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襲黑色絲綢長裙,淺黃色的長發散落兩肩。淡淡的碳眉,淺淺的唇膏,兩頰飛着朝霞般的紅暈,雙眸閃着嫵媚的柔情,金由美麗若天仙般飄然走進卧室。
“喂!是不是可以醒醒啦,想變成一顆樹,長在我床上啦!”金由美俯下身,拍打着小李的臉頰。
“由美!我睡了多久?”李保華被驚醒。
“一場夢的時間吧。”
“真的是不停地做夢!”
“夢見香味了嗎?”
“香味?”
“生日快樂!”金由美從背後拿出一束鮮艷的月季,在他臉上晃着。
“我的生日?”小李坐起身。
“五月十八日卯時生!”
“記得這麼清楚?!”
“你忘了那次去海邊搞班會?”
“是騎了單車去的。”小李應道。
“老師按我們的年齡分配任務。”
“不錯,你跟我分在一組。”
“我們去海邊的叢林裏拾柴火。”
“你摔了一跤,腿上擦掉老大一塊皮!”小李笑道。
“你撕了自己的汗衫給我包紮。”
“你象條小魚妖似地大喊大叫。”
“是你背着我下山的。”金由美柔聲道。
“你死賴着不肯走,而起灶開飯的時間又快到了!”小李跟着回憶道。
“人家比你晚出生三十一個半小時嘛,難道撒一回嬌還不行!”
“可老師後來反而表揚了你,說你是有種的女生,輕傷不下火線!”
“那是事實嘛,我後來玩得多開心!”
“就是回去的時候車胎又癟了!”小李笑道。
“是想讓你表現神勇耶,你扛着我的車,我騎着你的車,那一段路充滿了陽光和歡笑!”
“那只是你的感受,我可是肩膀整整痛了一周!”
“起床!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金由美拉着李保華的手,急不可耐地衝出卧室。
緊挨着卧室的那間,才是金由美真正的書房。有兩面直達牆頂的書櫥,裏面整齊地排列着各類藏書,簡直像個小型圖書館。
“這裏的書每本都有收藏價值。”金由美儼然像個圖書館長似地引導着參觀者。“有些書是我祖父收藏的,父親收藏的並不很多,可當他知道我愛書之後,一次就從倫敦、香港、新加坡為我買回了三萬美元的好書。那是他送給我的二十歲生日禮物。結果害得我整理了一個多月!”
“這裏的每一件東西都是無比珍貴的。”金由美挽着小李的胳膊,帶他走到另一面牆前,笑道:“這把寶劍是祖父的父親留下的,因為他抗敵有功,鄭成功親手獎給他的,據說這是把隋朝名劍。還有這個白玉雕《八仙聚妙山》,是由著名宮廷畫家金建標設計,於乾隆三十一年開始製作,耗工一萬七千多個,白銀一千餘兩,費時兩年才完成的,這是一件祖母的陪嫁物,祖母的父親曾做過福建巡府,據說這件玉器本來是為宮廷特製的,卻在送京途中被劫,後幾經周折,到了一位鹽商巨富手中,祖母出嫁時,這位巨富便將這《八仙聚妙山》當禮品送給了祖母。”
“另外還有一件要不要看?”金由美神秘地眨着眼笑問。
“又是價值連城?”
“豈止價值連城?無價可估!”
“這麼神奇!”
“要不要看嘛!”
“你不怕我把它劫了!”
“你會嗎?”
“難說!”
“好!我看你要不要劫它!”金由美掀開一塊紫紅色的絲絨帘布:“請看!”
“原來只不過一輛舊單車!”小李失望道。
“仔細一點看嘛!”
“普普通通。”
“好好想想!”
“是你上學時騎的那輛?”
“準確一點說,是你扛的那輛!”
“能跟這些稀世珍品放在一起?”
“父親說過,看一件東西是不是珍貴,關鍵還在收藏者本人的看法。父親有一枚半面的綠玉兔,平常得很,可他寧願把《八仙聚妙山》送給我,就是不肯把那個玉兔給我。父親說,你先拿了我的命,才可以拿走這綠玉兔。命值錢,還是東西值錢?”
“那麼,這輛單車對你也有特殊意義了?”
“你說呢?”
“我不懂。”
“你會懂的。!”金由美臉上掠過一絲不經意的古怪的笑,然後牽起小李的手:“走,我們下樓去!”
小李隨金由美走下來。金由美把他領進一間佈置整潔的卧室:“這裏怎麼樣”金由美笑問。
“什麼怎麼樣?”
“合不合你心意?”
“給我住?”
“你難道還有比這裏更好的去處嗎?”
是的,他沒有。他原先住在公司的集體公寓,現在人不去上班了,公寓自然不能再住。海琦則是絕不答應與他同居。
豈止是不答應同居,如果現在見面,他不知道海琦會不會正眼看他。
“發什麼愣,滿不滿意嘛!”金由美催問道。
“謝謝你,由美!”小李心裏有着說不出的酸楚。是自己憤然離開海琦的,但他心裏放不下的,仍然是海琦。
“謝什麼?真俗氣!只要你覺得好,我就開心!”
“我有什麼權利挑剔好壞!”
“你要再這麼客套,我可真生氣了!”
“由美,你真的一點不象以前那麼文靜而內向,我和海琦總覺得,你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大聲說話的。”
“要我瘋狂一次給你看嗎?”
“看過你卧室里的畫,我認識了你性格的另一面。”
“激越?狂燥?騷動不安?”
“人的確是很難真正了解的!”
“譬如海琦?”
“譬如海琦。本以為我們會相親相愛,終生斯守,可現在卻成了這個樣子。”
“這不能怪你。”
“可我找不到確鑿的證據怪罪她。”
“感情的事情是說不清的。”
“所以我心裏很亂,也很空,萬一我真的冤枉了海琦,這輩子我都不會有好心情的。”
“要不要約她談談。”
“不,”李保華想了想:“至少暫時不想。我了解海琦,她不是那種輕易原諒別人的人,現在談,事情只會更糟。”
“那我就暫時不跟她聯絡了?”
“只能這樣。”
金由美打開衣櫥,那裏有為小李準備的全套衣服。金由美笑笑:“看看這些西服合不合身,特地為你採購的。”
“由美,這……”
“這什麼?難道我們不是最好的同學?難道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
“你要再說可是,我揍你!”
小李無奈地笑笑,搖搖頭。
“這樣才好,做個男人,就該乖一點才象話!穿好衣服,我在餐廳里等你!”金由美儼然像個老師的口吻。說完,轉身出門。
餐廳里沒有開燈。桌上是一塊大型蛋糕,蛋糕上插了二十八根蠟燭,燭光把餐廳的氣氛渲染得分外溫馨而幽雅。
斯特勞斯的小夜曲悠悠地從客廳的方向飄過來。
李保華一身昂貴的西服,看上去完全不象先前那副打工仔的模樣,而是完全像個英俊瀟洒的白馬王子。
金由美深情地注視着他,臉上露着甜蜜的微笑。
“啪啪啪。”金由美拍着巴掌:“歡迎壽星駕到!”
小李在桌子的另一端坐下,他看着那塊特製的大蛋糕,上面用彩色奶油寫着:“祝李保華先生生日快樂!”
“先開香檳還是先吹蠟燭?”金由美笑道。
“一切由你!”
“開香檳!”
小李順從地打開香檳,為金由美斟了半杯。
“加滿!”金由美吩咐着。
李保華將兩隻酒杯統統加滿。
“吹蠟燭!”金由美像個導演。
小李剛伸出頭去,金由美又道:“先許願!”
小李低頭眠目。
“能告訴我許的是什麼?”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善哉善哉!”金由美一笑:“吹蠟燭!”
小李一口氣吹滅了所有的蠟燭。餐廳里頓時一片漆黑,只有客廳的燈光,穿過走廊,隱隱地投射在餐廳的門邊。
“可不可以給一點光明?”小李道。
“啪”的一下,金由美按下手中的遙控器,餐廳四壁蠟燭狀的小燈發出了閃閃爍爍的微弱亮光。他們可以朦朦朧朧看清對方的臉。
金由美搬上滿滿一桌五顏六色的西餐。
“這太精彩了!”小李嘆道。
“這是我為你做的第一個生日!”
“謝謝!”
“再說謝字罰酒三杯!”
“乾杯!”小李笑道。
金由美一飲而盡。
“你可不可以注意一點小姐的風度?”
“輕啜慢飲?”
“至少不必作牛飲狀吧!”
“你就這麼跟小姐講話?罰!”
“了不起我也作牛飲狀就是了!”小李也是一飲而盡。
“今天咱們不醉不休!”
“好!不醉不休!”
居然喝光了三瓶香檳,兩人都不停地傻乎乎地大笑。金由美道:“保華,我一生的笑都積聚到今天了,快來給我按摩一下小腹,笑得酸痛死了!”
“難道就你一個人酸痛,我的也痛得很呢,咱們自己照顧自己吧!”
“你敢這麼自私!你過不過來?我倒不信一位千金小姐借不到一雙手用一用!”
“我累得起不來了。”
“那我過來!我過來可輕饒不了你噢!”
“想不到閑淑文雅的金小姐會這麼專制!”小李嘟噥着,站起身走過去。
金由美已經搶先他一步走了過來,兩人在餐桌的中間碰面而遇。
金由美的雙手搭在了小李的雙肩上:“可不可以請小姐跳個舞?”
“小腹不痛了?”
“我改變主意了,我想跳舞!”
“請吧,我的千金小姐!”
他們在舒緩的鋼琴曲中摟在一起。金由美的手繞過了小李的脖子,腮緊貼着小李的腮。他們輕輕搖動着腰肢,慢慢移向客廳。
金由美的氣息毛毛蟲似地吹進小李耳朵:“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覺得自己是個充滿了朝氣活力的女人。我擁有過許許多多男人的愛,經歷過許許多多男人的追求,但我自己沒有真正擁有過愛,沒有真正體味過追求的快樂。不是我不想,不是我不渴望,而是上帝沒有安排這樣一個男人給我,所以我羨慕海琦,我嫉妒海琦,但我卻不能傷害海琦,海琦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最好最好的小妹妹。所以我常想我寧願做一個一貧如洗的海琦,做個多災多難的海琦。世界上什麼都可以買到,唯有愛是買不到的。我願意捨棄一切去追求真愛,哪怕千磨萬難、九死一生也絕不退縮。可是真愛在哪裏?真愛究竟在哪裏?”
微醉的由美,淚水緩緩流下來,流進了小李的頸脖。
“你這麼優秀的女孩子,一定會找到真愛的。”小李安慰道。
“我優秀?你這麼認為?”金由美趴在他肩上問道。
“當然。”
“可我的心已經老了,我知道我自己的狀況,我的心已經起了皺紋,上面落滿了灰塵。”
“胡說,你永遠是青春的!”
“老了也是青春的?你在暗示我已經老了?我沒有希望了?”金由美猛然摟緊小李,低低地啜泣起來。
“你看你還說老,一身的孩子氣!”小李撫摸着她的後背,輕聲地勸導。
“我有希望?”
“當然有希望!你比任何女孩都更有機會找到真愛!”
金由美抬起頭,破涕為笑,望着小李:“這句話可是你說的哦!”
“我承擔一切後果!”
“永不反悔?”
“永不反悔!”
金由美舉起手掌,小李也舉起手掌,“啪!”兩個手掌擊在一起,緊緊地相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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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色怎麼這樣差?”上班路上,齊百貞仔細看着海琦,故意問道。
“看連續劇忘了時間。”海琦不想告訴她昨晚的事。
“你呢,一臉憔悴!”
“今天上午不是開會研究員工培訓方案嗎,我昨晚開了個夜車。”
兩個人看上去是親密朋友,但卻都不肯把真實的情況告訴對方,似乎人人都得戴上一副假面具,生活才會輕鬆,坦然。
走進公司,機要秘書瑞萍已先她們一步趕到,她挽着袖子抹桌、擦窗、掃地。
“早啊!”瑞萍又圓又大的一雙眼睛亮閃閃望着她們兩個:“公司這樣下去怎麼可以,踩着正點上班的人這麼少、連經理都不能按時到,這真的是太離譜了!”瑞萍理直氣壯,一副不說不足以平息心中火的神情。
“經理向來是準點上班,今天也許有特別的事情。”齊百貞冷靜地應道。
“要是那樣,他也該先跟秘書打個招呼嘛!要不總部找他,叫我怎麼答覆?”瑞萍一臉不悅。
“你做了那麼多年的秘書,連這點小事還不懂怎麼應付?”海琦也有一點看不慣她的張揚與傲慢。
“好吧,反正我都說不在!不知道!我可不懂得曲意逢迎!”
這句話好象是針對她們兩個說的。
齊百貞與海琦一聲不響走回自己的位置。齊百貞不停地看錶。原先講好的,會議請江中青參加,因為有些具體部署需要他定奪才可以實施。
九點三十分了,江中青仍然沒有到,也沒有電話打過來。齊百貞一臉心神不安的樣子。瑞萍晃着膀子走過來,大大咧咧往齊百貞面前一坐,翹着一條露着一截白肉的腿。
“員工們的素質還是不錯的,雖然群龍無首,仍然兢兢業業……”瑞萍道。
“海琦,我們還是開會吧!”齊百貞白了一眼瑞萍,打斷她的話,收拾起桌上的文件,起身去招呼大家。
瑞萍站起身,遺憾地搖着頭,走回她的辦公室。
“員工的素質,包含着多結構、多層次的概念。”齊百貞侃侃而談,顯然她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而我們的培訓計劃所要遵循的原則是:經濟、科學、實用、快捷。目前,我們急需完成的任務是:對一千多員工的文化程度、技術水準、專業特長、興趣愛好、身體狀況等等方面,作出詳細而準確的調查統計,然後分門別類,按時定期地組織對應性培訓安排。同時,我們的培訓計劃,還必須明確短、中、長期的目標。這是一項具有挑戰性的工作,我們一定要努力把它做好。我們的計劃,還要報到總部去,如果試點成功,總部會派人來總結、考察,我希望這項工作,能夠得到總部的肯定與獎勵。而其中大量具體繁瑣的事務,需要大家攜起手來,共同努力。現在,我們就來議論計劃的具體細節。”
齊百貞幾乎是一口氣講完了上面的話。她今天的感覺如此之好,大大出乎海琦的想像。海琦伸手過去拍了拍她的手背,望着她讚許地笑着點了點頭。
會議開得活潑而熱烈。因為這項計劃一旦得到總部的嘉獎,每人都將獲得一筆不小的獎金,大家的工作熱情空前高漲。
齊百貞頭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工作成效,她眉開眼笑地聽着大家的發言,臉上流露着抑止不住的興奮與喜悅。
會議到十一點半才結束。
齊百貞開心地笑着,挽着海琦的胳膊起出會議室。
“今天的中飯我請了,想吃什麼?”她望着海琦。
“日本料理怎麼樣?”海琦故意逗她。
“你想謀害我?”
“可我也不想貶低了課長你的身份啊!”海琦笑道。
“頂多請吃烤牛排,外加生啤兩紮!”齊百貞揮舞着手膊,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
然而,風暴驟然降臨。
她們剛剛想整理東西出去,公司的門嘭然大開。
進來的是江中青的老婆。她那張沒有抹脂塗粉的臉鐵青着,看上去老了有十歲。
瑞萍從辦公室走出來,快步迎了上去。
江太太看着瑞萍,倒退了三步,但很快停住了腳步。用手擋住了自己的胸前:“喂,先跟你打個招呼,我可不是來找你的,這件事情跟你毫無關係!”
她是被瑞萍上次打怕了,她可不敢招惹這位柔道高手。
“你跨進我的公司,我就有權利管你!”瑞萍得寸進尺。
“現在是下班時間,我來處理私人事情。”江太太又退了兩步。她害怕瑞萍會突然出手,她可不想再被摔得鼻青眼腫。
“你丈夫不在公司。”瑞萍站在她面前,她不敢往前走。
“我不是找我丈夫,我是來找那個淫蕩的女人的!”江太太一隻肥厚的手筆直地指向了齊百貞。
瑞萍順着她的手膊看到了一臉蒼白的齊百貞。瑞萍不經意地笑了笑,退在了一邊。
“姦夫淫婦,你們這對狗男女!”江太太立刻由瘟雞變成了母狼,她大步走到一聲不吭的齊百貞面前,戳着她的鼻子罵道:“昨晚上你們在哪裏鬼混,以為我不知道?你這隻狐狸精,用什麼騷法子把我男人的心勾走啦!”
“你盯我們梢?”齊百貞在江太太面前像只笨拙的貓,一點沒有反抗的能力。
“我當然能盯你們的梢!我不該盯你們的梢嗎?說,你們同奸同宿已經多久了?!”
“你瘋了!”江中青不知什麼時候沖了進來,他頭髮散亂,面無血色,想必兩人已經在家開打過好久。他衝過去狠狠地摑了老婆一巴掌,“給我滾回去!”他暴怒地咆哮。
江太太被江中青的突然襲擊打愣了。但只是眨眼的工夫,江太太怒目圓瞪,瘋了似地隔着桌子抓住齊百貞絲質襯衫的領口,拚命地往下一扯,只聽一下清脆地撕裂聲,齊百貞的襯衫掛下了兩片。江太太仍不解恨,抓起桌上的茶杯,將裏面滿滿一杯茶水潑在齊百貞的臉上,搞得她滿頭滿臉又是茶葉又是黃水。
齊百貞尖叫着捂住自己的胸口,忙亂中不停地用手抹去殘留在臉上的碎茶葉。
江太太白着一張臉,又抓住江中青的衣領。“為了那個小賤人,你打我罵我,恨不得我早死。你們兩個喪盡天良的狗男女!”
公司里場面大亂。上百號人圍成一圈,看猴把戲似的又是議論又是評說。
江中青不能再容忍這種場面了。他指着老婆,大吼一聲:“再吵我斬了你!”說著,一手拖着他的老婆,一手拖着齊百貞,硬生生把她們拉進了會議室。門被使勁地用力甩上,牆上一幅畫掉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這一天中午,簡直就像公司的末日。
海琦不發話地拿起帚把打掃那一片狼籍。瑞萍走了過來,幫她撿拾地上的玻璃碎片。其餘的人則紛紛出去吃飯。辦公室一下子死寂般地靜下來。
會議室里時不時傳來江太太的嚎叫和江中青的呵斥,海琦和瑞萍細心整理着地面。
“海琦姐,”不知為什麼,瑞萍對待始終不露聲色的海琦表現得特別恭敬。“江經理跟齊百貞是不是真的有一腿?”
“什麼話?你難道也像那些差一竅的小職員,以捕捉桃色新聞為樂趣!”
“我哪裏是那種人呢!”瑞萍幫海琦將桌椅整理好。主動拎起廢紙簍往外走:“我只是聽人說,江經理正在跟江太太鬧離婚,可江太太死活不肯,所以雇了私家偵探盯梢他們,還拍了不少的照片呢?”
“誰會知道這麼具體的細節?”
“是江太太告訴材料課的一個胖女人的,那個胖女人常常跟她一塊上減肥課。”瑞萍像個乖巧的學生似的回答海琦的問話,完全不像面對江太太時的那股野氣。
“男女間的事情,外人是很難說得清楚的,與更何況夫妻間的事,情人間的事呢。”海琦把碎玻璃倒進垃圾箱,淡淡地對瑞萍說。
“海琦姐,一件事情,經過你一說,品味就是不一樣,今後我要多多跟你學習。”
“跟我能學到什麼?一個普通的女人而已!”海琦輕輕一笑。
剛走進公司,會議室的門嘭然大開。齊百貞哭紅了雙眼,抱着半裸的前胸沖了出來。
“百貞!”海琦走過去攔住她,沒有能攔住。齊百貞踉踉蹌蹌衝出公司。
“百貞,想開一點!”
“你讓我怎麼想開?她把我在公司里搞臭了,叫我今後還怎麼見人?還怎麼工作?”齊百貞一臉的絕望。
說話間,一輛救護車呼嘯而來,停在公司門口。從車上走下三四個穿白大褂的人,飛奔着進了公司。
“我剛剛才知道,江太太有癲癇症。”齊百貞低低地泣道。
瑞萍脫下身上的風衣,給齊百貞披上。
“我們去找一家小酒館,邊吃邊談,反正下午也做不成事情了。”海琦道。
“今天由我來請客!”瑞萍慷慨地說著。
“不!”齊百貞鐵青着雙唇,感激地望着她們:“還是讓我來請你們,因為我現在比你們更想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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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姐,你總是來得這麼準時。”血庫的瘦女人和善地笑道。
因為我十點還要上班,我只有兩個鐘點的假。“海琦撈起袖子,讓瘦女人抽血。
“你男朋友沒有一塊來?”
其實,剛剛走進血庫的大門,海琦的心裏,就湧上了一陣酸楚。六年了,他們從來都是同來同往,一切手續都由小李去辦理。抽完血小李總是小心而周到地照顧她,那情景,完全像雄鷹庇護可憐的小鳥。年復一年地斯守在一起,並沒有感到什麼特別的幸福。現在陡然間形隻影單,孤獨無助。海琦的頭頂像籠罩着一層厚厚的陰雲。
她想李保華,想他以前的好,想他一貫的真情真意;
她恨李保華,恨他不分青紅皂白,恨他不明事理原委。
“海琦是你想像的那麼濫情嗎?海琦在你心目中是如此的一文不值嗎?如果一個江中青就能把海琦玩弄與股掌之間,海琦做人的尊嚴又中哪裏?”海琦在心裏低低地絮語:“不錯,海琦是窮,海琦是身無分文,海琦是有無窮無盡的麻煩事,海琦是個早就被人玷污過的女孩,可海琦絕不是那種讓人看偏了的賤女子,海琦的心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高遠。海琦心甘情願地承受這份貧窮,海琦辛辛苦苦地應付這份貧窮,難道不正是為了內心的這份尊嚴?難道不正是為了與你李保華相親相愛,白頭偕老嗎?好一個李保華,你如此地中傷我,如此地貶低我,我絕對不會輕易饒了你的,我會讓你知道傷害我海琦的下場!”
海琦做完一切拿過了錢,本可以利利落落離開血庫,可她仍然磨磨蹭蹭東張西望。她表面上怒着小李,恨着小李,可在內心深處,仍然企盼着小李的突然出現。她堅信小李絕不會忘記今天的日子的。
可是她並沒有見到小李的影子。
海琦在心裏憤憤地詛咒着,騎上單車,緩緩地駛出血庫。
“小妞,這麼漂亮也來獻血,不怕小花兒早早地枯掉啊!”
幾個怪模怪樣的小太保朝海琦怪叫。
海琦旁若無人地騎着車。
一個身材高大的小太保一把抓住了她的車龍頭。
“老子跟你說話,聽沒有聽到?”
“你想怎麼樣?”海琦怒目而視。
“老子閑得難受,想找你玩玩。”
“找你媽玩去吧,姑奶奶還要上班呢!”海琦揮拳猛擊,狠狠打在小太保臉上。
小太保尖叫一聲,捂着鼻子退了下來。小太保滿臉是血,他沒有想到這麼秀氣的女孩會這麼神勇。
海琦騎車而去。
“追!”幾個小太保奮力追了上去。
海琦被拉下了車。
“不要傷害她!”高個子的小太保捂着鼻子叫道:“老闆交待過,搶光她的錢就行了!”
“搶!”幾個小太保扯下海琦的皮包,粗野地翻鬧着。
“啪!”一條長長的腿閃電般掃向搶包的小太保。就在小太保倒地的剎那間,皮包到了小李手上。
小李三拳兩腿,打退了那些小太保。
“海琦!”小李把包遞給她,輕柔地叫道。
看到小李,海琦委屈的淚水就要止不住地往外涌。她可不想讓小李看到她流淚。海琦跨上車,猛蹬幾腳。
小李一個健步上去,抓住車龍頭,捏住了剎車。
“海琦!”
“還有什麼骯髒的話沒有說完,快一點發揮,我還要去掙活命錢呢!”
“海琦!我糊塗!我愚笨!我混帳!我是一時氣昏了頭,你打我罵我還不行嗎?”
“你是氣昏了頭?你說得那麼決斷,那麼激昂,你會是氣昏了頭!”
“其實今天我早就來了,我在街對面的咖啡店裏等你。我看到你來了,我心裏多麼高興。海琦,昨天我已經來賣過血了,我們賣血的錢加起來正好夠買輛摩托給阿寶……”
“誰說過要你的錢!”海琦講話的聲音已漸漸軟了下來。
“海琦,你知道我怎麼想的嗎?昨天我就在想,如果你今天照常來賣血,那就證明你跟江中青絕沒有任何關係。因為憑江中青的能耐,養活……”
“你果真是個笨蛋!是個混帳!你今天來的目的,只是為了考察我,為了驗證你的猜疑!你是個小心眼的混蛋!”
海琦受屈的淚水終於滾滾而下。她不能讓李小看到自己的淚臉。絕不能!海琦奮力地一蹬,單車箭似地竄向前去。
小李雷擊了似地立在原地。
“難道我又說錯了?難道我又一次傷害了她?我為什麼總是這麼愚笨?”
小李心中的希望之火再次陡然熄滅。
“不錯,我為什麼老是要懷疑她?我為什麼就不懂得去哄騙她?就不懂得去體諒她?她心裏承受的不幸難道還少嗎?我為什麼還要去刺激她?去傷害她?……”
小李漫無目的地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旁,喧鬧的世界似乎離他越來越遠。在他空洞洞的心裏,只有海琦一個人的身影,一個人的音容笑貌。沒有海琦的幾天來,面對着金由美卧室里闊大而動蕩的大海,他覺得自己的魂魄正孤零零地泅渡在洶湧的海浪之中。他感到疲憊,感到窒息。在無數個混混沌沌的夢裏,他看到了一條搖搖晃晃的小舟,他拚命揮動着雙膊,想游近它,想抓住它。他明白那是他的生命之舟,他知道那就是海琦。今天上午,他真的有滿腹的話要跟海琦說,有許許多多的事情想跟海琦談。今天,他本來是可以攀上那隻風雨中飄飄搖搖的小舟的。可是……
“沒有海琦,我還能活下去嗎?”小李反覆地在心裏問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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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整天你去哪兒了?我打了幾十個電話回來找你,差一點想登尋人啟事了!”金由美輕聲地責怪着,幫他卸下了西服。她聞到了小李身上濃烈的酒味。
“去找海琦了?”
“去找海琦了。”
“談崩了?”
“談崩了。”小李機械地回答着金由美的問話,一屁股癱在沙發上。他的雙眼裏佈滿了紅紅的血絲。
“你不是講再等一等嗎?”由美問道。
“本來想再等一等的。”
“你去了血庫?”
“我去了血庫。”
“你頭腦沒有壞死吧?”
“我頭腦正在壞死。”
“我把家裏的醫生叫來!”
“沒有醫生能治我的病。”
“好!我可不管你腦子有沒有出毛病,我現在可要扮演一個兇犯的角色了,我要綁架你用一用!”
“你綁架我?”小李縱聲大笑。“你會綁一個魂不附體的弱智?一個混蛋?”
“至少你得借給我用幾個小時!”金由美正色道。
“我還能派什麼用場嗎?”
“李保華!”金由美喊道:“我現在是有正經事要跟你談!”
“想談你就談吧!“小李有氣無力地答道。
“但你得坐正了身體,兩眼平視前方,打足了精氣神聽我說,要不,我會拿皮鞭來抽你!”金由美一臉威嚴。
“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就是了。”
“小李,我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金由美坐到小李身邊,握着他的一隻手,說道:“如果你細心一點,應該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吧?”
“對,你比我小三十一個半小時,可我卻沒有錢買禮物祝賀你。”
“誰稀罕你的禮物!爸爸給我搞了一個生日晚會,請了各界的名流。但爸爸有一個要求,讓我帶上男朋友一起去。爸爸是個性情古怪的孤單老人,他說出的話如果別人做不到,他會處處找你麻煩。他又有心臟病,誰都不敢惹他生氣。我所以搬出來單住,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本來我昨天就想告訴你這件事的,但又怕你花錢去買什麼禮物,就想臨時借用你一下算了,想不到你又喝醉了酒!”
“借我做你的臨時男朋友?”
“可不可以?”
“夠不夠條件?”
“李保華!”金由美再次怒吼。“你要再跟我這樣漫不經心,我可真要打你了!”
小李笑笑。他可不想再讓另一女子傷心流淚了。“有什麼注意事項嗎?”
“當然有!”金由美開心地笑笑。“第一,給你五分鐘時間洗個澡,漱個嘴,灌一大杯咖啡下去,殺一殺你酒鬼的惡相!第二,三分鐘時間我來給你吹個頭,再換一身剛剛買回來的高檔西裝,演戲就得有個演戲的行頭!第三,對我親熱一點,即使你心裏討厭我,忍也要忍過幾個小時,就當我們在拍言情劇好了!第四,不要故作清高狀,討好一點爸爸,他會安排你一個適合的工作的。第五,暫時忘了海琦,抖擻一點精神,就當幫我撐一點臉面,給各界的友人留下一點好印象。第六,不要多喝酒,至少不能再喝醉,你這麼沉的身子,我可不想再搬你第二次。第七……第七還沒有想好。都記住了嗎?”
“除了第七條,別的都記住了。”
“能做到嗎?”
“我想比殺我要好受得多!”
“好!到時候我會出去買把全台北最快的飛刀擱在你脖子上的。現在廢話少說,言情劇正式開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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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琦,你進來一下!”
企劃課的幾十雙目光一齊聚集過來。其中有好奇,有猜測,但更多的是期望。因海琦遇事總是藏而不露,她的人緣始終是最好的。
海琦平靜地走進經理室;“有事?”
“你總該見過百貞?”
“見過。”
“都說了什麼?”
“我們喝了酒,全部酪酊大醉。”
“全部?還有誰?”
“還有瑞萍。”
“百貞說了什麼?”
“百貞醉得最凶,胃裏吐出了血。”
“我問你百貞到底說了什麼?”
“該說的她都說了。”
“唉!”江中青深嘆一口氣,“我知道你們議論我什麼,可我並非薄情寡義之人!”
“誰這麼毫不留情地說你了?”
“海琦,麻省畢業之後,我曾經有過抱天的志向,我本來是可以干出一片燦爛的天地的。可是我當時不諳世事,不懂得做人的妙機。是一個朋友介紹了王青霞給我。剛認識的時候,她是那樣溫柔乖順,是那樣知情達理。誰知道那只是她臨時借用的一副面具!等她目的達到了,等她正式成為我的太太了。她的面孔就完全變了,變得專橫跋扈,變得粗俗懶惰,變得腦滿腸肥!當然,所有這些我都可以忍受,我也真的是默默忍受了一年。可後來卻發現她隱瞞了自己的病史!她早就患有癲癇病!她患有無法治癒的令人恐怖的癲癇病。她第一次發作時,我嚇得驚恐萬狀,手足無措。可送她進醫院后才知道,她十二歲就有了癲癇病史!當時我真有一種萬念俱灰的絕望感覺。我突然感到被她欺騙了,被她愚弄了。從此以後,我甚至不敢與她同床,我害怕生出的孩子也會有神經性的毛病。我不能做這種對不起後代的事情。百貞正是在這之後不久走進我的生活的。在我心中,她才是真正的妻子的位置。因為她給了我一個妻子所能夠付出的一切。但她從不要求什麼,從不索取什麼,甚至連一句怒言都沒有。這麼優秀的女人,卻只能提心弔膽,偷偷摸摸做別人的情人,還要遭受那麼多的惡言穢語,我江中青今生今世,如何還得清她的情債!”江中青說到這裏,臉上居然真的掛下了兩行清澈的淚水。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總要找一個人吐一吐心中的鬱悶。目前的狀況,唯一能談的人只有你,但我又不便請你吃飯閑聊,就只好佔用你的辦公時間了。”
“你為什麼不直接去找百貞?”
“我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進一步傷害她。你明白,王青霞這種情況,我現在提出離婚,是很難辦到的事情。”
“你想放棄百貞?”
“不,這輩子我都不會放棄她!可是,我卻並不是言情故事裏那種勇往直前,義無反顧的愛情勇士。我得慢慢考慮一個萬全的辦法。”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麼萬全的東西,有一得必有一失,如果你患得患失,瞻前顧後,到頭來,也許什麼都不能得到。”
“你說的我難道不懂?”江中青一臉愁苦。“可身陷其中,有誰能夠像理論上說的那麼決斷洒脫!”
海琦望着江中青真誠的表情,體諒地點了點頭,她不想再繼續這種沒有結果的談話了。“我可以走了嗎?”
“我找你,還有另外一件事。”
“幫你照顧好百貞?”
“不,百貞我會照顧她。但她的位置我想找個人填補。”
“你想找誰?”
“你!”
“不會是開玩笑吧?”海琦笑道。
“我幾時跟你開過玩笑?”
海琦面無表情地望着他。
江中青長嘆一聲,仰靠在椅背上:“我一向很欣賞你的才能與定性,這次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相信也只有你可以穩定大勢,重新打開工作局面。”他說到這裏時眼神閃了閃,然後凝視着她的雙眼:“你願意幫我嗎?”
海琦仍然沒有回答。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害怕沒有那麼多精力挑起全部的工作。
“你不願意?”
“我怕能力不夠。”
“公司上下,沒有人懷疑你的能力。”
“別人看到的,也不過一種假象,我還有太多的另一面。”
“我相信我了解你的全部!”
“就憑你的那份調查材料?”
“還有很多很多。”
“還有很多很多?這是什麼意思?”
江中青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說得太多了。他不置可否地望着她微笑。
“我想我是不能答應你的。”
“答不答應都一樣,我不會再安排正課長進去,事實上你已經在做正課長的事情了,為什麼不幹脆接受事實呢!”
“百貞怎麼辦?”
“怎麼辦也不可能再回企劃課了。”
“讓我考慮考慮。”
“考慮多久?”
“考慮到成熟為止。”
“你總是這麼讓人難以捉摸!”江中青無可奈何地搖頭笑笑。
“我只是不願意失敗而已。”
“你百分之一百不會失敗的!”江中青望着她神秘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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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裁,真是乘成快婿啊!”
“總裁,小夥子真是才貌兼得,光彩照人啊!”
“維誠,不是老朋友要罵你啦,你的保密功夫真是做絕啦!這麼英俊瀟洒的龍婿,到今天才肯亮相!啊?你白白地哄騙我們為由美操心嘛!啊?”
“總裁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精瘦的金維誠嘴裏叼着煙斗,笑起來一股滑稽相。但任憑客人說什麼,只是樂不可支地傻笑。
他的確是太高興太滿意了。但他心裏也憋着一股怨氣,等客人散了,他會好好治一治那個頑皮而固執的死丫頭。這麼多年來,金維誠唯一不稱心的事便是女兒的婚姻大事。都二十八九歲了,連個確定的男朋友都沒有,這種事讓他這個死要面子的父親怎麼跟人講話?!
“啊啊啊,小女的事情,我一向是不過問的啦!”
“還沒有確定關係嘛,怎麼好稱作龍婿呢?”
金維誠一路應付着眾人的質難與道賀,眼睛卻忽閃忽閃地注視着李保華。
是個不錯的小夥子。風度翩翩,舉止得體,而且跟女兒親親密密,看來已不是一天兩天的情份了。
金維誠的私家花園裏升起了禮花,異彩紛呈,眩目耀眼。剎時間,天空變成了萬紫千紅的春天。就在同時,縱橫交錯的各色彩燈同時打亮,熱烈而歡樂的氣氛籠罩了整個花園。
“各位,今天是小女的二十八歲生日,有勞各位駕到,本人不勝榮幸,我代表小女謝謝各位!……”
掌聲四起,樂隊奏着歡悅的樂曲。
“各位,”又是一片寧靜。“站在小女身邊的,是她的男朋友李保華,保華畢業於台大建築系,是小女的同學,也是高材的優等生。”金維誠朝小李慈愛的笑笑:“但保華畢竟涉世太淺,經驗不足,今後免不了麻煩各位,還請多多關照,多多提攜!……”
小李以驚奇而陌生的目光望着金由美,他想不到這一切原先有了周密的安排,他真是成了一個任憑導演擺佈的角色了。
金由美笑眯眯地看着父親,一隻胳膊挽着小李,一隻手使勁地掐他的肉:“你要不把今天這場戲演好,我說過會斬了你的!”金由美低聲地說完,朝他親熱地笑笑,一隻手從他背後按下他的脖子,給客人鞠了一個不深不淺的躬。
掌聲又起,人群里響起一片讚歎聲,無數雙欣賞的目光投向這對愛侶。
“是不是演得過火了?我看你怎麼結束這場遊戲!”小李輕聲對金由美低語。
“那不關你的事,今天你不要出錯就行!”金由美一副情意纏綿的樣子警告他。
“我好像坐在了火山上了!”李保華心裏一片慌亂。
“沒有爆發的火山風景很好!”
眾人遠遠看去,以為他們有着說不完的悄悄話。
金維誠看着他們情語滔滔的親熱狀,心裏有說不出的快樂。
“保華,你要不要對大家說幾句?”如此客套地對待一個年輕人,這在舉止威嚴的金維誠是沒有先例的。
“當然啦!爸爸,他要說的!”金由美看着小李的狼狽相,心裏好笑到了極點。她想看看李保華會出什麼洋相,能夠送給她多少日後的笑料。
“回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掐死你!”小李憤怒地對她低語。
金由美毫不理會,把他推到了話筒的前面。
“各位長輩:
晚輩才疏學淺,不成氣候,今後還望多多教導……”
“哈哈哈哈!”經驗豐富的金維誠馬上看出了小李的稚嫩,立刻打斷了他的話,挽救了他的尷尬:“到底是個書生,一口的書卷氣息!”又轉向小李:“保華,我替各位長輩作個保證,大家都會樂意幫助你這個晚輩的!”
“我們搶着幫你還不曉得輪到輪不到呢!”台下的一位花白頭髮的老頭子剛剛喊出聲,人群里便響起一片贊同聲。掌聲再一次浪潮般蓋過低語歡笑。
金由美再次從小李的背後按下他的脖子,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各位長輩的厚愛!”李保華不由自主地朗聲說道。
“好啦,已經耽誤大家不少時間了,現在各位盡情地跳舞吧!”金維誠大聲宣佈。
“鬼丫頭,先陪爸爸跳一個!”金維誠挽起金由美的胳膊,邁向舞場。
“等有了機會,看我怎麼教訓你!”金維誠故作憤恨地仰頭望着個子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女兒。金由美的母親個子很高,她像極了母親。
“不會這麼沒有良心吧?人家都把人帶回來給你了,還這麼凶做什麼?”金由美撒嬌地把頭靠在金維誠肩上。
“為什麼要瞞我到現在?”金維誠不會因為她的求繞而放棄審判的。
“你不是說過,你的女婿必須是萬里挑一的嗎?五萬個人挑一個,要浪費多少時間嘛!”金由美狡辯着。
“好!像我的女兒,辦事有風格,有水準!”金維誠愛撫地拍拍金由美後背。
大家都不肯太勞累患有心臟病的金維誠,早早地就告辭散去了。金維誠卻是餘興猶濃。“保華,咱爺兒倆進屋喝兩杯!”
金維誠孩子氣似地牽着李保華的手。
金由美從來沒有看到父親這麼高興過。自從母親二十多年前去世后,金維誠身邊有過許多追求的女性,但他從未動過真情,一直是一副憂憂寡歡的樣子。想不到臨時借來的一個假女婿,意使他開心得似乎年輕了二十歲。
“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金維誠眉飛色舞。
金由美不停地暗地裏給小李擠眼睛,作揖,翹大拇指。
她用盡了一切所能想像得出的手語。
李保華好像走進了金壁輝煌的王宮,如此富麗堂皇的住宅,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身臨其境。
“爸爸,你可不要太自私專橫噢!保華本來是我的嘛,你搶他是什麼意思?!”金由美可不想在這時候讓小李露出破綻。
“鬼丫頭,你們成天在一起可以,我借用幾分鐘就算自私專橫了!”
又是借用!小李心裏又想笑又想哭。他幾時成了如此珍貴的人物。
“限你十分鐘!過時我可要動手搶了!”金由美寸步不讓。
“我的女兒幾時變得這麼勇武的,敢動手跟爸爸搶人!好啦,你去讓林媽給我們煮兩杯上等的咖啡,我會懂得抓緊時間的!”金維誠一邊忙着為小李斟酒,一邊笑嘻嘻地打發女兒。
“我餘生里的最大心愿,就是要看到由美找到個如意郎君,最好還要給我生出幾個孫子來。到那時候,我可以功成身退,快快樂樂做個幼稚園園長了!”
“你會如願以償的!”小李嘴裏應付着金維誠,心裏卻在為由美婉惜:憑她的才貌,憑她的家庭背景,怎麼會找不到一個情投意合的白馬王子呢?
“她太像她的母親了,固執、孤傲、倔強,似乎世界上的男人都不在她們的眼裏。不過,我跟她母親倒沒有什麼戀愛的故事好講,我們是指腹為婚!”金維誠居然對一個陌生而靦腆的年輕人敘起自己的戀情。
而李保華的眼睛卻是被一件特別的飾物吸引了。那是一枚綠色的半面玉兔,醒目地放在客廳的裝飾品之上。上面有一個字體飄逸的“隨”字。
小李似乎在那裏見過這個同樣的東西。但當時並未認真去注意它。
“究竟是在哪裏見過的呢?”李保華在心裏問着自己。
“好了啦爸爸,你害不害羞,跟保華談追女性的事情!”
“鬼丫頭!那是你母親噯!”
“你可不許把保華教壞了,他可是個老實孩子!”
“這麼快就學會袒護了,我又沒有說錯什麼話!”
“說錯沒說錯都是廢話,時間已到,我要搶人了!”
“好好好!人給你!我就剩一句話要問保華:想在哪裏發展自己?”
“我……”小李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爸爸,保華剛剛離開了輝煌公司,他想到我們雜誌社上班噯!”
“是不是天地嫌小了一點?”
“你是說女兒胸無大志?”
“哪裏是這個意思嘛!”
“那就好,你幫不幫忙?”
“到你們那裏,還不是一個電話的小事嘛!”金維誠今天百依百順。
“那好,一言為定!”金由美拉起李保華就往外走。
“鬼丫頭,你到底哪一天能夠長大?”金維誠在他們身後大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