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保華!爺爺、奶奶、阿琦、阿祥、阿林,李保華來啦!”阿寶信使似地飛奔回家,一路丟下他銀鈴般的聲音。
一家人迎出了屋外。
不錯,齊百貞說得不錯,全家人穿得過節日似的漂亮,屋裏的傢具也全都換成新的,還有豪華的摩托,新買的大彩電,大冰櫃……
“海琦呢?”李保華一臉的風塵與憔悴,兩眼血紅血紅。
“保華,究竟出了什麼事?”周南風攔住他問道。
“海琦在哪裏?”李保華推開周南風,徑直往裏走。狂奔了三百多公里的李保華,現在只有一個簡單而又明確的目的,搶走海琦,回台北再慢慢做工作。
一輛輪椅車攔在大門口。海琦母親微笑地望着他:“海琦她不在屋裏。”
細心的母親從這幾天海琦的談話中已經發覺,她跟小李之間正在鬧着彆扭。滿臉怒色的小李一旦碰上性情倔強的海琦,事情可能會更糟。
“我還可不可以進屋來?”李保華語氣生硬地問道。
“你難道連人也不會叫了嗎?”母親想緩一下小李的情緒。
“伯母!對不起,我是一路上累了,請你原諒!”
“這才象話嘛。”母親笑着:“快進屋坐!阿祥,準備早茶!”
“伯父,我剛才的態度太魯莽了,請你多多原諒!”李保華狼吞虎咽般吃完六隻荷包蛋,臉上漸漸泛出了紅暈。
“無敵大俠,你說過的哦,有空就來教我功夫,這麼久你都不來,看你今天怎麼向我交代噢!”說話間,阿寶早已盤坐到了小李的腿上。
“阿寶,你還有沒有人樣!”周南風叫道。
“你們整天保華保華的討論當我沒有聽到哇!你們不敢修理他,難道我也不敢嗎!”阿寶的小手揪着李保華的耳朵:“你要乖乖的跟阿琦低頭認錯噢,要不她不會睬你啦!”
“阿寶,你還有沒有一點規矩!”周海祥上來拉他。
“阿寶,走,我教你功夫去!”李保華決定從阿寶打開通道。
屋后是一望無際的油菜花,彩蝶紛飛,蜜蜂成群,清新幽香的空氣令李保華憂鬱而緊張的心情得到了鬆弛。
他把騎在肩膀上的阿寶輕輕放下。“告訴我,家裏來過什麼富翁嗎?”
“你有沒有搞錯啊,你帶我來是幹什麼的嘛!”阿寶可不是那麼好哄騙的孩子。
“好,教你一招童子拜觀音!”
李保華細說了要領,讓調皮透頂的阿寶老老實實屏氣凝息,面南而坐。
“好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你可是說得清清楚楚噢,練武要用心專一,你這麼跟我騷擾,還有沒有效果嘛!”阿寶一副閉目塞聽的專註狀。
他居然也懂得什麼叫騷擾!李保華感到哭笑不得。
“好吧,這一招到此為止,該休息了。”
“我剛剛感覺到一點意思啊!”
李保華真的忍不住笑了。這一笑,居然把一夜來綳得幾乎要斷裂的神經徹底鬆弛了。他也喜歡這個與世無爭的地方,喜歡這裏與世無爭的鄉親。
“阿寶,你要再跟我耍滑頭,我真的不理你了!”李保華裝成生氣的樣子。
“好了啦,只許問一個問題哦。”
多機靈的小東西!
“是不是有個十分十分有錢的男人到家裏來過?”
“有啊,不是一個,是四個,開了一輛好長好長的豪華車!”
李保華心中怦然而動。看來齊百貞沒有騙他。
“那些人對阿琦好不好?”
“……”
“好?”
“……”
“不好?”
“……”
“你不知道?”
“阿華你是不是老啦,腦筋不管用啦?我剛剛跟你說過,只許問一個問題!”
難纏的小傢伙!
“好啦,還得答應你什麼條件,才肯回答問題?”
“跪在阿琦面前向她求饒!”阿寶偷聽過海琦跟母親的談話,他把海琦的這一句氣話記在心裏了。
李保華開心地笑着,抱起阿寶,在他圓圓紅紅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我答應你的要求!”
“我憑什麼相信你?”
“要我發誓嗎?”只要海琦能回到他身邊,他願意跪上三天三夜。
“你發誓我聽聽。”
“我李保華如果不按阿寶先生的要求辦事,臉上會長一個好大好大的疹子!”
“會不會太輕了一點呢?”阿寶寸步不讓地看着小李。
“那就是,那就長一個好大好大的瘤子吧!行了嗎?”
“也就只能馬虎一點了。”
“可以告訴我了嗎?”
“阿琦根本就沒有見過那些人!”阿寶開心地笑道。
“阿琦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
“阿琦哪裏知道!全家人研究好幾天幾夜了,都猜不出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小李心中的陰雲頓時一掃而盡。“謝謝你,阿寶!”小李摟着了阿寶,用堅硬的鬍鬚扎着他的小臉。
“啊呀,痛死我啦,你個死阿華,當心我下次修理你!”
小李還是一個勁地用鬍鬚扎他。
“啊呀死阿華,我投降了行不行,我要喊救命了啊!”
“饒你可以,告訴我阿琦在哪裏!”
“沒有那麼簡單吧,這麼大一件事情!”阿寶又要開價了。
小李再次使勁地扎他。
“啊呀,好了啦,好了啦,我說還不行嗎,在河邊釣魚呢!”
“阿琦會釣魚?”李保華耽心阿寶再一次哄騙他。
“跟汪光聲他們嘛,不信你去看好了!”阿寶一副敗兵的老實相。
“我不相信你!”小李說著,又要扎他。
“喂喂喂!你這算什麼嘛,連真話你也不相信!”
“除非你帶我去!”李保華已經找到了對付他的絕招。
“帶你就帶你好了,這又不是什麼難事!”阿寶可不想再被他亂扎一氣,那滋味實在是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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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琦真的是跟汪光聲他們去釣魚了。
小山後的河水碧凈如洗,老遠就能看到漂亮的鯉魚在水中游弋。魚桿、魚餌都是汪光聲為她準備的,海琦杆子一甩,就可以靜靜地對着綠水青山凝思冥想。然而,這只是剛剛開始的情景。半小時后,浮漂移動了,汪光聲和他的同伴們叫了起來。海琦拉起魚桿,居然沉得扎手!
一條長長的鯽魚正在鉤子上銀光閃閃地蹦跳!
幾個人一起湧來,七手八腳幫她把魚卸下鉤。那條魚眨着圓圓的眼睛望着她,像位臣服的小王子!
十分鐘后,又釣上了一條。海琦的興趣漸漸濃烈起來。
她從沒有想到釣魚會這麼好玩。昨天一個上午,她釣了十斤八兩,甚至那些釣魚老手也不得不佩服她的運氣。
今天上午,是海琦主動約他們來釣的。汪光志本來計劃好今天要運貨去台北的,可海琦的邀請他怎麼好拒絕呢?汪光聲只好搭上幾萬元的損失,陪海琦來釣魚。
“海琦要你去死,不曉得你眼睛會不會眨一下子呢?”後山的大老李跟他開玩笑。
“海琦怎麼會像你種蠢人不懂得事理!”汪光聲滿臉通紅地笑着。
海琦今天找了一個好塘點,釣魚的成績比昨天更好。
“連魚都是喜歡美人的!”大老李嫉妒地笑看海琦。
“誰讓你長一副木瓜的形象!”汪光聲總是要護衛海琦。
“阿琦!阿琦!”阿寶小旋風似地奔到河邊。“看一看誰來了!”
海琦沒有回頭,可心卻劇烈地狂跳起來。她似乎有一種心理感應,李保華很快就會來找她的。
汪光聲轉頭看着大步流星般走過來的李保華,目光里充滿了失望。
“是阿琦的男友?”大老李問道。
“你難道沒有見他來過!”汪光聲沒好氣地答道。
“你看人家是什麼形象!多英俊,多神武,多瀟洒,哪裏像你我兩人,要形象沒有形象,要……”大老李是要報一報剛剛汪光聲諷刺他的那一份仇。
“你少開口就沒有人知道你嘴臭了!”汪光聲生氣地打斷了他的嘮叼。
“海琦,我來了!”李保華鐵塔似地站在她身後。
海琦只是釣她的魚,連頭也不回。
海琦是不能回頭,一回頭,她的眼淚就會奪眶而出。在帳沒有算清之前,她可不想讓小李看到她軟弱的淚水。
“阿琦,我是真心誠意向你認錯來了。”李保華也顧不上旁邊許多雙好奇的眼睛,聲音里已帶有些微的顫抖。
“阿琦!你不可以這樣的!至少你該轉過身來,阿華還有好戲在後面呢!”阿寶搡着阿琦的肩膀喊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大老李小聲地詢問汪光聲。
“兩個人鬧矛盾唄!”汪光聲故作知情的樣子。
“那麼是為了什麼事呢?”大老李是管閑事出了名的人物。
“我要知道那麼細,還會是現在的汪光聲嗎?”汪光聲心裏正煩得沒處出氣呢。
“啊,上鉤了!”海琦叫着,用力地拉動釣桿,一條好大好大的鯉魚只冒出了一個腦袋,很快又沉了下去。
釣桿彎得都快要斷了。
“不可以用力掰的!當心它脫鉤!”汪光聲終於有了表現經驗的機會,奔過來幫着海琦耍桿。
魚漸漸地疲倦了,掙扎的力道越來越小。可魚桿就在這時咯吱一聲裂了。
“這魚實在是太大了!”汪光聲因為自己慌亂中弄裂了魚桿而嘆息。
李保華默默地脫去西裝和皮鞋,“咣”一聲跳進河去。順着魚桿的方向,他捉住了那條魚,緩緩地游上岸來。
那條比嬰兒還大的鯉魚,在李保華懷裏亂蹦亂舞,水珠一片片灑在岸上看熱鬧的阿寶身上。
“阿琦,快拿簍子來呀!”阿寶轉身朝海琦喊叫。
“不,放它回去吧,它在流淚呢!”海琦終於肯說話了。
李保華輕輕褪下魚鉤,將魚放進河中。那魚游出去幾米,又轉回身來,腦袋向著岸上的人望了望,又潛入水中。
“它是在謝你呢,阿琦!”阿寶摟着海琦的脖子笑道。
海琦望着渾身濕透的小李,心中的酸楚膨脹到了周身。李保華為她做任何事情,向來是奮不顧身的。只要有李保華在身邊的日子,隨時隨處都可能有英雄的故事發生。
海琦的心裏是深深愛着李保華的。
汪光聲他們已經悄悄地退去,退到了小山林的深處。他們在那裏窺視着河邊的故事。
“李保華,你可是發過誓的噢!”阿寶在一旁監督着小李。
“我答應過阿寶要跪着向你求饒,直到你肯原諒為止!”
李保華高大的身軀筆直地跪了下去。是正面對着海琦。
“這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今生今世,只見過老婆給男人跪的,幾時見過七尺漢子跪在女人面前!天和地現在是倒過來了!”樹林中的大老李大惑不解。
“想不到李保華這麼沒有志氣!”汪光聲乘機解一解心頭的妒意。
“你要他跪多長時間?”阿寶好玩地望着李保華。
“我第一個就是要治你這個小魔頭!”海琦在阿寶頭上敲了一掌。
“你肯定沒有搞錯嗎?我是在幫你修理修理他啊!”
“修理你個頭!限你兩分鐘,你要不把他拉起來,我找人給你剃個和尚頭!”阿寶最怕剃光頭,巴掌打在上面啪啪直響,一點都不好玩。
“哇哇哇,阿華救命!”阿寶衝過去,死命地拉着小李。
李保華笑了。笑得那麼燦爛,笑得那麼幸福。
“你終於肯原諒我了!”李保華站到了海琦面前。
現在他可以那麼近的面對着她了。
“我說過原諒你了嗎?”海琦一臉嚴肅。
“那你……”
“那你什麼?!以後一筆一筆慢慢地跟你算帳!”海琦的目光里流露着溫柔與疼愛。
“我現在就想算一算舊帳!”李保華猛地摟緊海琦,四瓣火熱的嘴唇粘在了一起。
“啊,不會是演連續劇吧!”阿寶叫道。
“阿琦怎麼可以這樣,光天化日之下跟那個小子親啊!”大老李故意刺激愣在一旁的汪光聲。
“少你他奶奶的羅嗦,回家!”汪光聲扯起大老李的領口,拖着他走了。
“你們究竟還要親多久!”阿寶氣憤地打着小李的濕屁股。
李保華終於放下了海琦,拍拍他的小頭:“我們要親一生一世!”
“這就是怪事了,吃飯從哪裏吃進去?”阿寶一臉的迷惑。
“小魔頭!到時候你就會明白的!”海琦拍着他的圓臉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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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房車是金由美的?”海琦驚訝的問。
“我乘她睡覺的時候開出來的。”李保華道。
“你跟她住在一起?”
“我住在樓下。”李保華隨口應道。
“這西裝剛買的?”
“由美跟我買的。”李保華並沒有注意海琦的神色已經大變。
“她還為你做了什麼?”
“她為我找了一份工作,我現在跟她在同一家雜誌社上班。”
“她不知道你把她的車開出來了?”海琦的臉色已經微微發白。
“昨晚我們去小酒館喝酒,她喝醉了,睡得太沉,我沒有辦法叫醒她?”
“就你們兩個喝酒?”
“就我們兩個。海琦,這兒有電話嗎?我得打個電話給由美,我想她一定在滿世界找我,大概現在快急瘋了!”
“阿華,我領你去打電話!”阿寶一直跟隨在他們身後。
客廳拐角里就有電話,小李撥通了金由美的手機:“由美嗎……”
小李還沒有講話,話筒那頭就傳來了連珠炮似的喊叫聲。
海琦靜靜地坐在李保華身邊,雖然聽不清對方講什麼,但聲音卻句句在耳。
“由美,你聽我解釋……”
對方並不聽他解釋,生氣的語調海琦聽得明明白白。
“由美,我現在是在海琦這裏。”李保華說著,轉眼望着海琦。
那邊的叫喊聲一下子止息了。
海琦接過話筒:“由美,久違了,謝謝你這些天來對保華的關照!”
“阿琦,你為什麼不來看我,你究竟在哪裏,我給你去過電話。”金由美語無倫次,但每句話都有每句話的意思。
“我天天都想去看你,但總是沒有你的消息,覺得去了也不方便。我現在住在台南的鄉村,有沒有興趣過來體察一下民情?”海琦的每句話里也包含了文章。
“海琦,你不要誤會我跟小李的關係。”金由美果然是個反應敏捷的女孩。“我之所以着急,是因為他的不辭而別。雜誌社等着他去組稿,我這裏滿世界找不着他,放在你,也該會生氣吧?”
“由美,他很快就會回去的,順便還上你的房車!”
“海琦,你這句話分明有氣耶,我幾時小氣到在乎一輛房車的?只要小李喜歡,我送給他一輛新的也無所謂!”金由美的每句話里都暗含鋒機,她分明是在故意刺激海琦。
“等他到了你的身邊,你自己問他是不是喜歡吧!”海琦“啪”地擱了電話。
海琦的臉氣得刷白。她顯然已經中了金由美的計謀。
李保華心神不安地望着海琦。
“看着我幹什麼!我臉上可沒有什麼神秘的文章好做。”
“阿琦,你別誤會,你聽我解釋……”
“你剛才想跟人家解釋,人家聽你的了嗎?因為我厚道,因為我愚笨,可以任你隨隨便便向我解釋?!”
“阿琦,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行?”李保華真的是束手無策了。
“我要你馬上走!立刻走!免得讓人家心急如焚,愁腸寸斷!”
“阿琦,要不要我再次跪下來求你,給我一次解釋的機會!”
“我可沒有那麼大的臉面來承受李大記者的重禮,你要敢再做那種無聊的事,我現在就走,到一個你們永遠找不着的地方去!”海琦傷心的淚水懸在眼角。
李保華不敢作聲了。他知道海琦的脾氣,她會說到做到。
“走啊,馬上走!立刻走!你要不走,我走了!”
海琦的父母聽到爭吵聲走了過來。“海琦,剛剛還親親熱熱的,怎麼一轉身就反目為仇了?他昨晚一宵沒有睡覺,你現在讓他開車,出了事怎麼說。”母親冷靜地勸道。
“我管不了這麼多,限你兩分鐘,他要不走我立馬走人!”
“海琦,你太過份了,有什麼話好說好商量嘛!”父親上前勸道。
“還有一分半鐘!”海琦不顧一切地大聲叫喊着。
“好,我這就走!阿琦,我說過,今生今世,你是甩不掉我的!”李保華的臉上充滿了難以言說的痛楚。他的確不知道自己到底燒錯了哪柱香,招來這麼多麻煩事。
“帶上你的臭西服!”海琦把剛剛替他洗好的一堆濕衣服扔在小李身上。
李保華剛剛走到門口,就見一輛黑色豐田飛馳而來,停在海琦家門口。車裏走出一男一女,是江中青和瑞萍。
李保華望着他們,拉車門的手握得鐵緊。他真想狠狠地揍一頓江中青,但轉而又改變了念頭。
“小李,你也在這裏?”江中青故意熱情地招呼。
小李望着他點頭,拉開車門,將一堆濕衣服扔了進去。
“怎麼,現在就走,天這麼晚了,總該先吃晚飯吧。”
江中青滿臉堆着笑,心裏卻喜出望外:看來這一對冤家沒有能重修舊好,他揪緊的心放下了許多。
李保華沒有說話。他機械地坐進車去,緩緩地駛出了村莊。
他的心像鉛一般沉重,而傷心的淚水一滴一滴掉落在方向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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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琦,我來的頭一件事情,就是要向你做檢討:在你安心休假的日子裏,我不該來打擾你!”江中青手裏捧着周南風為他沏的熱茶,臉上露着微笑。
“你幾時改得了這種虛偽的毛病?有話就請直說吧!”海琦的心情還沒有從剛才的激憤里回復過來。
“我們這次來,主要還是看看你的。”瑞萍是個粗中有細的女孩,她已經看出了海琦和小李鬧僵的事實,想緩和一下氣氛。“我們帶了一點小小的禮物――”她打開一個大大的包裝紙:“無線遙控的飛機、跑車、快艇,給阿寶的!”
阿寶歡喜地奔過來,大聲叫好。
“還不謝謝叔叔阿姨!”海琦望着阿寶。
“謝了謝了!”阿寶忙着看模型,頭也不抬地言謝。
“這兩支野生的人蔘是考敬二位老人的。”瑞萍雙手捧着紅紅的禮盒遞給海琦父母。
“哎呀,怎麼好這麼破費呢!”海琦的臉上真的掠過一層淡淡的微笑。
瑞萍的招數見效了。
“江經理,有話你就跟海琦姐直說吧,我陪阿寶去玩模型!”瑞萍果真是位不簡單的秘書小姐。
“海琦,現在公司真是的十萬火急,企劃課剛建立,就群龍無首;職工培訓方案剛得到總部的認可,又遭擱淺!老總已經從日本發來指示,叫儘快呈上培訓方案。”江中青攤一攤手,做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現在的唯一的辦法就是請動你的大駕,立刻回去就任課長一職,趕緊整理好培訓方案,送到總部去審批!”
海琦沉默不語。這次回來,原本是想靜下心來想想問題的,可現在卻節外生枝,殺出個金由美來。她還沒有弄清小李和金由美之間究竟發展到哪一步,但憑女性的直覺,她已經確定由美是非常非常在乎李保華的。
那麼李保華本人呢?
她今天對待小李的態度合適嗎?
剛才的這場衝突,對他們的關係是促進還是阻礙?
保華又餓又累又氣又困開幾百里路的夜車,會不會出什麼事情?
轉眼之間許多問號一古腦兒湧進她的大腦。
可她卻沒有地方去諮詢問題的答案。
“阿琦,晚飯好了,請江經理他們就坐吧。”阿祥來招呼他們。
提到吃飯,海琦心裏不禁一陣負疚:保華是在快到飯期的時候被她趕走的,他現在正忍飢挨餓奔走在路上――保華告訴過她,因為匆忙而來,他口袋裏身無分文!
這是不是太殘忍了一點?這是不是太過武斷、粗暴、獨裁了一點?
“海琦”,江中青一邊起身去飯桌,一邊懇求道:“你無論如何一定得出山救一救公司!”
“什麼話?公司難道沒有我的利益?吃完飯就上路!”小李在路上出了事,他們就能遇上的。海琦在心裏想道。
江中青與瑞萍對視着,臉上都露出了驚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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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篤,篤篤篤。”敲門聲很輕,很慢,但卻持續不斷。
昨夜一路顛簸,回來后又整理了一下房間,海琦睡得很晚。想不到一清早就有人敲門。
海琦聽到了敲門聲,卻是沒有力氣去開門,她實在太疲倦了。
“篤篤篤,篤篤篤。”敲門聲十分謹慎小心,其本意是要叫醒主人,可敲出的聲音卻又像是害怕驚醒主人。
究竟是誰會這麼膽怯呢?
海琦眯着眼昏昏沉沉走到門口:“是誰?”
“我是惠珍,實在不好意思,打擾你的休息了。”
惠珍幾時變得這麼禮貌過?這麼客氣過?
“阿琦,可不可以讓我進來說幾句話?如果不方便,另約一個時間也行。”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海琦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門。
門口站着惠珍,王雲飛。王雲飛一言不發,只是點頭哈腰地笑了笑。
是不是還在夢中?海琦拍了拍腦門,聽到了自己巴掌的聲音。
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一頭惡狼居然變成了溫順的羊羔!現實世界會變化得這麼令人不可思議嗎?
“阿琦,我們能不能進來?”惠珍再次小心翼翼地問道。
“請進吧。”海琦側着身子讓開了一條路。
“阿琦允許進去了,咱們進去吧。”王雲飛攙着惠珍胳膊。
惠珍居然要人攙扶?
海琦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蠟黃、枯瘦、一臉的灰色。
海琦給他們讓坐,泡茶。
“哎呀阿琦,何必這麼客氣呢,你肯讓我們進門,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惠珍臉上一副惶恐的神色。
“阿琦,”王雲飛的語調也變得異乎尋常的謙和。“是這樣的,惠珍她得了癌症,剛剛動過手術。”
“你提這個幹什麼!”惠珍瞪了一眼王雲飛,轉臉向海琦笑道:“關於阿寶的事情,我想來告訴你……”
“阿珍是從病床上下來找你……”
“雲飛!到死你都改不了搶話說的毛病!”惠珍白了他一眼。
看着這對活寶,海琦心是真想笑。但見到惠珍這副垂危的病容,一股惻隱之情又不禁湧上心頭。
她畢竟跟惠珍共同生活了十多年。
“阿琦,王家絕後的事情,看來是上天註定好了的,不認天命也不行。關於阿寶,說什麼我們也不敢再動他的念頭了,我們只想過一點平平安安的日子……”
“阿珍的意思是說,不要被別人恐嚇威脅就好了。”王雲飛搶着說道。
“這是什麼話?”海琦大惑不解。“我一個弱女子,憑什麼去恐嚇你們,去威脅你們,我連躲還躲不及呢!”
“何必呢阿琦,都到這個份上了,還裝什麼裝!難道非要砍光我們王家的一草一木你才痛快!”王雲飛一臉怒容。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海琦心裏一團迷霧。
“誰做了什麼,各人心裏明白,總之一句話,我心甘情願認輸認栽了,要我老太婆向你磕頭求饒,我現在就跪下來向你磕頭求饒,直到你答應放手為止!”
沒有想到真實的生活也像演戲那麼巧合,昨天是李保華給她下跪求饒,今天又來了一個惠珍!
周海琦難道真的變成了下凡的殺星,人人都得懼她三分。
周海琦有這麼兇惡,有這麼殘忍,有這麼不盡情理嗎?
“惠珍,你一定是搞錯了,我昨晚剛剛從鄉下回來,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說的這些事。我可以拿人頭來發誓,我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過!”海琦真的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
“照你這麼說,那幾百個荷槍實彈的勇士迫害我們,要我們忘了阿寶這個人,難道只是一場惡夢?”
“阿琦,雲飛說的是事實。”
這怎麼可能?她身邊的所有朋友中間,有誰具備那麼大的實力?又有誰肯為她花費那麼大的代價?
難道又是送錢給老家的那個神秘人物?
難道真的是父親所說的那個曾雲龍?
如果真的是曾雲龍,他為什麼不肯直接出面呢?
一團團疑雲纏繞在周海琦的心頭。
“阿琦,我了解你的個性,你絕不是那種做了不肯承認的女孩子,你從來沒有說過謊話。但不管你知道不知道這件事,做沒有做過這件事,它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那天夜裏,那些勇武的槍手,烏雲壓頂似地眨眼之間打垮了我們一百多號人,那些武士,如果沒有經過特別訓練,不會有那麼神奇的功夫。那天夜裏,如果他們真的動了殺心,我們有一百顆腦袋也會在頃刻之間搬家。海琦,這還得感謝你顧念以前的情份,饒了我們王家人的性命。”惠珍說得情真意切。
海琦只得無可奈何地搖頭。除了不停地搖頭,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阿琦,你肯放過我們嗎?”王雲飛可憐兮兮地說道。
“你們能猜出他們究竟是什麼人嗎?”海琦問道。
“那些人來無影,去無蹤。撤出的時候,就像一陣風卷過,轉眼間連人影都不見了,你還讓我們怎麼去猜這件事。我們也不敢多留了。總之一句話,拜託你留給我們一條活路就好了。”惠珍緩緩站起身來。
海琦的睡意已經消解,可腦子裏卻是一片茫然。她默送着惠珍、王雲飛離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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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琦姐有人找!”瑞萍找進會議室,笑着通知她。
“什麼人?”海琦問。
職員培訓方案的文字量實在太大,而且後天就得送到總部去。海琦一上班就忙得焦頭爛額。
“一位女記者,江經理好像對她特別熱情。”瑞萍答道。
是由美。
見,還是不見?
“海琦姐,你還是去會會她吧,要不,江經理會來找你。”瑞萍已經看出她猶豫不定的神情,在一旁催道。
海琦放下一大堆材料,走出會議室。
“原來是由美,真是稀客!難道不可以直接去找我嗎?”海琦快人快語。
“哪裏啊!是我在門口劫持了她!大記者們難得遇到!”江中青笑道。
江中青說的是事實。作為權威性雜誌採訪報道的對象,大多是大型企業的頭頭腦腦,像江中青這樣的角色,很少有機會在這樣的雜誌上露面。他熱情招呼由美,是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阿琦,我正在跟江經理聯絡,打算跟你們的老總真田先生做個專訪。”由美一臉春風得意的微笑。
“真田是誰,我不認識!”海琦明白她是在故意炫耀。
“想認識也不難,我們帶你一起去!”由美熱情有加。
“你們?”
“我和保華。”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我不認識他!”海琦一臉寒霜。
只是短短一段日子,兩個親如姐妹的朋友居然鬧僵到這種地步,兩人的心裏都懷有深深的欠疚。
可誰讓她們愛上同一個人呢!
可惜李保華無法複製。
“江經理,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談,可不可以出來一下?”眼尖的瑞萍已經看出了她們之間微妙的關係。她給江中青使了個眼色,暗示他撤出來。
“那麼金大記者,你們兩個老同學好好聊一聊!”江中青和瑞萍退出了經理室。
“阿琦,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由美坐到了海琦身邊。
“不錯!如果你找到保華之後及時跟我聯絡,誤會可能就少得多了!”海琦可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角色。
“我要求過,可保華當時害怕你不肯原諒他,害怕反而會把矛盾搞大,所以……”
“所以就將錯就錯,一錯到底了!”
“阿琦,”由美望着海琦,欲言又止。她想把一切都告訴海琦,包括自己對保華鉻心刻骨的暗戀,可她又怕海琦會瞧不起她;她想把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和盤托給海琦,告訴她保華專情不二的品質,可又怕海琦疑心更甚,弄巧成拙。當然還有比較陰暗的一面,她期望着事態的發展出現對自己有利的機會。從內心深處說,她當然渴望保華能夠最終屬於自己。這雖然未免過於自私,可愛一旦入魔,往往是無法自控的事情。這些天來,她想過放棄保華,想過離開保華,想過把他從心靈深處趕走,挖除,然而毫無用處!一覺醒來,滿心滿腹的仍的保華,滿眼滿腦的還是保華!
這些天來,她認認真真想過海琦,恨過自己的薄情薄義,恨過自己的脆弱卑微。可是又有什麼用?
真正的愛實在是太過的自私,太過的傷神,太過的盲目!
“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情告訴我,我想我們該再見了,我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海琦說著就要起身。
“阿琦!”由美按住她的肩。“我跟保華之間,至少說目前僅存在工作關係,不錯,他是跟我住在一起,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絕無越軌行為……”
“我可沒有來讓你交待什麼問題,你大可不必這麼坦白。再見!”海琦說完,站起身朝她笑了笑,走出經理室。
由美的心裏本來是帶有負罪感的。不管怎麼說,她曾經而且正在追求海琦的男友。由美的良心正為此遭到譴責。可她沒有想到海琦會對她這麼絕情絕義。
難道女人一旦牽扯到愛情問題,真的會這麼心地狹窄,是非不分?
她現在到底應該怎麼辦?放棄保華,追回從前的同學友誼?還是為了自己的終身的幸福,賭一賭自己的運氣?
由美心中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