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老伯的木屋中經過一夜的休息,翌日,虞貞特地起個大早,想替每個人煮頓豐盛的早膳。
她繞到木屋後頭拾些柴火,卻發現原本栓停在井邊的馬匹赫然少了四匹。
項虞貞心中倏地竄起不祥的預感,為什麼馬會少了四匹?
她匆匆忙忙跑回屋裏,直接去找前一晚被安排在她隔壁的尉遲策。她用力拍打尉遲策的房門,可裏頭卻一點聲響也沒有,尉遲策向來睡得很淺的,不可能聽不到敲門聲,難道他們……
「虞貞,你在做什麼?」韓晉淮從前廳另一側的方向走近她,顯然是被她吵醒了。
「馬少了四匹。」她急切道。
「哦──」韓晉淮聳聳肩,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的樣子。
「哦?這是什麼意思?」虞貞心裏最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烈。「難道……」
「他們走了。」
「走了?什麼時候?」虞貞大驚失色,讓她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昨天夜裏就走了。」
「昨天夜裏……」虞貞喃喃自語,彷佛這是個十分艱澀難懂的字眼,需要一字一句慢慢消化似的。
「你也準備準備,今天我們先去你的舅伯家拜訪問候一下,然後就直接回咸陽去……」韓晉淮說道,絲毫沒有忽略虞貞眼底所流露出的神傷。
「他們有沒有說要去哪裏?」她拉着他的手,泫然欲泣,她擔心尉遲策會不死心,再去行刺始皇一次。
「不管他們去哪裏,我們現在該準備啟程回咸陽了。」韓晉淮再度提醒她。
虞貞死命搖頭,固執道:「你們昨天到底談了些什麼?為什麼策會突然離開?連跟我說一聲都沒有。」她非常討厭這種感覺。
「虞貞……」韓晉淮的心有些動搖了,虞貞現在的樣子像個被拋棄的小孩,楚楚可憐,但他怎麼忍心告訴她,是尉遲策親自交代要他帶她回咸陽的?
「他們一定回山上去了。」她兀自推測道,然後匆匆轉身走向屋后。
「虞貞──」韓晉淮追上去抓住她。「你必須跟我回咸陽。」
「我昨天說過了,我現在還不能跟你回去……」虞貞回過身,有些哀求。「韓大哥,如果你真的關心我,就答應我這麼一次,不要為難我……」
韓晉淮望着她半晌,才寵溺地笑了笑。「我該拿你怎麼辦?」
「很簡單,替我帶個信回去給大哥。」虞貞也微微地笑了。「你也好有個交代。」
「他──真這麼重要?」
「我想……是吧!」虞貞輕輕點頭應道。「策很需要我──我知道的。」
「但他有許多過去的包袱與使命等着他去完成,在那之前,或許……他並不能給你幸福……」韓晉淮分析道,他相信尉遲策也相當明白這一點。
「我會等他的。」虞貞堅決道,因為尉遲策是她自己決定託付的人。
看着虞貞臉上散發出動人的光彩,韓晉淮知道自己已是毫無機會了,尉遲策是她親自選中的人,他無話可說。
「我已經答應尉遲策要送你回咸陽,理當要對他信守承諾,但我更在乎你的想法──」韓晉淮誠實道。「如果你真要回山上的話,我送你。」
「不用了……」她推辭道,雖然她對回寨的路沒有十足的把握。
「我決定就算。」韓晉淮堅持。「但你要答應我,如果發生任何事情需要我幫忙的,你一定要記得通知我。」
「嗯。」
「很好,現在,你去捎封信,讓我帶回去給你大哥。」
「好。」虞貞點點頭,飛快寫信去了。
※※※
說也奇怪,打他們告辭老伯之後,一路走來,街上竟然不見前一日官兵到處抓人的情景,所有的官兵全都不見蹤跡。
虞貞覺得很怪,但並不以為意,因為她急着趕回山上;她以「僅有的記憶」,一路讓韓晉淮護送回寨,當中還迷了兩次路。
「寨子就在前頭,你送到這裏就好了。」虞貞回過身對騎馬跟在她坐騎后的韓晉淮說道。
「你要保重。」
「你也是。」虞貞也說道。「麻煩你告訴大哥,等這裏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我一定會回去。」
「你也要確定你會乖乖待在這裏,別再讓我們找不到你了。」韓晉淮掉轉馬頭,預備朝下山的方向走去。
「一定。」
兩人相視而笑,虞貞對韓晉淮揮揮手,然後便迫不及待地驅馬來到寨門口。
「項……項姑娘?」守門的人大老遠就看見她了。「你……你回來了?」那人欣喜地說著。
「是啊!」虞貞微笑道,話才說完,她已被大批聞訊跑來的人給團團圍住。
「王晉那傢伙說你已經回咸陽去了,原來是唬我們的。」其中一人說道。
「首領一定很高興見到你。」另一個人接話道。「你都不知道首領從回來到現在,嚴肅得緊,根本沒人敢上前和他說話。」
「對啊!我看現在也只能靠項姑娘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將虞貞簇擁到尉遲策房門口,還沒敲門,就看見尉遲封和魏英正從後院迴廊的地方快步走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尉遲封張大了嘴,露出難得驚訝的表情。
「想丟下她,現在吃癟了吧!」魏英在一旁調侃道,他們早該知道項姑娘做事向來屹立不搖的。
「依我看……吃癟的會是大哥。」尉遲封結論道,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大哥比他還吃驚的樣子。
虞貞踮起腳尖望了望迴廊盡頭,又轉頭看了看尉遲策的房門口,終於忍不住問道:「他呢?」
「大哥嗎?」尉遲封以手指指了指林子的方向。「我剛才看到他朝那裏去了,可能是去河邊。」
虞貞點點頭,便舉步穿過後院。一見到她移動,眾人也「習慣性」跟在她後頭,卻被尉遲封一人擋住──
「項姑娘有話對大哥說,你們湊什麼熱鬧?」
「說得也是……」雖然覺得惋惜,但眾人還是很「認命」且「安分」地乖乖做鳥獸散,依依不捨地各自回去繼續手邊的工作。
「我看你自己也很想跟去看吧!」魏英取笑他。
「覺得有些可惜倒是真的!」尉遲封說道。「還記得我們先前打的賭嗎?」
「當然。」
「要不要再賭一次?」
「賭什麼?」魏英的興緻又來。
「賭──」尉遲封撫撫下巴,饒富興味地望向林子的方向。「賭大哥到底會再把項姑娘趕回咸陽?還是會被項姑娘氣得剝皮?」
「賭了!」
※※※
虞貞在河邊繞了一圈,並沒有看見尉遲策,她猜想他大概去探望他師父去了。
她毫不猶豫地提起裙擺,撥開層層雜草,穿過小徑,往那秘密的瀑布走去。
虞貞幾乎才一靠近小徑,尉遲策就感覺到她的存在了。他坐在瀑布旁的大石塊上,靜靜地等到她走近才回過身去!
「你為什麼回來了?韓晉淮人呢?」他鐵青着臉。
「我把他趕回咸陽了。」
「該死的!」尉遲策低聲咒罵一句,站起身來。「我現在就派人送你回去。」
「我哪裏都不去!」虞貞鼓着腮幫子,微慍道:「我真的、真的很生氣!你為什麼要把我一個人丟下,自己回來?」
「我說過了……」
「你是不是預備把我讓給韓大哥?是不是?」虞貞激動道,她又不是什麼商品貨物,怎麼可以這樣被「丟」給別人?
「我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的。」
「那麼,你為何硬要把我送回咸陽?」她委屈道。
「虞貞……」尉遲策忍不住一把攬過她。
「讓我留下來。」她堅決道。
「你待在寨里太危險了,一旦始皇的人發現這裏,隨時都有屠寨的可能。」他太害怕會失去她。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尉遲策脆弱道,雙臂緊縮,將她更緊擁在懷中。「我不要你受到任何傷害。」
他的話讓她好感動。虞貞伸手環住他的腰,緊偎在他胸膛。「有你在,我不會,我知道你會拚了命保護我。」
「我該拿你怎麼辦?」
尉遲策輕柔地撫着她的秀髮低頭輕嗅着她髮際傳來的芳香。
她是屬於他的。
他輕抬她的下巴,仔細審視她姣好清麗的面容,她的一顰一笑深深牽動着他的心。
她重新回來找他,讓他無法再真正下決心送她走,他無法!
他滿是老繭的大掌溫柔地滑過她的臉頰,最後停留在她耳後脖際之間磨蹭着,那微微的刺痛感,讓她全身不自禁地打了個輕顫。
此刻,她想起了他的吻;而她,竟也期盼着。
像是回應她的想法似的,尉遲策立刻捕捉到她柔軟的唇瓣,輾轉吮吻着。千萬的柔情與不舍,都融化在這一綿綿密密的親吻之中──她是他的。
他不願再放開她。
良久。
像是一道魔咒被解除般,他突然放開她;在虞貞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時,隨即聽到一聲樹枝被踩斷的響聲。
「對不起,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尉遲策的師父笑嘻嘻地朝他們走來。
你已經打擾到了──尉遲策的表情如是說。
「丫頭,才一天而已,怎麼感覺好象好久沒見似的?」老人雙手背在身後,慢條斯理地說道。
「是……是啊!」虞貞結巴道,還未從接吻被撞見的震驚中恢復過來。
「師父,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吧!別再兜圈賣關子了。」尉遲策直截了當道,他太了解師父了,瞧他心高氣爽,笑容滿面的模樣,一定有什麼事要跟他們說。
「嘿!嘿!」老人乾笑兩聲,正準備切入正題時,突然聽到尉遲封急切叫喚尉遲策的聲音。
「蠢小子,我們在這裏!」老人代替尉遲策高喊道。
沒多久,即見尉遲封匆匆忙忙出現在秘密信道的入口處。「大哥,有個好消息、好消息──」
「嘎?你也有好消息要宣佈啊?」老人高聲道。「那你先說好了。」反正好酒沉瓮底嘛!
「剛剛有兄弟回來稟報,說是秦始皇死了!」尉遲封興奮道。
「死了?」尉遲策和虞貞兩人同時出聲道。
「這是剛才他傳來的一份消息。」尉遲封將密封的竹卷交給尉遲策。
尉遲策拆開竹卷,快速閱覽上頭的文字。
「如……如何?始皇……真的死了嗎?」虞貞臉上已褪盡血色。
尉遲策點點頭,沉聲說道:「我們之前不是中了始皇以假代真的詭計嗎?其實始皇早在巡遊途中病死了,只是一直被趙高那群人給隱瞞下來,而今北方傳來消息,說是始皇的長子扶蘇和大將軍蒙恬都已經自殺身亡了,現在已經由胡亥確定繼位了。」
「胡亥能成得了什麼事?」尉遲封啐道。
「真是,沒想到始皇竟然說死就死。」尉遲策有些氣憤,沒想到秦始皇到死都沒讓他有手刃他的機會。
「他怎麼能……他怎麼能……說死就死……」虞貞喃喃道,腦袋、耳邊已開始轟轟作響。
「死了才好,死了省得我們麻煩。」尉遲封高興道。「寨里的兄弟都已經在飲酒慶祝了……」
尉遲封的聲音在虞貞耳邊迴響着,越來越遙遠……越來越遙遠……
然後,她便雙膝一軟,整個人昏倒在尉遲策身上。
「虞貞!」尉遲策叫喚一聲,及時扶抱住她癱軟的身子。
老人也大吃一驚。「嘎,我的好消息都還沒講,丫頭怎麼就昏倒了?」
※※※
對她而言,再沒什麼是好消息了。
意識模糊之中,虞貞腦海里仍盤轉着這項可怕的訊息──始皇死了,死了!
一滴眼淚悄悄滑落她的面頰,她感覺到有人輕輕為她拭去淚水……那溫暖的大掌如此熟悉……
虞貞緊閉的濃睫輕顫了顫,隨即幽幽地重新展開。
「虞貞?」首先進入她眼帘的是尉遲策擔憂的臉。
他已經將她抱進師父煉丹的密室里。
「策──」虞貞泣喚道,整個人坐了起來,兩手環抱住他的頸項,忍不住痛哭失聲。
「別哭。」尉遲策輕拍她的背,安撫道:「也許事情沒你想得那麼糟。」
「我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她抽泣道。「我該怎麼辦……我大哥該怎麼辦?大哥一定會被抓去陪葬的……」
尉遲策感同身受地緊摟着她,虞貞現在害怕的心情,就如同他之前擔心她的安危、害怕失去她的心情是一樣的。
「丫頭,別再哭了,來聽聽我的好消息,如何?」策的師父仍不死心。
虞貞打了個嗝,抽泣着;除非有辦法免她大哥一死,否則,對她而言,再沒有什麼事情是好消息的了。
「你看這個──」老人鄭重地拿出一小罐瓶子。「這是我努力多年,終於辛苦煉出的不死丹──」
「不死丹……」
老人用力點頭。「幸虧有你的幫忙,否則我根本不會想到在原有的材料里再加入虞美人和貞樹兩種材料下去煉製,所以,我決定將它送給你……」
「可是──始皇都死了,我要不死丹已經沒用了……」說著,虞貞又開始抽泣起來。
「沒錯,我煉的這個玩意,不但不能讓人起死回生,更不能使人長生不老,但是──它卻可以讓活着的人暫時不死。」
「暫時不死?什麼意思?」一旁的尉遲策好奇地問道。
老人故弄玄虛地笑了笑,才繼續說道:「就是可以讓人暫時呈現假死的狀態,然後保留身體,直到命定的機緣出現。」
「命定的機緣?」
「我已經卜過了,你大哥被選陪葬的劫數是逃不掉了,但他的陽壽未盡,所以──」老人從懷袖又拿出了一對琥珀色的石頭。「這個──就當作是你替我完成心愿的謝禮。」
「這……」虞貞受寵若驚地接過石頭。
「這是我的師父們代代留傳下來的珍貴寶物,相傳可以暫時收存人的元神,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用到……」老人笑了笑,道:「現在,有了我的不死丹,再加上這對環圓石,我想……應該可以免你大哥一死。」
「可是,這太貴重了……」
「傻丫頭,只要你嫁給策兒,就不嫌貴重了,不是嗎?」老人笑得高深莫測,他的如意算盤早打好了。「好了!今兒個就讓策兒帶你火速趕回咸陽吧!遲了……就怕來不及了。」
「可以嗎?」虞貞傻楞楞地問着尉遲策,這一串的事情都來得太突然了。
「傻瓜,當然可以。」尉遲策寵溺地說道。
「記住,這個環形中空的石頭由你戴着,將圓形的石頭給你大哥戴,這兩個石頭,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你們的身體,即使到死……」老人再三交代。
「即使到死……您是說──」
「不管幾年,只要適當的時機一到,適當的人一出現,你大哥自然就會再活過來……」師父的話越來越玄了。「反正,你只要好好地守住你身上這塊環石,甚至到死都不離身就可以了。」
虞貞點點頭,雖然她還不太十分清楚以後究竟會有什麼結果,但她已經可以隱約了解師父的意思。
「謝謝您,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才好……」她感動得又紅了眼,寨里的人都對她太好了。
「只要你以後再多煮些好吃的東西孝敬孝敬我就可以了。」老人摸着白鬍,呵呵笑着。
「走吧,去收拾收拾東西,我們趕回咸陽吧!」尉遲策拍拍她的肩。
「嗯!」
※※※
九月,驪山
數萬人聚集在巨大的始皇帝陵之外,目送着一具具石棺被緩緩抬入其中,每張凄楚的臉上,看不出是在為誰而悲傷,秦始皇?抑或是自己的親人?
項子忌站在陵墓入口不遠處,心情沉重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倏地,襯着一陣陣悲泣,遠處逐漸傳來急促的馬蹄奔馳──馬步尚未站穩,尉遲策便已飛身下馬,前去扶住同樣急切下馬的虞貞。
「哥──」虞貞對着項子忌叫道,聲音里含有明顯的泣意,尉遲策扶着她走上前去。
「虞貞?」項子忌朝他們大步走來。
「哥,快!快把這個吃了!」虞貞拿出一個錦囊,從裏頭取出策的師父給她的紅色丹丸,不管效用如何,她都只能孤注一擲了。
「這……」項子忌驚訝地看着妹妹,不明白她要他吃的是什麼東西。
「哥……」她一臉乞求。
他拍拍她的肩,二話不說地拿紅丹丸吞下,輕鬆道:「喏!吃下去了。」
項子忌確實不知道她給他吃的是什麼,但,不過是吃個丹丸而已,不是什麼難事,他只想讓他妹妹高興。
她露出安心的笑容,又從錦囊里拿出琥珀色圓珠狀的石頭給他。「這個是策的師父送我們的,你一個,我一個。」
項虞貞胸口也垂掛着同樣色澤的環石,只是她的是扁平中空的,恰巧可以將項子忌的那一顆圓珠狀的石頭嵌在其中。
「就當作一個紀念,別弄丟了……」她語帶哽咽,好象又快哭了,尉遲策輕輕摟着她,始終不發一語。
項子忌當然知道虞貞在擔心什麼,但他還是故作輕鬆地說:「別擔心,大哥只是進去裏面看看封墓前還有什麼要注意的,不會有事的,始皇走得太突然了,這陵還沒完全建成呢!他們不會對我怎樣的。」
虞貞搖搖頭,眼眶噙滿淚水,她交代道:「答應我,你絕對會把它藏得好好的,不讓它被盜墓者偷走。」
項子忌點點頭,看向始終站在虞貞身旁、一臉正氣凜然的尉遲策,他知道他必定是妹妹來信提到,也是韓晉淮口中語多推崇的尉遲策吧!
「謝謝你對虞貞的照顧。」項子忌知道自己可以放心地將妹妹交付在這個男人手中。
他帶着一抹放心的微笑將虞貞的手放進尉遲策的大掌中,這絕對是一雙可以扶持妹妹一生的手,項子忌相信妹妹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判斷。
這是尉遲策第一次見到虞貞心中最敬重的大哥,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
「虞貞就交給……」
「哥……」虞貞打斷道,她當然知道大哥要說什麼,但那交代遺言似的話,一字字都直刺入她的心中。「你不是說只做最後的檢視嗎?應該不會太久吧!策會陪我在這兒等你出來……」她輕泣道。
此時,始皇的靈柩已抬入墓中,等着所有建陵人員做最後的檢查,項子忌輕輕拍了拍她,便隨着其它人一起進入墓中。
虞貞靠在尉遲策身旁,想着她好久都沒和大哥一起用餐了……
剎那間,一聲轟然巨響,震驚了所有的人。
毫無預警地,不!應該說是有計劃的,沒有等到建陵人員出來,便大規模地封墓了。
虞貞的哭喊迅速淹沒了她的視線,不知為何,她知道她這一生是再也不可能和大哥見面了。
再也不可能了。
※※※
三個月後──
「師父,您認為我還會再見到大哥嗎?」
虞貞坐在瀑布旁的大石頭上,環抱雙膝,將下巴靠在膝蓋上,兩眼直愣愣地盯着飛濺的水花。
「放心,他會來找你的。」老人呵呵笑了兩聲。
「真的?」虞貞揚起頭。「會是什麼時候?」
「不管什麼時候,你只要好好保存我給你的這塊環石,它會指引你大哥找到你的。」他指着她胸前的環石道。「總有一天,那個可以喚醒你大哥的人,一定會找到你,並且從你這兒得到這塊石頭。」
「可是,我怎麼會知道誰才是那個可以喚醒大哥的人呢?」
「這個你就別太掛心了,如果那個人出現的話,你會知道的。」老人捻了捻白須。
虞貞輕緩地點頭,重新將下巴靠在膝蓋上,若有所思地盯着瀑布。
「我已經想好不死丹的名字了。」老人突然轉移話題道。
「真的?叫什麼?」她偏着頭問。
「我決定叫它尋尋。」
「尋尋?」
「因為它是找尋遍了各式材料才練成的,也是你從咸陽尋找到這裏才獲得的丹藥,所以我決定明它尋尋。」
「嗯,那我們就叫它尋尋。」她點頭贊成,這個名字讓地想起了許多年前被始皇指派跟着徐福大人去尋找仙藥的尋兒姊姊。
想到此,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又濕潤起來。
「有很多事情都是註定好的,別想太多,日子會比較好過些。」老人由衷道。
「我知道。」她點頭。
老人默默看了她一眼,決定讓她一個人好好靜靜,便悄悄地走回洞口。
虞貞將臉埋在膝蓋里,獨自聽着瀑布沖刷下來的轟轟響聲……過後,她抬起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想起已接近用膳時間,她必須回去幫婆婆的忙了。
才剛從林子回到後院,就看見尉遲策和其它人從大廳的方向走來,顯然才剛討論完事情。
今天寨里來了一些人,全是山下那位老伯帶來的,聽其它人說,他們都是以前楚國留下的貴族後裔,也都是策的父親生前的好友。
這次,透過老伯,他們輾轉和尉遲策聯絡上,所以特地來拜訪,她只知道他們其中一位是楚國以前一位鼎鼎有名的大將項燕的兒子──項梁。
可能同姓的緣故吧!虞貞對這位名叫項梁的人,較有一絲親切感。
「客人們都走了嗎?」她問道。
「嗯。」尉遲策應道,敏銳地盯着她的雙眼。「你剛才又哭了?」
「我沒有哭啊!」虞貞吸吸鼻子掩飾道,尉遲策向來不喜歡看到她哭。
「眼睛紅紅的還想騙我。」尉遲策說道,她整個人瞬間被擁入寬大而熟悉的溫暖懷抱。他輕摟着她,愛憐道:「瞧你瘦成這樣,回頭我該拜託婆婆再好好給你補一補。」
從咸陽回來之後,他和虞貞立刻就成了親,韓晉淮當然也趕來參加了,這是項子忌的心愿。之後,虞貞便生了一場大病,整個人瘦了一圈,到現在氣色都還沒完全恢復。
「不用了,婆婆已經給我補很多了……」她連忙道,婆婆每天都會煎她和師父特製的補身藥材強迫她喝,她到現在想到都覺得害怕。
尉遲策順了順她耳後的髮絲,溫柔道:「你這樣叫我怎麼放得下心呢?」
「別擔心,我會照顧自己的。」她微笑道。
「虞貞?」尉遲策輕柔喚道。
「嗯?」
「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什麼事?」
「我決定下山一陣子。」他沉聲道,反正她遲早會知道這件事,早些讓她知道總是比較有心理準備。
「下山?做什麼?」虞貞心裏突然有些明白,事情一定是和今天來的那些人有關。
「討伐秦二世。」
「是嗎……」虞貞愣愣道,她早就知道尉遲策遲早會有這項行動,只是她沒料到會來得如此早。
「胡亥登基之後,由於趙高的擅權,現在人民的生活比以前更苦了,這也是當初我們始料未及的。」
「是啊,我們必須推翻這樣殘暴的政權。」王晉也站出來說道。
「不管我是否能夠接受,你們都已經決定好了,不是嗎?」虞貞道。
「是的,我們已經決定了。」尉遲策定定地望着她。「但我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虞貞心情異常平靜地環視眾人。她愛他們,雖然很不希望他們去涉險,但這是他們的夢想與執着,不是嗎?
她想他們說得對,這樣殘暴的政權如果再多持續一天,就不知有多少人會像大哥和尋兒姊姊一樣被犧牲掉,誰叫他們是生長在這樣身不由己的時代里呢?
「虞貞?」尉遲策皺着眉頭輕柔地喚道。
他原以為虞貞在聽到他的這項決定之後,又會傷心難過,誰知她不但沒有哭,反而異常地鎮定,這讓他很擔心。
「我會等你回來。」虞貞嘴角淡淡微揚,表情平靜無波。「我會像平常一樣在寨里織布、染布,等着你們,所以,你們一定要平平安安回來才行。」
有了她的允諾,尉遲策忍不住當著眾人的面緊摟住她,答應道:「我們一定平安回來。」
「你放心好了,有我們在,首領一定不會被傷到一根寒毛。」王晉誇道。
「咦──上次不知道是誰還害別人受傷的?」魏英忍不住取笑道。
「喂,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一定要這樣不斷在耳邊提醒我嗎?」王晉叫道。
「而且你這樣說,嫂子會更擔心的。」
「是啊,嫂子當然擔心,大哥必須分心去照顧你,她能不擔心嗎?」尉遲封也加入取笑的陣容。
「喂,你們這是做兄弟應有的態度嗎?」王晉抗議道。
「有空在這裏嚷嚷,不如去幫我提桶水過來。」阿婆的聲音突然在他們之中響起,頓時只見阿婆提着木桶從廚房蹣跚而來。
「聽到沒,快去幫阿婆提水。」魏英調侃道。
王晉搔搔頭,趕忙過去接過阿婆的桶子。
望着王晉提桶離去的樣子,尉遲封也捉弄道:「依我看,王晉還是留在寨里幫阿婆提水好象比較實際一點。」
語畢,眾人一陣哈哈大笑。
「你們就別再取笑他了,他也是很有功夫的。」虞貞忍不住為王晉發出不平之聲。
尉遲策微微一笑,摟着她道:「別擔心,為阿婆擔水,他可是樂此不疲呢!」
說完,眾人又是一陣笑。
虞貞頭倚着他的臂膀,微笑──這樣的日子,她覺得好幸福,如果大哥看到的話,也一定會替她高興吧!
「策,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我喜歡這樣自在的日子。」她攬着他,輕柔道:「答應我,只要一推翻秦政權,就立刻回來。」
「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