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玲瓏頭也不回地騎馬狂奔,希望借速度的奔馳感能稍稍化去心中那股莫名之火,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這怒火來得又快又莫名其妙?
他愛和誰調情都不關她的事,但她究竟為何動怒?
越想越煩,她索性一夾馬腹,馬兒奔得更快了。
但沒多久,褚琅騎着馬追了上來,小玲瓏一看來者是那令她心中躁亂的元兇,下意識地策得更急。
褚琅未要求她停下,兩人一前一後地馳騁在大草原上,就這樣奔了許久,直到奔至一處小湖邊,小玲瓏才有收勢的打算。
她突地拉起馬頭,馬首一揚,嘶鳴一聲后便停下來,她氣呼呼地對着褚琅吼道:“你跟來幹嘛?為啥不幹脆留在王府里當駙馬?”
褚琅也將坐騎停下,他笑眯眯地望着全身像着了怒焰的女神,笑道:“你這模樣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小玲瓏陡地一驚,被他的話駭住。她……她該不會真的是吃這死人頭的醋吧?
見她一臉驚愣的表情,褚琅毫不客氣地揶揄道:“嘖嘖!這醋勁還真不小哩。”
小玲瓏雙頰一紅,低下去不再搭理他,她轉身下馬,牽馬到湖邊飲水。
褚琅見狀也跟着下了馬,牽馬至湖邊飲水。他邪妄地側眼凝着她,小玲瓏感受到灼熱的視線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一顆心竟又無來由地慌亂起來。
天!她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自遇上他之後,竟越來越不了解自己了?
褚琅似是硬要逼出她的心事般,直中要害。“戀上一個人有這麼可怕嗎?尤其像是這般英俊瀟洒的男子?”
聽到他這般自吹自擂的話,她下意識地抬頭又準備和他杠,但卻望進一雙如深淵的黑瞳,蠱惑且邪魅地凝着自己,令她的心口又是一窒。
一時間,她竟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麼,獃獃地與他對望着,心中的渴望已無法再隱藏,清清楚楚地寫在她小巧粉嫩的臉上。
他以手指勾起她的臉,邪氣地笑道:“你該有自信的,男女歡愛並不如想像中如此恐,貪戀紅塵並不是什麼罪過。”他不懂,她似乎對情愛這事始終抱着逃避的態度。
她驚訝地抿緊唇,睜大了眼睛。不可否認,他的話在她的心湖裏激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沒人告訴過你這些嗎?因為你生來就被教養成高不可攀的聖女?”他輕輕地笑問,完全明白她為何會如此驚訝。
一股被看穿般的難堪湧現,她倏地冷下臉,甩開他撫着她下巴的手,以冷得不能再冷的音調道:“不要以為你很了解我,我和你是極端不同的,你的濫情和我的聖潔,這輩子永遠搭不上關係。”
“聖潔?”他嗤笑一聲。“為了什麼?為了天生的使命?還是為了你那愚蠢的聖女頭銜?”他惡毒地說。
“你……你竟敢……”她快被他氣得語無倫次,神聖不可侵犯的使命竟被他說成愚蠢?
“有什麼不敢?”他挑釁道。
“你真是太放肆了,這更可證明我們之間最大的不同之處!”
“喔?”他感興趣地挑高一眉。“那你看看,”他拉過她,指着水中兩人的倒影。“你看見了什麼?”
小玲瓏依着他手指的方向,清楚看見兩人在水中的倒影,還有兩匹馬兒在湖邊飲水。
“看見你和我了嗎?”
“嗯。”她輕應一聲,完全不懂他在玩什麼把戲。
“再看清楚點,你又看見了什麼?”他沉聲在她耳際低喃,彷彿和暖的南風輕拂過髮際般令人舒暢。
她看着湖面上粼粼閃耀的光點,心底深處似乎也被喚醒,像是賦與了生命般隨着光點閃耀跳動着。
但漸漸地,兩人的倒影變得模糊不清,她開始有些不耐煩,嚷道:“你到底在要什麼把戲?”
“耐心點……”他柔聲哄道:“你可看見自己?”
“是看見了,又怎麼樣?”
“看見我了嗎?”
她皺着眉,悶悶應了聲,表示耐心已快用盡。
“你看,我們的倒影相錯一起,這人海茫茫,偏偏是你我相遇,你還能騙自己無情無欲?”
小玲瓏胸口一陣顫抖,一股濃濃的情慾似乎正緩緩流出,她就算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他忽然由後頭環抱着她,低頭品償着她的發香。“能夠如此緊緊被人擁抱,這種感覺,難道你不渴望?”
小玲瓏的心饒是銅牆鐵壁也被他的軟語化盡,她忍不住想沉溺在這柔情蜜意里,永遠留着這份悸動。
“你沒有外表那樣堅強,何必隱藏你的脆弱?表現出來並不可恥,你只是個女人,我可以替你分擔,也絕對有能力替你分擔。”他故意把唇靠在她的耳邊,以沙啞性感的嗓音道。
小玲瓏非常不習慣和異性間如此親密的舉動,下意識地想逃開,卻反而被他圈得更緊。
“別逃,試着別抗拒你自己……”他咬着她的耳垂輕道。暖熱的氣息繞在她的頸項間。
“從沒有人……對我說過……”她抖着肩,聲音哽咽沙啞,心口的那份悸動更形潮湃。
“可憐的小貓……”他憐惜地撫着她如瀑的長發。“該有人好好疼你的,你值得得到這一切。”
“你……”她的心更困惑了,理智與情感正在拉據着,她使不出一點力氣來推開他。
“我的小美人,你不曉得自己的魅力嗎?天底下的男人,十之八九願意為你赴湯蹈火,你不必為了安蘭吃醋的。”
聽着他的吹捧,小玲瓏只覺雙頰燥熱,血液像是滾燙的沸水般在她體內四處奔竄。
“我……真的美嗎?”她紅着臉,忍不住又瞄了眼水中的倒影,見着自己正被一個男人擁住,她覺得更羞了。
饒是如此,她竟毫無一絲想逃離的念頭,她不禁開始懷疑,她骨子裏是否也是個放蕩的女人?
“你當然美,美得不可方物。”褚琅毫不吝惜給她讚美。
“你真的是這樣看我的?”她轉過身,正對着他,望進他的瞳眸。
“你從未發現過,你不自覺流露出來的風情是如何地迷人嗎?無形中就已把敵人征服,也把我這浪子給征服了。”褚琅自嘲地笑道。
“是嗎?你這浪子有那麼容易被征服?”她蹙眉斜睨着他,擺明了不信任他的告白。
褚琅嘴角的笑容逸去,忽地正經道:“你不信?”
小玲瓏歪頭想了下。“不信。”
褚琅又一改正經的嘴臉,哈哈笑道:“那你是不信任你自己的魅力了。”
“你……真是貧嘴。”小玲瓏的雙頰比先前顯得艷紅,像是朵盛開的玫瑰般嬌艷欲滴。
褚琅趁她張口之際,毫無預警地覆上濕熱的唇瓣,她怔愕地忘了合眼,任由他侵略她的口舌,吸吮她口中的蜜汁。
小玲瓏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捧在手心上呵護的珍寶,儘管以往在火陽宮裏人人敬她如神,但她卻未曾像現在如此滿足快樂過。
這就是愛情嗎?她反覆地問着自己。
躲開了拜火教的追殺,兩人的心情較先前的輕鬆自在,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走,哪裏風景明媚就往哪兒去,想留多久全看心情而定。
連日來,褚琅發現小玲瓏的臉色似乎越來越蒼白,問她,她也只推說可能水土不服,而他也沒再多問,只是盡量勸她多吃點。
“你還好吧?瞧你臉色不太好。”褚琅與小玲瓏並駕騎着馬,擔心地問道。
“我還好。”小玲瓏回答的聲音有些氣若遊絲。
“如果有什麼不舒服,一定得告訴我,知道嗎?”
“嗯。”她輕輕應了聲。
“我看你好似心不在焉,在想些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要享受當下的每一刻、每一秒,不管未來。”
聞言,褚琅皺緊眉,她的話聽起來像是她已做好了某種決定,而且是他不想要的那一種。
“怎麼好端端的說這種話?”
小玲瓏心虛地別開眼,若無其事地道:“啊,沒什麼,只不過這輩子從來沒過得如此優閑自在,有些有感而發罷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這般表相的平靜日子能過多久?
褚琅不疑有他,莞爾笑道:“不只是現在,往後咱們都可這樣過日子。”
往後?
小玲瓏在心中獨自咀嚼這兩個字,不敢奢望分毫。
褚琅看出她的淡然,將馬緩緩踱近她。“不相信我的承諾?”
小玲瓏幽幽轉頭望了他一眼。“信,我當然信。”
褚琅皺起眉。“瞧你說得言不由衷。”
“沒有,我只是有些累了。”
褚琅抬頭望向萬里無雲的天空。“是啊,尤其今兒個日頭很大……玲瓏!”他急地驚呼一聲,因為小玲瓏正由馬上墜下……
小玲瓏因開門聲而幽幽醒來,才一張開眼,頭暈和嘔吐的感覺立刻席捲住她。她試着起身,卻被一手端着瓷碗的褚琅用另一手按回去。
“先躺着,別動。”他放下瓷碗,再扶着她坐起身,替她墊高枕頭后讓她半躺着。
“頭好痛!”她忍不住抬手敲敲脹昏的腦袋,希望能減輕一些疼痛。
“別敲。”他攫住她的小掌,放在他的手心上柔柔按着,笑道:“再敲就敲傻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小玲瓏的臉口又被他這溫柔的模樣震了一下,獃獃地說不出一句話,這種被疼愛的感覺深深溫暖着她的心房。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除了晶晶和奶娘外,沒有人對她如此溫柔地說過話,這一刻,她竟有些想器的衝動。
“來,把這葯喝掉。”褚琅將一碗黑稠稠的葯汁遞到她面前。
光是聞到那難聞的味道,她就立刻撇開頭。“我不要再喝了。”這幾天住在客棧里,他一直又哄又騙地逼她喝下這簡直要她小命的葯汁,她快受不了了。
“誰教你這麼經不起曬,現在可好,病了,嗯?”
她氣悶地瞪着他。“你不也和我一起在太陽底下曬,怎麼一點事也沒有?”
“這說明我的身子比你好多了,快把這葯喝掉,再等就涼了。”他像哄小孩般哄着她把葯給喝了。
小玲瓏這才不情不願地接過葯湯,皺着眉,屏住氣,勇敢地將葯灌進小口。但一入口,她差點全吐出來,而褚琅趁她張口之際,將葯整個倒進她的口中,怕她這樣蘑菇的德行,一碗葯喝到半夜也喝不完。
“哇,好苦!”她漲紅着雙頰,苦着一張臉。
褚琅又遞給她一片雪花糕。“喏,吃了它就不若了。”
小玲瓏趕緊接過雪花糕,沒兩下就解決掉。
褚琅一旁見她這副急樣,戲謔道:“這麼怕苦藥,跟個孩子一樣。”
小玲瓏噘起小嘴嚷道:“要你管!”
驀然間,小玲瓏驚訝地發現,她什麼時候開始學會撒嬌、耍賴?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而且這感覺竟該死的好?
“以後若是不舒服要馬上告訴我,知道嗎?”
溫柔、低沉的關愛話語令她心口一緊,一陣酥麻的電流由心口傳至掌心,深深的溫暖了她整個心房。
“嗯。”她輕應一聲,暖流在體內四處流竄着。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他毫無預警地問出這句話。
“嗄?”她驚訝地抬起看他,不解他為何突然問這個。
“我們現在已近入關的路上,你還是決定回火陽宮嗎?”他屏着氣等着她的答案,這一刻,他希望她的回答是選擇跟他走。
小玲瓏臉色一僵,原本暖暖的胸口頓時鬱塞起來。“我……”她聲若蚊蚋,不知該如何回答。
回憶頓時有如洪水般湧進她的腦海里,一連串未解的謎題教她如何放得下?再加上晶晶的橫死,她能放理下嗎?
褚琅眯起眼,“你已經不再是火陽宮的人了,這不正好?你不用再背負你那莫名其妙的責任,為什麼不選擇你自己的人生?”他不懂,她現在自由了,除非是她自己不願意跟他走。
“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她萬般無奈地道。
“玲瓏……”他輕聲喊着,她的心口又大大地被撞了一下,她真的很貪戀他這樣喊她的感覺。
“再……再喊我一次……”她垂首,羞紅着臉要求道。
褚琅突地摟住她,小玲瓏的心口又是一縮,他細細碎碎地較咬着她小巧圓潤的耳垂,在她耳際低喃着她的名。
“玲瓏……玲瓏……”
一顆心像是化掉般,抽去她全身的氣力,她忍不住將他摟得更緊,“不要停,繼續喊……”
他抬起大掌,由下而下輕輕撫着她長而烏亮的秀髮。“傻瓜。”他輕斥,“如果繼續喊下去,那就要喊一輩子。俊
他的話霎時奪去了她所有的呼吸,她稍稍離開了他的懷抱,抬頭凝望着他。“你可是……認真的?”
他臉色一正,將這個問題反問自己,他是認真的嗎?
望進她深如幽潭的烏瞳,他看見自己的影像,他確定他是認真的!這輩子,他從未有過念頭想拴住一個女人,而她是第一個,也會是唯一的一個。
“你……願意嗎?”
“我……”
見她猶豫,褚琅臉色微微一變,語氣有些僵,“你放不下,對吧?”
這層認知令他感到挫敗,難道他對她而言,不夠重要到足以令她舍下一切?
“如果你真是認真的,就別逼我,再給我一段時間。”
“做什麼呢?”回去報仇?
“一時之間很難說個明白,有些謎題,我得去解開來。”身世的謎就像根芒刺永遠插在心窩處,在得到真相前,她永遠都不會自在。
謎題?他只覺得她自己本身才真像個謎,外表堅強,內心卻脆弱得可以,究竟是怎樣的環境造就她這樣矛盾的個性?
“你只是不服輸吧?”
“不服輸?”她不解。
“就算你想脫離拜火教,你也不希望是以此種狼狽的方式離開,對吧?”
她旋即搖頭。“不,不是這樣。你誤會了,我不是如此好強的女子,我只是想知道我的親生父母究竟是誰,還有他們究竟是怎麼死的。”
聞言,他有些動容,這是第一次她主動提及她的私事。
“你的親生父母?”
“嗯,所以,我一定得回去問問魯昆,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就是你放不下的原因?”
“是。”
他旋即笑了。“這簡單,你先和我回中原,這事我幫你辦。”他不信以三庄的力量和人脈會搞不定這一點小事。
“你就是不放棄是嗎?”她真覺得有些輸給他了。
“放棄?哪那麼容易——”
突然間,一陣撕裂般的痛楚在小玲瓏的胸腔深處炸開來。她緊捂住領口,臉色倏地發白。
褚琅一驚,着急地先讓她躺下。“怎麼了?”
她眉心全攏在一起,撕扯般的痛楚越來越遽。“好痛!”
“我現在馬上去叫大夫!”他急得轉頭離開,卻被她一把拉住。
“別走,沒有用的!”她虛弱地喊道,額上的汗珠滴落,滑過她蒼白的臉頰。
褚琅着急地緊握住她的手。“別急,我快去快回,你忍着點!”
“別走……真的沒有用……”
“什麼沒有用?”他不懂。
“啊……痛!”錐心般的痛楚令她忍不住痛呼出聲,指節泛白地緊掐成拳,由她緊握的力道,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痛楚。
一股焚心般的着急令他坐立難安,他真恨不得能替她承受這痛楚。
“放開我,我立即去找大夫!”她這樣緊握住他,教他如何離開?
“沒用……我說……沒用……”她已痛得無法暢順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這到底怎麼回事?”她向來就有這病嗎?
“我……”她虛弱地直喘着氣,全身不斷地抽搐着。
“告訴我,我該怎麼幫你?”
她努力地睜開眼,“別走……”她氣喘不休地望住他。
“好、好,不走。”他任她緊握住他,不管手上早已被她掐得瘀青滿布。
此時此刻,她要什麼,他都會答應她,哪怕她要的是天上的月亮,他都要摘下來給她。
“你……真好。”在極度的痛楚中,她努力擠出一抹笑。“啊!”一聲痛呼,她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