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周五的傍晚,台北市的交通如常的擁塞,經過自由廣場附近,車子更是堵得不能動彈。
雖然不趕時間,但堵車的感覺總是令人不快。
貝一葦看了一下表,他被堵在這裏,已經有七分鐘了。
「陳叔,今天是什麽日子,路上怎麽這麽塞?」坐在後座的貝一葦問道。
「聽說是有個很有名的舞團來台公演,這陣子新聞報的很大。」為貝家開了二十年車的司機老陳,指了指路旁的宣傳旗子道:「喏,就是那個。」
貝一葦順着老陳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成排的宣傳旗幟。
旗上印着一個容貌清麗,身材高挑而瘦長的俄羅斯男子,他一身黑衣,更顯得銀絲雪亮,雙眸如銀。
「羅曼、諾夫斯基。」貝一葦忽然笑了。
「少爺,你在笑什麽?」
「他是瑟林舞蹈系的教授,脾氣非常爆裂,因為他的名氣太大了,我剛進瑟林時,曾經慕名跑去旁聽他的『表演藝術』,還被他以『不開放外系生旁聽』的理由給轟出教室,我到現在還記得他咆哮怒吼的樣子,真是非常嚇人。」貝一葦看着諾夫斯基由鼻翼兩側至嘴角那兩道有如刀斧的法令紋,以及那雙緊閉的雙唇,眼中笑意更濃,「經過三年,他的脾氣好像更壞了。」
看見羅曼、諾夫斯基,就彷彿見到了故人一般,令貝一葦想起了許多往事。
在那些與瑟林有關的回憶里,總是有一個身段纖細、造型前衛的女孩出現。她就像顆流星,在他的生命里劃過,留下許多美好的驚嘆號之後,又攸的消失不見……
她是他心底最深的想念,也是最大的遺憾。
在父親因輕微的心肌梗塞而緊急入院後,他臨危受命,接下來貝里建設集團代理董事長的位置。
雖說大學四年的寒暑假,他都會回到台灣,在「貝里」接受磨練,然而當他意識到自己所做的每一項決策都直接關繫着「貝里」員工的未來時,他更加不敢掉以輕心,告訴自己必須全力以赴。
他給自己訂下極嚴格的標準,在接下代理董事長最初的三個月,他幾乎是每晚夜宿在公司里,又過了三個月,他才終於能在午夜兩點之前熄燈入睡。
這半年間,他甚至不敢輕言休假,連重感冒也抱病進公司加班。
半年後,他才總算挪出三天的假期飛往美國。
可是,那是樂睇已經從瑟林畢業,他徹底地與她失去聯絡。
又過了半年,父親正是返回公司,他才終於能夠卸下代理董事長的職位,改任副總一職到現在。
回首過去三年,真的發生了好多事情……
「陳叔,我想在這裏下車。」貝一葦忽然說。
「啊?」
「麻煩你替我跟家裏人說一聲,就說我不回去吃飯了,請他們不用等我。」
他一面說著,一面打開車門下車,穿越重重車陣,走向國家戲劇院。
黃瓦飛檐、紅柱彩拱的國家戲劇院,造型仿北京故宮之太和殿建成,巍然而典雅,尤其當大廳天花板的三十八盞巨型水晶宮燈全部點亮時,更是燈火輝煌、耀眼奪目。
這是羅曼、諾夫斯基的舞團登台的前一晚,因為是首次在台灣演出,諾夫斯基本人特別同意接受媒體拍照與採訪,有許多熱情的現代舞粉絲也前來朝聖,「瞻仰」這位當代現代舞大師,現場擠得水泄不通,鎂光燈閃個不停。
貝一葦安靜的站在角落,帶着微笑看着諾夫斯基接受採訪。
「諾夫斯基先生,可否談談這次帶來的新編舞作『愛』?」
「這次的舞劇由一男三女為主,分為三種顏色來演繹三種感情的向度,白色是純真稚愛,紅色是官能與激情之愛,藍色是成熟與理性兼具的均衡之愛。」
雖說是接受採訪,但諾夫斯基看起來卻有些不耐煩,他的回答也非常的簡要。
「這台舞作最初是怎麽構想出來的?」記者又問。
「是一個學生給了我靈感,而我加以延伸。」
「媒體說您是繼瑪莎?葛蘭姆之後最偉大的現代舞舞蹈家,您的感覺如何?」
諾夫斯基聽了眉峰一皺,「這是溢美之詞。」
「第一次來到台灣,您對台灣的印象如何?」
「台灣人很熱情。」
一名女記者將麥克風推上前,問道:「你知道台灣小吃非常聞名嗎?像是小籠包、珍珠奶茶等等,這趟到台灣來,是否有計畫品嘗特色小吃?」
貝一葦發現這名記者竟用訪問偶像明星的方式訪問這位元國際級舞蹈大師,不由挑了下眉,低笑道:「不妙!老師要被惹火了。」
果不其然,諾夫斯基聽完,立刻濃眉一軒,一副很想罵人的樣子,旁邊的經紀人見狀,立刻很機警的插上來。
「抱歉,明早諾夫斯基老師還要做最後綵排,所以訪問就到此為止,謝謝大家!」
記者全傻眼了。
「什麽?怎麽搞的?」
「結束了?不是說好可以採訪十五分鐘嗎?」
「訪問太短,這樣的內容不夠發稿啊!」女記者抱怨着。
「抱歉、抱歉……」經紀人陪着笑,不停道歉着。
諾夫斯基才不管那團混亂,超性格的逕自扭頭就走,與站在角落裏的一名戴着紳士帽、正在講手機的年輕女子會合,然後快速走向劇院的另一頭。
在看見那女子的瞬間,貝一葦的心彷彿漏跳了一拍,無法呼吸。
雖然只有短短几秒鐘,雖然那名女子戴着帽子,壓低的帽檐幾乎遮住了她的眉眼,但是她的臉型、她下巴的輪廓與她的唇形是如此熟悉,還有她的身形與獨特的穿衣風格……一切的一切都像極了裴樂睇!
可能嗎?
會是她嗎?
「對不起,借過一下!」貝一葦猛然擠上前,奮力分開那群粉絲團。
諾夫斯基的經紀人與隨行人員,正為了安撫大批媒體的情緒而忙得焦頭爛額,正好給了貝一葦乘虛而入的機會。
等到工作人員發現時,貝一葦已經追進劇院裏了。
「先生!先生!非工作人員禁止進入——」
但貝一葦置若罔聞。
此刻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親眼證實走在諾夫斯基身旁的年輕女子道是誰!
貝一葦不顧一切的在劇院的通道里飛奔,厚厚的紅色絨毯吸收了他急促的腳步聲,但卻吸收不了胸腔里狂亂的心跳聲。
終於,他追上了走在前頭的諾夫斯基與那名女子。
「樂睇!」
他的喊聲使前方的兩人不約而同的回過頭來。
心跳,震耳欲聾。
貝一葦終於對上了她的視線,那一瞬間,全世界彷彿都靜止了——
老天!是她,真的是她!
「樂睇。」這一次,說出口的不再是臆度,而是確認。
乍見貝一葦,裴樂睇心中震驚,但她很快的將之壓下,她對電話的彼端說了些什麽,然後收了線,對貝一葦露出一個雲淡風情的淺笑。
「哈羅!好久不見。」
諾夫斯基低下頭問:「樂睇,你認識他?」
「嗯,他也曾是瑟林的學生。」樂睇淡淡帶過兩人的關係。
諾夫斯基卻朝貝一葦投去一個饒富深意的眼神。
這時兩名工作人員也追了上來,一左一右的架住貝一葦。
「這位先生,您不能進來這裏!」
「麻煩您跟我們出去好嗎?」
「這位先生,如果您不肯配合,我們只好叫警衛了……」
不管他們說了什麽、怎麽拉扯他,貝一葦全都不為所動,一雙眸子只管牢牢地盯住樂睇,不肯離開的堅決態度清楚地寫在臉上。
樂睇見狀,忙出聲道:「沒關係,就讓他進來吧!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
聽見樂睇這麽說,工作人員才放開貝一葦。
這時,旁觀一切的諾夫斯基忽然拍了拍樂睇的肩,低聲道:「明天上午要做最後的綵排,不要太晚回飯店休息。」
樂睇先是一愣,接着便意會過來,她知道諾夫斯基這麽做,是有意留給她和貝一葦獨處的時間,不由對他露出一抹感激的笑。
「好的,老師。」
諾夫斯基離開後,樂睇走向貝一葦。
兩人面對面而立,點點滴滴的往事,在兩人目光的交會間流過。
有好半響,他們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最後,是樂睇打破了沉默。
「我們的重逢,還真是轟轟烈烈啊!」說完,她的唇角露出一絲頑皮的笑意。
這抹笑意,奇異的冰釋了兩人之間的僵持。
「是啊!」貝一葦的聲音,不知為何多了一絲暗啞。
「我是有好多年沒有回台灣了,這附近有什麽地方可以坐下來吃點東西嗎?我還沒吃晚餐。」
聽她這麽說,貝一葦不禁笑了。
「當然有。」
*****
貝一葦帶樂睇到了一間以中華料理聞名的餐廳——匯芳園。
這間餐館是開了五十年的老字型大小,外觀仿造江南名園建成,門口還種了一棵柳樹。這裏的中華料理並不昂貴,但是絕對地道,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試成主顧。
當第一道招牌黃金蟹肉炒飯端上桌時,樂睇發出了有如孩子看見糖果屋般的讚歎。
「噢,天啊!聞起來超香,看起來好好吃喔~~米飯裹上一層黃澄澄的蛋液,炒得粒粒分明,我在美國連做夢都會想到它!」
「那就多吃點。」貝一葦舀了好幾勺到她的碗裏。
「別把炒飯全讓給我了,你也吃啊!」
「好。」他笑應着,但動作卻不曾停過。
隨後送上的紅糟肉、金華火腿燜高麗菜、豆腐粉絲煲、紹興酒佐醬烤龍鱈與椒香花繆燉雞湯,又引發她一陣歡呼,鄰近幾桌客人聞聲不由好奇的轉過來,帶他們看見樂睇時,好奇的目光頓時轉為驚艷。
事實上,打從樂睇一走出國家戲劇院,注目的視線就不曾少過。
因為常年練舞,使樂睇的身段顯得格外纖細,而且她似乎比他記憶中高了一些,站姿與走姿自然透着舞者的優雅。
當然,她的衣着也功不可沒。
她內穿一件簡單的龐克風格長版白T,外罩煙灰色劍領短板西裝外套,袖子隨行的捲起,露出手腕上BligBlig的手環,食指上碩大的拜占庭風格戒指,與鬆鬆系於腰間的皮帶扣相輝映。
她的下身則穿着所有女人不惜力行減肥也要塞進去的超細身黑色Skinny牛仔褲,極窄的褲管延伸了她原本就修長的小腿線條,最後在黑色漆皮踝靴中完美收束,肩背一隻磨損的半舊、鑲有鉚釘的軟質大挎包,一頭烏瀑般的長發則用黑色皮繩信手紮起,隨意的垂在肩側,在斜戴一頂黑色紳士帽。
非常時尚,超級有型。
若不是知道她是一名現代舞舞者,貝一葦肯定會以為她是誤將台北街道當伸展台的模特兒。
三年的時光有如魔法一般,讓一個青春少女,蛻變成一個個性與自信兼具的女子。
意識到貝一葦的目光,樂睇不由笑問:「有什麽不對嗎?為什麽這樣看着我?」
貝一葦搖搖頭,笑道:「你變漂亮了。」
「謝謝,」她以茶代酒,笑着朝他舉杯,「你也很帥!」
經過了三年職場的歷練,貝一葦已經完全退去當年的書生氣,變成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
昔日那個戴着黑框眼鏡,老是穿着連帽T恤與牛仔褲的男孩,已被眼前這個穿着合身西服的男人所取代。
如今的他,一望而知的是個事業有成的男人,唯一不變的,是他依舊溫暖的眼神。
樂睇曾經想像過,若是兩人再見面,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景。
她想過自己可能會失控落淚,或是像那些愚蠢的肥皂劇一樣,憤怒的質問他當年為什麽不告而別?
可是當兩人再度聚首,樂睇才發現,痛苦過、生氣過、埋怨過、消沉過,但最後沉澱下來的,只余那些美好的記憶——
原來,貝一葦從沒有自她的生命中消失,他一直存在於她的心底。
「看起來你混得不錯啊!穿得西裝筆挺的。」樂睇笑道。
貝一葦看了自己一眼,有些好笑的問:「穿西裝就代表混得很好嗎?」
「嗯……該怎麽說呢?」樂睇努力地搜尋腦中的中文字眼,「感覺有種專業人士特有的那種從容不迫的氣質。」
「在我父親底下做事,被磨出來的。」貝一葦並不想多談自己,「你呢?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從瑟林畢業後,我考進諾夫斯基老師的舞團,接着就是一連串的魔鬼訓練,每天就是重複着練舞、挨駡、練舞、挨駡……」
貝一葦聽得笑出來。
「這麽慘啊?」
「超慘的好不好!」
她做了一個幾乎虛脫的表情。
「你也知道,諾夫斯基老師的脾氣,和一頭沒睡飽的熊差不多,他又是個超級完美主義者,在他的舞團接受訓練比在瑟林時嚴格多了,我幾乎沒有一天不被罵的,不過也幸虧這樣的『魔鬼訓練』,我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站上舞台,想到過去三年我竟然能夠咬着牙苦撐過來,真想頒一座『最佳勇氣獎』給自己!」
「那是因為你喜歡舞蹈吧?」
貝一葦永遠記得,在「Movement」,樂睇所跳的舞作「魔琴」,是多麽震撼人心。
「是,」她坦白的說:「如果沒有了舞蹈,我就一無所有了,它是我生命的全部。」
「生命的全部……」
貝一葦想着,對自己而言,究竟什麽可以稱之為「生命的全部」。
但是他發現——他沒有那種東西。
他喜歡小提琴,但是並沒有熱愛到可以為它放棄一切的地步。
或許在世人的標準里,他現在還是年少得志、事業有成的,可是他的心裏卻有一種缺憾,怎麽也填不滿。
再大的成就,再多的財富,沒有人分享,也只是空虛而已。
用完了好吃到不行的招牌甜品芝麻香鍋餅與柚香燉冰梨後,貝一葦問:「有沒有吃飽?」
「有,大~滿~足!」她心滿意足的拍了拍肚子說。
貝一葦露出寵溺的笑。「明天再帶你去吃別的。」
樂睇聽了,只是淡淡笑了笑,沒說什麽,拿了包包與手機起身。
「你終於辦手機了?」他記得她以前最討厭被手機制約。
「對呀,沒辦法,工作需要。」
「給我你的電話號碼。」
樂睇念了一串數位,貝一葦立刻輸入進手機里,然後按下撥號鍵,將自己的號碼傳給她。
結賬離開匯芳園後,貝一葦招來了計程車。
「還想去什麽地方嗎?」
樂睇搖搖頭,「不了,明天還要排練,我得早一點回去休息。」
「那我送你回飯店。」
上了車,貝一葦對司機說了飯店名稱。
計程車裏,兩人隨同坐在後座,中間卻隔着一個人的距離。
這就是他們現在的距離嗎?他們兩人心中都閃過一樣的問號。
貝一葦打破沉默道:「明晚我會去看演出。」
樂睇不想破他冷水,但還是告訴他,「可是……首演日的票一個月前就已經賣完了哦!」
貝一葦笑:「我會想辦法弄到票的。」
「什麽辦法?」她很好奇。
他側首想了想,「嗯……總之先透過關係問問看,不行的話就去網拍找,再不然就只好去買黃牛票。」
樂睇聽完,不禁哈哈大笑。
見她笑得那麽開心,貝一葦也不由得笑了。
二十分鐘後,計程車在飯店門口停下,飯店門童替樂睇開了車門。
「謝謝你請我吃飯,很高興再遇見你,拜!」
目送樂睇下車離去,心底忽然有個聲音在質問貝一葦——
就這樣?
禮貌而生疏,這就是往後他們兩人的相處模式?這就是他想要的?
不!他不要這樣!好不容易才又見到她,他不要只是安於普通朋友的關係!
「樂睇!」貝一葦忽然喊道。
正要進門的樂睇詫異的回過頭,看見貝一葦竟跟着下了車。
「怎麽了?」
他看了她好半響,然後痛苦的搖頭,「不對!不是這樣的!」
他的神情,莫名的揪緊她的心。
「貝一葦?」
他望住她,滿眼苦惱,「像這樣言不及義的說些場面話,小心翼翼的像是在防備什麽,這樣的相處根本沒有意義,這不是我要的。」
樂睇咬住下唇,感覺心在顫抖。
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有種預感,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擊潰她——
「樂睇,無論你信不信,我只想告訴你,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待與你重聚。」
*****
羅曼、諾夫斯基舞團在台灣的第一場演出,獲得了空前好評,謝幕之後,來自觀眾席的掌聲甚至長達七分鐘之久。
下了舞台後,樂睇連舞衣都來不及換下,就馬上被諾夫斯基叫到休息室去。
諾夫斯基無視於由外頭湧入的賀電與鮮花,暴躁的將所有人都趕出休息室,只留樂睇與他獨處。
諾夫斯基臉色非常難看,兩道鋼硬的眉毛像兩柄雪亮的劍鋒在眉心交匯,他在休息室里煩躁地踱着方步,從左邊走到右邊,又從右邊走到左邊。
最後,他終於走到樂睇前面,用一種壓抑的聲音質問:「告訴我,你跳舞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麽?」
「想着跳舞。」
「胡說!」他勃然大怒,「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毀了整個演出!」
樂睇抿唇,沒有接腔。
「你扮演的是『白色』,代表的意義是純潔無暇的稚愛!可是你心有旁騖,今晚你連平常一般的水準都沒有表現出來!你是想要我把你換掉是不是?」
「當然不是!」樂睇激烈否認。
跳舞是她的全部,樂睇無法接受自己被換掉。
諾夫斯基冷笑,「看樣子,昨天那個莽撞的年輕人果然給你帶來不小的影響……」
樂睇有些懊惱地咬住下唇,下意識避開諾夫斯基嘲弄的眼神。
她沒又為自己辯護一個字,事實上她也做不到——
因為諾夫斯基全說對了。
從昨天到今天,她沒有法辦克制自己不去想貝一葦,他對她告白的那句話,甚至讓她失眠一整夜。
過去的記憶太深刻,而昨晚的重逢就像一場夢,她無法自制的回想起有關他的一切,甚至無法將他的形貌從腦海中抹去。
她不願意承認,但是在見到貝一葦的那一瞬,她清楚地意識到他們尚未劃下休止符。
「聽着!我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也不想知道昨晚那個擅闖進來的傢伙對你有什麽意義,但是身為一名職業舞者,如果你不能分清自己的身份,把公事與私事混為一談,搞砸了我的表演,就別怪我把你踢出舞團!你聽清楚了嗎?」
「清楚了。」
樂睇挺直了背脊退出休息室。
一走出休息室大門,一大束香水百合就出現在面前。
「樂睇,有你的花喔!」巡演時負責照顧團員大小事的多麗笑吟吟的說。
她接過花束,勉強笑了笑。
「謝謝。」
「上頭還有一張卡片。」多麗提醒着。
樂睇取出卡片,不意外的,署名者是貝一葦。
樂睇:
很純真動人的稚愛。
我在靠愛國東路的出口等你,我們一起去吃點東西。
一葦。
「是不是仰慕者啊?」多麗打趣的問。
「當然不是,只是個老朋友。」她故意說得輕描淡寫。
「待會兒贊助商邀大家去慶功,要不要一起去?」
樂睇搖搖頭,「不,我有點累,想先回飯店休息。」
多麗理解的點點頭,「OK!那你好好休息,有什麽事再打給我。」
「好。」
樂睇卸了妝,簡單的沖了個澡,換回便服後,便獨自走齣戲劇院。
手機響起,螢幕上顯示着貝一葦的號碼。
她將手機關機,丟進包包深處。
她並未走向愛國東路,而是朝反方向的信義路走去。
「歡迎回來,裴小姐。」飯店的門童早已記住這個出色的像模特兒般的小姐,露出大大的笑容替樂睇開門。
「謝謝。」
樂睇正要走進飯店,冷不防的手臂卻被人扯住。
「樂睇!」
她訝異的回頭,看見貝一葦緊繃的面容。
樂睇無言,她怎麽也料不到,貝一葦竟會猜到她溜回飯店。
這時,飯店人員急急走過來對貝一葦道:「抱歉,先生,您的車子不能停在這裏……」
貝一葦卻只看着樂睇,問:「為什麽不去找我?打電話給你也不接。」
樂睇垂眸不語。
見她神情不對,貝一葦緩下口氣。
「發生什麽事了嗎?你看起來臉色很糟。」
「先生,飯店門口不能停車,麻煩您馬上把車移走……」
飯店人員試圖插話,但沒人理他。
「裴小姐,需要我幫忙嗎?」門童見心中的女神被糾纏,不由站到她身邊來,用眼神「青」貝一葦。
可是貝一葦渾然無所覺,他全副的注意力都在樂睇身上。
他在擔心樂睇,他注意到她未施脂粉的小臉上,明白寫着蒼白與疲憊。
「樂睇,到底怎麽了?」他再問一次。
「沒什麽,我只是有點累而已。」
「只是這樣嗎?為什麽我覺得那不是實話?」
面對貝一葦不放棄的探問,被諾夫斯基責備、以及演出失常的壓力,忽然在一瞬間飆破臨界點——
「貝一葦,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逼問我?!」
樂睇失控的情緒,讓所有人瞬間靜默。
意識到自己竟然遷怒貝一葦,她覺得自己好差勁、好糟糕。
樂睇疲倦地說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但貝一葦卻鎮定如常。
「你還沒吃晚飯吧?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好嗎?」
樂睇默然點點頭,被動的任由貝一葦環着她的肩送她上車。
她沒問要去哪裏,事實上去哪裏她都不在乎,就算是被載往天涯海角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