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院子裏傳來一陣笑聲,那是趙義偉的聲音。張一鳴站起身,把煙頭捺進充當煙灰缸的貝殼裏,走到另一扇窗旁,推開窗子往外看,只見趙義偉正拿着一根木棍在那裏逗狗,那是一條高大的黑狗,毛色油亮光滑,肌肉結實,眼神機警,似乎對他把它當成寵物狗來逗弄感到侮辱,突然起脾氣來,跳起來就朝他撲過去。他敏捷地閃開了,黑狗的脖子上套着粗大的鐵鏈,一端拴在一個鐵樁上,它把鐵鏈拉直了也夠不着他,只得憤怒地望着他掙扎着、咆哮着。他衝著它直招手,笑道:“來呀,過來呀!”
看着他的副官孩子氣的舉動,張一鳴忍不住笑了。聽到軍長的笑聲,趙義偉回過頭來,笑道:“軍座,這狗真不賴,不比我們的軍犬差。”
“當然不差,這是純種的德國牧羊犬,是我當年從德國帶回來的。它要沒拴鏈子,可夠你對付的。”
“我也是沒事做,逗它玩玩。”
張一鳴搖搖頭,突然想起上次和白曼琳出去散步,在石壩上遇到壯丁們訓練的場景,心想反正沒事,不如到那裏打一點時間,說道:“無聊是吧,跟我出去走走。”
“好嘞!”閑着無事,趙義偉早就想到外面走走,或者找人說說話。他曾和看房子的老莊聊過天,但他的山東腔和老莊的鎮江土話南腔北調的實在難以溝通,只得作罷。
兩人穿過後花園,從小門出去,順着山路往前走。轉過山角,張一鳴遠遠望去,石壩上空無一人,連那座祠堂也沒有了,只剩幾堵坍塌的土牆。他想找人問個究竟,四顧觀望,只見附近的山坡上有一間稻草蓋頂的土房,房子很矮,人字形的房頂後部幾乎要抵在了坡上,人從坡上只需跨一大步就可直接跨到房頂上。兩人順着一條小路往山上走,山坡平緩,坡上是一塊塊蔬菜地,種着綠油油的青菜、白菜秧和蘿蔔秧。一隻黑山羊孤零零地拴在屋子旁邊的一棵李子樹下,正低着頭吃草,聽見腳步聲,它抬起頭,溫順地望着他們,咩咩地叫着。經過房子的時候,一條土黃色的大狗突然從屋旁的柴禾堆里躥了出來,兇狠地咆哮着向他們衝過來,趙義偉順手從旁邊的樹上折下一根樹枝,朝着它揮舞了幾下,它不敢靠近了,只悻悻地望着他們號叫。隨着一聲吆喝,狗不叫了,從屋子裏出來了一個4o來歲的農夫,嘴裏含着一根長長的旱煙桿,身後跟着一個農婦,一手拿着一把菜刀,一手拿着一個還沒削完皮的紅薯。
張一鳴站住腳,對農夫說道:“老鄉,我跟你打聽一件事。”
農夫走了過來,他的個子瘦小,皮膚晒成了古銅色,臉上已經有了不少皺紋,頭上包着一塊白布,穿着灰布褂子和藍布褲子,腰間圍着黃的白布條子,上面掛着一個黑的煙荷包,褂子的下擺破了好幾處,像穗子似地隨風飄着,褲腳挽到了腿肚子上,露着枯瘦的小腿,赤着腳,腳上穿着草鞋,上面沾着不少黃泥。他走到張一鳴面前,把煙桿從嘴裏拔出來,點了兩下頭,說道:“長官,你想問啥子?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