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葉愛琳過份用力地洗着碗，表明了她心中的混亂與不安。

她與康旭是何時正式成為戀人的？又是何時她開始意識到，他們在一個重要的家庭問題上，隔着一道永遠不可逾越的藩籬，以致於不可取得一致。

最初，她覺得自己能接受康旭的看法，如果更誠實一點的話，應該說她相信康旭永遠不要孩子的決定只是暫時性的，並不是最終的決定。

她一直堅信，如果有足夠的時間，他會改變主意。她認為只是由於他還像個大男孩，喜歡過單身生活，還不想用家庭束縛住他的自由，所有才自然地逃避做父親的責任。

不由自主地，她的視線轉移到女兒的身上。

此刻，穿着粉嫩色小洋裝的妮妮正坐在童車裏，她滿意地蹬着腿，咿咿呀呀地說著只有自己能懂的話。

當葉愛琳看到那雙明亮的眼睛時，她的身體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愛意觸動了。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抹布，來到女兒身邊，溫柔地撫摸着女兒柔細的髮絲，深深凝視着那雙閃亮的眼睛，妮妮活脫脫就是康旭的翻版。

"我好愛你，寶貝，你可知道我有多愛你。"

妮妮發出一陣喜悅的咿呀聲，彷佛作為對她的回應。然後，她熱切地注視着媽媽。

葉愛琳屏住了呼吸，她的心劇烈地跳了一下。

"噢，妮妮！"她嘆了口氣道。"如果事情不是這樣，如果……"

葉愛琳猛地站起身，不允許自己繼續想下去。

沒有這麼多如果，根本不存在其它的可能，否則她一定會努力去爭取。

她已經嘗試了每一種方法，但是，最終的決定卻可怕地撕碎了她的心，留下了永遠不能癒合的傷口。

"我不能同時擁有你們。"她緊緊握住女兒用力揮動的小拳頭，感受着那柔嫩的手指的力量。"旭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所以，我不得不做出選擇，而你是最需要我的人。"

一瞬間，一種深切而聖潔的母愛在葉愛琳的心頭涌動，從最初懷疑自己懷孕的那一刻起，這種無比崇高而且新鮮的情感就一直激動着她，是那麼的熱烈，完全源於母性的本能。

"但是，有些糟糕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對不對，我的寶貝？"

妮妮撇動着還沒長牙的小嘴，綻放出最燦爛的笑容。

看到這，葉愛琳的眼睛一眨，淚水湧出來了。她站起身，茫然地看向窗外，回想起第一次與康旭發生鴻溝的情景。

那時，葉愛琳興奮地將康旭介紹給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王小莉和她的丈夫認識。在晚餐進行時，王小莉宣佈了她懷孕的消息，當時每個人都表現得那麼興奮而開心，可是獨獨康旭沒有一起分享喜悅的感覺。

"你應該表現高興一點！"當他們離開王小莉的家時，葉愛琳忍不住責怪他說。

"為什麼？"康旭的聲音冷淡而生硬，他直視着前方的道路，緊繃著臉，表情嚴峻而固執。

"你應該知道為什麼！小莉懷孕了，她想讓每一個人與她慶祝，而你卻是冷冷地坐在那裏，沒說一句祝賀的話，如果不是我竭力掩飾，他們肯定會察覺到你的異樣。"

"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你不覺得你的感覺很奇怪，任何一個入聽到這樣的消息都應該覺得高興……"當葉愛琳意識到康旭的沉默，以及他身體中的緊張時，她的聲音消失了。

她轉過頭看着他，而他只是搖搖頭，這個緩慢而再明確不過的否定令她感到相當不安。

"為什麼？旭，你是說你對孩子的事根本不感興趣嗎？"

"我不想說什麼，我想告訴你的是，不是我對孩子不感興趣，而是他們根本不會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份，一直不會，永遠不會！"

葉愛琳感覺自己像是重重地撞在一堵磚牆上。

她從沒有想過向康旭提孩子的問題，因為她擔心這會讓康旭誤解她是向他要求婚姻，而且這也正是康旭從沒提起過的。

他們的關係剛剛開始，還處在非常脆弱的階段，老實說，她害怕這會使他們的關係觸礁，使她永遠失去康旭。

但是，她一直認為……

"你該不會是──不能生育吧？"

"我不能？"

康旭的語氣警告她不能再繼續這個話題，但是此刻葉愛琳已經無法顧忌這個危險的信號。

她一直非常喜歡孩子，甚至想要有自己的孩子，但她從沒想到自己未來的伴侶會在這一點與她產生分歧。

這時車子已經停了下來，康旭一語不發地走出車箱，令葉愛琳不得不緊跟跑上去，跟着他走進屋子裏。

"你不會真的這樣想吧？我相信每個人都會想要孩子的。"

"不包括我！"

這個回答冷靜而乾脆，沒有一絲遲疑。當康旭打開屋子的大燈時，葉愛琳吃驚地瞪大了雙眼，因為她發現他的眼睛如同冬夜裏的天空一樣寒冷而凄涼。

"讓我們開門見山地說吧。愛琳，我從來不想做父親，在我的生命中，不會有孩子，永遠都不會！如果你不能接受，那麼，我們最好現在就結束這種關係吧。"

"你不能……"葉愛琳的話梗在喉嚨間。

她看到了康旭臉上的退縮，儘管他們之間距離是這麼近，但是她感覺到他們之間變得遙遠起來，

"你是說你不想要我了？"葉愛琳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而康旭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我沒這麼說。愛琳，我並不想失去你，我當然想要你，並且只要你。我想與你住在一起，讓你分享我的生活，但是，這並不就意謂着我想建立家庭，變成父親。"

這已經足夠了，當康旭以深沉而熱切的聲音說出"只要你"三個字時，葉愛琳的心快樂得想唱歌。康旭真的說他想與她住在一起，並且與她一起生活，他並不想失去她，如果她還想要更多的東西，那自己就太傻了不是嗎？

"你真的是這麼認為嗎？"葉愛琳仍有些忐忑不安地問。

使她大感放心的是，康旭緊繃的嘴巴微微鬆弛了，籠在他眼中的陰霾也逐漸地減退了。

康旭用他的行動回答了她的問題，他伸出那隻溫柔強壯的手，沿着她的髮絲滑到脖頸，無限溫柔地將她拉近，並將嘴唇輕輕地印上她的額頭，葉愛琳才再次感覺到踏實起來，心跳也加快了。

"旭，我想讓你只屬於我的。"她發現自己的嗓音中充滿了挑逗。

"既然如此，那麼就讓我只屬於你吧。"康旭的回答更像是誘惑，他將她摟得更緊了。"我想我們都知道此刻我們需要的是什麼。"

這一瞬間，所有的言語都是多餘的。

康旭的唇有力地擠壓着她的唇，讓葉愛琳的感受有些不同，這是一種強烈的佔有摻雜着出乎意料的溫柔，也許是因為剛剛的爭執使得他們更加的激動熱情。

康旭的熱吻使得兩人的情慾很快就被點燃了，他們很快地為彼此除去身上的衣服，然後數不清火熱的親吻落在彼此裸露的肌膚上。

"旭，你愛我嗎？"葉愛琳激動的問，眼中閃着明亮的光芒。

"是的，我愛你！"

多美好的感覺。

一波波熟悉的快感，隨着康旭的愛撫而至，葉愛琳身體深處有一股熾熱的渴求一直往上湧起。

康旭迅速的進入她的體內，在愉悅的交纏中，時而分開、時而結合，葉愛琳感到自己的身體在極度狂襲中分裂成微小的碎片，她瘋狂地顫抖着，迷失在最深沉、最昏暗，也是最眩目的感受中。

歡愛的迷人之處竟在這裏，不論做過多少次，每一次都會有不同的領會。

尤其是在面對葉愛琳，她讓康旭覺得每一次都是她的第一次，她羞澀卻不生澀的配合，每每都讓他掀起興奮的狂潮。

"愛琳……"

康旭大叫着她的名字，在她的體內爆發了。

因為有這一次不愉快的爭執，使得葉愛琳變得謹慎起來，她不想貿然地破壞兩人之間的關係，結束與康旭在一起的幸福生活。

可是偶爾她會以半開玩笑的話試探他，但是康旭的態度絲毫沒有改變。

康旭甚至沒有認真地面對過這個問題，通常他會用工作，或者打電話這樣的借口搪塞過去。

更常見的是，他會運用與第一次相同的方法，分散她的注意力，點燃她的情慾火焰，使她根本無法清楚地思考任何問題。

可是，事情並不如預期中的美好。當她發現自己的月經延期后，就偷偷地從藥房買了驗孕劑作測試。

那天她回到家后，突然感到一陣噁心，於是匆忙地將皮包扔到廚房的桌子上，儘管它從桌子上滑下來，皮包里的東西散了一地，她也顧不得收拾，急忙的衝進樓上的洗手間。

十分鐘后她才感覺好一些，回到樓下，卻發現康旭已經回家。

康旭正彎腰從地上撿起她皮包中散落的東西，當他看到驗孕劑的時候，葉愛琳的心提到了腔口，全身血液加快地穿流。

"這是什麼？"康旭問。"你懷孕了嗎？"

這聲音就足以令葉愛琳全身血液凝結成冰，她的心被一隻殘酷的大手給掐住了。

"不，我沒有懷孕。"她還能說什麼？

如果說她曾經抱着一絲希望，認為他已經不再那麼堅持不要孩子，試圖軟化他的決心，那麼此刻康旭的表情讓葉愛琳的最後希望落空了。

康旭緊繃的臉頰上，每一個生硬的線條里都寫滿了驚駭的恐懼、隱隱的憤怒，以及對她懷孕這種可能性的否定。

現在再明白不過了，只有世界上最笨的傻瓜才會認為康旭會為她現在的情況感到高興。

"我懷孕？不可能的事！"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能表現的如此自然，並且還發出了笑聲。"別傻了，旭，我怎麼可能懷孕呢，九個月來，我一直在吃避孕藥。"

不，你在說謊──一個微小的聲音在惡意的提醒葉愛琳。讓她想起就在六個星期前，那時她被一陣劇烈的偏頭痛所因擾，那一次她忘了吃避孕藥。

"那麼，你用這個做什麼？"康旭舉高手中的驗孕劑。

葉愛琳從他手中接過驗孕劑，打開它的包裝，看看裏面，彷佛她不記得她有這樣的東西。

她想裝出一個小小的驚訝，但是最後，她覺得這樣做可能顯得過火。

"喔，那……"她輕鬆地將它放回自己的皮包，不以為然地笑，並強迫自己轉過身，拿起水壺，走到水龍頭下裝滿水。

"我要一個解釋。"康旭堅持。

"這是我同事的，她的月經已經遲了六天，所以我們趁中午吃飯時，買了這個，那時她放在我的皮包里，結果她忘記拿回去了，一會兒我就打電話給她。要不要來杯咖啡呢？"

"好吧。"康旭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一杯咖啡。"

這聲嘆息像擊在葉愛琳心口的一記重拳，她感覺自己就要攤倒在地上了。

其實那天只是個開始，葉愛琳堅持了一、兩個星期，竭力地掩飾自己懷孕的反應，每天她都必須不斷地撒謊，找尋各種借口，用比平時濃艷的化妝遮掩她的憔悴。而所有的這些都加重了她的痛苦不安，她很想告訴康旭她懷孕的消息，但是她真的很擔心康旭會提出解決的方法──讓她去墮胎，她是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而且她知道如果康旭這樣說，她會恨他一輩子的。

直到一天早晨，當她穿裙子時發現腰部有一點緊，她意識到自己無法再遮掩了，也不能冒險讓康旭注意到她身體的變化。

她試着做最後一次努力，跟他談起未來。

"旭，我想知道我們的將來是否可能有任何……變化，比如……"

"比如？"康旭平靜地看着她說道："如果你是想知道我對於孩子的觀點是否有所改變，那麼我的回答是沒有，沒有一點改變，只有你和我，這是我喜歡的生活方式。"

對於康旭的回答，葉愛琳心灰意冷了。

她感到一陣可怕的絕望，他的想法完全沒有絲毫的改變。

葉愛琳強迫自己擠出一個微笑，在微笑的背後是一顆破碎的心。

她知道是該自己作決定的時候了。

想到那段痛苦的回憶，葉愛琳的眼睛又一次噙滿了淚水。

"媽媽──媽──"

妮妮大聲地叫着，重新用粉紅色的小腳丫蹬着手推車，令葉愛琳從過去的回憶中驚醒。

這時，她才意識到女兒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對不起，我的小寶貝。"她耐心地安撫着女兒道："我知道──我答應要帶你出去，我們現在就出去走走吧。"葉愛琳此刻可以對着自己大聲說她從沒有後悔離開康旭，因為她已經把自己的愛全部給了女兒。

從女兒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她無法想像如果失去她的小寶貝，她會是如何的後悔。

然而，她心中仍然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提醒她，雖然她的心給了女兒，並不意謂着可以抹殺康旭在她心中的位置。她曾經感受過康旭的愛，並且依然可以感受到，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但是，她再也不能承認這種愛。

因為這樣做就意謂着要揭開一個秘密，而保守這個秘密已經令她付出那麼大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