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見
書齋里,一燈如豆。
夜風從緊閉的門扉縫隙中吹入,發出呼呼的低嚎。
燭火隨風搖曳,微弱昏黃的燭光映照出書齋內兩條人影,在幽黯的夜色中,有種說不出來的邪詭。
"名冊遺失之事,你知道了吧?"上座者把玩着兩隻大小如卵的青玉圓球,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在夜裏聽來格外清冷。
"知道了。"
"那份名冊記載着與我們行動相關的成員,名冊上七品以上的官員人數多達十餘人,要是落到小皇帝那一幫人手中……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我們的下場如何吧?"
"明白。"
"不管怎麼說,咱們都是同一艘船上的人,一旦翻了船,你也無法置身事外,不過……"他陰冷地笑了笑,"俗話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只要我們把船駛得穩,自然什麼事也沒有。"
沉默半晌,上座者一雙在黑夜中顯得更加陰冷、充滿噬血氣息的肅殺雙眼凝睇着侍立在旁的年輕男子。
"我不知道究竟是誰,用什麼辦法把名冊從我這兒弄出去,膽敢爬到我頭上來撒野,肯定是活得不耐煩了。"他瞇起銳利雙眼,迸射出森森寒意,"你知道該怎麼做吧?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找出名冊,別讓我失望。"
"是。"接獲命令,高挑身形隨即往門口走去。
"等等。"上座者出聲叫住他。
年輕俊容揚起一抹沒有笑意的微笑,悅耳的京腔宛如江上乍然迸裂的浮冰──
"當然,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
定浚王府冰心苑
"宣璃,妳瞧瞧!妳阿瑪對妳多好,這首飾、這珠花做工多麼細緻啊!還有這對珊瑚耳環、這隻牡丹象牙觸……"惜月格格圓圓胖胖的雙手捧着滿掌珠翠,陶醉地嘆息着,"這些玩意兒真是詞人喜歡啊!妳阿瑪、額娘一定花了不少銀子吧?宣璃。"
宣璃抿唇微笑,"這……我就不知道了。"
問梅格格冷嗤道:"妳間宣璃,她怎麼會知道?那全是她阿瑪為了慶祝她十六歲生日持地命人為她打造的,妳如果想要的話,就等妳二十歲生辰時要妳阿瑪送妳啊!"
問梅這麼一說,一旁幾個格格忍不住掩着唇笑了起來。
貴族地分等級的,公、侯、伯、子、男,惜月家不過是男爵府,俸祿自然比不上上流買族的定浚王府。
宣璃生辰有的排場。其它王府不見得鋪陳得起,若在惜月眼中又是嫉妒又是羨慕,自己雖然也是個格格,但比起同是格格的宣璃就是差了那麼一大截,如今又被問梅這麼一激,惜月當場翻臉。"問梅!妳──"
"我什麼我?誰教妳選錯了娘胎,投生在男爵府。"問梅最看不慣惜月的窮酸樣,一點格格的樣子也沒有。
"妳說什麼?!"
宣璃忙居中擋開兩人。"問梅她不是耶個意思。她只是……"
"妳太過分了!"惜月漲紅了豐厚的雙頰怒斥,"男爵府又怎麼樣?我阿瑪也是朝堂上的欽命大臣,再說,好歹我他是個格格──"
驀地,門外傳來一陣吆喝聲,打斷了屋內的爭執。"抬進來!小心點兒!這可是福晉送給格格的禮物!"
一票人浩浩蕩蕩抬着東西走了進來。
"借個光、借個光!曖,成了!放這兒好,就放這兒。"巴顏總管指揮着家丁將兩隻木箱抬進花廳里。
吵得正熱絡的兩人被巴顏及一幹家丁擠了開來,只能遠遠互瞪。
宣璃迎上前,看看兩隻木箱,"巴顏總管,這些是……"
"回格格的話,是福晉送您的生日禮物。"巴顏轉向身後的家丁命令,"統統打開!"
"喳!"家丁們應着,利落地打開沉重的箱蓋。
"哇……"一旁問梅與惜月的貼身女侍至叫了出來。
巴顏笑道:"格格,這箱新衣裳是福晉特別要錦織坊的師傅為您量身訂做的,春、夏、秋、冬裝共計十六套,還有一頂紫貂皮帽、白狐皮裘披風;而另外這箱子裏,裝的是熏香,有桂花、茉莉、玫瑰、鈴蘭、檀香、白麝香等等十六種,恭祝格格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巴顏一一展示,直教在場的格格們目瞪口呆。
宣璃在定浚王爺、福晉心中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晚點我會親自向額娘道謝。"宣璃輕柔道。
"是,奴才明白,奴才會向福晉回話。"
話聲甫落,一名家丁捧着禮盒進屋通報。
"九格格,二阿哥宣豫貝勒禮到!"家丁呈上禮盒,朗聲道:"西洋玻璃手鏡一支。"
聽見宣豫的名字,幾名格格們都露出嬌羞的模樣。儘管宣豫已成了親,單憑他在朝中的權勢,就算能當上側福晉也值得。
宣璃露出笑顏。"替我向宣豫哥哥道謝。"
"奴才曉得。"
家僕才退出去,宮裏的馬公公便走了進來。
"報,聖上有旨,賜宣璃格格御膳十六道!"
語畢,一盤又一盤的御膳便端進屋裏,十六道宮廷大菜紛紛上桌,並一一唱名──
"醋溜海魚,祝格格福如東海;月下牡丹,祝格格富貴吉祥;丹鳳朝陽,祝格格鳳體安康……"
唱完十六道菜,說完十六句吉祥話,宣璃命隨侍丫鬢箴兒打賞送御膳前來的公們,並道:"宣璃謝皇上恩典。"
宣璃生辰的排場幾乎不遜色於皇格格,把一票格格仟都看傻眼了。
"這麼多菜,大家一塊兒用吧!"宣璃輕快的吩咐左右,"取碗筷來。"
"不必了。"一名格格冷冷地道:"咱們小門小戶,吃不起皇上御賜膳食。"宣璃的笑顏頓時僵住。
"正玢格格……"
"我也是,看了一個晚上的排場眼睛都酸了,蜜兒,打道回府。"
有人這麼一附和,幾位格格也跟着起身,她們的表情一樣冷漠。
宣璃既困惑又難過,一迭聲的追問:"為什麼?為什麼要走?"
"妳還不懂嗎?宣璃。那些人是嫉妒妳!"問梅沒好氣的說道。
"妳在胡說些什麼?!"聞言,正玢格格變了臉色,回身瞪向間梅。
"難道不是嗎?"問梅在花凳上坐下,隨便點了幾樣菜讓丫鬢夾進面前的碗裏,慢條斯理地舉着就食,"宣璃有珍珠寶石的首飾,你們就眼紅了;有皇上下旨賜宴,你們就吃味兒了,嘖嘖嘖,那副嘴臉真是難看。"
"妳說話給我客氣點!"正玢格格怒氣沖沖的喝道。
"跟妳們這些人根本用不着客氣。"
正玢格格氣得柳眉倒豎,伸長了戴着金指套的指甲就要往問梅臉上抓去。
宣璃忙擋在問梅身前,一道利爪襲來,宣璃閃躲不及,吹彈可破的雪膚馬上多了一道血口子。
看見鮮血沿着粉頰滑落,所有人都呆住了。
"哎呀!格格!"箴兒驚叫一聲,忙拿出手絹兒為宣璃止血。"格格,您沒事吧?要不要請大夫?"
"不,別嚷嚷,我沒事。"宣璃強笑着,同時向所有人賠罪,"問梅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心直口快;正玢,妳別跟她生氣,我跟你門道歉,都是我不好……"
眾人疼寵的宣璃當眾向她賠不是,頓時讓正玢格格萌生起一股近似於自負的驕傲。
"想賠罪?要看妳拿什麼來賠!"她輕蔑地斜睨着宣璃。
"是啊、是啊!我們可也是格格,豈能隨隨便使接受妳的道歉了事?"
難不成她們還想揩油?!
問梅火大地吼道:"你們不要欺人太甚了!"
"不、不,問梅,她們說得沒錯。"深怕又惹事端,宣璃息事寧人的陪笑道:
"這些小禮物,妳們要是喜歡的話,不用客氣,就收下吧!反正我也不太常戴。"
"宣璃,那可是妳阿瑪送妳的禮物啊!"問梅低叫。
"沒關係,那都是些身外之物嘛!"
"這可是妳說的喔!"正玢格格揚起一抹冷笑,隨即拿走了裏頭最值錢的一套翡翠苗飾。
其它格格們也爭先恐後的瓜分剩餘的衣棠珠寶,連那面由宣豫送的西洋手境也在她們爭奪不休下,被惜月一把搶走。
戲散場了,那票格格們拿着戰利品志得意滿地揚長而去。
"居然有這種格格!簡直像土匪一樣。"問梅不屑的冷嗤。
宣璃無奈地笑笑,"沒關係的,就當花錢消災。"
"沒志氣!"問梅沒好氣的戳着她的眉心罵道:"妳的兩位哥哥在朝堂上大權在握。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妳怎麼這麼沒用,任人欺負呢?"
宣璃痛得縮起肩頭,"哥哥是哥哥,我是我嘛!"
雖然是同一家出產的,可是品質怎麼差那麼多?問梅真懷疑宣璃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如果她再不學乖,繼續跟那一票吸血鬼格格混在一起,遲早有一天被啃得屍骨無存!
"以後別再和正玢、惜月她們在一起了。"問梅衷心勸告。
沒事找那群人來做什麼?好好一個慶生宴搞得七零八落不說。禮品也被搜刮一空,簡直像遭了小偷,被洗劫過似的。
"可是……我很想跟她們做朋友……"
她拚命的想和她們和樂融融的相處,想成為她們之中的一份子,可是為什麼總是事與願違?
問梅無情的打碎她的幻想,"問題是,妳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她們的一員!"
"為什麼?"她不懂。
"階級。因為妳對她們而言,永遠是高高在上的貴族格格,只要她們對妳心存芥蒂,就不可能會真心接納妳。"
宣璃急道:"雖然身分有所不同,可是,我是真心想和她們做朋友。"
"妳還是那麼天真。"不識人心險惡的小格格!問梅嘆了口氣。
我真的很天真嗎?宣璃垮着小臉,有些受傷。
問梅從袖中拿出一條絲絹。遞給備受打擊的宣璃,"喏,這是一點小禮物,上面的圖樣是我自個兒繡的,拿去吧!"
"啊!"宣璃立刻忘了委屈,感動地接過,"好漂亮的絲絹,謝謝妳!"
"只不過是一條手絹而已。"有必要雀躍成這樣嗎?
"可是,這是我第一次收到朋友送的禮物呢!"正玢她們從不會送過她什麼,即使是生日亦是如此。
望着宣璃的笑顏,問梅心中有些了悟。她終於明白。眼前這個人人捧在手心裏呵疼的心格格,其實心裏有多麼寂寞。當問梅的視線落在她臉上的傷口時,心中又是一陣愧疚。
"害妳替我捱了一掌,真是對不起,我欠妳一個人情。"
宣璃摸了摸不再流血的傷口,笑着搖搖頭。"這沒什麼,上點葯很快就好了,妳別放在心上。"
問梅感到一陣無力,不禁翻白眼。"宣璃,妳再繼續當濫好人下去,總有一天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真是受不了她!
宣璃嘻嘻一笑,不以為意,"不會的,我會拿妳當擋箭牌。"
"笨丫頭!"問梅低罵了聲,唇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哪!問梅,我們是朋友吧?"宣璃笑咪咪地問道。
"大概吧!""怎麼能說大概呢?明明就是。"
"好啦、好啦!是朋友、是朋友,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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暢音閣里,一首關漢卿的《雙調。沉醉東風》在絲竹聲中幽幽揚起,一名穿着漢服,梳着長辮兒的歌女盈盈走向台前,婉轉唱道:"伴夜月銀箏鳳間,暖東風綉被憚,信沉了魚。書絕了雁,盼雕鞍萬水干山,本利對相思若不還,則告與那能索價愁眉淚眼……"
一曲既罷,台下響起如雷掌聲。
"這歌女,唱得真好!"太后展露歡顏,脫下手中一支白玉鐲遞給身旁的小太監,"小文子,打賞。"
"喳!"小文子應聲,隨即將鐲子送上戲台,"太後有賞。"
"謝太后!"一陣謝恩后,歌女婀娜地走回後台。
趁着休息時刻,上茶的上茶、送茶點的送茶,紅泥小火爐里又添新的炭火,幾名格格也趁着此時起來走動走動。
太後轉過頭來,笑吟吟的望着坐在身後不遠處的宣璃,"璃丫頭,還喜歡這幾首曲兒嗎?"
沒想到會被點名的宣璃忙站起身,恭敬應道:"回太后。這些曲子悅耳極了。清亮婉轉,有如黃鶯出谷……"
遲疑了下,她繼續說道:"不過,末段轉折處的商音唱高了些,為美中不足之處。"
"呵呵,璃丫頭,妳的耳朵倒尖。在場十幾名格格,就屬妳最通音律,我早知道這點小瑕疵逃不過妳的耳朵,"太后漾開慈顏,向她招了招手,"來,到我身邊來坐,讓我好好看看妳。"
宣璃依言坐到太後身邊,讓太后瞧個仔細。
孝庄太后寬容明理,深明大義,但那雍容尊貴的威儀仍舊令宣璃心中有些忐忑。
太后靜靜地瞅了她好半晌,微笑道:"模樣兒是越來越標緻了,比起當年的定浚福晉猶勝三分。妳阿瑪一定把妳捧在手心埋。寶貝得不得了吧?聽說妳生日壽宴那天,定浚上爺送了妳整整十六套首飾。連式樣都是特別精心設計過的,有沒有這回事?"
連這種芝麻小事太后都了如指掌?
宣璃不敢隱瞞,點了點頭,"回大后,是……是有。"
太後會不會覺得阿瑪太鋪張了?
宣璃一面偷覷若大后的臉色,一面提心弔膽。
"這麼多首飾,怎麼都不戴呢?"璃丫頭髮上的絹花,還是上回進宮陪她對弈的那一朵,簪子、耳墜也都是她先前就見過的。
"因、因為阿瑪送的首飾大多,我反、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搭配起……"
"應該說,那些首飾都被妳給送光了吧?"大后笑說。
宣璃的笑臉當場僵住,擔心地手心泌出冷汗。
她怎麼也沒料到,太后竟然連這些事都知道!
"別怕,璃丫頭,我沒有責怪妳的意思。"
微嘆息,"這些事兒我都聽說了,正玢、惜月幾個丫頭也太沒分寸,竟欺負到妳上頭來;不過。妳這實心眼兒的孩子也太不幢得保護自已了,竟任憑她們使潑唉!真是教人替妳擔心。"
宣璃誠惶誠恐地褔身,"太后恕罪。"
"恕什麼罪呀?又何罪之有?"大后凝神想了想,又問:"我說璃丫頭,妳今年十六了吧?"
宣璃忙道:"是,托太后萬福。"
聽見她的回答,太后笑了笑,捏捏她的手心,"瞧妳。緊張得連手部發冷了。
別伯,就像平日那樣回話就成了,這兒沒有別人。"
宣璃勉強揚起一抹笑,但仍有些僵硬。
"這樣好多了。"太后滿意的看着她的笑各,續道:"璃丫頭。妳阿瑪給妳許了人家沒有?"
宣璃怎麼也沒想到太后竟然有此一問,當下窘得雙頰嫣紅。
"沒……沒有。"
"可有心上人?"太后再問。"
"也沒……沒有。"她竭力的揮去腦海中隱約浮現的人影。
"好極了!我約了個人來,妳一定要見見他。"大后笑逐顏開。"對方可是對
妳一見傾心。非要我給他作主不可呢!"
宣璃睜大驚惶的雙眼,突如其來的會見使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壓低了聲舌,太后神神秘秘地透露道:"別擔心,論品級、論才華、論相貌,我的打包票,他一定配得過妳。"
會是誰?宣璃更不安了。
"太后。他到底是……"
暢音閣里驀地響起如雷掌聲。歌女再度回到台前,笑吟吟的朝賓吝行禮,在琵琶師傅一個輪指過後,吟唱起婉轉悠揚的風花雪月。
雖然坐在太後身邊,宣璃卻無機會發問。心中不斷臆測着可能的人選,心思不寧的結果是,台上究竟唱些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而手上的絹帕也因為她不安而絞得發皺
這……會不會是個惡作劇?
記得曾經聽額娘說起太后智降洪承疇,並且以一個嬌弱女子有限的能力力保獨子坐上王位的事績,沒有人敢小覷這名來自科爾沁出原的第一美女,所有人都懾服於她的勇氣與智慧……
可是,太後有什麼埋由非要捉弄她不可呢?
"他來了,璃丫頭。"
宣璃抬起空茫的眼。誰?誰來了?
"睿親王府十四貝勒,昭璇。"
什麼?!
宣璃頓峙僵住,"昭璇貝勒?!"
"很意外嗎?"太后笑吟吟的重提往事。"我聽說你們小兩口曾經私訂終身,當時鬧得滿城風雨,是不是有這回事?"
就因為這緣故,昭璇才來求她作主賜婚。
宣璃像是要撇清關係似的拚命搖頭,"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太后明察,那全
是一場誤會……"
"有什麼關係?我倒喜歡你們不顧一切的勇氣。"後生可畏啊!
宣璃急着辯駁。"那真的是誤會……"
"那不是誤會!"
聽見熟悉的聲音介入,宣璃全身都繃緊了。
她記得這優雅如詩的話調,記得他絕俊得令人屏息的容顏,還有邪雙洞人肺腑、深不可測的眼眸──
是的,他是昭璇。
宣璃所有的意識都飄遠了,她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那出色至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龐,喉嚨像是被什麼給梗住,無法成語,耳邊只聞歌女那幽婉繾綣的歌聲唱着──
"……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話,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卦,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求婚
"妳為什麼說那件事是誤會?"
曲兒聽完后,太后便要昭璇送宣璃回定浚王府,撮台兩人的心意昭然若揭。
馬車裏,昭璇一手支着額閉目養神,閑適的坐姿輕鬆佔據了三分之二的位置,坐在他身邊的宣璃只好拚命往另一側靠,免得一個轉彎跌進昭璇的懷裏,被當成投懷送抱。
不過,她不知道究竟是因為馬車搖動,還是他存心戲弄,宣璃發現昭璇竟一直有意無意的靠過來,逼得她無處可躲,然後又在沉默中突然對她開口,嚇得她差點沒跳起來。
宣璃倒抽一口氣,心魂甫定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你……你沒有睡着?"原來先前他那些小動作不是她的錯覺。
宣璃情緒頓峙變得異常緊繃。
"妳一直動來動去,我怎麼睡得着?"昭璇睜開燦亮如星的眼,對上她驚惶失措的盈然大眼,淺笑問道:"而且,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
"妳為什麼跟太后說那件事是誤會?"
"哪件事?"她存心跟他打馬虎眼。
他不以為意,悠閑地提醒,"就是我們私訂終身的事。"
昭璇直視着她的眼睛犀利又敏銳。好像要看穿她的心思.挖出他想要知道的答案一般。
宣璃慌亂地別開眼,將小臉轉向面對車窗。
"那……那本來就是……"
"小心!"
一個拐彎,宣璃險些撞上車廂內壁,昭璇伸手一攬,將嬌小人兒納人胸懷,免去她撞得鼻青臉腫之痛。
純然男性的醇厚氣息包裹住她,令宣璃有一剎那的恍憾,她有種幾乎以為自己掉進了他的世界裏的錯覺……
她終於知道男人與女人的體型相差的有多懸殊,她幾乎是整個人陷進他寬偉的胸懷裏,像只乖巧溫馴的小貓咪。
"還好,抓住妳了。"他低笑。
低柔的嗓音與一言雙關的話語令宣璃心跳加劇,紅暈立刻浮上雙頰。她受驚的連忙逃開,移到最角落。
"謝……謝謝……"她囁嚅着道謝,聲如蚊蚋。
"妳好像很怕我?"他雖然仍帶着微笑,眼裏卻無一絲笑意,"兩個月前,妳當著皇上的面,同所有人說『昭璇和我在一起』的勇氣到哪裏去了?"
"那、那不一樣!"她急急辯解。"當時你被捲入殺人案件中,如果我不替你做不在場證明,不管你說什麼,都不會有人相信的。"
不過,就因為那一句關鍵性的證詞,從此以後。所有人就把他們視做一對,連太后也不例外。
"哦!"他坐正身子,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那麼,妳又是憑什麼相信我沒有殺人,進而為我作證呢?"
"殺人犯……最後不是找到了嗎?所以……你當然是無辜的啊!難道不是這樣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顛三倒四,毫無章法。
這小東西真是可愛!
"不是。"他涼涼的吐出兩個字。
"嘎?"她瞪大眼,呆住了,o
"殺人兇手是我。"
宣璃感覺自己頸后的寒毛全豎了起來。
他微笑道:"多謝妳替我作偽證,好讓我輕鬆擺脫賺疑,真是謝謝妳了。"
"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騙妳的。"呵!她還是像以前一樣好騙。
宣璃明白自己被耍了。
"你。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傭懶地揚起笑容,"別那麼生氣,璃兒。"
他那具有魔性的聲音緩緩滑過她的心頭,像極了寵溺的愛撫,令她不由目主的戰慄。
"不要這樣叫我!"她羞赫地漲紅丁臉。
他的俊容倏地靠近她,故作不解的問:"嗯?不要那樣叫妳?"哪樣?璃兒,妳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呢……啊!妳臉紅了,璃兒。"
他明知故犯!
"請你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她捺着性子與他講理。
"啊!妳是要我不要叫妳璃兒嗎?璃兒。"
太過分了!簡直是故意欺侮人嘛;
垂下頭,宣璃又開始絞手上的絹帕,那是她不安時慣有的動作。"我知道,你在生氣……"
"哦?"昭璇挑起眉。他哪有生氣?
"一定是的。我聽說……有許多蒙滿親貴一直想要與你攀上親事,可是因為我們之間的……流言,使得你的親事連連告吹,"這全都是她的錯!"既然那件殺人案件已經結案了、我保證,我一定會設法澄清流吉,還你一個公道。"
昭璇的表情滿足滑稽,無法強壓下想要旺笑的衝動。
真絕!這小東西竟然以為他在為她兩個月前子虛烏有的言論而動怒?
"昭……昭璇貝勒?"
他為什麼那樣笑?宣璃不明所以的側臉望着他。
昭璇揮揮手。忍笑道:"不,那件事不用澄清了。"
"那怎麼可以?這關係到你的名譽……"她急急地迫。
"真的不用,就那樣吧!"他無所謂地聳聳肩。
"可是……"
"璃兒,那件事不全然謊言。"他直盯着地,彎彎笑眼中柔情無限。
在他的注視下,宣璃的心跳不知道為什麼變得好快好快。
"不、不全是謊言?"她怔愣地重複他的話。
他的大手撫上了她的粉頰低喃,"對,因為它將會成為事實。"
"成、成為事實?"他的手好大,好溫暖,好令人心安……依偎在這雙大手中,如同漫步在雲端……
當他的拇指來到她的紅唇,她不由自主的屏息,所有的感覺,只剩下他摩挲她唇瓣的知覺。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俊顏,望着他那張性感的唇開開合合,卻完全不知道他都說了些什麼。
"對,嫁給我,做我的女人吧!宣璃。"
****
"嫁給我,做我的女人吧!宣璃。"
他低柔而帶有魔性的聲音,也阻止不了她從彷佛被催眠般的迷茫中霍然驚醒。
宣璃受驚地拍開他的手。像是看到什麼可怕的毛毛蟲一樣,縮回車廂的小小角落,儘可能的離他遠遠的。
"不……不要開玩笑了……"他、他怎麼可以這麼輕易的說出這種話?不爭氣的是──
聽見他這麼說,她竟然心中暗自竊喜?!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他沉聲反問。
平心而論,的確不像。
"可、可是你……你為什麼想:…想娶我?"
"因為妳向眾人宣告我們兩人在一起,為了妳的名譽着想。也為了不辜負太后撮合的美意。成親是最好的方法。"
不知道為什麼,昭璇的回答讓她有些失望。
"哦……可、可是感情的事是建立在你情我願的基礎上,勉強不來的……"她垂着頭喃道。
"那麼,妳願意嗎?"他托起她的小臉,深深地凝望着她,"我答應絕不勉妳,除非妳願意。"
怎麼辦?
宣璃從沒遇過這樣的陣仗,更何況眼前的男子是她暗戀……
不!她沒有暗戀他。當時她真的是因為要幫助他脫險才會說出那樣引人遐思的話,絕對不是故意要造成別人曖昧的聯想:
事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怎麼辦?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是點頭答應,還是一口回絕?
"璃兒?"
他又用那個名字叫她了!
他輕柔的聲音使她心跳更為加劇,此刻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不過寸許。近得幾乎
可以聞到他那清爽而陽剛的氣息,那引人入醉的氣息……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勸她役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哪兒不對勁。
"璃兒?"他溫柔的催促聲再度響起,執意要聽到她的回應。
宣璃眨苦水汪汪的眼眸,可憐兮兮的看着他。
"讓我考慮看看,好嗎?"
他的要求太過突然。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雖然當眾說過我們兩個在一起的話,可是,那畢竟是為了要助你脫險。我們都知道那不是真的。更何況……在這件事之前,我們並沒有絲毫交集,你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我沒辦法……我沒辦法……"
"我明白了。"他突地放開她。深吸了一口氣,暫且壓下心中的急切,"妳需要一點時間考慮,那麼,三天後午時過三刻,我會親自來聽妳的答覆。"
"三天?!"她吃驚地低呼。
太快了!她需要問問額娘的意見、宣豫哥哥的意見、還有……
"就三天。妳不會忍心讓我等太久吧?"
面對昭璇那張令人怦然心動的俊顏,宣璃怎麼也說不出要延長期限的話。只能為難地點了點頭。昭璇勾起唇角,笑了。
啊!他笑起來真好看。眼底漾着一片溫柔……
"到了。"
"什麼?"宣璃愣愣地眨眨眼,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
"定浚王府到了。"他微笑提醒她。
往外一看,宣璃這才發現昭璇的馬車已經停在家門口,而僕役已經在車門外放好了踏椅,等着扶她下車。
奸丟臉喔!
"昭璇貝勒,謝……謝謝你送我回來。"顧不得漲紅的雙頰,她急急下車。
"璃兒。"
宣璃聞聲,愣愣地回過頭來,"嘎?"
昭璇傾身向前,一個灼熱的吻瞬間印上她晶璨的紅唇。
那是個極為繾綣的吻。深切而熾烈。緊緊地糾纏着她。像是給她下了一盅情蠱,存心要她忘不了他。
等離開她的香唇,昭璇揚起一抹勾魂攝魄的笑,"我等妳的答覆,璃兒,別讓我等太久。"
宣璃慌亂地點點頭,轉身進府,她只想趕快進屋裏去。別讓任何人看見她暈陶陶的模樣。
走進玄關,宜璃聽見昭璇吩咐馬夫與小廝起程的聲音。
達達的馬蹄聲逐漸遠去,宣璃一顆怦怦狂跳的心才逐漸平靜下來。
唉……不用等上三天。她已經知道自己的決定是什麼了。
****
"九格格……格格,這樣不好吧?要是讓王爺知道了,那……那奴婢一定會被打斷變腿的呀!"箴兒跟在宣璃身後,不斷哀叫着。
"不會的,阿瑪若是怪罪下來,我曾扛起一切責任。"宣璃甜美的小臉上漾着難得一見的堅決。
"格格……您……您就別為難箴兒了。"
"不,我非去不可!"這件事真的對她很重要!
箴兒急着想勸主子打消念頭,"有什麼事一定要瞞着王爺福晉到北苑去呢?格格,您也知道咱們定浚王府的家規,大阿哥宣臨貝勒那裏是絕對不許去的,這條禁令在王府內已經施行二十幾年了……"
"我要去找大嫂!我有件事一定要問她。"熏尹與大阿哥的感情轟轟烈烈,京城裏喧騰一時,為了愛情。熏尹不顧禮教的投入大阿哥懷中,她相信,只有熏尹能替她解惑,而不是一徑地對她說教。
望着箴兒擔心的神情,宣璃朝她笑一了笑,勸慰道:"別擔心,只要我小心些,阿瑪是絕不會知道的。妳回房歇着吧!若是東窗事發,阿瑪問起,妳就說妳什麼都不知道,懂嗎?"
披上白狐裘披風;將懷爐抱在懷裏,宣璃毅然決然推開房門,趁着月色昏暗,大雪方歇,沿着迴廊悄悄地往定浚王府北苑走去。
"格格!"
身後傳來的聲音差點讓宣璃嚇破膽,以為自己被府里的守衛逮個正着。
一回頭,就見箴兒提着燈跑了來。
"箴兒,妳怎麼來了。"宣璃訝然。
箴兒笑了笑,"格格,奴婢還是不放心,咱們還是一道去吧!"
"要是給阿瑪知道了,妳……"
箴兒揉揉鼻頭,想了想,笑道:"管他的,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番話說得宣璃也笑了。
對啊!管他的,她豁出去了。
"格格,走吧!"
定浚王府北苑,是定浚王爺下令封鎖的禁區,那裏面住着定浚王爺的長子,宣璃的長兄──宣臨貝勒。
一直以來,王府里流傳着許多有關於宣臨的傳說。這些傳說不知道是由誰嘴裏傳出來的,直到連宣璃都耳聞了,才知道宣臨被繪聲繪影的冠上『煞星』的名號,畏懼不已。
宣臨有一半血統來自於阿羅思國的母親嘉芙蓮,那一雙猶如霜雪般的湛藍冰瞳,更被滿人視為不祥的象徵。
宣臨出生后,伴隨而來的是母親的死亡、太福晉的病逝,痛失愛妻與母親的定浚王爺悲慟欲絕,深信自己的長子是與生俱來的凶神惡煞,遂派了幾名乳娘、僕役,帶着出生才一個月的宣臨住進定浚王府北苑,任他離群索居。自生自滅。
宣臨就是這麼孤獨的度過二十幾個年頭。
定浚王府中,從來沒有人提起宣臨,彷佛當他不曾存在過一般。在宣璃七歲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在宣豫哥哥之上還有一位素末謀面的宣臨哥哥。
直到宣臨二十四歲那一年,二阿哥宣豫的婚禮前夕,他如鬼魅般出現搶走了新娘熏尹格格,狂妄的宣告了他的存在,轟動整個京城。
而今,熏尹格格已是宣臨的少福晉,也是宣璃的大嫂。
熏尹格格的出現,使得『煞星』的神秘色彩變得較為薄弱,大家開始相信宣臨的那雙藍色冰瞳並不是招來不幸的死亡之眼,但在提起宜臨時,仍帶有幾分敬畏的神情。
"格格,咱們到了。"
箴兒的聲音,將宣璃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回。
"啊!到了嗎?"抬起頭,宣璃看見了一塊黑色金漆的漢字匾額,上面書寫着兩個大字:北苑。
是了,這裏是北苑,定浚王府的禁地,宣臨哥哥的地盤。
北苑與定浚王府後花園的交界處有兩名侍衛把守着大門,門戶洞開,向裏頭望去,只覺庭院深深,隱約可以看見盡頭處有着微弱的燈火,像是黑夜中猛獸精光乍現的雙眼。
宣璃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莫名地緊張起來。
"格格?"
"我、我沒事。"只是有一點點緊張而已。"去叫門吧!"
"是。"箴兒才走上前。立刻被侍衛擋丁下來。
"來者何人?"
"是我家主子,定浚五府九格格宣璃想求見少福晉。"箴兒朗聲回答。
侍衛們定晴一瞧,那位褢着白狐裘披風的少女,果真是宣璃格格沒錯。
一名侍衛先是打了個揖,道:"格格請回,沒有貝勒爺允許,小的不敢放行.還請格格見諒。"
北苑的主子只有一個,那就是宣臨;即使是定浚王爺親自來此,宣臨貝勒他不買帳。定浚王府里能夠自由前來北苑的只有二貝勒宣豫,除此之外,若末與宣臨事先有約者,一概不得放行。
"侍衛大哥。勞煩您向貝勒爺或少福晉通報一聲好嗎?"
"姑娘,不是我們不肯通報,而是貝勒爺先前未交代與格格有約,小的不敢擅作主張。"
聞言,宣璃不禁有些喪氣。
"原來……宣臨哥哥對定浚王府還存有這麼深的敵意……"
二十六年前,是定浚王府先捨棄了宣臨,而今則是他捨棄了定浚王府。
這樣很公平,不是嗎?
宣璃無奈地低聲道:"咱們走吧!箴兒。"
"可是,格格……"
"走吧!"她知道,在這禁地,定浚王府的人都是不受歡迎的。
宣璃正想打道回府,卻聽見侍衛們恭敬的請安聲。
"少福晉吉祥!"
少福晉?宣璃眼睛一亮,同過頭來。
"宣璃?"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音的主人,正是宣臨此生最深愛的女人,她的大嫂──熏尹。
"大嫂!"宣璃露出微笑,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宣璃,真的是妳!"熏尹握着宣璃的手,美麗絕倫的小臉上滿是歡迎,"既然都來了,怎麼不進去坐坐呢?"
"我正是來找妳的,可是……"宣璃尷尬地笑笑,不知道是否該將宣臨哥哥的禁令告訴她。
正在猶豫不決時,聰慧的熏尹已經會意過來。
"是因為宣臨不準嗎?"
宣璃只得點點頭。
被自己的親哥哥拒於門外,說出來多少有些一難堪。
"沒關係,他不准我准。來,跟我進來吧!"熏尹拉着宣璃走進北苑。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別瞻心,要是宣臨知道妳來。也會很高興的。"
"哦,是嗎?"冷冷的笑聲。冷冷的藍眸。在寂靜的夜晚中更形詭譎。
當宣璃對上宣臨的視線時,她感覺自已的手心條地冒出冷汗。
"宣臨哥哥……"掙扎
瞅着宣璃。宣臨陰沉地問:"是誰同意讓定浚王府的人進來的?"
"別這樣,宣臨,別嚇壞我的小客人。"熏尹輕聲制止。
"回去!"逐客令毫不客氣的當著宣璃的面撂下。
熏尹柔聲勸解道:"宣臨,別把對阿瑪的不滿遷怒到宣璃身上,她不曾傷害過你,她是你的妹妹啊!"
『妹妹』兩字觸怒了宣臨。
他毫不領情的嗤笑着。以手指打了幾個響聲道:"赫圖倫,送客!"
宣臨看也不看宣璃一眼,根本不將她這個『妹妹』放在眼裏……不,應該說,他完全不承認有這個妹妹!
宣璃難堪的低下頭,"我看我還是……"
"好吧!"熏尹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既然如此,宣璃,那我跟妳回定浚王府,咱們去妳的閨房聊吧!"
聞言,宣臨瞇起厲眸,沉聲喝道:"熏尹!"
熏尹當作沒聽見,拍拍宣璃的手,"妳等我,我差人給我拿件披風來……"
"熏尹,不要跟我唱反調!"宣臨臉色越來越沉。
"啊!我看別拿了,雖然雪剛停還有些冷,但只是一會兒的路程,應該沒關係,我們走吧!"熏尹拉着宣璃就要往外走去。
"夠了,都給我進去!"宣臨咬牙切齒,不情願的妥協了,"你們兩個馬上給我進屋去!想凍死嗎?誰染了風寒,我就揍誰!"
熏尹立刻揚起甜笑,"聽到了嗎?宣璃,妳大阿哥要我們進去呢!"
"嗯……"宜璃也不由得笑了。
宣臨現在的表情十介難看,但熏尹完全不怕,她不必吵也不必鬧,輕而易舉就讓他改變了決定。
由此可見,大阿哥有多麼在乎熏尹。
進了屋裏,伶俐的丫鬟隨即送上熱茶與點心。
"來,宣璃,這是我最喜歡的楓糖松糕,還有這熏衣草茶,妳一定要親自嘗嘗。"熏尹熱絡含笑的招呼宣璃坐下,把一旁的夫君完全拋諸腦後。
"謝謝……"她小心翼翼地瞥向宣臨那張緊繃難看的冷臉,拘謹地道:"嗯……不用了,我一點也不餓。"
宣臨那雙恐怖的陰森藍瞳馬上瞪了過來,"熏尹要妳吃妳就吃。"
熏尹立刻加以解釋道:"妳大阿哥的意思是、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見外呢?妳一點他不需要客氣。"
說完后,她還朝宣臨丟去警告的眼神。
宣臨輕哼一聲,當作沒瞧見。
"那我就不客氣了。"宣璃尷尬地接過熏尹端來的楓糖松糕,一匙一匙的品嘗着。
熏尹一面為她倒茶,一面問道:"妳這麼晚來找我,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
"算是……重要吧!"
直到現在,宣璃這才發現自己有多魯莽,竟然在這樣的深夜裏拿自己的私事去打擾別人。
"看妳這麼煩惱,一定是很重要的。來,說給我聽聽。"
熏尹溫暖的笑容融化了宣璃心中的不安,使她三日來耿耿於懷的憂慮有了傾訴的管通。
"其實是……太后打算撮合我與和碩睿襯王府十四貝勒。"
"十四貝勒?"熏尹眨眨眼,"是昭璇?"
宣璃點了點頭。
熏尹笑逐顏開,"太後有意撮合,那可是件好事啊!我曾經聽妳二阿哥宣豫提起昭璇,他說昭璇貝勒在朝中甘拜正三品御前侍衛。十分受皇上器重,將來的前程必定無可限量,皇太后持意撮合妳與昭璇,可說是她老人家對妳的特別恩寵,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不,她不是猶豫,而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啊!
在夢中,他俊美的容顏一再地入侵,爾雅的笑容無言地撩撥她的心弦,每常微風輕拂過林梢,她彷佛聽見了他那充滿蠱惑的低喃──
"嫁給我。做我的女人吧!宣璃。"
她的心從不曾沉淪得那麼快、那麼徹底過,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當自己再度面對他時,那種既緊張又期待的心情。
凝視着宣璃惶然無措的眼神,熏尹好奇地問:"難道……妳不喜歡昭璇?"
"不!不是的!"
她激烈的否認惹得熏尹輕笑。
宣璃漲紅了俏顏,吶吶地道:"我……我對他認識不深。談、談不上喜歡或不喜歡……"
熏尹笑咪咪地面授機宜,"既然連妳自己都分不清楚。不然這樣吧!下次大后再問起妳時,妳只要說一句『一切全憑太後作主!』這樣就行了。知道嗎?"閑言,宣臨挑了下眉。
所謂的『一切全憑人後作主』。等於是變相的『謝大后賜婚』:熏尹若不是不懂,就是有意促成宣璃與昭璇的婚事。
不過,依他對嬌妻的了解,他認為後者的可能性遠遠大於前者。
"可是……"宣璃既尷尬又礙口地問逍:"如果是昭璇問起,我又該怎麼回答呢?"
拐了十八個彎。宣璃這才切入重點。
熏尹笑說:"這還不簡單,妳只要……"
"直接拒絕他!"
宣臨的插嘴令熏尹極為詫異,"你說什麼?"
"我說,拒絕他。"
"為什麼?"熏尹代替宣璃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宣臨微瞇起眼眸道:"因為我不喜歡他。"
熏尹忍不住白他一眼。"這算什麼理由?"
宣臨不喜歡的人太多了!除了他的阿瑪定浚王爺之外,還有皇六子德格勒,真要她一一列舉,恐怕要數到明天早晨。
是呀、是呀!宣璃在一旁附和的點頭。
"只要想到定浚王府與和碩睿親王府有結為姻親的可能性就令我作嘔。"
"就算你與睿親王府有什麼私人恩怨,也不該牽扯到宣璃與昭璇的婚事來。這是兩回事。"熏尹就事論事。
"如果我說這事關宣璃一生的幸福呢?"
宣璃呼吸一窒。"宣臨哥哥,這話是什麼意思?"
"妳們所看到的昭璇。只不過是一個包裝完芙的假象。"宣臨湛藍剔透的眼瞳緊緊盯着妹妹,"他是睿王爺的第十四子,照埋說『貝勒』這個頭銜怎麼輪也輪不到他頭上,但他為什麼能受封為貝勒,妳們想過沒有?"
"或許……這代表昭璇貝勒極受皇上賞識。所以破例冊封?"熏尹猜測着。
宣臨扯了批嘴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不耐地起身道:"夜很深了,宣璃.妳該回去了。"被當面下逐客令.這還是宣璃有生以來的第-次。
"抱歉打擾了那麼久,我的確該回定浚王府去了。"她羞愧的起身,卻被熏尹攔住。
"先別走,宣璃。"
她轉身面向自己的丈夫,美麗的容顏有着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堅決。
"宣臨,我認為你應該把話說清楚,不管宣璃會作什麼樣的決定,至少你要讓宣璃知道你反對的理由。"
"妳們不必知道的理由,宣漓,妳只要記得我今晚所給妳的忠告。"
宣璃困難地問:"什麼……忠告?"
宣臨的冰瞳閃爍着危險的警訊,"不要跟他扯上任何關係。昭璇不是妳惹得起的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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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長有力的指尖在桌案上一下一下地輕叩着,像是跟着戲台上絲竹班子的樂聲打節拍。
事實上那是他沉思時不自覺的慣性動作。
"可以告訴我,妳說『不能』是什麼意思嗎?"
她的拒絕對昭璇而言,的確是有點始料未及。
宣璃應該對他有感覺的,本以為這樁婚事已十拿九穩,卻沒想到她竟然會拒絕他!
是什麼原因讓她作出這樣的決定?
宣璃垂下頭,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眼前那雙深邃的黑瞳。
"或者,三天對妳來說太快了?"昭璇極有耐性地問:"告訴我,妳還需要多久的時間考慮?三天?五?十大?"
她輕輕地搖頭,"我不需要更多時間考慮。"
"哦?"他微揚眉。
"我已經決定了,"宣璃抬起頭來,鼓起勇敢她迎視他的目光,"抱歉,我不能和你交往。"
昭璇驀然停下輕叩,正巧在此時絲竹班千也演奏結束。包廂里沒有雜音的干擾,他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更加撼動人心。
"為什麼?"
因為你只是為了保全我的名節,而不是真正的喜歡我!而且,宣臨哥哥的警告我無法不在意……但這些話她沒說出口。
宣璃下意識地絞緊手絹兒,期期艾艾地說:"因為……因為這一切太突然了,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所以……"
"那麼,妳需要多久?"他一字一字的追問。
面對他深邃的眼眸,她答非所問地繼續道:"不、不只是時間的問題……畢竟我們兩人相識不深,如果我們一下一子在一起,我怕會……"
昭璇勾起她的小下巴,溫暖的大掌摩挲着她柔嫩的雙頰,宣璃像是被下了魔咒似的,只能怔怔地望着他那雙含笑的溫柔眼眸,甚至沒想到這樣的親昵舉動若是教別人瞧兒了會引發什麼後果。
"所謂的交往,不就是為了讓兩個相識不深的人能夠進一步的相知相交嗎?用這個來拒絕我,我認為不合理。"
"那……怎樣才算合理?"她迷濛地望着他,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甚至連自已說了什麼都不知道。
昭璇淺淺一笑,搖了搖頭。
"怎麼說都不合理,因為,妳一開始就已經把我的問題曲解了。"
"我……我不明白……"一個男人的聲音怎麼能悅耳到這種地步?每當他一開口,她便如沐春風,全身軟酥酥的。
"我從來沒阿算跟妳交往,我是想要妳做我的女人,我要與妳成親!妳了解我的意思嗎?宣璃。"
"我了解……"她終於了解為什麼會有人光是聽見悅耳的嗓音就筋骨酥軟,因為,她現在就有相同的感覺。
"這麼說,我們是心意相通了?"他的嘴角緩緩揚起一抹迷人的笑容。"那麼。妳還要拒絕我嗎?"
"拒絕你?"拒絕什麼?她已被他迷人的嗓音迷昏了頭。
他以拇指撫弄着她的嫣然紅唇,微傾身低吟,"妳不會再拒絕我的提議了吧?"
"提……提議?"她專註地看着他完美,且越來越逼近她的唇。
"就是做我女人的提議。"
當他的唇貼上她的瞬問。宣璃有一瞬間的暈眩,但那如雷殛般酥麻的感覺隨即讓她清醒過來,七手八腳地抵住他再貼近。
"昭璇貝勒,我們……不能這樣……"她又羞又窘,心跳如擂鼓。不過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羞愧是源自於她的芳心竊喜。
"不能怎樣?"他愜意地欣賞她酡紅的雙頰。
宣璃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不能吻我,因,因為我們又不是夫妻……"
"這點小問題,只要妳點個頭就能解決。"
他抓起她抵在他胸前的柔荑。放到唇邊輕舔慢吻,灼熱的視線直直鎖住她,害她心跳加速。
"太後有意撮合我們兩人,相信定浚王府與睿親王府雙方都不會有意見,也不敢有意見,唯一的小問題就只剩下妳遲遲不肯點頭了;現在妳怎麼說?"
這樁婚事對他太過重要,他勢在必得,就連宣璃也無法阻止他的決心!他絕不接受她以『不』作為答案!
"我……"她抬起無助的眼眸,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她是該順從自己的想法,還是聽信宣臨哥哥的警告?
她要抓住這一生一次的愛戀,還是寧可確保自己的安全無虞?
"妳怕我,是不是?"他的低喃凍住了她的心跳。
宣璃眼見笑意從他的眼眸中消退,他那暖若春陽的笑容一寸寸的結冰。彷佛要封住自已的心,藉此隔開她可能給予他的傷害:
"不!不是的!"她拚命搖頭,急切地想抓住那個欲退進保護殼裏的昭璇。
"你為什麼要這麼想?你並不可怕呀!"
"我不知道妳聽過些什麼有關於我的傳言,也不知道妳相信了多少。"他勾起一抹毫無笑意的冷笑,"如果這就是妳的心結。我不會再緊纏着妳,妳也可以向太后稟明妳不願嫁我的意願,隨便妳高興用什麼理由都可以,我相信太后不會罔顧妳的想法而下旨賜婚的。"
宣璃急切地解釋,"我真的沒有聽說過什麼不好的傳言啊!"
昭璇發出一聲嘲弄的輕笑,"是嗎?"
"是真的!就算有……也許部是有心人士的造謠,我不會輕易相信那些沒有根據的蜚短流長。"
"沒有人告訴過妳,以一個排行第十四的庶出阿哥而言,我能夠受封為『貝勒』很可疑嗎?"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道:"難道沒有人告訴過妳,睿親王府的前十三名阿哥不是英年早逝,就是莫名其妙的失蹤嗎?"
面對他的質詢,宣璃腦海中突然閃過府里姑嫂們茶餘飯後的閑扯話題……
睿親王府是北京城裏有名的寡婦宅呢!
寡婦宅?那是什麼?
不懂嗎?睿親王共有十八子,奇怪的是前十三名阿哥不是死了就是足失蹤,遺留下來的妻妾無數,所以,睿親王府就被稱為寡婦宅……
她眼中掠過的細微驚愕沒有逃過昭璇的厲眸。
"看來,妳並不是一無所知。"
宣璃揚起下巴,想讓自己看起來更有自信一點。"我承認我是知道一點,但是,那並不會造成我對你的恐懼感。"
他笑睨着她信誓旦旦的表情。
"要是別人告訴妳,那全是我搞的鬼妳也不怕?"
宣璃握起小拳頭,對他怒吼,"不要開這種玩笑!"
為什麼他非得這麼試探她不可呢?
"妳認為這是玩笑?"他似笑非笑。"不過,大部分的人可不這麼認為。"
"為什麼你認為別人說什麼我就該信什麼?"
她氣得漲紅丁臉,覺得自己被侮辱了。"我不是『大部分的人』!我有眼睛,有腦袋,我可以自己判斷!不管旁人說些什麼,除非有憑有據,否則我一個字也不言!"
面對她的咆哮。昭璇臉上那抹屬於惡意試探與嘲弄的笑容消失了,他彷佛感受到心頭那個枯竭的井再度湧出活泉,洗去他一身的泥濘……
他不屑別人的了解,處在紊亂而醜惡的宮闈里,他早已放棄為自己辯駁。
他已不記得有誰在意過他含冤莫白卻又無人過問的冤屈,也不記得有誰用如此真誠無偽的眼神凝視他,被抹黑太久。他甚至忘了自己本身是什麼顏色。
是巧合?還是註定?
為什麼只有她能闖進他心中最封閉的角落?
他倏地抓住她纖細的雙肩,一字一字地問:"妳相信我?"
此刻的昭璇如同站在懸佳上進退維谷,只要她一句話,就能讓他重生,或是墜入無底深淵。
他的手勁捏得她好疼,但是她沒有躲避或抗拒。
她堅定地凝望着他,給予他此刻最需要的信任。
"我相信你,只要你說那不是你做的,我就相信你。"
她的輕柔低語,有如一把萬能的鑰匙,輕而易舉的卸下捆綁住他的重重枷鎖。
好半晌,他無法思考,直到麻木的感官恢復意識,才發現自己等待她回答的同時一直是屏息以待。
"昭璇?"她有些心驚地看着他毫無表情的俊美容顏。"你怎麼了?昭璇。"
在宣璃還末反應過來前,昭璇驀地拉住她的皓腕將她扯入懷中……
他從不曾如此迫切的想要一個女人。
她給予他別人所不肯給予的信任,為他幽暗的世界裏帶來一絲曙光。
他再也不要忍受孤寂,獨嘗凄冷滋味,他再也不要放開這片包裹住他的溫柔。只有在她純真的眼中。才能找回他所渴求的救贖。
"做我的女人吧!宣璃,只要妳點個頭,太后就曾為我們作主。"
他熾熱的眼光緊緊地瞅着她,是引誘,是佔有,也是懇求。
"……好。"
誰也沒有想到,那樣的深情款款,那樣的柔情凝眸,竟是褢在毒藥上的糖衣。
昭璇以他的魅力與手段,硬生生地將毫無防備的宣璃扯進詭譎多變的陰謀鬥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