛以為自己即將被發現時,才意識到冉歲寒根本沒有前來窗邊察看,正覺古怪時,她似乎聽見了他一絲嘆息。

「是小衛嗎?」他不確定的猜測從房裏傳來,很小聲,但她聽到了。

戚小衛鼓起勇氣起身,站在窗外,流着淚望向床上的他。

冉歲寒一見到她,反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驚喊:「小衛,真的是你?!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這應是我該問你的才對,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她抽噎道。

「你先進來說話。」冉歲寒急切道。

她沒有栘動,只是站在窗邊,傻傻看着他,淚流不止。

冉歲寒急了,掀開棉被想下床,戚小衛這才瞧見他雙腿架着木條,根本無法走動半步。

戚小衛一驚,慌張街進房裏抱住他,深怕他摔到床下。

「你的腳……受傷了?」看來頗為嚴重,這就是他無法回家的原因嗎?

「你怎麼一身傷?」冉歲寒反倒急着關心她。

她頭上裹着白巾,臉上、身上、手上,到處都是傷,讓他心急又心疼,他完全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她,而且見到一身是傷的她。

「你發生了什麼事?怎會傷成這樣?」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怎會傷成這樣?」她哭着緊緊抱住他,臉頰埋進他的胸膛,深深感受他的氣息,證實他是真的存在,不是夢。

從他離家至今,快兩年了吧。

在大家幾乎認定他已經凶多吉少時,她沒有掉一滴眼淚,反而確認他還活着的此刻,堆積已久的淚水全數傾泄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儘管她在夢裏罵過他千百回,如今真的見到了他,她心裏只有滿滿的感激,她感謝老天爺,允諾了她的祈求,讓他還活着。

但,她仍舊氣惱他。

「小衛,你先別哭,讓我先看看你。」他的手拂過她滿是擦傷結痂的臉頰,悉心審視着。

「你很壞……真的很壞!」戚小衛哭着捶他的胸膛,委屈指控:「我找你找得半死,為你擔心得要命,結果你竟然在這裏樂逍遙,也不知道要寫封信回家報平安……」

「我有寫。」他昏迷了一個月,醒來后還特地請角姑娘託人帶信回臨安給她,難道她都沒有收到嗎?

「有寫才怪!」她哽咽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因為有了美麗的姑娘在身邊伺候着,早就忘記臨安的事了——」

「我怎麼可能忘記?」他抓住她胡亂攻擊他胸膛的小手,目光深沉,曾經努力壓抑的情感,在被敲開一個缺口后,便宣告漬堤。「就算我會忘記所有的事,也不可能忘記你。」

戚小衛想掙開他,卻反被他緊緊扣住雙手,攬入懷中,充滿男人的氣息包圍着她。這是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的力氣比她大得多,那是屬於男性的力量,是她一直遲鈍忽略的。

「沒有事情是不可能不會忘記的,只要撞到頭,就可能馬上忘記了,像我、像小財子那樣。」她負氣喊道。

冉歲寒制住她,低下頭,漂亮的唇辦緩緩靠向她,低吟:「這件事,忘得了嗎?」

語畢,他灼熱的唇隨即覆上她的。

戚小衛沒料到他會有此舉動,全然忘了掙扎,只獃獃地任他吻着、吮着、糾纏着——

她微敔雙唇,眼角的淚水順勢滑入口中,鹹鹹溫溫的。他專註的熱情在她嘴裏來回肆虐,盡情佔有;她的唇、她的淚,她逸出的嘆息,他全部接收。

離家前那一次短暫的吻,讓他惶惑,當時,他不懂得這或許是愛,是兩人在日日相處中累積出來的珍貴情感。或許就是跟她靠得太近了,很多事情都成了理所當然,反而感受不到彼此。

他離家之後,十分想念她。

那份思念濃烈得令他心驚,這才幡然醒悟原來她早已佔據了他心中的每個角落,他努力壓抑自己不去想她,想藉由她可能已經嫁人生子的事實,來切斷對她的思念。可,它並沒有消失,反而在他受傷的這段日子裏,更加糾纏着他。

他在乎她的程度,遠遠超過他的想像。所以當炙絕告訴他——

炙絕?!

腦海里冷不防竄進好友的身影,像一記重槌猛然敲醒冉歲寒的理智,他用力推開她,突兀地結束這個吻,重重喘着氣,直勾勾盯住她,

戚小衛一時反應不過來,怔怔望着他。

半晌,冉歲寒才緩緩開口問道:「你……嫁給炙絕了嗎?」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是說,你已經嫁給炙絕——」

「嫁你個頭!」沒等他說完,她已經拿起枕頭用力敲向他的頭。

冉歲寒痛呼一聲。「喂,我的頭受傷才剛好!」

「你就這麼巴不得我趕快嫁給別人啊?」她惱道。她可以為了他不嫁人都無所謂,他就這麼巴不得想把她推出去?

「所以意思是……你們還沒有成親?」他語氣里有掩不住的歡喜。

「我幹麼嫁給他?!」她氣吼。「我和他根本八字都沒半撇!」

冉歲寒萬分開心,情難自禁用力抱住她,深怕她會再被人搶走似地摟得好緊。

兩個月前,當炙絕告訴他打算和戚小衛成親時,他心痛難耐,偏偏他又有傷在身無法趕回臨安,更是令他痛苦萬分。而今,得知小衛並沒有嫁人,他高興極了,忍不住想再親親她。

「喂,你要我呀!」她推開他逐漸靠近的臉,瞪他。

哇,好令人懷念的橫眉豎眼出現了。

冉歲寒堆滿笑。「沒事,就開心嘛!」

「你開心我不開心。」她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莫名其妙,感覺自己被人要得團團轉。

「不開心就趕快離開啊,幹麼兩隻手還抱得那麼緊?」門邊,角樂晴的聲音冷冷插入兩人的談話。「我說呢,莊裏怎會莫名其妙鬧鬼呢?大半夜裏還會有陣陣難聽的哭聲,原來是有愛哭鬼跑進來了——」

「喂,你怎麼沒敲門?」戚小衛皺眉。

「你哭得這麼大聲,會聽得到敲門聲嗎?」角樂晴走進房。

「你管我聽不聽得到,敲門就對了。」

「喂,你這是對救命恩人說話的態度嗎?」角樂晴兩手插腰,傲氣十足。

「你都是這樣威脅病人的嗎?」戚小衛反擊道。

「哈,說對了!你對我真了解,我們—定合得來。」

「誰跟你合得來?」—見面就吵架,除了以前的冉歲寒之外,她是第二人。「還有,三更半夜,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還這樣大剌剌進來冉歲寒的寢房,實在讓她心裏很不舒坦。

「我是來送信的。」角樂晴從懷裏取出了兩封信,塞進戚小衛手裏。「喏,你等他的信等很久了吧,全在這兒了,你慢慢看吧。」

冉歲寒認出那兩封信,驚訝道:「你沒有託人把信帶回臨安?」

角樂晴鬼鬼一笑,對冉歲寒頑皮地眨眨眼。「我仍然說到做到,幫你把信送到嘍!」只是時間久了點。

戚小衛握着信,心裏生起一把無名火。這女人!就是因為她扣住信,害所有人都以為冉歲寒死了,難過了大半天。

「你這害人精!」不必張鐵拐算,她也絕對可以肯定,她跟這女人八字絕對不合。

「喂,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耶!」角樂晴再度重申。「不過就是晚點把信送到罷了,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激動?!」戚小衛就是激動。「你害我大嫂難過得病倒,害我大哥為愛妻勞心傷神而累倒,還害小護兒哭着找舅舅差點跌倒……你說我激不激動?」

「什麼?大姊病倒了?」很好,又多一個激動的人加入行列。

「喂喂,不過就兩封信嘛……」兩人的反應有必要這麼一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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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確定了,這整件事從頭到尾都和炙絕有關。

冉歲寒這趟遠行,不僅僅是為了開拓冉家的事業版圖那樣簡單,還肩負替炙絕傳遞訊息的責任。

原來,炙絕原姓羽,是古老的羽氏家族目前唯一倖存的血脈。多年前,另一家族為了搶奪羽氏家族最珍貴的傳世樂譜,而大開殺戒,逃過殘酷殺戮的炙絕隱身於萬花樓,便是為了等待機會,引出當年的仇家。

向來以精湛醫術傳家的角氏家族,和羽氏家族乃為世交,這次冉歲寒就是為了幫炙絕傳達口信給角氏家族,而意外捲入他們的紛爭之中,差點連性命都給賠上了。

「如果那個吹簫的黑衣人,就是當年的仇家,那麼炙大哥和赤顏現在不就有生命危險?」戚小衛擔憂道。這些家族的恩恩怨怨,她搞不懂也弄不明白,她只在意炙絕和赤顏的安危。

「角爺說了,已經掌握他們的行蹤,目前他們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除了炙絕受了傷之外,一切無恙。」冉歲寒輕輕挪動架在椅子上的雙腿,另換一個舒服的姿勢。

戚小衛起身扶住他,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他們?」

「可能還要再等一段時間。」

「為什麼?」

「沒為什麼,就是避風頭嘛。」接話的是一個白髯蒼蒼的老人。他是角氏一族的族長,也是角樂晴的爺爺,人稱「角爺」。

跟在角爺身後的角樂晴,冷眼看着正在幫冉歲寒挪動姿勢的戚小衛,忍不住高聲說道:「我說你這樣搬動他的腿,小心他那好不容易接回去的腿,日後會長短不一,變成十足的跛子。」

「啊?是嗎?」戚小衛嚇得放開手。

啪!冉歲寒架着木條的兩條腿直接掉落地面,敲出一聲巨響。「喔!」他痛呼一聲。

「很好,這一摔真要變跛子了。」角樂晴幸災樂禍道。

「喂,你故意的?!」戚小衛連忙扶起冉歲寒的腿,怒目瞪向始作俑者。

角樂晴朝她吐了吐舌頭。「冉大哥是我的病人,誰讓你插手照顧的?」

「那我寧願他變成跛子,也好過被你蹂躪。」戚小衛不甘示弱道。

眼看兩個女人的戰爭又起,冉歲寒有些無奈道:「喂,兩位,腿是我的,我可以發表一下意見嗎?」

戰況正激烈,顯然沒人聽進他的話。

「冉大哥如果變成跛子會娶不到老婆的。」

「有我在,怕什麼!」

「哈,說穿了,是你自己想嫁他,才怕別人染指吧?」

「誰說的?」冷不防被說中心事,戚小衛臉紅道。

「你明明已經聽到是我說的,還問。」角樂晴故意道。

戚小衛昂起下巴,被激到了。「沒錯,就算他變跛子,我也會跟着他一輩子。」

張鐵拐曾說過,冉歲寒在二十歲時會有成親的姻緣,眼看冉歲寒離弱冠之日越來越近,現下望去,就屬角樂晴是最「危險」的人物了,只要防堵了她,那麼她的勝算就大一些。

「喂,我不想變成跛子……」冉歲寒無力地重申。

角爺興緻高昂地看着兩個小姑娘你一言我一句,戰得好不激烈,不由得呵呵大笑。他拍拍冉歲寒,笑道:「放心,只要是經我手的病人,不會變成跛子的,這點自信我還有。」

「我從不懷疑你的醫術。」冉歲寒笑了笑,目光落在戚小衛身上,在他眼底有着近幾個月以來不曾出現過的動人神采。那是充滿愛的眼神。

「你這小媳婦吵起架來挺有精神。」

「跟我練習了很多年,自然有些功力。」冉歲寒莞爾道。

「哈哈,這倒跟當年我和我那口子很相像,一見面就拌嘴,一分開就想念對方。」角爺笑道。

金色日光下,花草藥香盈滿整個山谷間,熱鬧歡樂的氣氛並沒有維持多久,即刻有名手下慌忙進來通報。

「族長,不好了,谷口的人通報,似乎有人闖入。」

「全庄戒備。」角爺神色一凜,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樂晴,你負責帶他們兩人撤離。」

「是,爺爺。」角樂晴一反先前刁蠻的態度,神情嚴肅起來。

此時,忽遠似近的簫聲幽幽傳來——

又是他!

戚小衛知道,他們又必須開始逃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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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不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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