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葉愛琳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手頭上的事情。
"糖……"她低聲咕噥着，提醒着自己，那念念有辭的聲音彷佛是某種原始的、驅散魔法的咒語。
"糖，糖，糖。"
她強迫自己轉過身，把糖放在桌子上，坐下來，不再看康旭的眼睛，然後機械般的在自己的杯子裏加了三大匙的糖和奶精，細細的攪勻。
康旭的沉默使她抬起頭，看到他的眼神，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過去的你，只加奶精並不加糖。"康旭緊緊地注視着她說。
"人總是會改變的，而且我發現喝不加糖的咖啡會很傷自己。"她顫抖的說道。"人總不能一成不變，要學着試着讓自己改變，這樣子才能夠讓自己過得更快樂。，
像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康旭的臉上，他的雙手本能地握緊了。
"真是如此嗎？"他冷冽的聲音像把刀般。"改變就能讓你變得更快樂嗎？
康旭的臉湊近她，目光灼灼的注視着她，令葉愛琳如同着了魔，幾乎無力眨眼。
"告口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想要改變？"
"旭，請不要……"她的聲音像一條極細的線，但是康旭聽見了。
他好整以暇地將整個身體傾向前，強壯的手臂撐着餐桌，故意離她那樣近，葉愛琳幾乎能感覺到他呼吸的熱氣。
他身體的靠近對她造成了可怕的影響，葉愛琳的心跳在加快，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他是故意的！
"不要什麼？不要問這麼尷尬的問題嗎？但是如果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怎麼辦。你覺得我沒有權利知道答案嗎？"他的問話中隱隱地透出怒意。
"這……"
看着康旭那張倔強的臉，葉愛琳的大眼睛充滿着驚恐，舌頭也變得不靈光了
"把真相告訴我！"康旭煩躁地追問道："是什麼讓你想要改變自己？"
"我告訴過你！我告訴……"葉愛琳沮喪地低語着。"關於益宗……"
"見鬼了！"康旭粗暴地低聲詛咒着，堅決的搖着頭，似乎不相信她的話。
"不，除了這個理由，一定還有其它的原因。"
葉愛琳攤坐在椅子上，她的頭開始嗡嗡作響，彷佛有成千隻蜜蜂在飛舞。
"當你說你要離開時，是我提到了沈益宗。"康旭平靜地提醒她。"因為我不相信你會不再愛我──當初我問你是不是有了別的男人，如果有，那個男人是不是沈益宗，因為那一段時間你經常和他在一起，好像有些事情不願意對我提起，卻喜歡找他商量。"
"你……"
葉愛琳沮喪地閉上了雙眼，躲避着康旭那雙銳利的目光，也許她應該為他的疑問感到高興。
在過去的十八個月裏，她曾經無數次地憧憬，也許在將來的某一天，康旭會來到她的身邊，問她他是否做錯了什麼？告訴他她對他的指責和懷疑只是出於痛苦和對她的愛，才會完全誤解了他們的關係。
在葉愛琳的夢裏，她無數次的向康旭解釋，並告訴他全部真相，消除她心中的焦慮和疑問，他們兩人的關係又和好如初。
但是，這永遠只是夢，殘酷的現實讓葉愛琳不得不清醒過來。
因為康旭不喜歡小孩，所以，她永遠不能對他說出真相。
"但是，我發現沈益宗並不是你想要的那種男人──他根本沒有辦法給你足夠的東西。"
康旭的話外之音令葉愛琳火冒三丈了起來。
"給我什麼？"葉愛琳瞪着他看。
"如果他是一個有責任的男人，他就不會讓你在這裏工作，顯然他根本沒有錢可以讓你過舒服的日子。"
葉愛琳的心被一道閃電擊中了。難道在康旭的眼中，她只是一個愛慕虛榮的女子嗎？
"你錯了，在這裏工作，我感到非常的快樂，而且益宗對我很好，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
這一句話嚴重地傷了康旭那驕傲的自尊心。該死！他心疼她受苦，但換來的卻是這樣的回答，難道在她心中，沈益宗的地位已經超越過他了嗎？
"如果你沒有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不會輕易放手。"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就這麼被沈益宗打敗了。
"離開你是因為我再也無法與你一起生活下去！"葉愛琳朝他大喊道："我們的價值觀不同，我們想從生活中得到的收穫不同，我一直生活在謊言中，我再也不願意撒謊了。"
在葉愛琳的爆發后，是一段令人心悸的沉默。
兩個人的神經都緊繃著，飄浮的空氣似乎也變得沉重了。
"這是你的真心話？"康旭的聲音低沉，充滿狂暴的怒火。
"我……"葉愛琳很想開口對他大叫──對，這是我的真心話！但是她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就在她感到掙扎之際，早坐得不耐煩的女兒終於因他們談話中的惡聲惡氣而大叫出聲，她的小手抓着什麼東西。
"哇！"妮妮尖叫一聲，以圓滾滾的眼睛注視着康旭，然後將已被果汁浸濕的餅乾，以驚人的準確性投向他那潔白無瑕的襯衫。
"妮妮！"葉愛琳沒料到女兒會有這樣的反應，連忙試着要阻止。
但是她還是遲了一步，她只好連忙拿起抹布，將康旭身上那些黏呼呼的粉末擦去。
但是，她馬上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舉動。
僅僅是這樣的接觸，讓她體內泛起了一股熟悉的慾望。
"恐怕要好好洗一下。"她連忙收回自己的手，不敢再觸碰康旭一下。
"沒關係。"令她驚訝的是，康旭的聲音居然很平靜。"這不過是一件襯衫……"
康旭要不是努力的壓抑着自己，他很想將她摟進懷裏，狂熱地吻她。
"哈！哈！"
這時，妮妮又頑皮地扔過另一團浸水的餅乾殘渣，這一次不偏不倚的就擊中了康旭的臉頰。
葉愛琳發出一聲呻吟，她怎麼也沒料到女兒今天的反應會如此的異常。
然而讓她更感到意外的是，康旭似乎沒有一點生氣，反而發出輕輕的笑聲。
"我發現她把我當成箭靶了。"康旭正竭力地忍住大笑，他的眼睛閃爍着興奮和真正的笑意。"你可以告訴我，這是她對陌生人表達歡迎之意的方式，或者我是唯一一個受到她如此青睞的人呢？"
"她從來沒有這樣子過。"葉愛琳咽了口口水道："我──想，這可能是因為她喜歡你。"
"那麼，我希望她能找到其它的方式來表達這種喜歡，妮妮──喔，不！"康旭的聲音改變了，猛地轉過身，葉愛琳看到那個還剩半杯果汁的奶瓶被舉高，正在瞄準。
"妮妮！"她和康旭一起喊着，康旭以更快的速度搶先制服了妮妮手上的武器。
他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將奶瓶放在遠離妮妮的地方，然後重新回到座位上。
"這小娃娃，有着火爆的脾氣。"康旭嘲弄着說道，並將臉上最後的一點餅乾屑擦拭掉。"現在，希望她不會再用另外一種方式表達她對我的喜歡了。"
葉愛琳的目光與康旭的相遇了，她的心被尖銳地刺了一下，感到頭昏目眩，彷佛整個世界都在劇烈地晃動。
時間凝滯了，她的心也彷佛靜止了。
她微弱地呼吸着，數不清的問題撞擊着她的心，卻沒有一個能找到答案。
她的絕望難道是個錯誤？難道她一開始就不該將康旭排除在外？如果這樣，儘管康旭在原則上不接受有孩子的觀念，但是在現實中，當他的女兒如此可愛、如此迷人時，或許會令他改變原來的堅持。
但是，另一個聲音提醒了葉愛琳。
康旭一直認為妮妮是別人的孩子，與他根本沒有關係，所以才會對妮妮毫無戒心，並且不排斥妮妮。
"我找到書了，愛琳。"陳雪再次出現。"我得先走了，因為待會兒我要帶我母親去選購一些做蛋糕的材料。"
"但是……"太遲了，葉愛琳意識到自己不可能使陳雪留下來，直到康旭毫不懷疑地離開。
看來現在已經沒有辦法逃避了，她只能夠勇敢地等待着暴風雨來臨。
"很高興認識你，康先生。"說著，陳雪竟然向康旭拋了個媚眼。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康旭只是冷冷地回答道。
似乎察覺對她的拒絕，陳雪露出了些許不悅的神情，但是她仍然在臨走前輕輕吻了下妮妮的小臉。
"再見了，小可愛。"
隨着大門的關閉，葉愛琳注意到康旭先是呆立着，接着像遭了當頭一棒似的轉身看着妮妮，然後他變得煩躁不安，再把視線轉向葉愛琳的臉。
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彷佛永無止境，刺激着葉愛琳身上每一根敏感的神經。
她感覺到自己就要崩潰了。
她能猜到康旭的腦袋裏正在想着什麼。
顯然康旭已經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大的錯誤，經過縝密的思考和推理──終於得出了正確的、令他驚詫的結論。
什麼也不要說！葉愛琳的心在無聲哀求──求求你，什麼都不要說，請站起身，離開這裏吧！即使不能留下些許溫柔，也不要令我破碎的心再受折磨。
但是，葉愛琳的希望並沒有得到滿足，相反，康旭慢慢地從椅子退向後，一隻腳磨擦地板時發出刺耳的聲音，令葉愛琳猛地向他轉過身。
最令她驚恐的是康旭的眼神，如同燃燒着寒冷的火焰。
一瞬間，葉愛琳的臉頰失去了血色，她顫抖地抬起手，彷佛這麼做就可以抵擋住康旭憤怒的力量。
"妮妮──"康旭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尖銳而粗魯。"她是……真該死，愛琳──她竟是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