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他走的那一天,她站在二樓的窗檯邊,望着爺爺將他的行李放進車箱。

尹家主子和夫人站在他左右兩邊,他們三人的對話沒停過,她站的太遠,沒有辦法聽見他的聲音,也不知道他們冗長的對話里有沒有她。

一定沒有的!

一大早她就把自己藏起來,她的鼻子已經被自己掐紅了,卻還是止不住那悲傷想流淚的感覺,昨夜,她哭了一整晚,躲在棉被裏,那淚花多到已經沾濕她的枕頭,但這一切依然不能變成夢。

她想,等到她不難過的那天,鼻子大概也報廢了吧?

她伸手摸摸頭頂,涼涼的。

昨個兒深夜,她把那頭銀色短髮剪個精光,再拿了把刮鬍刀隨便將一頭亂毛刮乾淨,那是他不愛的短髮、不愛的顏色,不過她忘了問他喜歡什麼發色了。

沒關係,等他回來,她再問清楚……

「尹煔烯,不要忘記我好嗎?」她甚至不敢將窗戶打開,只敢從被擦得晶亮的玻璃看出去,看着那抹令她深戀的身影。

下次能這麼看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後來,他跟她的爺爺交談了幾句,讓她更想拉長耳朵聽清楚,那話里,有沒有她?

「溫媼嫚,妳這個懦夫,明明很想送他……」她開口罵自己,卻無法移開鎖在他身上的目光。

為什麼不去送他呢?

她怕什麼?難道是怕自己會緊緊抱着他,不讓他離開嗎?

她看見他從頭到尾都揚着笑容,不管對上再哀傷的眼眸,他還是笑着應對,伸手拍拍自己母親的肩膀,再將她擁入懷裏。

最後,他開了車門,卻在這時候抬了頭,往二樓的窗子望去,眼底和唇上全笑開了。

發覺他望過來的視線,她連忙低下身子,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就躲在這裏偷偷目送他離去。

直到再探出頭時,他已坐上車子遠離……

「尹煔烯……尹煔烯……尹煔烯……」她連忙沖身下樓,「不要走……不要走好嗎?」沉聲的吶喊回蕩在整間屋子裏。

「嫚嫚!」她的出現讓爺爺嚇到目瞪口呆,「妳的頭髮呢?」

沒有心思響應爺爺,她望着遠去,然後在前方轉角消失的車子,又伸手掐緊了自己的鼻子。

「沒了……」頭髮沒了、快樂沒了、愛笑的尹煔烯……也沒了。

她邁步,往車子離去的方向狂奔。

追了好久,她沒追上他。

從此,他緩緩地從她的生命中退出……

從那一天開始,她常常望着月亮發獃。

蘇軾的水調歌頭是抒發他被貶謫的沉悶心情,是為了思念弟弟而寫的,文中敘述他與弟弟雖然相隔千里,卻還能共賞一輪明月,足感欣慰。

那是因為妳心裏沒有一個相距千里,只能懷念而不能相見的人,所以才覺得這樣的題目很無趣。

「蘇東坡呀蘇東坡,你確定他真的會抬頭和我欣賞同一個月亮嗎?」每次抬頭,她總是這麼對着月亮發問。

不過,她心底最想知道的卻是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他……

*****************

簡兆良終於找到溫媼嫚了。

「妳還好吧?」他看見溫媼嫚蹲在花園一處矮樹叢邊發獃,「妳哭了!?」看仔細后,他嚇了一跳。

「風太大,把沙子吹進我眼裏了。」那陣沙,刺得她的眼、她的心,好痛。

「是嗎?」好老舊的台詞,會相信的人一定跟豬一樣蠢,但是,問了之後,他發現,會回問對方的人,比豬還蠢。

「當人家跟你說這句話時,你就該乖乖閉嘴,別問了。」

果然被吼了。「妳認識他對不對?」他不死心,繼續問,「尹煔烯。」

聽到尹煔烯三個字,她抬起眸子,「你怎麼知道他?」

「資料上有寫。」他揚揚手中的資料夾,「他也是今天採訪的主角之一,藍天集團董事長千金藍水奾的未婚夫,而且最近要結婚了。」

她連忙接過資料,臉上憂愁地苦笑。

沒想到這就是她沒認真做功課的下場,數據上明明寫的很清楚,也附了一張不小的照片,為什麼她連翻都沒去翻呢?或許她真的不適任這個工作。

「妳很不對勁。」是因為尹煔烯吧?從她看到他那一刻起,就不對勁了。

她掐着鼻子,然後問道:「你有聽人家說過,只要把鼻子掐緊,就不會想哭這種事嗎?這是騙人的,對吧?」她每次還是哭得很慘。

「何止是騙人,那根本是騙小孩用的。」這種說法,只要有點智慧的人,都不會相信。

不過,他才說完,就發覺一旁陰狠瞪來的目光。

瞪他一眼后,她放下緊掐鼻子的手,「我也知道是騙人的,但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她不希望在尹煔烯面前哭,想讓他認為她是堅強的女人,可是這樣的她好難受。

「妳……」他真的很不習慣眼前楚楚可憐的溫媼嫚。

「六年了。」這麼長的時間,她真傻。

她從手提包里拿出了皮夾,從裏頭翻出一張照片遞給簡兆良。

「這是誰啊?」簡兆良看了看,「妳哥哥?還是弟弟?」面容上有點像,不過照片里的人怎麼看都是個男孩。

聽着,她破涕為笑。

「他不是故意的,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如果連天天相處的簡兆良都認不出照片里的人是六年前的她,那麼尹煔烯認不出六年後的她,又怎麼能怪他呢?

思及此,她欣喜着,但是下一刻,當藍天集團的董事長藍海鴻領着一對男女走進會場時,她的心又蒙上一層陰霾。

那對男女站在一塊,男人緊緊擁着女人的腰,女人巧笑倩兮望着男人笑着,那副深情款款的表情,令在場恭賀聲和祝福聲不斷。

是尹煔烯和藍水奾,好相配的一對啊!

「我們該工作了。」簡兆良也往會場望去。

手又緩緩移上鼻頭,「為什麼沒用?為什還是想哭?」她輕聲問自己,用儘力氣忍住淚水。

對他的依戀,早該被時間分化了才對啊,為什麼當他又在她面前出現時,那濃濃的情感就如同回憶里的那樣深刻,她無法忽視,更無法欺騙自己不在意,即使他已經成為別人的未婚夫了……

這一次的採訪是怎麼結束的,溫媼嫚不知道。

只知道她的眼神一直專註在那張令她掛心思念的面孔,然後像機械人一般的發問着。

結束后,她請簡兆良馬上送她回家。

她躲進浴室,浸泡在大浴缸里,熱氣和着淚,流了一整夜。

哭完就算了,她告訴自己。

反正尹煔烯也沒認出她,他現在也已經有未婚妻,打算組織他的家庭了,那麼,她也沒有再闖入他世界的必要。

雖然她已經做好他可能已經結婚的心理準備,但驀然得知這樣的消息,還是讓她無法消化。

那個大騙子,什麼約定嘛!

他根本沒找到她,甚至沒找過她……

那個她覺得唯一可能會回來的人是回來了,卻是以別人的未婚夫的身分回來,她的心真的好難受。

愛上一個人,好酸、好苦哦!

而且這樣的酸苦,在經過幾年之後,都不會遞減。

其實她一整晚最想問的問題是──他還記得六年前的小跟班嗎?

那個因為他的吻而騙來的小跟班……

*****************

考上大學的那一天,她拿着入學通知在尹家庭院裏來來回回地奔跑,雀躍地歡呼。

他見狀,走了過來,在她大聲歡呼沒主意到他靠近之際,抽走她手中的入學通知單,「咦?這個學校的名字好熟?」

「你幹嘛從人家背後偷襲?」溫媼嫚搶回自己的入學通知單。

「妳未來學校的名字跟我現在讀的那所大學同名耶,真巧!」尹煔烯故作驚訝,雙眸因笑而微微瞇起,在陽光底下顯得更加璀璨迷人。

「是啊,我還真是倒霉,竟然要成為你的學妹!」騙人,她可是為了這個目標苦讀好久。

「我倒覺得這樣很好,因為以後就有跟班,幫我拿書本、提書包了。」

他的眸子緊緊瞅着她,像在盤算什麼,但從他眼裏釋放的光輝里,又好似透露着某種程度的雀耀。

是她看錯嗎?

「什麼跟什麼嘛!」朝他撇了嘴不滿的問道:「為什麼不是你當我的跟班?」

「因為當跟班的不能比主子聰明啊。」自古以來皆是,所以他的理由充足且正當。

「別以為我聽不出來。」呿!就是說她笨嘛。

「呵呵~」他伸手揉揉她柔順的短髮。

「少用對付寵物這一招來對我。」她不喜歡當柔順的女孩,至少不想像圍繞在他身邊的那堆蒼蠅一樣。

「我不會要求寵物當我的跟班。」他還沒死心。

「我考進這所學校,可不是為了要當你的跟班。」雖然是為了他而考進,但可不想當小嘍啰。「除非……,你若敢做一件我指定的事,我就當你三百天的跟班,如果不敢,那麼角色就對調。」溫媼嫚嘴角漾着笑,挑釁地望他一眼。

「說。」他也是不能被激的。

「吻我!」哈哈~他絕對不會……「唔……」不到一秒,嘴唇被封!

她張大眼眸,完全沒了反應,他竟然連猶豫的時間都不用,連給她反應的時間也省略!

半晌后,他從她的唇上離開,有些玩味的問道:「這不會是妳的初吻吧?」

「誰……誰說的,我這是……關你什麼事?」溫媼嫚急忙否認,但雙頰的紅雲卻泄露了她的秘密,這確實是她的初吻。

「呵呵~小跟班,記得哦,是三百天。」尹煔烯露出得意的笑容,還不忘提醒一次,才轉身走進主屋。

她捂着自己的唇,沒能反應過來。

這場賭注究竟誰輸誰贏啊?

*****************

收假上班的第一天,溫媼嫚頂着大大的笑容。

「米米,早。」走進辦公室,正好看見孫米然。

孫米然抬頭,看了牆上的鐘,驚呼道:「今天要下紅雨了!」竟然能在這麼一大早看見這個女人!

什麼天下紅雨?「米米,你這麼說真令我傷心。」

她不敢承認自己是因為失眠睡不着,躺在床上又只會胡思亂想,所以乾脆早點來上班。

「早點來也好,跟我進辦公室吧。」他領在前頭,帶着她進自己的辦公室。

一跟他進了總監辦公室后,她在沙發上最舒適的位置坐下來,「有什麼事嗎?」

「等一會兒,愛莉那組會去藍天併購允善企業的地方採訪,妳和兆良跟着去。」

允善?她在腦中搜尋一會兒。

「不是那家每年都會拿年度紅利十分之一來做公益的食品企業嗎?」因為他們的善舉,媒體爭相報導,「你說允善被藍天併購了!?」

這樣善良的企業,偏偏是被善良拖垮,經濟不景氣,允善己經開始虧損,偏偏公益支出卻不中斷,為那些可憐的人們,允善也是苦撐許久,沒想到最後還是走上這樣的絕路。

「沒錯。」他點頭,「今天他們簽併購合約,連帶屬於允善的公益資金全部撤消,其所屬的土地歸藍天所有。」這件事,可是這三天來的大事,「妳這幾天該不會都把自己鎖在房裏,不然怎麼連做為一個媒體人該有的敏感神經全退化了?」

「我這幾天盡了『休息』本分,完全停止接收外來信息。」其實她是發獃了幾天、茫然了幾天,要不是還得回來上班,她可能會繼續過失魂落魄的日子。

「妳和兆良跟着愛莉他們一塊去,我想簽約的場面應該會比預期的還熱鬧。」

允善所擁有的土地上,蓋有孤兒院和養老院,更有些公益團體將據點設在那裏,看來藍天和這個社會的善心有場硬戰要打。

他意有所指,她當然也猜想到了,「真不懂藍天為何會併購允善,雖然有利可圖,但這對他們而言,只會貶低自己的企業形象。」連公益資金都撤消了,她可沒指望藍天會繼續允善的行善風氣。

「主導這次併購案的是藍天的准駙馬爺尹煔烯,他可真狠,允善的營運一出現問題,他馬上就往人家的痛處插針,讓對方連喊痛的機會都沒有。」

「你說什麼!?」併購允善的主導人竟然是……

「這還不算什麼。」孫米然不以為意的瞧她一眼,「更絕的是,他只給那些孤兒院和養老院一個星期時間遷出,他這種做法等於是在向公益宣戰。」

聞言,她無法動彈,「不可能的,他不會……」

她認識的尹煔烯絕對不會這麼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讓她覺得熟悉的男人,竟然變得如此陌生……

*****************

要不是親眼看見這麼大的陣杖,溫媼嫚真的無法想像,尹煔烯在下這個決策時需要多麼狠絕無情。

只見一群老人、孤兒全聚集在允善的總公司外,見到尹煔烯簽好併購合約走出來后,便沖向他,口中儘是不堪的字眼及極其憤怒的穢語。

兩個孤兒院的小孩手拉着手,小小的身體鑽出人群,朝尹煔烯丟了大人們遞給他們的雞蛋和紅墨水。

最後是被護衛人員擋了下來,但民眾的憤怒卻顯而易見。

步出辦公大樓的尹煔烯,冷然的表情像是從極地而來,他以輕蔑的眼神隔絕眼前的叫囂怒罵,步伐輕盈地走向座車,彷佛眼前的一切全與他無關。

之後,一個老人家也在兩個小孩的身後衝出來,他抱住其中一個小孩,跪在尹煔烯即將路過的地方。

「求你行行好,留一條生路給我們吧。」老人無奈、小孩無語,只能抱在一起痛哭。

老人這麼一做,身後有些人也一塊跪了下來,開始使用哀兵政策。

被擋住去路的尹煔烯厭惡地吐吶了口氣,朝一旁的護衛及警衛人員冷冷交代道:「再有人阻擋我的去路,浪費我的時間,你們的飯碗也不要了。」他繞過老人及小孩,口氣非常不耐。

「尹先生……」見他離去,老人一撲,抱住他的大腿,「天冷了,年關也近了,至少也讓我們過完這個年吧!」

「過完年後,再請我讓你們撐過端午嗎?」他口氣冰冷,接着,朝着身旁的護衛人員命令道:「把他拉開。」

「老先生,別為難我們吧。」護衛扶了半伏在地上的老人,孩子哇哇大哭,一旁的人群咒罵聲更甚。

「你們覺得一個星期太寬厚了嗎?還是你們想縮短期限為三天?」尹煔烯將長腿往一旁輕跨,想與老人拉開距離。

但老人依然用他剩餘的蠻力阻擋他的步伐,「你這麼做會有報應的……」

始終站在一旁的溫媼嫚看不下去了,她認識的尹煔烯怎麼會變成這樣可怕的惡魔?

想着,她朝他走去,卻被簡兆良拉住。

「小嫚,妳想幹嘛?」看她一臉悲憤,他知道她絕不是去「打招呼」的。

她手一甩,「你別管我,反正我不會殺了他。」

甩開簡兆良之後,她好不容易鑽到老人身邊,「老爺爺,你快起來,再這樣下去,你會受傷的。」

老人搖搖頭,老淚縱橫。

「小姐,妳……」一旁的護衛人員正要勸她離開。

她卻突然站挺了身子,擋在尹煔烯身前,「你瘋了嗎?」

「走開。」他冷冷的語氣落下,卻沒伸手將她隔開。

「為什麼要下這種決策?你可知道這些老人、孩子即將無家可歸,你怎麼忍心這麼做?」她望進他的眼眸,想在他眸子裏找尋一丁點溫度,但她失望了。

「既然妳有這麼旺盛的同情心,就把他們全接到妳家過年吧!」話完,他別過臉龐,身形一閃,想繞過她。

她連忙扯住他的手臂,「尹煔烯,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好失望,「你沒看見那些人全在咒罵你嗎?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就不會這麼做了。」

她認識的他是那麼溫和善良,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個尹煔烯,她一點都不認得。

「放開。」他望着手臂上的手掌,「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這一點得分清楚。

「這樣的錢你賺的不會良心不安嗎?」她知道他是善良的,至少六年前是。

「你問問那叫囂的人群,看他們會不會良心不安?」他揚眸響應,「他們拖垮了允善,而今卻只為自己求饒、怒吼,那些聲音里,妳聽見幾句是請求我放過允善的?」人是自私的。

「是你讓他們連自身都難保了。」她難過的輕吼,「如此冷血無情的做法,你夜裏還能安穩的入睡嗎?」

「那是我的事,別浪費我的時間了。」他不想聽她啰嗦。

「你的心是黑的嗎?難道看不見這些可憐人的眼淚嗎?」他沒有一丁點感覺嗎?「別做的這麼絕好嗎?」

「妳難道不明白嗎?我做的越狠絕,他們的年關會越好過。」他輕聲道,充滿鄙夷地揚唇,然後掰開她的手。

「什麼意思?」她聽不懂,只知道她一心思念的男人正在做着人神共憤的事情,她想阻止,不想讓那些人這樣罵他。

他沒回答,只是移開眼眸,筆直地往座車方向走去。

「尹煔烯,你說清楚……」被擋在原地,溫媼嫚只能朝着那道越走越遠的身影吼道。

其實她不奢望他會停下步伐跟她解釋,她單純的只想見他再回眸,為了她回眸……

眼見尹煔烯的座車離去,簡兆良走至溫媼嫚身邊,「妳幹嘛跟他說那麼多廢話?」

她轉頭,看見簡兆良難得生氣的臉龐。

「他的心一定被狗啃了……」

「不許你罵他。」沒等簡兆良把話說完,她已經怒目相向。

「可他明明……」這件事的確很令人生氣。

「一定有原因,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六年當中,在他身上一定發生了某些事,才會讓他改變,一定是這樣的。

怎麼辦?她該找他問清楚嗎?但是,她該用什麼身分去問他呢?

挖小道消息的記者?還是關心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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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不要兩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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