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日本.東京
坐在客廳的一角,谷苑芃環視四周。這個小型餐宴雖然名義上為孫家例行的家庭聚會,但由於孫家大家長孫明雲在日本醫界的學術地位,有時也會邀請一些杏林界的老朋友前來小聚,整個餐宴熱鬧得像個小型派對。
一開始的忐忑過後,谷苑芃便放鬆了下來,原有的不安褪去大半,尤其孫家兩老用最真誠的臂彎歡迎她的到來,孫揚的母親更是不停地拉着她噓寒問暖,令她備覺溫馨。她已經有許久不曾體驗過如此溫暖和樂的氣氛了。
「苑芃,原來妳在這兒。」一個溫柔的女性嗓音響起。
「可希姊、珈舞姊。」谷苑芃聞聲抬頭,迎上兩張笑意盈盈的臉龐。成可希和路珈舞是孫揚的嫂子,兩個女人外型不同,卻一樣美麗聰慧。
從孫家大哥孫胤的介紹中,她知道成可希目前正在攻讀碩士學位,同時也是台灣某權威雜誌的駐紐約特派記者;路珈舞則是任職於台灣的電視台擔任新聞主播,最近聽說已在波士頓當地的電視台獲得一紙合約,打算和孫胥結婚之後小兩口一起留在美國打拚。
僅片刻的時間裏,谷苑芃立刻便喜歡上她們,不止因為兩位女子同樣美麗優雅的氣質,更因為她們溫柔誠懇,一點也不將她當外人般的親昵,讓她僅存的一絲不安也消失殆盡。
「我剛剛才和大嫂提起,之前曾經報導過關於妳的新聞,沒想到現在居然坐在這裏和妳聊天。」路珈舞在她身邊坐下,微笑地說,「更沒想到的是,妳和孫家還有這麼一段淵源。世界真小,不是嗎?」
「聽說孫揚會和妳一起回日本來,我們都好驚訝哩。」成可希笑着接口。「這還是孫揚第一次帶女孩子來參加家庭聚會,我和珈舞都對妳好奇極了。」
「孫揚只是出於客氣才邀請我。」谷苑芃聳了聳肩。「我和他們三兄弟算是一起長大的,他認為我或許會想見見大家,所以隨口問了一下,他可能也沒料到我會答應吧?」
是這樣嗎?成可希秀眉微揚。「妳的意思是,孫揚和妳不是……」
「如果妳問的是孫揚對我的看法,我的答案是:很糟。」她坦白地道。「而且他對我的工作十分不以為然,動不動就對我發脾氣,還批評我交朋友的眼光差。」
「他批評妳的異性朋友?」
見她點頭,成可希輕笑一聲,「男人會對女人的異性朋友有意見,第一種是出於自卑,見不得對方比他好;第二種是出於佔有欲。依我看,他根本是在嫉妒!」
「嫉妒?」
「是啊,我注意到一整個晚上,他的眼睛就沒離開過妳──唔,爸爸對他精神訓話的時間除外。」
孫明雲的嚴厲是出了名的,雖然如今孫家三兄弟都已事業有成,但孫明雲仍舊維持着他不苟言笑的作風,每回見面總要對三個兒子來段精神訓話,而三兄弟也總是乖乖地聆聽教誨。反正老爸只是發發牢騷嘛!讓他展現一點威風也無妨。
「我很懷疑孫揚會有『嫉妒』這種情緒。」谷苑芃嘲弄着,聲音有些乾澀。「他太驕傲了,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連自己都看不起的窘境之中。」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不到最後關頭,有誰會輕易接受失敗?」成可希和緩地道。「別看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其實他比誰都重感情。如果妳愛他,妳要有耐心。」
谷苑芃微紅了臉,為成可希居然如此輕易猜出她的心思感到羞赧。
「很明顯嗎?」她想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卻失敗了。
「當然,別忘了我和大嫂都是過來人。」路珈舞柔和地接續。「孫家的男人一向不輕易顯現感情在臉上,他們只會用行動證明。孫揚只是頑固的不願承認自己被俘虜的事實而已,假以時日,他會屈服的。」
是嗎?她咬住下唇,下意識地在客廳中梭巡孫揚的身影,但除了幾位正在和孫氏夫婦交談的賓客之外,她沒有看見孫揚。
「謝謝妳們。」她低語。
「別客氣。也許過不了多久,妳就得改叫我們一聲大嫂、小嫂了哩!」成可希俏皮地朝她眨眨眼。
另一方面,孫家三兄弟正坐在陽台閑聊着,交換工作上的瑣事和心得。以往孫揚會興緻勃勃地加入討論,但今天他卻有些心不在焉,連兩位兄長同時停下來看他也毫無所覺。
「咳!」孫胤清了清喉嚨,藉以喚回他的注意力。見他回神,孫胤才悠閑地說了下去,「真巧,可希和珈舞都在媒體界工作,先前便對苑芃並不陌生,沒想到今天會這麼有緣聚在一起。」
「那三個女人從見面開始就一拍即合,話匣子打開就沒停過,還真應驗了一句俗話:三個女人組成一個菜市場。」孫胥的目光從客廳里那三位女士身上轉了回來,朝孫揚咧嘴而笑。「你說是吧,小弟?」
孫揚的回答只是聳肩,不置可否。
「我聽爸媽提到關於苑芃繼承大筆遺產的事。你知道這回事嗎?」孫胤問他。
「知道。她的律師丁聿銘來找過我,請我幫她過濾一些別有居心的追求者。不過在我看來,她應付那些男人駕輕就熟得很,連我都要自嘆弗如。」
「苑芃算是公眾人物,有些應酬社交總是難免。再說她年輕漂亮,君子好逑也是理所當然。」孫胥中肯地提出看法。
「那些名字和她連在一起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爬過一頭亂髮,口氣不怎麼好。「就算那是她的工作,她有必要到處招蜂引蝶,向那些對着她流口水的傢伙大拋媚眼嗎?她根本是熱中於享受被注目的快感。」
「招蜂引蝶?大拋媚眼?」孫胤挑起一眉。「我倒看不出苑芃是這樣的人。」
「如果你只當苑芃是個妹妹,又何必在意這些?你應該尊重她的選擇才是。」孫胥搓着粗糙的下巴,深思地打量他。「依我看,你的表現比較像是個打翻醋罈子的丈夫。看來你是墜入情網了,孫揚!」
見孫胤也贊同地點頭,他瞪視着那兩張好整以暇的臉。這不是他第一次聽見相同的評語,幾個禮拜前,巫定峪才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見鬼!我只不過是批評她的眼光差、挑的對象太爛,這就叫墜入情網?」他粗聲反駁。
「難不成你還有更好的解釋?被一個女人吸引不是什麼丟臉的事,重要的是她令你想不顧一切去爭取、去追求,勇於和她身邊的男人競爭,否認並不能改變你為她着迷的事實。」
是這樣嗎?孫揚無聲地問着自己。問題的答案像閃電般劃過他的心裏,他想起她依偎在他懷中,眼眸溫柔注視他的模樣;當她柔順地回應他的吻和撫觸時,他什麼念頭都沒有,只想就那麼將她擁在懷裏,直到地老天荒。
那天在她住處門口的一段談話之後,他便一直處在焦慮不安的情緒中。他們仍然會在彼此空閑的時候一起晚餐,她穿着女人都會艷羨、男人都會心臟病突發的性感衣裙在眾人面前招搖,卻又對他純真甜蜜的微笑。
她絕口不再提要他教她勾引男人的事,改而提起她工作上的甘苦和趣事,他則和她聊及研究計劃所碰到的難題和挫折,以及兩位兄長的追妻羅曼史,而她也十分專註地傾聽着,因他生動的描述而微笑。
雖然他們幾乎無話不談,但他卻察覺出她的態度和之前有所不同。她不再肆無忌憚地開他玩笑,那對如煙霧般氤氳的眸中時常閃着深奧難懂的光芒,令他猜不透她的心思。他無法確定她是否放棄了那個荒謬的計劃,還是策謀了另一場更弔詭的追逐之戰。
就算是又如何?那並不干他的事!孫揚冷酷地提醒自己。他根本毋需為她擔心任何事,畢竟在他出現之前,她也毫髮無傷的活了二十四年。
但這不一樣!心裏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告訴他。之前他從沒料到她會再次闖入他的生命,現在她不但闖入了,而且還將他平靜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她只不過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話,就能令他焦躁不安、思緒翻騰。
這種情況不能再繼續下去,他非得想個解決的辦法不可。
「我受了丁律師的請託,就會忠人之事。」儘管內心波濤洶湧,他的外表仍不為所動。「等她找到理想的結婚對象,我也就功成身退了。」
「如果你仍然堅持你對苑芃只有兄妹之情,那就這樣吧。」孫胤站了起來。「進來吧,爸媽還邀請了幾位世伯,咱們不好離開太久。」
「我馬上來。」他點頭,看着兩位兄長起身離開。
轉回目光,孫揚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把那抹抑鬱的情緒壓下去。有好半晌,他就這麼靜靜地坐着,直到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聲響,只見谷苑芃出現在門邊。
「嗨。」她輕快地出聲招呼。「沒打擾你吧?」
「沒有。」他朝她身後望了眼。「怎麼不在裏頭待着?」
「裏頭人多,我就先溜出來透透氣嘍。你不歡迎我嗎?」
「當然不,只是我瞧妳似乎和我的嫂子們聊得很愉快。」
「是啊,她們都是很好的人。」她由衷地道,眼睛都笑瞇了。
在他眼前坐下,她開始眉飛色舞地聊着兩位女士的迷人之處,孫揚原本糾結的眉間不由得放鬆了下來。或許兄長們說的沒錯,承認自己為一個女人着迷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只要他不至於笨得讓她察覺。
他必須更謹慎些!
發覺他有些失神,谷苑芃停了下來,頑皮地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嘿,孫先生,你神遊到外層空間去了?」
他笑着抓住她的手。「妳和姚勁量進展如何?」他故作不經意地問,「妳中意的就是他嗎?依我看,他根本不需要妳誘惑他才能上勾。」
「當然不是他!」她拉長了聲音。「怎麼,你很好奇?」
「只是問問,畢竟我要幫妳審核適當的結婚對象。」
她微笑了起來,目光閃閃發亮。「我說過我不是個複雜的人。而且你知道嗎?其實我小時候是很自卑的。」
「妳?自卑?」他驚奇道,根本無法把她和這兩個字聯想在一起。
「是啊,移民到英國去之後,我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調適過來。我住的小鎮裏沒幾張東方臉孔,而且我從小就瘦得像竹竿,身材又干又扁,學校里沒幾個人肯跟我玩,那時的我差點得了自閉症,一天到晚哭着要爸爸帶我回美國去找你。」
凝視那對帶笑的眸子,孫揚感到一絲心疼的情緒涌了上來。他能想像當年那個十歲的女孩如何遠渡重洋,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重新適應環境,而父母又經常不在身邊。那段漫長的少女時期會是如何孤單啊?
「很辛苦,嗯?」他柔聲問道,手指拂過她肩上的髮絲。
「其實習慣之後倒也沒那麼糟,尤其後來的寄宿生活更讓我學會了獨立。」她淺淺地微笑。「每當我覺得寂寞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你,想着你在地球的另一端和我一樣,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標而努力。這麼想着,讓我覺得和你很接近,寂寞也就不會那麼難以忍受了。」
孫揚感到喉嚨抽緊,胸口一陣古怪的顫動。為了挪出這一趟赴日的行程,苑芃再度向高天發告假,將原本排定的行程趕在幾天內結束,雖然最後如願成行,但他看得出她累壞了,她眼下淡淡的黑影令他微揪起眉。
「妳工作得太辛苦了,我不喜歡看見妳這麼疲倦的模樣。」他低語,手指輕畫過她挺秀的眉峰。
「我已經請發哥減輕我的工作量,但有些秀約是早就排定的,這也是無法避免的情況。」她笑容可掬地說,「過些時候,我可能會離開台灣一陣子,好好去渡個假。」
「妳想去哪裏?」
「千葉島。」
見他疑惑的表情,她解釋道:「千葉島在日本琉球群島附近,是我父親一位老朋友的私人島嶼,要用直升機或船才能到。我只要有休假就會去那兒住上幾周,享受一下難得的清靜,等回到工作崗位上時就又是生龍活虎啦!」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地方。」
「是啊!改天你有空,我帶你去看看。」
「妳不怕姚勁量或其它人會吃醋?」其實他真正想問的是,妳帶幾個人去過?
「你愈來愈多疑了,孫教授。」她調皮地刮刮他的臉頰。「你想知道什麼何不直接問?拐彎抹角不像你的個性。」
他知道!但……該死的,只要一遇上她,他根本不像他自己了。
谷苑芃顯然立刻看穿了他的偽裝,因為她的嘴角微微揚起,朝他露出蒙娜莉薩的微笑。
他立刻像觸電般畏縮一下,喉結滾動着,費力地避開她的目光。「別這樣,苑芃,我很努力才能和妳保持距離。」
她沒有聽從他的警告,反而更靠近,目光迎視着他。「為什麼?」她溫柔地低問,「你怕愛上我嗎?孫揚。」
他無法回答,因為她說對了,連他自己都不敢承認這個事實。儘管他這些天來一直很謹慎,他仍然無法剋制對她的慾望和渴求。
低吟一聲,他俯下頭去,不再和自己的慾望做無謂的抵抗。他的唇印上她光潔的額頭,緩緩下滑至挺秀的鼻樑,而後磨蹭她柔軟的唇瓣。
她柔順地啟開唇兒和他相觸,感覺他圈住她的腰,另一手在她的背脊懶懶地滑動。
一會兒后他才呻吟着離開她的唇,將額頭抵住她的。
「我該拿妳怎麼辦?」他苦惱地低語。
愛我,孫揚!不要抗拒,只要愛我就好。她在心裏無聲地低語,但她卻緩緩地退了開去,給了他一個溫柔的微笑。「我們進去吧,大家都在等我們呢。」
孫揚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當她將柔細的小手滑入他的手掌里時,他不假思索地緊緊握住,想着再這樣下去,她很快便會摧毀他岌岌可危的心防。
也或許,她已經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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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你帶苑芃回日本去參加家庭聚會?」餐廳里,丁聿銘對着孫揚問道。
下午在學校的研究室里,丁聿銘打了個電話給他,邀請他一起午餐。他雖有些驚訝,卻大概猜得到原因,因為上次見到丁聿銘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苑芃和我們家是舊識,我父母也十分歡迎她。」孫揚無意多作解釋。「你似乎對苑芃的行蹤十分了解。」
聽出他的言下之意,丁聿銘不由得笑了。
「苑芃的經紀人高先生,和我時常會通通電話,但這全是基於保護苑芃的立場。」他不疾不徐地道,「如果你認為這冒犯了你的私隱,那我很抱歉。」
「高先生對苑芃……」孫揚頓了一下,思索着該如何問話。「我是指,他對苑芃的家庭狀況了解多少?」
「你真正想問的是,高先生知不知道苑芃繼承龐大遺產的事?」丁聿銘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老臉上泛起微笑。「放心吧,高先生對遺產的事一無所知。他和苑芃十分投緣,這些年來也對苑芃保護得無微不至,你可以信任他。」
孫揚默不吭聲。他並不信任高天發,因為依他看來,高天髮根本是把苑芃當搖錢樹般拚命壓榨,才會讓她忙得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他痛恨這種情況!
「芃芃事業心重,有時連高先生都勸不了她。」看出了他的不悅,丁聿銘輕咳一聲,不着痕迹地試探道:「對了,我在報紙上看到不少芃芃的新聞,聽說目前有位電子業的小開正在追求她,你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孫揚乾笑一聲。「就算我告誡過她那些人接近她的目的,她仍然為所欲為,對我的忠告恍若未聞。」
「報紙上都是看圖說故事,不一定是真有其事。」丁聿銘溫和地告訴他。「一開始看見苑芃,我想大多數人都會認定她只是個漂亮卻沒有腦袋的洋娃娃,只要用金錢和鮮花珠寶就能買到。你也這麼認為嗎?孫揚。」
孫揚臉色一緊。他不否認剛開始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然而隨着愈深的相處,他逐漸明白自己的推斷有多愚昧。
他見過她在伸展台上冷靜自信的模樣,也見過她在面對媒體時,以四兩撥千斤的答案響應記者尖銳的緋聞問題,泰然自若的有如大權在握的女王。
如果他還對她的聰慧有所懷疑,也在上個禮拜全盤推翻。在一篇針對目前國際金融形勢的期末報告中,她不但分析得極富條理,簡明扼要卻能切入正題,所提出的精闢見解和觀點更令他大為驚異。
為了證明她不是找人代筆,他在課堂上故意請她上台發表意見,沒想到她的態度不但落落大方,更對台下學生髮表了一場精采絕倫的演說。當瞧見他目瞪口呆的表情時,她還正經八百地向他鞠了個躬,令他簡直哭笑不得!
他納悶苑芃一開始為什麼要誤導他,讓他以為她是個腦袋空空的嬌嬌女,需要靠人不時耳提面命才不至於被拐騙?!由她對工作的嚴格要求、應對媒體的高EQ,再加上在課業上的傑出表現看來,這個小女子不止聰明絕頂,還是個心思縝密的小巫婆。
無論是哪一個,這位小姐都十分危險,因為她正逼得他趨於瘋狂。
「我怎麼想並不重要。」他半晌后才終於說道,「重要的是,我會盡我所能保護她不受傷害。如果苑芃身邊出現適合她的男人,就算不符合我們的要求,那也是她的選擇,我們根本沒有立場干涉。」
「我絕對相信苑芃的選擇,也會全力支持她。」丁聿銘頗有深意地看着他,語重心長地又說:「別只憑表面所看見的去評斷芃芃,孫揚。試着去了解真正的她、發掘她的內在,你會發現她的美遠超過外在的皮相。好好思考我的話。」
思考!他現在最無法做的就是思考。看着丁聿銘離去的背影,孫揚只覺得十分煩躁。
走出餐廳,他將雙手擱在欄杆上,心不在焉地俯視着一樓大廳。飯店一樓是挑高的樓中樓設計,從他站的地方,可以看清舞池中一對對擁舞的情侶。
用手爬過一頭亂髮,他正準備轉身離身,而後倏地僵住。他的目光定在那相擁的兩個人身上──那一身粉嫩的身影無疑是谷苑芃。當她側轉過頭來時,他瞧見她正對那個男人露出柔媚的微笑。
孫揚將目光調向她身邊那名陌生男子。不是姚勁量,也不是那個年過半百的金融大亨或其它的緋聞對象。那個男人十分高大、肩寬腿長,輪廓鮮明的英俊臉龐正溫柔地笑着,一手還親昵地搭在谷苑芃的腰上,兩人有如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一會兒后他們相擁着回到座位,谷苑芃拿起皮包后便挽着那個男人的手臂一起離開。孫揚緊盯着他們的方向,看着那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進了電梯,他不用想也知道她去了哪裏──那個男人的房間!
他幾乎未曾意識到自己的手在身側緊握,連指甲掐進手掌心裏都毫無所覺。該死的女人,她是當真的,她真的去找了個練習勾引的對象。
而且她已經付諸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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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住處大樓前,谷苑芃便瞧見孫揚等在門口。她先是驚喜萬分,但笑容卻在瞧見他陰沉的臉色后微微隱去了。
「你怎麼來了?」她走向他,納悶着他的情緒從何而來。
「妳今天晚上應該很愉快。」他皮笑肉不笑地道,「看來妳不喜歡浪費時間,馬上找到遞補的人選。那個男人是妳的最新獵物嗎?我猜不久之後妳就可以剝了他的頭皮,為妳的花名冊再添一筆。」
谷苑芃先是不解地愣住,而後倏地意會過來。原來他是瞧見了今晚那一幕?
「你像個打翻醋桶的男人,正在質問紅杏出牆的老婆。」她神情輕鬆地道。看着他的表情更沉,全身緊繃的神經似乎即將劈啪斷裂。「我和誰約會是我的自由,沒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釋。你等在我的住處,就是為了質問我這件事?」
「我只是想提醒妳別讓人太容易得手。」他控制不住話里的嘲諷。
「你是指我有沒有和他上床?答案是沒有。我不久后就離開飯店,回公司和發哥討論下禮拜的工作行程,直到剛剛才離開。」
她的聲音依舊平靜,但眼裏有某種受傷的神色令他的怒氣陡地消散無蹤。
「妳沒有和他上床?」他緩緩地問。
「今天沒有,不過將來就很難說了。」她無畏地直視着他,口吻依然淡漠。「你放心,這個男人富可敵國,有足以和我匹配的家世財富,各項條件都無可挑剔。話說回來,如果你早就認定我是毫不知恥、隨意就和男人發生關係的女人,我也懶得花力氣解釋。」
她想轉身,他更快一步地拉住她的手。
她回過頭來瞪他,「我不想和你在大街上吵架,孫先生。」她冷冰冰地道。「請你放開我!」
孫揚原本還想發飆,但見她細緻臉龐上憤怒的神情,理智剎那間回到腦中。他搖搖有些發脹的頭,不由得放柔了聲音,「妳生氣了?」
感覺她的身軀仍然僵硬不動,他不禁懊惱起來,在心裏低斥自己的莽撞。該死,他究竟在做什麼啊?在這兒等了一整個晚上,他的心始終無法平靜下來,只要想到她可能正在和那個男人溫存纏綿,他就嫉妒得快要發狂。
他可是個受人尊敬的財經學者呢,瞧瞧他現在成了什麼德行?
她把他變成一個成天疑神疑鬼的白痴!每當她的電話一響起,他就會開始揣測是哪只哈巴狗打來的;當她對某個男人巧笑倩兮,他便滿肚子不是味道,就連別的男人多看她一眼,他都氣得想衝上去把那傢伙打得滿地找牙。
不知道有沒有一種叫「嫉妒」的病?如果有,他懷疑自己差不多該進精神病院了。
「我沒有生氣,畢竟從一開始,你對我的評價就不怎麼樣。」她仍然沒有看他。很顯然的,她不打算這麼輕易就原諒他。「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如果沒別的事,我累了,想早點休息。」
她這是下了逐客令,他知道,但他卻仍緊握住她的手不放。他仔細端詳那張毫無表情的小臉,看見她眼眶強忍着不落下的淚水,他投降般地低吟一聲,伸出手臂環抱住她,她想掙開,他卻不讓她如願。
「對不起,苑芃。」他沙啞地道,嘴唇輕拂過她光滑的前額,在她耳畔喃喃低語,「這段日子以來,妳給了我太多驚奇,只要一碰到和妳有關的事,我根本無法冷靜思考。當妳在講台上發表那篇精采至極的演說時,我簡直被震懾住了……」
「所以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嘍?」她忿忿地掙開他。「就因為你發現我不是只會擺姿勢供人拍照的花瓶,不是那種搔首弄姿只懂得釣凱子的小太妹,你就莫名其妙的對我發脾氣?去你的,你這混蛋!」
她現在不平靜了。孫揚驚異地發現,他從未見她發過這麼大的火,她的表情盛怒,美眸燃着熊熊烈焰,那份怒氣簡直可以將他燒成灰燼。
「我真的很抱歉。」他再度擁住她,並且不再讓她掙開。「看着妳對那個傢伙微笑,我幾乎失去理智,只想衝過去海扁他一頓。我只是太擔心妳了,原諒我的口不擇言,好嗎?」
沒等她回答,他又補充地接了一句,「妳不說好,我就賴在這裏不走。」
谷苑芃不再掙扎,仍然倔強地抿着嘴巴。有一剎那,她想踩他的腳然後掉頭就走,想吼他他在這兒站多久都不干她的事,然而見他滿臉歉意,眼裏充滿愧疚和懇求,卻又不由得軟化了下來。
每當他用這種眼神看着她時,她便無法堅定意志。她真恨自己的不中用。
孫揚將她推開一臂之遙,凝視着她的眼睛。「苑芃?」
「如果你賴在這裏不走,恐怕大樓警衛會報警處理。」她低嘆一聲,抬眼看他,不再和自己的感情對抗。「你是要繼續站在這兒,還是要陪我去吃個有點晚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