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過了幾天,小舞背上的傷好了許多,在她能穿衣服的時候,白亦軒替她買了幾件新衣服,至於原先那件破衣--本來就破,在被竹條打過後更破--他直接丟了,現在她身上穿的是他買來的衣服,很軟、很新、很暖,她差點捨不得穿。
小舞緩緩走到房外,這才知道原來她住在客棧里。
客棧耶!她從來沒有進去過,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住的地方,沒想到因為受傷,她已經在這裏住了好幾天。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樣的幸運,而那個一直照顧她的少年,真是個好人。
她一臉幸福的笑容,蹲在地上玩着積雪,她把雪堆高后,走離幾步,捏了顆雪球,朝雪堆擲去,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小舞,怎麼出來了?」他才離開一會兒,她就跑出來玩雪。
「我在等你。」看見他,她忍不住漾開一抹笑容。
「外面很冷,妳的傷還沒完全好,別在屋外待太久。」
「好。」她乖巧地應了聲,跟着手上端着飯菜的他走回房裏。
白亦軒替兩人擺好碗筷,招呼她坐下,夾起菜放到她碗裏,柔聲道:「小舞,妳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我也該離開了。」
「你要走?」她怔住。
「嗯。」他點點頭。「我還有事要辦,不能一直留下來,不過我可以替妳安排住處,讓妳以後不必在街上流浪,這樣好嗎?」
「我不要!」她猛烈搖頭。
「小舞……」
「我不要你走!」她一把撲進他懷裏,小手緊緊抱住他。
「小舞,妳聽話……」
「我不要聽!」她抗拒地把臉埋人他懷裏,「我聽話,爹和娘都丟下我;我聽話,你就要走了,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白亦軒心中一動,知道自己無意中勾起了她的不安。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他知道小舞是個孤兒,從小就一個人生活,彈弓是她保護自己的武器,她沒有人可以依靠,卻也不肯輕易接受別人的幫助,她倔強,卻也脆弱的禁不起別人的傷害。
「小舞,不要這樣。」他輕輕拍撫着她的背,像一個大哥哥。
她不斷搖頭,不想聽他解釋。
「小舞……」他輕聲嘆息。
雖然不願傷害她,可是他也不能將她帶在身邊,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江湖路險,說什麼也不能讓她捲入。
「我聽話、我乖,你帶我一起走好不好?」小舞終於抬起臉,眼眶紅紅的。
「小舞,我不能。」他還是搖頭。
「為什麼?」
「我要走的路,也許會遇到很多壞人、很多危險,我沒有辦法一直保護妳。再說,妳是女孩子,跟着我走並不方便。」他解釋道,希望她會了解。
小舞一把推開他,生氣地背對着他。
「你說你會照顧我的,可是你現在卻要丟下我,你騙我!」
「小舞……」
「你走好了,反正我本來就是沒人要,我可以自己一個人生活,不用你安排!」她跑到床邊,拿了彈弓就要衝出門。
「小舞!」白亦軒及時抱住她。
「放開我,不用你管,你要走就走好了!」她在懷裏掙扎着。
「小舞……」他忍不住又嘆口氣。「如果可以,我會親自照顧妳,但現在真的不行。」
他負責運送金綉庄生產的布疋到各分行,這一路上無法避免有人因覬覦,進而想搶奪、打殺的風險,如果帶着她,只會提早送掉她這條小命而已,而他絕對不想看見這種結果。
再說,她是個女孩,而他是個男人,她跟在他身邊,怎麼都不會方便。
小舞聽得出他語氣里的誠懇,她不再掙扎,轉過身看着他。
「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走?」她可憐兮兮的問道。
「不能。」他狠心地搖搖頭。
「那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只要能不傷害她,他會替她做任何事。
「你娶我。」
白亦軒頓時愣住了。
「我要嫁給你,你要娶我。」小舞重複一次。
「妳……妳要嫁我?!」他有沒有聽錯?
「對。」她很肯定的點頭。
「妳才幾歲,現在就想嫁人?」會不會太早了?
「我十歲,不小了。」小舞不高興地瞪着他,「雖然你是為了救我,可是你把我的身子都看光光了,當然要娶我。」
「呃……」他俊顏再度微紅。
雖然她年紀還小,雖然他是為了替她上藥,但他不能否認她的身子的確被他看見了……還摸過。
「你不肯嗎?」他的遲疑讓她覺得受傷。
「不是不肯,而是妳才十歲,現在說嫁娶真的太早了。」白亦軒定了定心思,溫柔地看着她,「小舞,妳還小,接觸過的人不多,經歷過的事也不多,也許以後妳會有更好的對象--」
「再好的對象我也不要,我只要你。」小舞打斷他的話,緊緊地抱住他,迭聲慌叫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想嫁你,想要你一輩子都對我好,我會努力長大、努力追上你,你等我好不好?」說到最後,她的語氣里已有一股哭意。
小小的身子顫抖個不停,在他的摟抱下,脆弱得彷佛他只要一用力,就會捏碎她。
這副細弱的身軀,曾經被人用竹條打傷,而明知道自己敵不過,她還是努力保護自己,不肯求饒,就在那一刻,白亦軒知道自己被撼動了,她只是個孩子呀,卻有着不輸給大人的傲氣……
他無法就這麼不理她,對她,他私心地希望她會永遠快樂,笑顏常開,不再傷心、不再受傷害。
如果答應能讓她安心,又有何不可?他不曾想過婚姻之事,但一輩子照顧她的想法是可以接受的。
「好,我答應妳。」
「真的?」
「真的。」他點頭。
「太好了!」小舞開心地摟着他的頸項。
「但妳也要答應我,留在這裏好好生活。」他提出他的要求。
「好。」她點點頭,然後想了想又說:「那你要給我一個信物當憑證。」
「信物?」他蹙眉。
「對呀,免得你忘記或是賴帳,有了信物,我就不怕你賴掉了。」她年紀小歸小,但也聽人家說過這種事,她記得牢牢的。
真是鬼靈精!他好氣又好笑。
「好吧,這個送給妳。」他解下隨身的玉佩交給她。
「好漂亮。」她接過玉佩仔細看着。
那是一隻白色、不完整的玉佩,上面刻着一個她不知道是什麼的圖案,底下還有一個字。
「這是我們白家兄弟每個人都持有的信物,妳好好收着。」
「嗯,我會的。」她用雙手將玉佩握得緊緊的。
「我的信物給妳了,那妳要給我什麼當憑證?」他一時興趣,逗着她問道。
她小臉突然泛紅,然後軟軟的唇瓣直接印上他的,白亦軒不禁呆住了。
「這是信物。」小舞害羞地偎入他懷裏。
白亦軒好氣又好笑,心頭卻湧上一股柔情。
他抱着的是個小女孩,卻有着屬於少女才有的心思。
小舞知道他就要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她很怕他會忘了她。
之後,白亦軒安排她到一個地方,讓人照顧她,等他再來時,才發現她早已離開,從此以後,;他沒有聽過關於她的消息,在始終找不到她的情況下,他就漸漸淡忘了這件事。
而他不知道的是,當初在他離開后不久,小舞便遇到了四處遊歷的白回,進而被他收養,帶回閑隱谷教養。
八年前那個瘦瘦弱弱的小女孩,在八年後依然沒長大多少,看起來仍很嬌弱,但不同的是,她已從小女孩成長一名少女了。
她的模樣變了好多,但仔細看,仍看得出當年慧黠的靈俏模樣,他竟然沒有認出她?
「恭喜你,終於想起來了。」苗舞月沒好氣地瞥他一眼,心情並沒有因為他想起她而變得高興,反而更加鬱悶。
「是妳!」認出她,他卻是開心的。
「哼!」
「妳又生氣了?」他小心打量着她的表情。
「我當然生氣!」她瞪着他,「很顯然這八年來沒有我,你過得快樂得不得了,索性也把我忘得一乾二凈,當作從來沒有我這個人存在,逍逍遙遙地去過你開開心心的日子。」
「我……」
「我根本就不應該來找你,對吧?」苗舞月戳着他的肩頭,「你否認你有未婚妻,根本不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是我笨,才會獃獃記着你的承諾,一出谷就巴巴地來找你,結果呢?你卻恨不得我快點消失!」
「小舞,我不知道是妳……」
「對,你不知道,所以錯的全是我,哼!」
「不是這樣的,小舞……」
以一個重重的「哼」聲做結尾,想也知道她這回氣得不輕,因為理虧,也因為她不再是那個印象中可以當成小妹妹的小女孩,所以白亦軒只是一個徑的自責,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她。
他一臉內疚又焦急的模樣,讓苗舞月的火氣莫名其妙地漸漸變小,取而代之的是被他遺忘的委屈。
「你後悔了對不對?」她委屈地哽咽一聲,「因為我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孤女,配不上你江南第一首富的家世與身分,所以你想娶一個門當戶對,更溫柔、更漂亮的女人來當妻子,對不對?」
「沒這回事!」天,她想到哪裏去了?
「你明明忘了我,還跟呂珊珊很熟。」
「我不是故意忘記……」怎麼會扯到呂珊珊?
「對,你不是故意,是蓄意!」
「不是這樣的。」白亦軒着急地想解釋,偏偏不擅言詞的他就是想不出一個漂亮的解釋。「我不是故意忘記妳,只是妳變得太多……」
「這也是我的錯?」苗舞月瞪着他,他不解釋還好,愈解釋愈糟。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不是……妳……」
她看着他手足無措,好半晌,她吸了吸鼻子,突然站起身。
「你不想我留下,也不想帶着我,更不想看見我,你可以直說,我會走,不會給你添麻煩。」話一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別走!」白亦軒連忙拉住她,一時力道沒有控制好,讓她整個人跌入他懷裏,他索性抱住她,「不要走。」
「不走,留在這裏惹你嫌嗎?」她賭氣道。
「我不會!我……我只是……」懷裏的身軀依舊嬌弱得令他不敢太用力,深怕一用力便會傷到她。「小舞,我沒有忘記這件事,只是沒認出妳,妳變得太漂亮,面對任何一個女人,我從來沒有這種心思,只有待之以禮……」
她靜靜聽着,還是背對着他。
「我承認,我沒有刻意想起妳,那時候幫妳安排好住處,半年後我再回來,發現妳已經離開了,我曾找過妳,但都沒有妳的消息,最後我只好放棄。這幾年來,我因運送金綉庄的布疋大江南北四處跑,也都沒有妳的消息,我就漸漸不再找尋……」他頓了頓,索性一次說清楚,「但我與呂姑娘之間真的沒有什麼,呂家幫是金陵城著名的船運行之一,我認識呂家幫的幫主、少幫主,就像我也認識福膳樓的掌柜、葉家行的人一樣,沒有其它特別的交情。」
苗舞月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可是她很中意你,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
「旁人的心思我無權置喙,我只管得住自己的心思。」他坦蕩蕩的,不曾對任何女子示好,也不曾對任何女人特別好。
這個回答,她暫時可以接受,也就不在這個話題上作文章。
「你真的有找過我?」她偏頭看着他。
「真的。」白亦軒微微低首,與她對視,輕聲道:「找不到妳,我很擔心,但我一直相信妳會活得好好的,也許有一天妳會回來找我。」他不敢想像她若是過得不好,那種結果……他無法承受。
看見他眼裏真真確確的擔心,苗舞月對他的怨懟全消了,她在他臂彎里轉了個身,抬頭看着他。
「這個玉佩的承諾,還算數嗎?」
「我承諾過,一定算數,只是妳沒有改變心意嗎?」現在的她,已不是當年那個十歲的無助小女孩,她的選擇還會是他嗎?
「你問這是什麼話,你以為我是隨隨便便開口說要嫁人的嗎?」她橫了他一眼,然後踮起腳尖,軟軟的唇瓣輕刷過他的,低喃道:「這個信物不會消失。」
「小舞……」白亦軒抱着她的手臂突地緊了緊,終於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不管是八年前或是現在,他都不希望看到她生氣或傷心,只希望她快快樂樂的。
「可是我警告你,如果你再忘記我,或者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我一定不原諒你,跟你生氣到底。」醜話先說在前頭,她才不要再一次被他忘記。
「絕不會了。」他保證道。
「這還差不多。」她滿意的點頭。「那現在,你應該不會拒絕我跟你一起上船吧?」
她的眼神里有着明顯的威脅,提醒他最好注意自己的回答。
「我此行是為了運送布疋到杭州,船上的生活不會太舒適,妳也可能會暈船嘔吐,妳確定真的要去?」不想再惹她生氣,他沒再堅決反對,而是用試探的口氣詢問。
「有你在呀,我何必擔心?」反正有任何狀況,最緊張的人應該是他。
「妳……」白亦軒聞言不由得苦笑,她真是吃定他了。
「哎呀,不要擔心了,等我真的暈船再說。」事情還沒發生,她才不管。「我肚子餓了,陪我吃飯好不好?」
「妳還沒吃?」他的注意力立即被引開,「都快申時了,妳怎麼不先吃呢?」他不由分說的拉着她往廚房走。
她已經這麼瘦弱了,再不吃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