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節 決裂
石門重重的打開又關上，清冷的空氣一下子灌了進來，屋內數十人一起回頭向剛走進來的鬼醫看去。
鬼醫的目光掃過眾人，投向了屋子中央的一個盛滿殷紅色血水的深潭。
魔嶺三怪和先前在不勞山下與他們一齊出現的白衣女子竟然也在這屋子裏，正默默的看着腳下一潭血紅的池水。殷紅的池水散出一陣陣刺鼻的異味，白茫茫的霧氣漂浮在池水的上空，竟然顯現出一張張掙扎驚恐的表情來，那一張張詭異萬分的臉孔嘶吼着企圖掙脫白霧的束縛，但每每只飛到一半，就被白霧內某種奇怪的力量硬生生的拖了回去，化作一道霧氣，消失不見。
白衣女子的眼中現出一絲厭惡，淡淡的說道：“這些人死的很慘嗎？”
五仙姬嗤嗤的笑着，媚惑的雙眼瞟了一記鬼醫，說道：“這還要拜這位鬼醫大人所賜呢。”
“十萬人的怨氣和精魄，我們努力了一百五十年的成果，全部在這了。”冷麵冥神依然板着一張臭臉，龐大的身軀散出陰沉的氣息。“袁白翁，你真的能讓魔尊大人復活？”
一個白衣老者頭也不回的說道：“既然你不相信我，又為何要來到這暗蜂族中呢？”
屋內其他人聽了皆陷入沉默，突然一個身形消瘦的男子站出來，他一頭亮眼的金，硃紅色的長袍上，幾條蒼勁有力的金龍昭示了他不同凡響的身份。
男子輕咳一聲，慢慢說道：“袁白翁，不是我們不相信你，只是魔尊大人在絡幽沼澤被封印時，根本已經魂飛魄散，如果復活，豈是一件易事？”
鬼醫突然笑了起來，說道：“金澤，虧你還是除妖龍族的鎮山侯。怎會如此孤寡聞？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幽禁血術’嗎？”
“幽禁血術？你是說你施展了幽禁血術，將魔尊大人的魂魄強行從幽冥之地召了回來？”那名被稱作金澤的男子臉色突然大變。
“非也。”鬼醫搖搖頭。“你也說了魔尊大人已經魂飛魄散，所以我召回來的只是他的一絲魂魄而已，不過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魔尊大人想要復活，真正需要的是這十萬人的深重怨氣和精魄！”
白衣女子問道：“你難道不怕遭到幽冥之地的‘鬼煞’之氣反撲？
“只要能夠將魔尊大人復活，我死而無憾。”鬼醫淡淡道。
“你不能死，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情。”先前雪仙墨賢二人遇見那名神秘的黑衣人突然說道。
鬼醫看着他，撇撇嘴說道：“沒問題，我說過的話，從不食言。”
這時一個身穿棕色衣衫的年輕弟子走進來，在赤朱的耳邊耳語一陣，赤朱的臉色突然一變，失聲道：“什麼？她這麼快就尋來了？”
寂靜幽暗的暗蜂谷里，月光如水，清霜滿地。但那肅殺之氣絲毫沒有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消失。輕輕的腳步聲突然由遠而近，隨着修長的身影慢慢的走進，一張如月光般恬靜的臉龐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鵝黃色的輕紗短衫，包裹着玲瓏有致的身材。
俏麗的五官精緻小巧，青絲羅髻，只有稍稍上挑的眉梢顯出一絲與眾不同的英氣。
少女懷中抱着一個俏生生的小女孩兒，兩張巧笑嫣然的臉蛋，與這幽暗鬼魅的暗蜂谷格格不入。
怪異的風聲突兀的響起，急亂的腳步聲突然在少女的四周響徹起來。
少女停下腳步，靜靜的看着眼前的數十個突然出現的人。
赤朱面沉如水，低聲說道：“族長，你來了。”
少女如水般的雙眸淡淡的看着他，卻突然輕嘆一聲，幽幽說道：“赤朱，說真的，來這裏的一路上我都在祈禱希望你和金澤不會出現在暗峰谷里。”
她的聲音極為悅耳動聽，淡然無瀾，卻不冰冷。懷中的小女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赤朱，將環着少女雪頸的小手又緊了一緊。
“族長，讓魔尊大人復活這是全族人的願望，你又何必堅持呢？”
“相信我，黑龍魔尊的復活對族人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少女的語氣里竟然透出了一絲哀傷。
赤朱低下頭，無奈的的笑，一抹古怪的神色隱藏在眼底：“族長，你不要逼我。”
少女秀美的面容上閃過動容，低低勸道：“赤朱，從小我就視你為最為敬重的兄長。你和所有的族人一樣，都是我最親的人。我怎會忍心看着你們走上不歸路？不管你怎麼說，我堅持我的想法，聽我的話，快些收手吧。”
金光一閃，臉色陰狠的金澤出現在了赤朱的身邊。
“龍楚衣，你死到臨頭還這麼多話！”
龍楚衣無奈的看着他，依然是嘆氣，又看了看懷裏的小女孩，緩緩問道：“你是說她？”
懷中小女孩兒臉色一變，環住龍楚衣脖頸的小手突然變作黑色的利刃，猛然向那雪白的肌膚扎了下去。
漆黑的暗峰谷中寒風凜冽，夜越深越是寒冷刺骨，不時有各種毒物在地上爬進爬出。嘶嘶聲不絕於耳。
龍楚衣懷中的小女孩兒，那白嫩的小手突然化作一把黑色利刃，向龍楚衣那雪白的後頸扎去，赤朱一驚，失聲叫道：“楚衣！”
恍惚中，他彷彿又看見，千里南華山，碧水深潭，煙波浩渺。清荷陣陣，閃爍着奇異的光。幼小的龍楚衣站在潭邊，哭得梨花帶雨。鵝黃色的小衫沾滿了細碎的草屑，烏黑的髻斜斜垂在耳邊，柔弱的讓他心疼。
“赤朱哥哥，楚衣不要當族長，楚衣不要！嗚嗚……”
那一聲聲稚嫩無助的哭聲，一次次的牽扯着他心地最脆弱的敏感，讓他的心劇烈的疼痛起來，看着那黑色利刃卒然紮下，他低下頭，不忍再看，洶湧的柔情，撕心的痛苦瞬間焦灼着全身。
楚衣，為什麼我們不能在一齊為著族人的夢想而努力呢？
卻聽金澤驚呼聲傳來，赤朱一驚，竟帶着幾分驚喜的抬起頭。只見龍楚衣纖瘦的身影從容淡定的站在如水般的月光下，淡淡的金色光華如輕紗一般籠罩在四周。
再看那小女孩兒，竟化作只黑黢黢的小獸，哀號一聲飛回進金澤的懷中。
龍楚衣看了看那小獸，笑道：“原來是‘冠猊獸’，怪不得剛才我在谷口見到她時便聞到了一股飛影花的味道。”
金澤眼神一凜：“你早知道她是’冠猊獸‘所幻，為何還要在毒蜂手裏將它救下？”
龍楚衣搖搖頭，苦笑道：“沒辦法啊，明知道他是冠猊獸，卻還是不忍心看見它被毒蜂欺負的悲慘模樣。”
金澤驚怒交集，細長的雙眼眯起，突然重重的嘆了口氣。就是太了解侄女的性格，他才會想到由善於變幻模樣的冠猊獸偷襲，以期一擊得手，想不到還是失敗而歸。
“楚衣，復活龍尊是所有族人的心愿。你我都是魔尊的後裔，追隨魔尊重回魔界乃是理所當然。你何苦如此固執呢？”
龍楚衣臉色一沉，道：“金澤叔叔，如果你還當我是你侄女的話，請聽我一聲勸，停止復活魔尊吧。”
“你這分明是假公濟私，貪戀人界流連忘返。就連自己是魔尊的後裔，復興我魔龍一族的大任也全然不顧！你……你對得起你父親的在天之靈嗎？”金澤的臉上又是憤怒又是無奈，止不住破口大罵。
龍楚衣卻微微皺眉，淡淡道：“留在人界有什麼不好？復活魔尊，只會使族人重新墮入魔道，重回血腥殺戮的日子。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的待在南華山，做好除妖龍族的本分，讓族人們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這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嗎？叔叔，請您聽侄女的話，放棄復活魔尊吧！”
金澤冷笑：“你以為我們安靜的待在南華山就高枕無憂了嗎？你難道不知道，即使魔尊復活無望，我們族人體內的魔族之血也會一代代的傳下去，我們永遠都脫離不了魔道！”
龍楚衣輕輕咬了咬紅唇，語氣無比堅定的看着他：“楚衣早已下重誓，一定要找到封印族人體內魔血的方法，讓我龍族上下永遠快樂的在人界生活下去！”
“你妄想！”金澤怒喝一聲，金色光浪突然從身上怒射而出，身後幾名除妖龍族的族人中除了赤朱，全部在同一時間出手，轉瞬間，刀光劍影縱橫，如金龍暗影卷旋交錯，龍楚衣鵝黃色的身影立即淹沒在一片光浪之間。
赤朱見狀，急忙勸道：“楚衣，你不是鎮山侯的對手，快些罷手吧！”
話音未落，就見淡淡的金色光芒一閃，龍楚衣躍然升至空中，面色沉靜如水。看着金澤等人，淡淡的光華在精緻的面龐上緩緩流過，低聲道：“叔叔，我一直看在您是我唯一的親人的份上，不忍對你出手。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犯下大錯，今天，我只有按照族規懲罰你，請您千萬不要怪我。”
金澤還未及說話，就見龍楚衣抬起纖細的雙手，如凝脂一般的雪白肌膚上泛起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華，額頭上隱約浮現出一條張牙舞爪的金色長龍。漆黑的谷底霎時間恍如白晝，空氣劇烈的抖動起來。
“龍魂秘境，現！”龍楚衣嬌喝一聲，猶如九天神女下凡，氣勢逼人。
金澤臉色大變，萬萬沒想到大哥竟然連龍魂秘境都交給了龍楚衣，連忙在身前畫符，數十道金符在他身前布下奇光異彩的法陣。懷中的‘冠猊獸’眼神微變，連忙死死的抓住金澤的衣領。
巨大的金色漩渦緩緩現在空中，隱隱傳出一陣震嘯九天的龍吟聲。整個暗峰谷彷彿都在那龍吟聲中轟鳴狂震。
金光又如細細密密的金砂，瞬間灑向地面，幾名族人哀號一聲，就連驚恐的表情還沒來得及現出，就被那漩渦吸了進去，瞬間沒了蹤影。而那金澤身前的金符猛然一震便化作點點塵埃，被融入了金光之中。
金澤咬牙切齒的看着龍楚衣，憤怒，驚訝，痛苦，無奈，不甘……數十種表情交雜在臉上，漸漸化作怨恨的惡毒眼神。
“龍楚衣，終有一天你會得到報應的！”
突然，巨大的金色龍身在他身上緩緩浮現出來。金澤的眼中現出一絲驚恐。
赤朱眼見金澤的真神竟然已經現了出來，不禁驚駭。這是龍族歷代族長傳下的禁術，如果族人犯下滔天大罪，族長就可以召喚出‘龍魂秘境’，將犯錯的族人投放到不知名的空間，不禁生死未卜，且‘龍魂秘境’一旦召出，除非是大羅神仙，不然誰也救不了那犯錯之人，即使族長後悔想要收回秘境也無濟於事。就因為如此，龍族族長是斷不會輕易使用這個禁術的。他也只見過前任族長龍破，也就是龍楚衣的父親使用過一次，卻不曾想年紀輕輕的龍楚衣竟然也可以如此輕易的就將‘龍魂秘境’召喚出來。
龍楚衣看着身影越來越模糊的金澤，突然感到一種無法遏制的、尖銳的痛苦和哀傷洶湧的襲來。難道只有這樣的辦法了嗎？
爹爹，請您教教我，到底怎麼做才是對的……
金澤的真神現在已是痛苦不堪，氣喘連連。碩大的龍身蜷卷飛動，周圍的一切彷彿都在一瞬間隨之震動。
龍楚衣默默的看着痛苦迴旋的金澤，眼中閃過一絲動容，但馬上垂下眼帘，雙手一收。金光慢慢回斂，龍魂秘境逐漸消失。
看着金澤的身影漸漸模糊，赤朱只有彷徨無助的跪在地上，低低的叫着金澤的名字。
“赤朱，不許跪下！復興龍族的大業還沒有完成，你絕對不可以退縮！我金澤今天雖然被她送入龍魂秘境，但她不能將我龍族幾千條人命都送到秘境中去，記住，一定要讓龍尊復活！讓我龍族重回魔界……”金澤悲憤的聲音隨着金色漩渦的漸漸消失在空氣里。周遭恢復了寂靜，只有那小小的冠猊獸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驚恐的尋找着主人的身影。
龍魂秘境只能收龍族中人，卻收不了它。
赤朱抬起頭，空洞的眼神讓龍楚衣的心頭泛起一陣尖銳的刺痛。
“楚衣，我真沒想到你竟然真的親手將你的叔叔送進了‘龍魂秘境’。”
赤朱的聲音悲痛恍惚，蒼白的雙手緊緊的握住手中的紫金蟠龍槍，一根根青筋彷彿在訴說他心中的無限傷痛和憤怒。“你知不知道？你剛剛收進去的，是那個從小教你龍族秘術，教你念書寫字的鎮山侯，你的親叔叔！？”
“對不起，赤朱哥哥……”楚衣眼神黯然，想要哭卻哭不出來。身體裏的血液彷彿凝固一般變得冰冷。“對不起……”
“赤朱哥哥？”赤朱冷笑一聲，空洞無神的眼睛有了一絲生氣，現出一絲痛苦。“你當真還是我的那個楚衣妹妹嗎？”
“當然，我永遠都是你的楚衣妹子！”龍楚衣的眼淚奪眶而出，臉色蒼白的走過去，扶起赤朱。“赤朱哥哥，聽楚衣的話，隨我回南華山去好不好？”
赤朱牽起一抹哀傷的笑：“好，好，我這就隨你回去！”說罷，手中的紫金蟠龍槍突一閃。
龍楚衣只覺得胸口劇痛傳來，身體竟然完全動彈不得。只得暗自一嘆，哀傷的看着赤朱。
赤朱凄然一笑，道：“楚衣，魔尊的復活需要嫡親之血，鎮山侯已被收入龍魂秘境，那麼只能用你的血了。”
龍楚衣痛苦的閉上眼睛：“赤朱，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