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子雄,你去哪兒?”李伯正在抹車時,看見“自己的兒子”正疾步走出況家。
李伯……況少皇停下腳步。
“你今天是不是又開罪少爺了?我聽傭人說……”
況少皇的怒氣在胸口蔓延二吵死人了!
我沒時間耗在無謂的人身上,我不能當李子雄!不能!
“子雄!”李伯欲拉住況少皇。
“放手!”少惹我!況少皇大力揮開李;的手,李伯一個重心不穩,便跌在地上,
“哎唷!”李伯已達五十的高齡,一個跌倒在地足以讓他痛上好一段日子。“我的腰……好痛!”
你自找的!況少皇兀自走開。
李子雄,我一定會找到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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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少皇一人獨自走在街上……
天空下着毛毛細雨,頃刻間卻演變成傾盆大雨。
然況少皇沒意欲去避雨,他緩緩地走着。不消半秒,他已全身濕透,途人爭相走避,有人對況少皇的奇異舉動投以注目禮。
為什麼沒有人認得我?
況少皇在走出況家大宅時,還自信滿滿他必可找到認出他是況少皇的人。然而……
“你是誰?”
況少皇臉色慘白,他沒想到他找了一整天,竟也找不到李子雄口中的那個人……難道,真如李子雄所言,他一輩子也不可能破解換降?
他找遍了所有他的朋友,無論是泛泛之交,抑或是較要好的朋友,所有人的反應都是——
“你是誰?”
或者是——
“你找錯門牌了。”然後,“砰”一聲關上大門,連再見也省下。
其中有一次,當況少皇找到他和李子雄的中學同學時,那個人甫看見況少皇,便一臉驚喜。況少皇以為自己終於找到那個解救他脫離水深火熱的人,但是……
“好久不見了,子雄!”
一句“子雄”,便無情地將況少皇打人無盡的深淵……
難道我得一輩子當李子雄?
我不甘心!我不要!我是真正的況少皇!
對!找爸爸!他必定可認出我是准!
回家找爸爸,再狠狠地教訓那個冒充他的李子雄!
況少皇下定決心,便大步跑回位於半山的況宅。然而,他跑不了半個小時,便已精疲力竭。
他的身份何其尊貴,自小已有車子代步,鮮少步行回家或是出外。奔波了一整天的況少皇,身上所余無幾的現金早就給他一下子花光。錢沒了,只好用走的了。
好累……好想睡覺。況少皇感到天旋地轉。他走不動,終於,他坐在路邊,歇息一番。
況少皇知道,他還有一大段路要走方可回到家,但他的腳早三酸痛不已。
不能……不能停下腳步……況少皇重新站起來。
他必須回家,他一定要和爸爸見面。
只要和爸爸見了面,他便可拆穿李子雄的面具了。到時候,也便回復自己的身份了。不用再忍受無謂的氣了。
這個信念,支撐着疲憊不堪況少皇回家,數小時后,他終於回到半山的家。
沒帶鑰匙的況少皇按了門鈴。
“是誰啊?”傭人過了片刻,才睡眼惺忪地出來開門,“是你?”
“爸……”況少皇想問他老爸回來了沒,但甫一開口,他便發現錯了。他現在是李子雄……
“老爺……回來了嗎?”他還是頭一遭稱呼自己的爸為“老爺”。
“老爺?”傭人語氣不太友善,“你想幹什麼?”
“他在不在?”況少皇已沒有耐心和女傭周旋。
“在呀!不過——”女佣人的話語還沒說完,況少皇已一個訴步跑入他的家。
爸,你千萬要認出我!
李子雄由樓梯下來,看見氣急敗壞的況少皇,嘴角向上揚。“子雄,你這麼晚才回來啊!”
況少皇瞪着李子雄,後者則笑得更為高興。
你能威風就只有現在了。當我和爸爸相認之時,就是你的死期!
“你想找爸爸嗎?”李子雄像是懂得讀心術般。
況少皇微訝,他沒想到李子雄竟如此神機妙算。
“子雄,你的行動全在我的掌握之中。”
況少皇心一寒。
“少皇。”此時,一把中年男人的沉厚聲音響起。
爸!
況少皇猛一回頭,映人他眼底的是他熟悉不過的父親。他生生至今,從沒像此刻般,看見自己的父親竟會如此高興。
“爸——”
“爸!”李子雄打斷況少皇的叫喚之聲,大聲地叫着況霆。“你還沒休息嗎?”
“傻孩子。何時開始擔心我的作息時間了。”況霆眉開眼笑地看着李子雄,完全忽略了他真正的兒子。
況少皇目睹此情此景,整個人如墮冰窖。
不會的!爸爸不會認不出他是誰……
“爸!”況少皇大叫。“我才是你是兒子!”
況霆聞言一愣,他盯着況少皇,久久不語。
爸!你看真點,我才是你的兒子!
“你說你是我的兒子?”況霆走近況少皇。
“爸,你看清楚!”
“你在發什麼瘋?”況霆像煞看見了什麼臭蟲般,眉頭打了一個大結。“你若是我的兒子,那麼站在那兒的是誰?”況霆指着賊笑不已的李子雄。
“他是李子雄!我才是你如假包換的兒子!”
“你病得不輕呢!也不照照自己的尊容,看你滿臉的雀斑,有哪一個地方像是我的兒子!”
“不是的!這是幻覺!爸,你再看清楚!”
“少在這胡言亂語!”況霆揮開況少皇抓住他右手衣袖的手,一臉的鄙夷。
“爸!”況少皇猶自不放棄。
“住口!”況霆厲眼瞪着況少皇。“少在這兒攀龍附鳳!你再胡說八道,我況霆絕對要你生不如死!”
況少皇臉如死灰,他不相信自小已十分溺愛他的父親,竟會對他說出如此絕情的話。
無論何時,況霆總是對自己和顏悅色,從不捨得責罵他,但今天……”
為什麼?世一唯一的親人也認不出自己是准……唯一的血親也認不出自己的身份,更遑論是其他人了。況少皇感到絕望,他看見前路是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
“爸,算了!”李子雄貓哭老鼠。“子雄只是精神有點錯亂而已。”
“子雄,你別再惹怒爸爸了。”李子雄走近垂着頭的況少皇,雙手搭上況少皇的肩。“明白嗎?”
“我要你死!”況少皇只想置眼前的罪魁禍首於死地。
“放手!”況霆欲阻止況少皇的行動,但卻只是徒勞無功。“人來!快來人啊!”
不消一分鐘,便有一大堆人來了。當然,殺人未遂的況少皇。自是被傭人們強行拉離李子雄的身邊,他雙目佈滿紅絲,煞是恐怖。
“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子!”況霆察看完李子雄的傷勢后,便怒髮衝冠地走到被數個傭人挾着的況少皇面前。
“你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竟斗膽傷害我的寶貝兒子我要你吃不完兜着走!”況霆狠狠地賞了況少皇數個火辣辣的巴掌。
我就是你的寶貝兒子啊!況少皇在心底吶喊。為什麼?為什麼連你也認不出我是況少皇?
況少皇向自傲不已,從不輕易落淚,但今天他卻控制不了自己的淚水。
流淚是弱者的表現。
況少皇一直都是這樣想的。所以,自出娘胎起,他哭的次數屈指可數,無論是多大的痛,他都會咬緊牙關忍下來。因為他是兄少皇,是一個天生的王者!他不可以落淚,但今天,他終於明白,落淚不是弱者的表現。
強者——一樣會落淚。
人不傷心不流淚。因為傷心,所以落淚,這麼淺白的道理,他竟至今天才弄得懂。
今天,是況少皇十七年來,最痛心最痛不欲生的一天。
他的眼角緩緩滑出一滴淚水。
“爸,”李子雄休息了一會,臉色由灰白回復至正常。“我有一個提議。”
“子雄這一次是太過份了。他不但打了我,更企圖殺我,本來我可以報警了事,但李伯在我們況家無功也有勞,所以我決定不報警。但子雄這次罪犯滔天,實不可辜息。”
“少皇,你想怎樣?”況霆追問。
“爸,我們就趕子雄出況家好了。當然不是永遠,為期三十三天好了,讓子雄受一點小苦頭。”
“這樣就夠了嗎?”況霆好像認為李子雄的所謂懲罰不算什麼。
李子雄點頭。
“子雄,你可要借這次的旅程,好好反省一下你今天對我幹了的壞事。”李子雄湊近垂着頭的況少皇。
“在你僅余的三十三天裏,享受一下流浪者的生活吧!”李子雄壓低聲音,只讓況少皇一人聽見,“在台北這個殘酷的城市中深深體會一個窮人所受到的種種歧視。人間煉獄之門,正為你而開啟。”
況少皇明白了,李子雄之所以不藉此次黃金機會令他更加痛苦,是因為他發現了另一個更有趣的玩法。況少皇出身於富裕之家,自小已衣食無憂,何時須為三餐而奔波。打工的經驗理所當然是零。
李子雄誠然知道這一點,他要況少皇無家可歸,溫室中長一的況少皇,驟然叫他去面對溫室外的狂風暴雨,無疑是復仇的最佳方法。
不可回況家,沒人可依靠,況少皇如何在台北這個冷酷無情的大城市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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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少皇已不記得自己多少天沒吃飯了……
他只知道,他連動也動不了。
他想死,這樣的生活,他再也不能忍受……
然而.最可笑的是,他連自殺的力氣也沒有
哈哈哈……沒有力氣笑出聲來,是他在不停大笑
這是報應嗎?況少皇問自己,以往囂張跋扈,妄自尊大,對別人沒有一絲的情心。尤其是對李子雄……所以,才有今天這樣的下場。
何時才可以得到解脫?他已不想活了。
況少皇對這個殘酷的世界已無留戀。但是,讓令況少皇感到不甘心的是,他死後,李子雄便可安枕無憂的住在況家。
算了!一切也沒所謂了,況少皇閉上雙眼。沒有人認得出他,又不可能找到破解“換降”的方法。除了死外,況少皇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解脫方法。
“叮噹”一聲清脆的聲響,喚回沉思中的況少皇。他眼睛睜開看見有一枚一元硬幣在他的跟前,他現在真正是一個跪在大街上的一個乞丐了……
況少皇臉上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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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今年的畫展十分成功呢!”歐陽司揚起一抹大大的笑容
“是吧!”尹烈淡笑。
現在的他,對名利已不感興趣,他繼續當畫家,是因為他在好久以前,承諾了某個人一樣東西……
雖然她不在了。但尹烈仍會信守對她的諾言。
“你是主人家耶!高興一點行嗎?”
“我出去走伊走,”尹烈想呼吸新鮮的空氣。
尹烈步出畫廊,他最受不了人多的地方,但每勻他至少必須委屈自已一次。
自已的年度畫展,不可能不在吧!尹烈有點感慨。
尹烈途經便利店,有點渴的他走了進去,買了幾瓶飲料。
在街上流連了一會的尹烈正打算回去畫廊。
咦?
尹烈停下腳步,他的目光落在一個坐在街角暗處的人身上一種種熟悉但又陌生得很的感覺,一瞬間湧上尹烈的腦袋。
尹烈站立在“乞丐”的附近。
那個“乞丐”不是別人,正是曾站在人群頂端的況大少爺——況少皇。
尹烈猶障片刻。他從不多管閑事,也不是同情心泛濫的人,且認為一個人若肯努力工作,在台北一定能生存下去,等候別人憐憫的人,足不值得同情的!
但今天,他的想法動搖了。
他應該離丌,然而他的雙腳像綁了千斤重的鉛般,想動也動不了。
算了,今天便行行好吧!尹烈決定將手上還沒開封的飲料給予那名“乞丐”。
想必他好久也沒喝過乾淨無垢的飲品了。他步近況少皇,輕輕放下礦泉水,欲就此離去。
“拿回去!”
尹烈回過頭,他沒想到那名“乞丐”會拒絕好心人的幫助。
“拿日去!你是聾子嗎?”
況少皇雖已淪為人人唾棄不已的乞丐,但他的自尊心卻沒有丟掉,十七年養成的高傲自尊心,可不是三朝五日便可改掉的。
他再也受不了別人的同情了!
就算死,他也不要任何人的憐憫!
尹烈看了低着頭的況少皇一眼,沉默一會兒便想邁開腳步,也不打算拿回已送出的東西。
“我叫你拿回去!你聽不到本少爺的命令嗎?”況少皇見尹烈久久不收回他多餘的贈品,火大地說。
一瞬間,尹烈有觸電的感覺,剛才況少皇用微小的聲浪和他說話,所以他察覺不了說話者的身份,但這次況少皇可是用盡全身的力量去喝罵尹烈。
況少皇?
尹烈不置信地回過頭,映入他眼帘的是,外形骯髒不已但眼神仍非常凌厲的況少皇。況少皇也同樣吃驚,他不虞此時會遇上尹烈,他有一剎那間的驚喜,但不消一秒,他的喜悅便被自己撲息了。
因為尹烈不可能認出自己。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緣的尹烈,怎麼想也不可能會認出自己。連十七年來疼愛他不已的況霆,也認不出況少皇的身份,更遑論是尹烈了。此時遇上尹烈,心底雖明白他不可能認出自己,但況少皇仍感到無比的羞恥。
在自己如此落魄之時,況少皇不想見到尹烈。
他迅速低下頭,不想再和尹烈有任何形式的視線接觸。
“你……怎會……”尹烈蹲下身,慢慢湊近況少皇二你在這兒幹什麼?怎麼……渾身破破爛爛的?”
看來,尹烈認識李子雄……況少皇心想。
“不關你的事!”
“你,”尹烈碰了一鼻子的灰,“真不愧是況家的大少爺!氣焰還是那麼囂張!恕我打擾你的修行了。”
尹烈欲轉身離去.但衣角卻被人大力地拉扯住。
“你剛才叫我什麼?”況少皇眼底儘是希望之光,祈求能得到他腦海中的答案。求求你!別粉碎我最後希望。況少皇拉住尹烈衣角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你在要什麼把戲?”尹烈眉頭一皺。
“求求你!重複一次你剛才對我說的話。”況少皇央求。
“這是新花招嗎?你當厭了一個富家少爺,所以偶爾想嘗嘗乞丐的滋味?況少皇,我真不懂你!”看來,你的任性是遺傳自你的母親。
聞言的況少皇,現在的心情真是非筆墨所能形容的高興,踏破鐵鞋無覓處。沒想到自己一直要找的人,竟然是尹烈。
在自己最最絕望之時,他適時出現,打救了在地獄深處的自己。
“你叫我況少皇?你沒認錯?你看清點!”況少皇深怕這是幻覺,他更用力地拉扯住尹烈。
“你希望我認錯你嗎?況少爺。”尹烈益發不明白。
“太好了……”況少皇漸漸勾起一抹微笑。“出事”以來,況少皇便沒有笑過,今天是第一次。
“你怎麼了?”什麼太好了?
“你一定要幫我!”況少皇用盡全身僅余無幾的力氣,緊緊抓住尹烈的衣角。
現在的尹烈,在況少皇的眼中,等同無限沙漠中的綠洲,然而,他不知道,尹烈的出現,對他而言,並不是惡夢的終結……
而是,一個悲劇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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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宅——
尹烈左手撐着頭,默默無言地看着況少皇。
“你不相信?”況少皇瞧見尹烈一臉的疑惑。
“不。不過……”尹烈暗嘆一口氣,“這件事有點超出我的理解範圍。”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況少皇拍案而起。
“你冷靜點。”尹烈示意況少皇重新坐下。
“你叫我如何冷靜!我現在是李子雄!不是況少皇!你叫我冷靜?”況少皇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首先,你必須明白,這裏是我家,你最好放尊重點!第二,如果你想得到我這個和你沒有一丁點關係的人的幫助,請你用適當的語氣和我說話。”尹烈正色地說出的話語,令況少皇冷靜不少。
對……現在我只能倚靠他了。
不能開罪他,況少皇強壓下心中的氣憤。
“你打算如何幫助我?”況少皇切入正題。
“況大少爺,你搞清楚,我由始至終也沒說過我會幫助你。”
“什麼?你不幫我?”況少皇“霍”一聲站起來。
“我說過,請你用適當的語氣來和我說話,還有態度。不要說不夠三句便站起來,明白嗎?”尹烈目光中的冷酷,令況少皇的心顫了一下。
“好了好了!”湊巧來這裏找尹烈商討畫展的事的歐陽司,連忙走過來打圓場。“兩個大男人爭吵有什麼好看的?”
“你必須更正,眼前的是一個乳臭未於、不知好歹的小子,少將我和他相提並論。”尹烈嗤之以鼻地說。
“你說什麼?”況少皇大吼。
“你又不是聾子,幹嘛問這種超級愚蠢的問題。”尹烈斜睨着況少皇,後者臉上的青筋都跳了出來。
“我累了。”尹烈站起來,走回自己的房間。
“喂!你站住!我們還沒——”
“噓!你別惹怒尹烈,平日足以冷死人的他一旦火起來,沒人丁以按住他。”歐陽司好言相勸。
“他的性格我沒興趣知道。”況少皇別開臉。
“你將和他共處同一屋檐下,有必要知道尹烈的性格特點。他之所以變得像現在這麼冷,因為他吃過不少現實世界的苦頭。”歐陽司為老友的辛酸過去嘆一口氣。“現在的名聲及地位,得來不易。”
失去摯愛的女人,任誰的性格也會變得扭曲的吧!
“成熟、世故、冷酷是他現在的標記,你可要牢牢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