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上十點整,在本該上班的時間裏,申冽抑制不住滿心的頹喪,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家中。一推開門,聲聲愉悅的笑聲刺激着他的感觀,更襯托出他的一身無力。抬眼望去,只見兩個小傢伙正在蹦跳着幫忙整理屋子。
屋子在田季妤的整理下變得煥然一新。溫暖的色調,可愛的小擺設,如同一道流動的溫水悄悄地闖入申冽乾涸的心田,而原本的淡漠與疏離感已消失了大半。頭一回,他覺得這屋子像個家了。
“啊!爹地回來了!”眼尖的亦煦叫道。
“我不是你爹地,你別亂叫。”申冽仍是半信半疑地否認,手中的文件包隨手一扔,任其在茶色的沙發上彈了幾下,跌落在地面。
“爹地,東西不能亂扔,這樣會教壞我和哥哥的。你要擺好才可以。”甜甜撿起文件包,小大人似的教訓着父親,並把文件包端端正正地擺放到電視柜上。
“我不是你爹地。”申冽繼續努力抗辯,但為什麼他總有種河山將失的感覺呢?
“爹地喝茶。”亦煦小心翼翼地捧來一杯熱茶,端到申冽面前。
“謝謝。”申冽接過茶杯,忍不住再次重申,“我不是你爹地。”
“爹地,給你吃水果。”甜甜端來一盤切好的水果,並拿了一塊塞入申冽的口中。
“唔……唉,都說了我不是你爹地了!”吞下那塊水果,申冽嘆了口氣,有些無力地再次重申。
“爹地,陪我玩!”
“爹地,給你看報紙!”
“爹地……”
“……”
被孩子們叫喚得頭昏眼花的申冽無奈地頭一轉,對上了一雙帶着笑意的眼眸,“你回來了呀?!別這麼看我,不是我教的喔,今早我就領教過這兩個鬼靈精的厲害了,逼得我不得不投降,否則我早昏頭了。”田季妤實在覺得好笑,原來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被弄得暈頭轉向。
“你不上班嗎?”申冽記得今天不是周末。
“哦,我休假。”季妤走了過來,反問道:“倒是你,早上不是去上班了嗎?怎麼又回來了?你也休假呀?”
“是啊!休假!”申冽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敏銳地感到他有話要說,季妤示意孩子們安靜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她坐上沙發,與他對視。
“今天我剛到公司,總裁——也就是我那個父親就宣佈,要放我一個月長假,而我負責的工作全分派給其他人做。”申冽無意識地啜了一口熱茶,開口說道。
“就這樣?”季妤相信他仍有話要說。
“就這樣?!什麼叫‘就這樣’?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申冽被她貌似雲淡風輕的問話而有些被激怒。
“我當然知道。”季妤仍是不緊不慢地開口,“這意味着你的權限將被逐步剝奪;這意味着對你的繼承承諾已經取消;這意味着你的價值已到此為止,你對他們而言已經沒有可利用的價值了。”同病而相憐,富豪之家中仿若螻蟻般的他們早就該有此認知及覺悟的了,只可惜他的心一直被自己所蒙蔽着,不願接受現實。
“如果我猜得沒錯,”季妤繼續道,“他們今天早上已經要你交出了實權,對不對?”
“你……知道?”申冽頓時泄了氣,詫異地看着她,她怎麼會猜得這麼準確無誤?
“誰叫我們生長在如此相似的家庭里?這類事情我見得多了。”
“哦?”這下子申冽可來了興趣,他倒想聽一聽,她這個過來人及旁觀者的意見及建議。他放鬆了心情,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看穿他的心思,季妤倒也直言不諱:“在他們看得到的地方虛以委蛇,而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可以開始自組班子創業了。如果能把自己原先培養的人才從他們那兒挖過來,與他們在生意場上較量一番,也是個不錯的遊戲。你……不是也這麼認為嗎?”
“一模一樣。”第一次,申冽讚賞地笑了。以欣賞的眼光來看,眼前的這個女子不僅美麗聰慧,而經商手腕更是不下於他。他對她,更感興趣了。
“你的工作是什麼?”不會是什麼同行吧?
“設計師。我和朋友們開了家工作室。這應該不會妨礙到你的工作吧?”
她狡黠的一瞥,惹來申冽的大笑,“哈哈哈!你沒去經商還真是可惜了。”
“我對經商不感興趣,只不過是不小心遺傳到他們那邊的商業天分而已。”她嘴一撇,頗不以為然。
“恐怕是商業天分最高的那個吧?”看她神秘地一笑,申冽不禁正色道:“他們那邊不知道嗎?”
“笑話!我怎麼可能會讓他們知道?”季妤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我才不願被他們利用呢!”
“這麼說只有我笨嗎?”他佯怒。
“你是為了你母親嘛!哦,說到這個,如果你真的決定要創業,你該先讓你母親知道,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季妤相信,他母親的那一關一定不會好過。
“我這就去。”拎起車鑰匙,申冽就準備出門。
“爹地。”亦煦攔在他前頭。
“什麼事?”趕着出門的申冽一時不察,應了一句。
“爹地,你會不會回來吃飯?”甜甜拽着他的衣擺問,靈動的水眸閃爍着狡黠的光彩。
“嗯……午飯不會,晚飯會吧!”一時間,申冽傻傻地又被騙了一句。
“耶!爹地終於認我們了!”
“好耶!好耶!”
剎那間,兩個孩子的歡呼聲足以震破屋頂,響徹天宇。
“什麼?!”申冽回過神來,迎面卻只看到季妤對他同情地一笑,似乎在說:看吧!看吧!誰叫你不警覺?被誆了吧?!
“等等!我沒……”
“爹地!”亦煦打斷他的話,小大人地建議:“別這麼不甘不願的。你如果懷疑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驗DNA。”
“對!去驗DNA!”甜甜也鄭重其事地點點頭附和。
“呃……”看他們倆如此篤定的表情,申冽還真有點兒狠心父親不認親生兒女的感覺,猶豫了許久后,他只能擠出一句:“驗驗也好。”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醫院,驗了血。由於試驗師與申冽是舊識,便答應他儘快給出結果。隨後,申冽一個人驅車駛往母親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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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說“金屋藏嬌”,就已經說明了情人的榮寵生活過得有多麼的奢華。
可反觀申冽之母,卻只住在郊區,普通農房,老屋舊牆,盡顯一片蒼涼。
牆上是斑駁的青苔,屋外是大片的雜草,窗戶是雜木所制。而屋內儘是殘舊傢具,地板亦破漏不堪,有些潮濕的地方甚至已長出了菌類。
實話說,在科技發達的現今,這樣簡陋的舊式房屋還真是少見了。
每回申冽來到這裏,心中總會有說不出的酸楚與歉意。自覺不孝的他,非常害怕面對樂天派母親那慈愛的笑臉。
汽車緩緩駛近房子,並在門邊停下來。
“媽,好久不見了。”對着從屋內緩步而出的母親,申冽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眼前的這一切,根本夠不上基本的生活條件,貧困落魄得幾乎讓人受不住。所幸上天垂憐,使年近五十的申母看似只有三十,天生麗質得根本不必藉助任何化妝品,便可依舊美麗。
而附近的人也頗喜愛這個樸實開朗的婦人,經常對她多方照顧,還經常贈送農作物及其他食物,使申母免除了吃這方面的困擾。
“兒子,你來看我呀?我太高興了!”易眉漾着大大的笑臉,踮起腳大力擁抱這個比她高出許多的兒子,眸中溢滿了歡欣與慈愛,“快快快,進屋裏去坐。”她拉着他,便往屋裏走去。
“媽……”坐在露出半截彈簧的陳舊沙發上,看着衣着樸素沒有半點兒飾物的母親,申冽心中的歉意又增加了幾分。他猶豫着,不知該如何開口。
“怎麼了?有話跟媽說是不是?”看兒子猶猶豫豫、吞吞吐吐的樣子,知兒莫若母的易眉坐到他身邊,安撫地拍了拍他交握的手背,慈愛地詢問。
“我……我昨天結婚了。”申冽小小聲地說,不敢抬眼看向母親。
“結婚?!怎麼回事?你結婚也不通知你媽我一聲?新娘是誰?我認識嗎?”感覺事情不尋常的易眉直視著兒子,追問道。
“事情是這樣的……”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申冽低垂着頭,大氣也不敢出,絲毫不敢隱瞞地小聲囁嚅着說出聯姻的事和自己當初及現今的想法。
“你……”易眉聽完后,慈祥的面容頓時變了顏色。她用手指著兒子,氣得直發抖,“你這個死兒子!誰讓你這麼做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啊!真是自作聰明啊!居然敢瞞着我作出這樣的決定?!要死啦你?!而且不和我商量,就自作主張!你有沒有把我這個媽放在眼裏啊?真是存心想氣死你媽我呀!混賬!氣死我了!”一邊罵著,一根食指拚命地在他的腦門上戳戳戳,企圖戳出個血洞來。
“媽,別戳了,小心手痛。”申冽苦着一張臉,連躲都不敢躲,任由母親將他的腦袋戳得生痛。
“手痛?”易眉冷哼一聲,“我的心更痛!養出你這麼一個愚笨的兒子,真恨不得當初生下你時,就把你給掐死!”說著,手已並改戳為捏了。
“媽!”申冽不禁痛得討饒。都快三十的人了,還被母親這樣教訓,太難看了,“我只是想要你過得更好些而已呀!”他委屈地辯解。
“你以為你這麼做,我就會感激你的犧牲嗎?”易眉一聽,火氣更大了,手勁不減地扭上他的耳朵,“我現在過得不好嗎?你這個笨兒子,誰要你為我做這樣的傻事?你被他們利用了知道嗎?”話說著,她的眼中已是一片盈盈的水光。“我知道!媽!”申冽猛地轉過頭來直視母親,正色道:“我一直都知道!”
易眉的手頓時無力地鬆開,垂下,哽咽着道:“傻兒子!”
“媽!別哭了!”申冽遞過一張紙巾,並扶母親坐下。
過了許久,易眉哭濕了幾張紙巾后,才漸漸平靜下來。
“兒子啊!”易眉拭了拭眼角,說:“媽過得好不好,不是由物質條件來決定的,而是取決於家人及朋友的對待。子女的孝順與否才是關鍵。”
“我不孝。”申冽心中有着幾分愧疚。
“你已經夠孝順的了。”易眉拍了拍兒子的頭,眼中閃着濕潤的暖意,就像在他幼年時期那樣輕輕地環着他的肩。
申冽靜靜地坐着,享受着這一刻的寧靜與溫馨,聽着母親對他的訓斥。
“聽我說,兒子。一個母親,最不樂見於自己的孩子為了她而犧牲。只要孩子能幸福快樂,就是母親的快樂。你明白嗎?”
“和她說的一樣。”申冽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
易眉一愣,“什麼一樣?她是誰?”
“她是我的新娘,昨晚……”自覺沒必要隱瞞,申冽詳細地說了有關田季妤的一切以及這兩天發生的奇事。
“你肯花那麼多時間來講一個女人,看來她在你心中的分量可不輕哦!”易眉調侃似的斜睨着他,試探地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媽!”申冽有些窘,“你說到哪兒去了?”
“我是說真的。照你的話來看,她是一個好女人,也會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就千萬別放手,別放她走。懂嗎?”易眉以過來人的身份建議道。
他承認自己對她是有一些期待,可他卻不知對方是什麼想法,“說不定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那又怎樣?你有一個別人永遠也不會有的優勢啊!”易眉神秘兮兮地說。
“優勢?”他哪會有什麼優勢?
“你別忘了,你們是合法夫妻,你們在一起是理所當然的。再說,我那兩個未來的孫子孫女也一定會幫你的。你不是說他們是特地來阻止你們分開的嗎?”易眉理解力超強地相信了那兩個孩子的身份,得意地揭開謎底。
申冽眼睛一亮,頻頻點頭。沒錯,那兩個孩子是這麼說過。如果是這樣的話……
“不過媽可得提醒你一點,你以前的那些女人,必須要斷得乾乾淨淨,否則將來有你吃苦頭的時候。”手又癢了,易眉忍不住又戳了一下。
“明白。”申冽乖乖地點了點頭。
“另外,”易眉嚴肅而又正色地道,“工作上的事,你想怎麼做就放手去做,不必顧慮到我——你別說話,聽我說,”阻止了申冽的話,易眉繼續道,“其實我留在這兒也是因為顧慮到你。既然你有了決定,也該是我作決定的時候了。有一個人追求我已經有六七年了,現在我可以放心地嫁給他了。”言語中,有着待嫁新娘般的羞澀。
“媽?”申冽驚訝地喊了聲,還真讓季妤又說對了,“對方……知道我嗎?”他擔心對方因為他的存在而嫌棄了母親。
“他知道,而且他很高興能有你這麼大一個兒子。”易眉笑得甜蜜。
“媽。”申冽緊握母親的手,為她的幸福而高興,此時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好了好了,”易眉望向窗外,日落西山,已是黃昏,“看看,這一聊都這麼晚了,很久沒吃到媽做的菜了吧?媽給你做飯去。”
申冽一聽,頗有些為難,“媽,我答應了孩子們要回去吃飯的。”
易眉諒解地一笑,拍了拍兒子的肩,“好,沒關係,快回家去吧!有空我會去看看你的心上人的!”
“嗯!”
“記得要好好把握住她!”
“知道了!”
道過別,車子便歸心似箭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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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多麼溫馨的一個字眼,現如今終於成為了現實。
申冽滿懷期待地推開門,柔亮的燈光,兒女的笑鬧,還有飯桌上飄來的陣陣飯菜香,匯聚成一道暖流,淌進他的心底,叫他險些濕了眼眶。
他終於感受到家庭的溫暖了,還有天倫之樂。他在心底補充了一句。
看着朝他飛撲過來的一雙兒女,申冽展開最真誠的笑意,擁抱他們。
“爹地!”
“爹地!你回來了!”
“嗯!”有人等候的感覺真好。
“啊?你回來了!我做好飯了,你去洗手吧!”田季妤一邊從廚房走出來一邊解開圍裙,說道。
圍桌而坐,一家人有說有笑,聊得不亦樂乎。
“不知道這些飯菜合不合你的口味,你先將就着吃吧。”為每個人盛上一碗白米飯,季妤有些歉然。
“爹地,你吃呀!”貼心的甜甜夾起一筷子菜,放進申冽的碗中。
申冽在母子三人期待的目光中,吃下了第一口菜。
“爹地,媽咪做的菜好不好吃?”亦煦問。
“好吃,我喜歡。”
申冽給了兒子一個笑臉,隨即看向季妤,“我沒想到你還會做菜,很好吃,真的。”他真心地稱讚。
“謝謝。”對於他的讚美,季妤有些不好意思,於是轉移話題,“對了,DNA鑒定拿到了嗎?”
“拿到了。”申冽起身從茶几上拿了個牛皮紙袋回來,轉交給她,“甜甜和小煦的確是我們的孩子。”千真萬確的血親,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啊。
“你確定了?”季妤根本就不必懷疑,隨手就將鑒定書交還給他。
“檢驗了三次,同一答案。”
申冽看向兒子,發現兒子正襥襥地瞄着他,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
“這回你們總該相信了吧?嘿嘿……”
“吃飯吧你!那麼多話!”申冽夾了一塊肉,堵住兒子“嘿嘿”的奸笑聲。
“爹地爹地,我也要!”甜甜張大了嘴,等着父親的餵食。
申冽與季妤對看了一眼,季妤含笑以對。
“行!”他也夾了一筷子的菜送到女兒口中。
“爹地,媽咪!明天帶我們去迪士尼樂園玩。”剛吞下菜的兒子說出要求。
兩人又對視了一眼,相視而笑。其實擁有孩子,也是件不錯的事情嘛!
“好!”
“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