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非常確定這一家人絕對不是那種「細火慢燉」的典型。
連續六天,他們輪番來社裏和她「培養感情」,讓她覺得非常受寵若驚。
聽藍仲達說,他大哥藍仲勛有「拷問」對方祖宗十八代的「習性」;聽說沈徹當初要娶芙菱時,就曾被嚴格拷問過。
若不是怕欣慧隨時有可能「有消息」,恐怕藍仲達早就帶着雪融逃離他那一家子可怕的「魔掌」了。
「你又在幹麼?」藍仲達斜倚在椅子上,看起來似乎百般無聊。
「把這些不要的東西整理整理,可以拿下去給阿嬸。」雪融說道,一邊將多餘的報章雜誌放進箱裏。
「我怎麼覺得你已經快要變成我們這幢公寓的工友了?」藍仲達說道,欣賞似地看着她忙進忙出的。
她現在的模樣跟第一次見到她時的裝扮,根本相差十萬八千里。
「欣慧有沒有消息?」她問他。
「沒有。」
「已經第十天了。」她自言自語道。雖說她並沒有強迫欣慧一定要在一星期內查到一些蛛絲馬跡,但是由於欣慧當初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可以在七天內查出,所以她難免懸着一顆心。
「別擔心,有消息她會自動通知我們的。」藍仲達看了眼手錶,提議道:「走吧,休息時間到了,我們先去吃飯吧!」
雪融嘆口氣。「也好。」
當她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出門時,卻見吳欣慧匆匆忙忙地趕來徵信社。
「啊哈,說曹操、曹操就到。」藍仲達朗聲說道。
「有了,有消息了。」吳欣慧大剌剌地走進徵信社裏,她可是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偷偷跑出來的。
「如何?」雪融緊張地湊上前。
「果然被學姊料中了,事務所里果然有人和陳逢志是一夥的。」
「是誰?」
「會計林月梅。」吳欣慧說道。
「她?怎麼可能?」雪融吃驚道。林月梅起碼也是跟在父親身邊做事多年的親信員工,她怎麼可能會背着父親,對事務所的財務動手腳呢?
「這可是我費盡心力兼犧牲形象才調查出來的,你們知道嗎……」吳欣慧又開始從頭講述她辛苦的調查經歷。
「這個稍待再講。」藍仲達當機立斷地阻止吳欣慧沒完沒了地再講下去。「重點是,除了這個之外,我想你手上拿的資料,應該也是要給我們的呢?」
「啊,對。」吳欣慧察覺道,這才想起手上的一包資料。「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險偷偷印來的帳目收支資料,其中有幾筆款項怪怪的,學姊你要不要看看?」
「拿來我看。」
雪融迫不及待地接過資料,迅速走回自己的位子上,以專註而堅定的神情一一核定每一筆帳目。
「完了,這下她又沒空吃午餐了。」藍仲達咕噥道。每次雪融一認真投入一項工作,就是非常的全心全意。
「還有,我今天早上和林月梅聊天的時候,無意中聽到她透露今天晚上會有個約會。」吳欣慧對這項情報似乎非常的滿意。
「你確定?」藍仲達挑了下眉毛。然後警戒性地看了正全心投入查核帳目的雪融一眼,即將欣慧拉到一旁,低聲問道:「有查出她約會的對象和地點嗎?」
這就是吳欣慧值得驕傲的一點。
「雖然她沒說要跟誰約會,不過我想十之八九有可能是和陳逢志一起,因為她說要去一家很棒的俱樂部,我猜可能就是你們說的那家,她還說下次有機會可以帶我去開開眼界呢!」吳欣慧說道。
「確定是今天晚上?」藍仲達再度輕聲問她。
「確定,應該是下班之後會過去吧!」吳欣慧確定道。
「謝了。」藍仲達謝道,決定今天晚上就要逮到陳逢志那小子的把柄。
此時,門鈴驟響。
藍仲達一個跨步前去開門,只見一個穿着光鮮奢華的女人,如旋風般卷進徵信社內。
「你們這間徵信社實在是爛得可以,委託你們辦件事情老辦不好,還拖那麼久。」那女人一進屋就開始破口大罵。
正忙着看資料的雪融皺着眉抬頭看了那女人一眼,隨即不想理睬地低下頭繼續工作,這個燙手山芋有藍仲達應付就行了。
只見藍仲達兩手插在褲袋裏,一副司空見慣的無奈樣,說道:「這位太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其實你的案子早就已經可以結案了,因為你只委託我們跟蹤你老公,拍下他和他情人在一起的相片即可,而我們也辦到了,現在問題是在你,是你要我們繼續再跟下去的。」
他說的是事實,那女人顯然也明白,但基於消費者至上的立場,她還是認為自己受到了委屈。
「那是因為你們拍到的相片可能有問題,我懷疑你們拍到的根本不是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她尖聲反駁道。
「問題是——不管我們跟蹤你先生到哪裏,她是唯一跟你先生接觸最頻繁、也最親密的女性,這是事實。」藍仲達再度說明道,他不知已跟她解釋過多少次了。
「我不相信,你去叫拍的人當面出來跟我說。」那女人索性在沙發上生了下來,一副準備長期抗戰的樣子。「就是那個講話粗俗沒水準、台灣國語的那個。」
「他正在忙,由我跟你說也是一樣的。」藍仲達仍是笑容滿面,讓人不得不佩服他超人的忍耐力。
「我不管,跟蹤技術爛也就算了,還不敢出來面對現實,算什麼男子漢?」那女人尖酸刻薄道。
始終埋首在資料堆里的祝雪融終於受不了了,她丟下筆,激動地站起身來,說道:「這位太太,你高分貝的鬼叫聲吵到別人做事也就算了,請你不要做人身攻擊,阿義是我們社裏非常出色和敬業的私家偵探。」
「出色?」那女人冷哼一聲。「反正你們也不過是個沒前途的破徵信社。」
「請你收回這句話。」沖洗暗房的門突然應聲而開,只見阿義拿着一迭照片走了出來。
「終於出來了。」那女人冷嘲熱諷。「我以為你們偵探只擅於偷偷摸摸的。」
「你這個女人渾(很)無理取鬧哦!」阿義也火大了,他狠狠地把照片摔在她面前,顯然是忍耐這個女人很久了。「你老公明明就訴(是)跟這個女人在一起,你要偶(我)怎麼拍?把雞變成鴨嗎?」
此時,始終站在一旁沒有吭聲的吳欣慧一看到阿義,立即驚訝出聲:「是你?那個私家偵探?」
正在氣頭上的阿義轉過頭去,疑惑地看着吳欣慧,根本沒認出她來。「你認訴偶?(你認識我?)」他疑惑道。
「上次我們在快餐店見過一次面。」吳欣慧興奮道,並且看了散落的照片一眼。「原來你那個時候就在跟蹤這個人啊!」
「看吧,你們肯定跟錯了,我老公從來不上快餐店。」那女人睥睨地笑了笑。
「他確俗(實)去了速俗(食)店,還帶她的小孩一起去。」
那女人的臉一陣青白。
「聽你在那裏胡說八道,我才不相信。」
「這位太太,你很奇怪耶!明明有照片在你面前,你還不相信?那你要別人怎麼做才高興?」吳欣慧實在看不下去了。「你老公明明就被長得比你丑的女人搶走了,你為什麼就是不能面對現實?」
「你……你是誰?你憑什麼站在這裏說話?」那女人尖叫道,已把發怒的對象轉往吳欣慧。
「我是這家徵信社特約的調查員,我當然有資格說話。」吳欣慧也講得理直氣壯。
「沒想到你們這家徵信社的服務態度這麼差,還會派人出來罵人。」她開始胡亂找罪名。
吳欣慧火大了,這個女人簡直不可理喻到了極點,她今天非得替徵信社出一口氣不可。
「你不要以為你有幾個錢講話就比較大聲,把家裏的錢花在請偵探調查老公的外遇上,你不覺得你自己也滿可悲的嗎?」她也毒回去。「像你這樣不講理,又咄咄逼人,誰受得了你?難怪你老公會變心!」
「你——」那女人已經開始臉紅脖子粗。「我……我可以去告你……毀謗!」
「去告啊!」吳欣慧兩手插腰,也不甘示弱。「本人現在不巧正在律師事務所工作,什麼沒有,就是有一票律師當靠山,而且全都是國內有名的律師精英,看我們到時候誰告誰!」
「你……」
「所以——」吳欣慧拾起阿義拍的照片說道:「與其在這裏使潑,不如認命地帶着這些照片回家找你老公談判來得實際,不過,記得請先繳清剩餘的委託費!」
「哼!」那女人一把搶過照片,昂着下巴,氣呼呼地走出徵信社。
整整三十秒,屋內沒有人開口說話,每個人都是一臉驚愕加佩服的表情看着吳欣慧。
沒想到她發起飆來也是不可小覷的!他們應該聘她當特別公關的。
約莫又過了五秒,才聽到阿義突然冒出一句:「查某人講話嘸通哈大聲。」(台語)
「你以前已經說過了。」吳欣慧提醒道,轉過身看着阿義。
「還有——」阿義皺着眉說道:「查某人講話也嘸通哈恰。」(台語)
***
真是個混亂但還算平靜的下午。
自從趕走那個找磕的女人之後,吳欣慧和阿義就開始鬥嘴斗個沒完,只因為阿義用了一個字形容她——「恰」。
直到吳欣慧想起中午休息時間已過,她必須趕回去上班時,阿義才在「眾人」的推薦之下,負責送她回去上班。
所謂「眾人」,其實也不過是藍仲達和雪融而已。
整個下午,雪融都埋首在欣慧提供的那迭資料當中;至於藍仲達,則是進進出出徵信社N回,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甚至於還未黃昏,他就直催她早點下班。
「資料還沒看完,我想看完再回去。」這句話她起碼重複回答了五次,可是藍仲達還是每十分鐘就會問她一次。
「你有事要辦嗎?」終於,她在他問第六次時回答道。「你先去好了,我有鑰匙,可以自己鎖門。」
「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晚上還留下來加班,最近治安這麼差。」藍仲達堅持道。「你可以帶回家看。」
雪融莫可奈何地開始收拾東西,妥協道:「好吧,就聽你的,回家看。」真是拿他沒辦法。
「這才乖!」藍仲達寵溺道,在她唇上親了下。
「拜託,別把我當成三歲小孩。」雪融又好氣又好笑。
「走,我送你回去。」藍仲達幾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說道。他晚上有一件極重要的事必須去做,他可不能拖到時間。
送她到家門口時,藍仲達仍然像平常一樣跟她吻別,不過今天,藍仲達還興緻高昂地向她表示,一旦陳逢志的事情解決,他打算帶她好好地出去玩一玩。
他每次都是興緻一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隨性慣了!她也就由着他去,畢竟當初她就是因為他這項特質才深被吸引。
回到家,由於是提早下班的緣故,除了張媽,家裏都還沒有人回來。
感覺真不習慣!
雪融習慣性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事務所的帳目資料,繼續未完的工作。
由帳目的紀錄顯示,陳逢志所接的案子數目和在事務所的收入,和另一份透過管道得到的有關陳逢志的存款收入有着明顯的差距;而且,其中有幾筆案子的帳目確實有問題。
林月梅確實有很大的嫌疑替他做假帳!
可惡!父親向來這麼信任他們,而他們竟然在背地裏做出這些破壞事務所名譽的不法勾當。
雪融越想越氣,等到所有的證據都罪證確鑿時,她一定要向父親舉發他們。
正當雪融想得出神的時候,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喂,雪融啊?你還在公司嗎?」是吳欣慧。
「我在家裏,我今天提前下班。」她答道。
「提前下班?」吳欣慧思考了下,才恍然大悟道:「哦,對了,你們今天要去俱樂部,你是不是先回家梳妝打扮一下?」
「去俱樂部?」
「啊?藍仲達沒打算帶你去嗎?」吳欣慧完全沒想到自己已經露了口風。
「是今天嗎?」
「是啊!因為林月梅今天會去。」
難怪他今天老是趕她回家,原來他打算一個人偷偷跑去俱樂部。
「那我也不跟你多說了,我現在就過去。」雪融說完,即匆匆收了線。
可才掛掉手機,她房裏電話就按着響起。
「喂!」她急道,順勢看了眼手錶。心想現在趕過去,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喂,雪融嗎?我是芙菱。」
「芙菱?什麼事嗎?」最近這一陣子,芙菱和芷嫣常打電話找她聊天,她們甚至遠出去逛過一次街。
「你是不是和我二哥吵架了?」
「吵架?沒有啊!」雪融疑惑道,哪兒聽來的風聲啊?
「那就奇怪了,我今天去球場看阿徹練球時,碰到何美麗,她還興高采烈地說,她今天晚上要和二哥一起出去。」芙菱說道。
「是嗎?」雪融愣道,心裏已經有些亂成一團了。
怎麼又突然扯出個何美麗呢?
聽得出雪融聲音里的落寞,芙菱立刻很有義氣地說道:「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二哥照理是不會主動邀何美麗的……不過二哥如果欺負你,你千萬要告訴我,我一定想辦法替你出氣。」
「他沒有欺負我。」雪融淡淡地說道。
「如果我是你啊,我現在一定會跟過去探個究竟,你絕對不能讓何美麗佔了上風。」
芙菱很有「經驗」地指導着,她可是目前為止和何美麗對招次數最多的人。
「剛才我打電話去徵信社時,二哥還在那裏,他一定是回去拿東西,你現在趕過去一定還來得及,那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你趕快過去。」芙菱匆忙地掛上電話。
雪融整整持着話筒愣了一分鐘。
她要去嗎?
但是,就算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也許,仲達只是單純的去工作,她去或許會妨礙他……
可,話又說回來,他明明知道她希望能和他一起去俱樂部查這件案子的,他終究還是不願意帶她去。
那麼,現在她該怎麼辦?
***
事實上是,她根本沒有機會趕去俱樂部。
因為當雪融終於決定出門去確定藍仲達是否真的和何美麗一起去俱樂部時,碰巧祝承祥剛從事務所回來。
「爸?」雪融嚇了一跳,她沒料到父親會在晚餐前回來。
「雪融?你在家?」祝承祥似乎也有同樣的疑惑。
「我……正要出門。」她慢慢退向門邊,心裏頭頓生不妙的感覺。因為從祝承祥不苟言笑的臉上,她可以感到一股隱約的怒氣即將爆發的跡象。
「你坐下,我有話問你。」祝承祥說道,逕自走向沙發坐下。
果然,風雨前的寧靜,這下是躲不掉了!
待她一在他面前坐定,祝承祥即開門見山地說道:「我真的是越來越不了解你了。」
「……」她不發一語地盯着祝承祥,心裏仍在納悶父親發飆的理由。
「真搞不懂你在做什麼?」他氣憤地丟了一大包紙袋在她面前,怨聲道:「你自己看!」
雪融警覺性地打開紙袋,裏頭赫然出現一大迭照片,而且幾乎部是她和藍仲達在一起時的照片——
老天!不但有藍仲達在街上親她、在公寓前吻她,甚至於還有她在幫老婦人整理破銅爛鐵時的照片……
「您派人跟蹤我?」雪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驚愕道。她萬萬沒想到她親愛的父親大人竟——派人調查她?
因為除了照片之外,還有一迭厚厚的報告——裏面清楚地交代了她每天大致的行蹤。
「你辭掉原有的會計師工作不做,去那種高不成低不就的地方上班,你覺得這樣會比較好嗎?」祝承祥氣道。「虧你還是留美碩士,書都白念了。」
「可是……這段日子我確實很快樂。」她由衷道。「我覺得每天都很充實,感覺上,我是真的在過日子。」
「快樂?充實?」祝承祥翻出其中幾張她和老婦人在一起的照片。「這就是你所謂的拯救一個岌岌可危的公司?就這樣?每天像個女工撿破爛?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變成這樣的?難道是為了他?」
他更激動地抽出幾張她和藍仲達的合照。「看看你們這樣成何體統?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我可不記得以前曾這樣教過你。」
「我們正在交往!」雪融挺胸承認道。雖然此時心中仍對藍仲達瞞着她私自去俱樂部的事感到生氣,但她仍然信任他——因為他是她所選擇的人。
「交往?」祝承祥早料到會是這麼回事,但是親口聽到女兒說出,他仍是有些不習慣。
他拿過調查資料,這才仔仔細細地打量藍仲達的模樣。
「怪了!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這個人?」他皺着眉,拿出老花眼鏡,看着調查報告上寫的。「藍……仲……達?T大法律系畢——原來也是個高學歷的,真是看不出來……」他自言自語道。
「仲達以前也是你的學生。」雪融補充說道,希望能增加父親對藍仲達的好感——畢竟,以藍仲達法律系畢業的資格,不是「沒有機會」當律師,而是他「不想」。
「是嗎?」祝承祥半沉思道,似乎有些拉不下臉。「總之,在我還沒有確定事情的一切狀況前,你暫時給我待在家裏,哪兒也不能去,連上班也一樣。」他命令道。
「爸——」她大叫。「我沒有做錯事,你不可以禁我足。」
「有沒有做錯事由我來評斷。」祝承祥收好所有資料,準備挑個時間,把這個叫藍仲達的私家偵探好好的、徹底的研究評估一番——不得了,為了他,連他向來乖巧的女兒都變得會跟他頂嘴了。
「爸,我已經二十四歲了,你不能再像對小孩一樣地對我。」雪融抗議道,眼眶濕熱,終於說出積壓在內心已久的話。「我需要有自主的空間。」
祝承祥透過老花眼鏡,銳利地打量着早已不是小女孩的雪融,心有所感地說道:「所以你才不願意接受爸爸的安排,硬是要為自己找個男朋友?」
「這不一樣。」雪融扯扯嘴角道。「就算仲達沒有出現,我還是無法喜歡陳逢志。」
「是嗎?」祝承祥摘下老花眼鏡,往後靠向沙發。「既然如此,這幾天,你就暫時待在家裏,讓我來看看這個藍仲達到底哪點強過逢志,可以讓我女兒這樣死心塌地,甚至義無反顧她反抗她的父親。不過,至於我對他的態度——就全看他的表現了。」
***
結果,他什麼表現都沒有!
整整三天了,沒他任何消息。
雪融心情極度沮喪地把自己關在房裏,連下床的勁兒都沒了。
自從和父親談過之後,隔日,她即打了通電話到徵信社表示自己有事,可能會有好幾天不能去上班。
電話是阿義接的。她原以為藍仲達知道后,至少會打通電話到家裏問候一下她的情況,畢竟他們可能會有好一陣子不能見面……
但,沒有!
他完全沒有任何「回應」,整整三天,她也強迫自己不要主動去撥電話聯絡。
反倒是芙菱和芷嫣聯絡得緊,這三天只差沒來她家住而已。
至於陳逢志的事,不曉得他們查得怎麼樣了?上次她帶回家分析的資料,她也已托欣慧帶回去徵信社給藍仲達彙整,但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雪融在床上隨意翻個身,決定不再想這件事。
可,在家無所事事的日子真是難熬!
她看了看床頭的鬧鐘一眼——已經接近黃昏了。克融也應該快放學回來了吧!
「小姐,」此時,張媽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有客人來找你了。」
「誰?」雪融心一驚,連忙跳下床打開房門。
張媽皺着眉看着雪融一頭完全沒有梳理的頭髮,說道:「瞧你,也該出來活動活動了,別老關在房間裏。」
「張媽,來的客人是誰?」雪融抓着張媽的手,眼底難掩興舊的光采。
「你自己下去看不就知道了。」張媽不做任何暗示,說完,即很酷地轉身走下樓去招呼客人了。
***
藍仲達覺得全身非常地彆扭不舒服。
他微微扯開領帶,企圖解救他可憐的脖子。真不知道是誰發明西裝這種衣服,穿了實在非常的折磨人。
又,也不曉得是誰規定一般較正式的場合非得穿西裝不可的?
他今天也不過是來雪融的家找她,順便見一見祝承祥,就被大哥勒令要求穿上西裝、打上領帶,老天,甚至還穿上擦得發亮的皮鞋。
他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像個拙蛋!
還好,他還沒做出更拙的事……譬如說捧着花束之類的。
他翻翻白眼,正準備按下電鈴時——
「你是來找我姊姊的?」一聲沉穩但略嫌稚嫩的童音在他身後倏地響起。
藍仲達轉過身,果然看到一個戴着眼鏡。梳着「西裝頭」的小男孩。他猜他一定就是雪融年僅十歲的弟弟吧!
「你想追我姊姊,對不對?」克融挑釁道。他見過他——他就是姊姊公開跟自己承認過喜歡的人。
「不是想,事實上,我已經這麼做了。」藍仲達微微一笑。
「我反對!」克融對他露出明顯的防備。
「反對也沒用,否則我今天也不會往這裏了。」
「別讓荷爾蒙控制了你。」
克融突然冒出一句和他年齡不相符的話語,讓藍仲達不由自主地揚高雙眉,以另一種眼光去看待這個十歲兒童。
「小鬼,你又知道什麼是荷爾蒙了?」
「書上說,很多人的行為,尤其是男人,最容易受到荷爾蒙的影響。」他裝得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藍仲達忍不住哈哈大笑,祝克融跟他當初認識的雪融,簡直就是一個樣子。
「沒錯,我現在就是受到荷爾蒙的控制,忍不住想衝進屋子去吻你姊姊,你說該怎麼辦?」
「你是色狼!」他脹紅了臉。
「很不幸的,你以後長大也會是的,我保證。」藍仲達笑得更厲害了。
祝克融完全沒料到藍仲達會這樣反駁它的話,跟以往陳逢志老拍他馬屁的方式相差有如十萬八千里。
「你真詭辯。」他拿出鑰匙,準備打開門鎖。
「不錯嘛,還知道用這麼深奧的字眼。」他跟在克融的身後說道。「不請我進去嗎?」
祝克融看着藍仲達。「你沒有帶花。」他指出一個明顯的事實。
「沒有必要。」藍仲連聳聳肩。「我覺得送你姊姊鮮花是一件多此一舉的舉動,而且如果送你們家其它人鮮花,你不覺得也有些奇怪嗎?」
「你現在心裏一定在想,有我這個電燈泡在很礙眼,對不對?」祝克融冷淡地說道。
「嘿,別像個老頭一樣,擅自分析我的心理狀態。」藍仲達說道:「如何?現在我可以進去你家找你姊姊了嗎?」
祝克融思索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讓他進屋子裏去。
一進客廳,更大的戰爭才正要展開——因為陳逢志竟然也在!
雖然彼此之間敵意重重,但是藍仲達還是一派悠閑地在陳逢志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真可謂王不見王。
客廳里雖有三個男人,當然包括克融在內,此時竟沒有半個人再開口說話,客廳里鴉雀無聲,直到雪融下樓的腳步聲傳來,才打破瀰漫著一屋子的沉默。
「啊……」雪融在樓梯口愣了下,有些驚訝;她沒料到會同時看到藍仲達和陳逢志出現。
「小雪,你怎麼了?是不是人不舒服?怎麼看起來這麼的……」先下「嘴」為強的陳逢志試圖在腦海中搜尋適當的形容詞。
「邋遢。」雪融毫不客氣地接道,率性地走到客廳中央。
「豈止是邋遢,簡直就是一塌糊塗。」藍仲達板著臉說道。這「惡毒」的評論換來了祝克融和陳逢志驚愕的目視。
藍仲達皺着眉,一方面是不滿陳逢志對她親昵的稱呼,一方面是生氣雪融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她整個人看起來好象瘦了一圈。
「你是幾天沒有吃飯?還是沒有睡覺?」他質問道。
「你為什麼都沒有打電話來?」她也質問他。
「你知道的,我在忙。」他答道。其實在這三天當中,他不是沒有打電話,而是每次打來都被祝承祥攔截下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也在忙。」雪融賭氣地說道:「我忙着生你為什麼沒有打電話來的氣。」
聞言,藍仲達放聲大笑,他真是太欣賞她了。
陳逢志楞在一旁,有些錯愕,他從來就不知道藍仲達這號人物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竟然在他完全不知曉的情況下,捷足先登。
而此時,祝承祥夫婦不知何時已經進屋,正站在玄關處看着客廳里正發生的一切。
「你就是藍仲達?」祝承祥「十分確定」地問道。
「是。」藍仲達站起身,領帶還半扯開地掛在襯衫上。
「我認得你。」祝承祥這句話讓在場每個人不由得豎起了耳朵。「你以前上我的課,不是經常蹺課,就是經常打瞌睡。」
「感覺上好象有這麼一回事。」藍仲達笑了笑。
雪融在旁偷偷地捏了藍仲達一把,難道他說話就不會看看場合和對象嗎?都什麼時候了,他還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分明就是想給她父親留下一個壞印象嘛!
殊不知雪融這「捏一把」的動作,完全盡入祝氏夫婦的眼底。
「在電話里,你說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親自告訴我?」祝承祥問道。
「沒錯。」藍仲達點點頭。當著陳逢志的面,大家正好把所有的事情都搬上枱面來講。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是不會來的。
「事情是這樣的……」
藍仲達揚起手上的牛皮紙袋,正要揭發陳逢志的醜行時,突然,門鈴響了。
不到一會兒,竟然來了更大票的一群人——
「藍教授?歡迎歡迎,今天怎麼有空來?」雪融的母親葉芳紋驚訝道。
「我是來替我那不材的小弟『請命』的,最近為了他的事,讓你們煩心了,真是很抱歉。」藍仲勛微笑道。他和雪融的母親是在同一所大學裏任教。
「我正要告訴伯父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藍仲達說道。
藍仲勛點點頭,轉而對祝承祥說道:「這件事確實非常重要,關係到您事務所的整個信譽問題,這也是雪融和仲達辛苦很久,好不容易才查出來的。」
「哦?是嗎?」此番話引起祝承祥的高度重視。
「對不起,在你們開始之前,可不可以容我打個岔?」陪同藍仲勛一同前來的沉徹突然當著眾人的面打岔道。「請問停在外頭那輛BMW是誰的?」
「是我的,有什麼不對嗎?」陳逢志站出來承認道。
「你的確是大大的不對!」沉徹「殺氣騰騰」地走上前,一把揪住陳逢志的衣領。「我剛才看過車牌號碼了,壓到芙菱的腳之後跑掉的人,就是你吧!」
「你在說什麼啊?」陳逢志完全不明白他的話。
「這樣你就會想起來了。」
「大家快阻止他。」芙菱突然大叫。
但,遲了!沉徹的拳頭已重重地打在陳逢志的鼻樑上。不偏不倚,就像他投籃一樣。
結果,後來的情況可想而知。
本想在陳逢志面前揭穿他的藍仲達,最後只能在沉徹打了陳逢志之後所引發的混亂里,在一旁對祝承祥說個分明,並且將他們抓到的證據和拍到的相片,一一在祝承祥面前呈現。
總之,當天的情況最後只能以五個字來形容——
一片混亂啊!
***
然後呢……
「為什麼在我畢業這麼多年之後,我還得在這裏寫民法報告?」
藍仲達窩在徵信社裏的小房間,正不斷地大聲抱怨。
「誰叫你大學的時候要蹺課。」雪融取笑道。
「可是我還是畢業了啊:而且成績還不賴。」他頗自豪。
「問題是——你現在被爸逮到了,所以你還是乖乖的認命吧!」雪融笑道,拍拍他的肩,並在他額上親了一下,哄道:「慢慢寫,我先拿收集好的鋁罐給樓下的大嬸,等一下再上來陪你。」
藍仲達苦着臉,覺得自己好命苦啊!都已經畢業多年了,還逃脫不了寫報告的噩夢。
可是偏偏不寫又不行,誰叫這是祝承祥唯一開出允許他和雪融在一起的條件!
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麼想的!
不過,跟陳逢志比起來,他可就幸運多了。
因為事情的被揭發,陳逢志理所當然地遭到了祝承祥的解僱,這原也是他們最初所希望的。但沒想到隨着選舉的效應,許多非法的土地變更案紛紛浮上枱面,被涉入的人越卷越多,陳逢志當然難以悻免於難……
至於沉徹,在打了陳逢志一拳后,手指頭扭傷,幸虧職籃正處於停賽期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和他們比起來,他真的已經很不錯了。
藍仲達再度在心中自我安慰,他點了根煙,努力用功埋首在報告之中……
此時,窗外正傳來聖誕節的應景歌曲——一個屬於戀人、家人的節日,在寒冬中,歡欣地傳唱着。
春天的腳步,似乎也不遠了。
事件看似暫告一段落,但故事才真正要開始!
「專門跟蹤、跟蹤專門,丟人、人丟,免錢!」
專辦婚姻外遇的「萬事達徵信社」,在祝雪融和吳欣慧的加入下,才正要重新起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