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方仲人手拿一隻野餐籃，神情嚴肅地走進員工專用的電梯，掏出晶片鎖插人樓層按鍵下方開口，電梯很快地往地下三層行進。
達那西斯生物技術中心的總部在美國西雅圖市中心，是一楝五十幾層的大廈。
傳聞，達那西斯集團總裁泰瑞．達那西斯在二十年前突然將大筆資金投入生物科技的研究，設立了生物技術中心，並且給予科學家一個完全開放的研究空間，也因此吸引了大批優秀人才。
至今，達那西斯生物技術中心已經是生技產業界的龍頭之一，其所發表的研究都令人咋舌，也成為達那西斯集團發展重心，並支援旗下各領域產業的研發，包括食品、化妝品、藥廠、甚至軍火。
然而，表面上達那西斯生物技術中心所從事的與一般生技公司並無不同，私底下卻進行着各種稀奇古怪的研究，其中操控人體DNA的基因工程更是主力發展的重點。
就在達那西斯生技大廈地下三層，那裏囚禁了一隻只的“鬼”，那是極機密的所在，只有最上層的研究人員與主管能夠出人。
“鬼”是中心內部對變種生物的泛稱，是人類基因改造技術下產生的實驗品，研究的目標是為了創造出更優秀的人種。
由於這類研究目前並不合法，而且迄今達那西斯生物技術中心的研究員們努力所創造出來的變種生物還是具有相當多的缺陷，也成為“鬼”這個別稱的由來。
地下三層到了，電梯門一打開，是一道由聲控鎖鎖住的防彈玻璃大門，往裏頭望進去，筆直乾凈的走道將寬闊的樓層劃出兩邊一間間以鋼門相隔的隔離室。
方仲人按了一下主控大門開關上頭的微型電腦。
“請說出代號。”電腦發出機械式的音調。
“索拉克。”
嗶嗶。
“方博士，請進。”
通過聲紋檢測後，防彈玻璃大門自動緩緩朝左右兩方分開，方仲人一踏進去，玻璃門又迅速關上。
良好的隔音空間使得四周安靜地宛如來到無人之地，腳步聲在靜謐的地方顯得特別尖銳刺耳。
方仲人在走廊盡頭的房間停下，門上的牌子寫著“亞倫！威廉斯博士”。
通過眼膜掃描器的檢查後，鋼門以緩慢的速度開啟，裏頭是一間寬大、設備精良的實驗室。
原本正在忙碌的威廉斯一見到他，停下手邊的工作，揚起兩道白眉，神情愉快地說：“方博士，你總算來了……”
方仲人看了下四周，心想威廉斯老頭還真好命，中心除了給他一整層的研究空間，連這裏也幫他辟了間實驗室，難怪他對老大的父親唯命是從。
“威廉斯博士，你要的東西。”方仲人遞出籃子，打開來裏頭是一隻熟睡的小型土色長毛狗。
“呵呵，辛苦你們了…”
威廉斯博士笑容滿面地將小狗抱出來，讓它躺到實驗室的大桌子上頭。“這小傢伙實在太不聽話了，竟然襲擊研究人員偷跑出去…”
他拿藥劑替小狗打了一針，原本可愛的小狗就在兩人面前，變回跟人類的嬰兒差不多大小、比侏儒更為嬌小的小人兒，由於麻醉劑的分量很足。“它”仍舊沉沉睡着。
這隻“鬼”是威廉斯的實驗成品，雖有着人類的外型，卻有異於人類的能力，能夠吸食人類的大腦，徹底取代對方的意志，但是缺陷在於身體始終無法長大。
前陣子，它趁著研究人員不注意，偷偷逃出美國總部，跑到遙遠的台灣小島上去，後來靠着台灣分部抓“鬼”小組的力量，總算將它擒服送回美國總部。
將“鬼”送回威廉斯博士手上雖然是方仲人此行的目的之一，卻不是最主要的任務。
“博士，不知道你需要我幫什麽忙？”
特地將他從台灣分部調過來三個月，不知道這老頭子有什麽用意？
不過，或許正合老大的心意，讓他一窺威廉斯最新的研究，看看他是不是偷藏了什麽驚人的發現，做這一行競爭相當激烈，即使同屬達那西斯內部員工，彼此之間的鬥爭仍不可免。
“我要你幫的忙嘛，非常簡單……”威廉斯露出詭異的笑容。“是希望你能協助我的助手。”
“什麽？”
方仲人一聽，俊眉緊皺，錯愕地問：“等等，你是指要我協助你的助手？我有沒有聽錯？”這豈不大才小用！他不服地想着。
看見他臉上誇張的表情，威廉斯拚命忍住笑，硬是擠出一臉的正經。
“方博士，你沒聽錯，我有個屬下正在從事DNA晶片的研發，我記得你正好也是那方面的專家，我希望你能從旁協助她。”
聽到英文的“her”，方仲人警覺地眯眼，仔細反問：“你說的研究員是…”該不會是他猜的那一位？
“她叫做孟倩。”威廉斯微微一笑說：“你們都是華人，應該可以相處得非常愉快。”
果然沒錯。
先是吩咐她去接機，接着又安排他們成為芳鄰，現在又打算讓他們在公事上密切接觸…一切的一切，分明就為了將他與孟倩拉在一起，為什麽？
方仲人挑了挑俊眉，不客氣反問：“我相信總部這方面的人才很多，應該不需要千里迢迢把我從台灣調過來……威廉斯博士，請你直接告訴我你的目的。”他直接了當點明。
威廉斯看他一眼，頷首。“你沒說錯，我是另有目的。”
“什麽目的？”既然他是當事人，總有權利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吧。
“你還記不記得NAIC？”
“NAIC？”方仲人皺了下眉頭，思索半晌後，說道：“我當然記得，聽說那隻病毒一年前被某個研究員從中心內部竊走，下落不明。”
NAIC是達那西斯生物技術中心，為了研發增強腦部神經元發育的藥物，所培植出的人工病毒，專門侵蝕腦神經。
威廉斯搖首，面色沉重。“培植出NAIC的研究員叫做朱天傑，他並不是下落不明，而是發生車禍，死了。”
死了？方伸人驚訝反問：“是上層故意把事情壓下來？”
“我們調查，那件車禍意外並不單純，極有可能是蓄意安排。”
“你是說，有人為了NAIC想要朱天傑的命……”方仲人納悶。“可是NAIC還只是個病毒，我記得朱天傑還沒有將毒性去除…”
“也許他們要的就是病毒。”
方仲人看着威廉斯博士臉上莫測高深的表情，嘲諷地問：“他們？你已經知道是誰蓄意殺了朱天傑？”
威廉斯沒有正面回答，反問：“你知道諾克吧？”
“我知道……”那傢伙是雷的大哥，自從十多年前脫離達那西斯家族，就專門跟達那西斯集團唱反調。“跟他有關係？”
“朱天傑生前曾經跟﹃光耀真理﹄接觸過，甚至被他們用毒品控制，後來可能受不了想脫離，才會被用私刑解決……這些都是他死後，組織里派人查出來的。”
“光耀真理”是科學界裏惡名昭彰的激進教派，全世界追隨的信徒數目難以估計，向來打着反科學的旗幟，尤其研究生物技術者更是他們的眼中釘，而諾克正是領導這個教派的教主。
方仲人沉吟一會說：“朱天傑死了之後，NAIC真的落到﹃光耀真理”的手上了？”
威廉斯沉默不語，那雙藍眼睛閃動異樣光芒，方仲人心頭一凜，莫非……
“等一下，你講了這麽多，難道孟倩跟朱天傑NAIC有關係？”所以他才扯了這麽多？
威廉斯笑了笑。
“沒錯，小倩曾經是阿傑的未婚妻，在阿傑死後，NAIC便在她手上……就我們所知，有許多不法組織想利用NAIC為害。
尤其是光耀真理，他們的勢力相當龐大，我們只好宣稱阿傑竊取NAIC，下落不明，才能保護孟倩的安全。”
孟倩曾經是朱天傑的未婚妻？！
這消息簡直令方仲人難以置信，原來她曾經訂過婚，而且未婚夫還在一年前死了……可是她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很平靜，讓人感覺不到悲傷。
“孟倩知道所有發生的事？”
“嗯……”威廉斯黯然，慨嘆一聲。“哎，他們本來是很相配的一對，只可惜阿傑誤人歧途，幸好小倩是個樂觀堅強的女孩子，還是撐下來了……”
樂觀？堅強？方仲人忍不住心疼她的處境，深愛的男人被害死了，還得配合公司將他當成竊賊處理，然後默默守着他留下的“遺物”，再怎麽堅強樂觀的人也會受不了，何況她只是個年輕女孩……
“你要我做什麽？”他納悶地開口。
“我得到消息，“光耀真理”那邊已經查出NAIC在孟倩手上，近日可能會採取行動，所以我希望你這段時間可以保護她。”
這麽說，從機場跟蹤他們的人可能就是“光耀真理”的人馬，而且已經跟蹤孟倩有一段時間，難怪她會習以為常。
方仲人的笑容帶點嘲弄。“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成了保鑣？”況且，他不可能保護她一輩子吧？
“方博士，你是抓鬼小組的一員，我相信你的本事，而且你只需要保護小倩一陣子，最主要是轉移﹃光耀真理﹄的目標。”
轉移目標？方仲人劍眉聚攏，思索他話中的含意。
“你該不會要我成為他們的目標，讓他們以為孟倩把NAIC交到我手上？”
“不是以為。”威廉斯嚴肅地說：“難道你不覺得雷對NAIC會很有興趣？”
方仲人望着他，頓時豁然開朗。
“你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諾克跟雷是兄弟，還要他們為了NAIC撕破臉，是那個老變態的主意吧？他就愛看這種骨肉相殘的爛戲碼！”他憤怒地說。
“方博士，那個老變態是你的老闆。”威廉斯笑着提醒他。
“狗屎！”
方仲人厭惡地怒罵一聲，威廉斯倒是老神在在。
“不用我多說，你比我還了解雷的個性，他一定不會放過NAIC，你只要保護好孟倩，說服她把NAIC交給你，畢竟那是她未婚夫的遺物，然後你就可以高高興興回台灣，跟雷交代，這樣不是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方仲人冷笑，既然惹上那種瘋狂教派，命都還不曉得能不能保住．．．
“事情就這樣決定，你好自為之。”威廉斯轉回頭，埋首研究，不再理睬他。
哼，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方仲人無奈地轉身離開實驗室，心裏忽然想起孟倩清麗的臉龐，總帶著溫柔的笑容……
他對她的印象其實很不錯，對她的遭遇也很同情，如果能幫她擺脫逐漸逼近的危險，他倒是很樂意出手相助。
威廉斯覷了眼方仲人偉岸的背影，無聲嘆息。
哎，可千萬別把我的得力助手也連帶拐走……
當天晚上，孟倩拖着疲累的身子離開生技中心，才剛踏進家門，就接到芳鄰方仲人的電話。
“嗨！”那端是他開朗的聲音。“我看見你客廳的燈亮了，知道你剛回家，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
一聽就知道他刻意想跟她打好關係。
“咦？”這端是她倦極的聲音。“我……”其實，累了一天，她很想泡個熱水澡，直接上床睡覺。
“你吃不吃甜食？我烤了一個草莓蛋糕，我們可以一起吃。”他繼續誘惑她。
這麽晚了，她不習慣吃東西，雖然面對他的熱情，她實在不好拒絕。
“方博土，不好意思，我困了……”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真的太累了。“你可以把蛋糕放在冰箱裏，明天帶去研究室跟同事們一起吃……”
電話那端靜悄悄，突然沒聲音，她皺眉頭。
“方博士？”她試探地喊道，還在線上嗎？
“你是不是怕吃了我做的蛋糕會拉肚子？”他哀怨地說。
“欽？不，我只是……”她只是想睡覺呀。
“別看我好像很開朗，其實我內心很怕生，本來想說你很好相處，可以跟你交個朋友，沒想到……你是不是討厭我？”他繼續裝可憐，胡扯。
“不……”孟倩強撐起精神。“我只是很累，沒辦法接待你。”她坦白說，就怕掛了電話，她會直接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呢。
“我知道、我明白……”那端的聲音簡直委屈極了。“我會一個人把它吃完，不會打擾你……”
天哪，快答應吧，他快扯不下去了！
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她終究不忍回絕他，畢竟他是一番好意。
“好吧，不過我明早有個檢討會要開，可能不能陪你聊很久……”
“我馬上過去！”不等她說完，他興沖沖地掛了電話，反倒是她一臉錯愕。
他為什麽這麽急着想見她，不能等到明天上班時間再說，難道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想談？
一陣強烈的疲倦直襲而來，她沒力氣多想，靠着舒服的沙發，打算先眯個眼等他來，然而，當方仲人捧著一盤熱騰騰的草莓蛋糕來拜訪時，她已經忍不住早早便墜人夢鄉……
“孟博士、孟博士…”
他按了門鈴，敲了敲門板，都沒人回應，他試著打開門，發現門竟然沒鎖！
實在太粗心了。
他輕聲走進屋內，客廳的燈亮着，孟倩橫躺在L型的大沙發上，雙眼緊合，沉沉睡着。
她睡著了？從剛剛通電話到此刻不過幾分鐘時間，而她竟然睡著了…方仲人錯愕地看着她，難道她真這麽累？
他悄聲無息、慢慢一罪近她。
將蛋糕放在桌上，他走到沙發的空位坐下，目不轉睛瞅着她平靜的睡容，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急着來見她，是為了早點確定白天威廉斯博士對他所說的話，他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跟朱天傑、NAIC扯上關係？
是不是早知道“光耀真理”在跟蹤她？是不是也警覺到自己可能有危險？
然而，此刻他卻忍不住猶疑起來。
雖然朱天傑發生事故已經過了一年，也不知她、心裏的傷痛是否已經平復，若他重新提起會不會刺激她？
哎，方仲人，你什麽時候變這麽婆婆媽媽！
他懊惱起身，隨意逛了一下四周。
淺棕色的空間裏陳設幾樣典雅的傢具，牆上也掛了幾幅畫裝飾，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突然，一個擺放在柜子上頭的相框吸引了他的視線。
他走過去，拿起相框仔細端詳一會。
那是一張情侶照，背景是某座豪華城堡，女主角當然是屋主孟倩，男主角是一名外貌清俊、與她年紀相仿的東方男子。
相片里的孟倩看起來更青澀一些，但是秀麗小臉上綻放開朗動人的笑靨。
這個男人是誰？難道就是她的未婚夫朱天傑？他們看起來很甜蜜，她應該很愛他吧…
“阿傑……”
突然，孟倩無意識地夢囈著。
方仲人放下相框，朝她走近，想聽清楚她說些什麽……卻發現眼淚無聲無息從她的眼角流出，他的一顆心倏地被緊揪住。
她哭了？為什麽？她夢見了什麽讓她這麽傷、心？
他坐下，忍不住長指輕巧地、不著痕迹地撫上她的面容，想擦去她的淚痕，卻也在同時，她睜開了迷濛的眼，那帶著淚光的眸頓時令他呼吸莫名急促起來。
奇怪，怎麽心跳那麽快？他驚訝地摸著自己的胸口。
剛蘇醒的孟倩同樣嚇了一跳，沒想到一張眼就和一張俊臉面對面，兩人幾乎要貼上了。
“咳……”方仲人不自然地乾咳了聲，解釋。“我拿蛋糕來，你門沒鎖，所以我自己就進來了……”
“對不起。”孟倩也很不自然地扯出笑容。“我本來只想躺”下就好，沒想到......”
她坐直身子，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將淡淡的淚痕擦去，眼眸閃過一絲黯然，又做了那個夢……
方仲人瞅着她有些恍惚的面容，很想問她剛才做了什麽夢，不過怕觸及她的私隱，他又忍了下來。
“你還好嗎？”
她抬起頭，正好遇着他充滿關切的眼神，心頭掠過一陣暖流。
“不，我沒事……”她搖頭強笑，接着從沙發上起身。“你等一下，我去泡咖啡…”
“不，你累了。”他抓住她的手阻止她，開玩笑地說：“我還是先回去，免得等會你又睡著了，那我可能得抱你去床上喔。”
那件事以後再談吧，現在他問不出口，也不想觸碰她心頭任何傷口，他暗暗想着。
他的大手溫柔地包住她的小手，傳來暖暖熱流，瞬間溫暖她的心。
她微笑，感謝他的體貼。“那你的蛋糕……”
她轉頭，凝望着桌上粉嫩的蛋糕，上頭點綴一顆顆新鮮紅嫩的草莓，看起來很誘人，他一定花了不少時間。
“哈，你想退貨已經來不及了……”他揚起俊眉，牽出一抹開朗的笑容。“嘗嘗看，我的手藝真的很不錯。”
“謝謝。”她笑了笑，又忍不住打個哈欠。
方仲人注意到了，知道自己該走了，但心裏卻莫名捨不得離開她。
還是走吧，她真的累了。
他起身說：“晚安，祝你有個好夢。”
“晚安。”
他走到門口，又回頭。
“對了，別忘記鎖門。”他提醒她，雖然這社區有嚴密的保全系統，但還是該小心。
“是。”
孟倩笑着與他道別，暗忖，他這樣小心翼翼叮嚀，簡直像她的男朋友了……
方仲人離開之後，她將大門鎖好，拿起蛋糕走進廚房，準備放進冰箱裏。
他是不是想跟她說什麽？孟倩總覺得他剛剛欲言又止，他來應該不只為了送個食物，但她實在也想不出他會有什麽理由，不過……蛋糕看起來真的很好吃。
禁不住誘惑，她嘗了口鮮嫩的草莓。
好甜的滋味，甜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