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深不見底的大海之中載浮載沉,點點甚至沒有試着掙扎……
她似乎飄了好久……
冰涼的海水不斷沖卷着,但她並不覺得冷……
黑暗中,有股濃濃的溫暖包圍着她,一點一滴,消融她的疲憊與倦意……
她不知道自己將要飄往何方,卻只想私心地攫護住這暖暖的源頭……
良久,當她以為自己就要這般無止無盡地隨波漂流之後,她終於在黑暗中抓住一道突來的光亮——
睜開眼,望進一屋子的陌生,點點頓時有種記憶錯置的感覺——這是哪裏?
她又為什麼會在這裏?
撐起虛弱無力的身體,她極度困惑地掃視空無一人的房間,屋裏氣派精緻的陳設,是她這輩子從未見過的。
她在作夢嗎?還是……
驀地,雨里的一幕重回她的腦海,她想起由日己應該正在和「他」說話才對,怎會……
心一驚,匆忙掀開棉被,點點正想起身下床,才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已換上一件乾淨的單衣——至此,她更加驚惑了!
陌生的環境加上陌生的景況,使她心慌得直想離開這裏。
點點吃力地拿起置於几上的衣物開始着裝,儘管仍有些頭昏目眩,她還是完成了這項工作。而就在她執着細帶想扎綁頭髮時,房門外赫然傳來了說話聲引起了她的注意——
「呃,我說雲老闆啊……這個……她已經昏迷三天了,是死是活也沒個准……萬一……」
「大夫說她醒來之後就會沒事。」
低沈的嗓音毫不遲疑地打斷對方的疑測,接着,又聞一句低低的咕噥——
「問題就是怕她醒不來呀……」
「你說什麼?!」微慍的話語有着嚴厲的警告意味,這聲音……她認得!
點點慌忙地紮好頭髮,起身走向房門,想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就在門外,但,接下來的對話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住腳步。
「雲老闆!您別生氣……我可沒別的意思……只是……她住在這裏……真的不妥啊……」誠惶誠恐的話里難掩嫌惡,那種輕蔑的口吻是點點再熟悉不過的。
「怎麼,你這客棧不能住人?」那人壓着嗓,散發的卻是明顯的怒氣。
「當然不是……可好歹也要看是什麼人……」蔡掌柜的戒慎畏懼依舊,但為了日後着想,他仍是鼓起勇氣說道。「實在是她們母女的身分太‘麻煩’……如果讓村裏的人知道她住在我店裏……只怕以後生意難做哪……」
「如果——我現在就‘直接’讓你關門大吉呢?」
很直接的威脅,再笨的人也聽得出來!
「這……雲老闆,您……您別開玩笑了……」蔡掌柜乾笑兩聲。
「我向來說到做到,從不開玩笑。」
很明白的宣告,再蠢的人也知道他真的不是開玩笑!
房裏,點點屏氣凝神地傾聽門外傳來的一字一句她早已習慣別人對她冷淡嫌惡的態度,因此對於蔡掌柜貶人的言詞倒也沒多大感覺,真真正正令她感到驚詫的反而是雲晨風的反應。
「他」在為她說話?是嗎?
一股陌生且異樣的感覺緩緩流過她的心頭,點點撫着胸口,細細體驗夢裏那股熟悉的溫暖逐漸由夢幻而真實。
這經驗,是嶄新的。
畢竟,自小到大,從沒有一個人會主動為她說話,更別提是維護她了……甚至……連娘都不曾有過……
娘……
猛地,點點想起埋葬娘的事情。三天了……如果剛才她沒聽錯的話,她似乎已經昏迷三天了,這怎麼可能?
情急之下,她衝上前拉開門扉,即見到雲晨風高大的身影矗立眼前,深峻的五官正不悅地緊擰着,而蔡添順則是被她突然開門的動作給嚇了一大跳。
「你醒了?」雲晨風轉過身,聚攏的眉頭在見着她的剎那不自主地舒展開來。
「嗯。」點點縮縮身子,低下頭,但仍然瞥見了蔡掌柜眼中的鄙視。「我……」
「你醒來是最好不過的了。」蔡添順對着點點冷哼道。「我這客棧可不是什麼人都能住的,像你……嘖,要不是雲老闆……」
「閉嘴忙去,我要離開的時候會通知你。」雲晨風隨手彈了一錠銀子到蔡添順的懷裏,口氣寒凍懾人。
「離……離開?」蔡添順怔住,他沒有要雲老闆離開的意思啊!
「要我再說一次?」很嚴厲的警語。
「不不……我了解、我了解……」蔡添順收起銀子,識相地躬身退場。
他被迫去找人幫忙安葬那發了瘋的女人一事,早已傳得全村皆知,現下她那洋模洋樣的女兒又住在他客棧里,儘管心裏百般不願意,但礙於雲晨風的身分和影響力,他又不敢不接受。
傳聞中,雲晨風做事向來不按牌理出牌,他商隊的手下也是亦正亦邪,無論是面對海盜或官府的人,聽說都十分吃得開……原本,他對這些說法是有些不信的,但後來他被雲晨風身邊那個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威脅着去找人來替那瘋女人入殮之後,他才算是真正見識到他們的「行事作風」。
不過,他還不是最不幸的,因為聽說那個廖大夫所受到的「威脅」比他更大,已經不敢再對她們母女有任何意見了……
想到這裏,蔡添順也只好摸摸鼻子,自行想想該找什麼理由來和她們撇清關係——總歸一句,他還想在這安平鎮上繼續混日子呢!唉!
待蔡掌柜一離開,雲晨風即刻走向點點,並伸出大掌覆上她的額頭,問道:「感覺如何?頭還會昏嗎?」
瑟縮了下,點點反射性連退兩步,她沒料到他會突來這種舉動。
「我……病了?」她疑惑道。「很久了嗎?」
「已經三天了。」雲晨風蹙着眉,儘管對她刻意疏遠的反應感到在意,他仍然進一步拉着她走進房裏,說道:「再躺着休息一下吧!大夫一會兒就來——」
「可是……我娘……」
「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找人安葬了。」雲晨風注視着她蒼白無血色的臉龐。這場病,讓她原本已經瘦弱疲憊的身子更顯單薄,彷彿他稍微一用力,她就會散了似的。
「安葬?」點點喃喃重複着這兩個字,似乎不敢相信他真會為她打點一切。
雲晨風拿起溫在爐上的茶壺,倒了杯水遞給她,繼續說道:「就在你原先選的地點——那個看得到海的林子裏。」
點點接過水,低頭慢慢啜飲着。
溫熱的水沾潤她乾裂的唇,緩緩滑下她的喉間,那股暖意隨着水的流動逐漸在她體內擴散——
對於他,她心裏是有些感覺的。
至於是什麼樣的感覺!她說不上來!也許是他「友善」的態度,讓她覺得他和別人是很不相同的……尤其在他為她伸出援手之後,她更是不曉得如何面對自己心裏這種陌生的感覺……
是該道謝吧!
但,她又不確定該如何啟口,因為她從沒向人道謝過……
猶豫半晌,她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怯怯地從口中吐出一句:「謝……謝……」
「謝什麼?」雲晨風端起她小而尖的下巴,沉聲問。
「謝……謝你所做的一切。」她細聲道。
「沒什麼好謝的,我說過——這是你爹的一番心意。」雲晨風不動聲色地說道。「我只是做我該做的。」
「但是……」
「有些回憶,還是早點結束得好,從今以後,你該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才是。」他不容反駁地說道,事實上,她該休養的不只是她的身體,還有她的心呵!
點點蠕了蠕唇瓣,似乎想再說些什麼,此時,許廷邦正巧帶着大夫走進房裏。
「啊,你醒了?」許廷邦毫不掩飾自己的驚喜,三、兩步來到她面前,朝她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表示親近。「我叫阿邦,你還記得我嗎?」
點點看着許廷邦眼角的笑紋,輕輕點了點頭。
「嘎?大哥,她還記得我耶!」許廷邦興奮地轉向雲晨風,彷彿什麼天大的發現。
「那——你叫什麼名字?」接着,他又轉回頭問她。
遲疑了下,點點悄悄抬眼看向雲晨風,才答道:「我叫……點點。」
「點點?好特別的名字!」許延邦驚呼一聲,大剌剌地又問:「那你姓什麼?」
「姓?」點點困惑住,不是很明白「姓」是什麼,娘從來沒告訴過她。
「每個人都有姓啊,像我姓許,大哥姓雲,你呢?」
「阿邦!」雲晨風出聲制止許廷邦忘形的言語。
許廷邦一僵,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雲晨風臉色迥異,不過他還是聰明地立刻轉換話題。「呃……大夫來了,還是先診視一下點點姑娘的病吧!」
「是!診病是很重要的。」跟在許廷邦身後的廖大夫哈腰道,態度畢恭畢敬。
自從先前被余默「教訓」之後,他即深深體悟到「明哲保身」的重要,無論如何,雲大老闆插手那對母女的事情,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他在無法撇清關係的情況下,自然是選擇不要和雲老闆作對。
「點點姑娘,請你到床上躺着,我好替你把脈。」廖大夫嘴上禮貌有加,但他的眼睛仍然刻意避開她。
聞言,點點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她並不習慣和人相處,甚至,她是怕「人」的!就像她初見到雲晨風和許廷邦時,所表現出來怯懦怕生的模樣,根深柢固。
「別擔心,我不會離開的。」望着她無助的雙眸,雲晨風走上前拉起她的手,安撫性地帶她在床邊坐下。「我在這兒陪你。」
他沉穩的保證,如同先前那杯溫水一般,讓點點不安的心立刻平復下來,生平第一次,她發現自己竟然對人產生了依賴。
「雲老闆……這不妥吧!」廖大夫支吾道。他為姑娘家診病,一個大男人還待在房裏,成何體統啊!
「無所謂,你可以開始了。」雲晨風說道,沒有離開床邊的打算。
廖大夫喟嘆一聲,只好乖乖閉嘴行事。須臾,他撫着下巴,點頭說道:「這個……身子是虛了點,但燒退了,人也清醒了,只要再調養個幾天,應該就可以痊癒。」
「是嗎?太好了!」許廷邦舉手叫道.這下大哥總算不必再板著臉了。「那咱們什麼時候可以動身離開?」他欣喜道,已經迫不及待想重回航海的日子。
雲晨風沉默地打量點點蒼白的臉龐,不發一語。儘管已經超過預定離港的日子兩天,他仍然希望等到她身體好一點之後,再動身離開……
「你們……要離開了?」點點輕聲問道,褐色雙眸翦翦盈望,似有濃濃的失落。
「嗯!等你身體好了之後……」
聽見雲晨風的回答,點點頓感心頭一悶,這感覺……
「帶你一起。」他語氣堅定地說道。
「嘎?」她怔住,不確定自己聽到的。「我?」
「你不願意?」他謹慎探問,神色認真。
點點眨了眨眼,不曾被撩動的心湖頓時泛起陣陣漣漪,一圈又一圈的奇特感受接踵襲來,讓她既悸動又困惑。
離開這裏……這是她從沒想過的……
不!該說是——這些年來,她的心思全放在照料母親身上,至於爹何時回來接她們,對她來講已沒有太大意義,只要母親的期盼不落空,一切都好。
如今,眼前這位人稱「雲老闆」的男人似乎知道爹爹的下落,跟着他,或許她真能跟娘等着、盼了一輩子的爹爹見上一面……不為別的,只想轉達娘的思念。
但,真能離開嗎?真的要離開嗎?
看着雲晨風深執的黑眸,點點幾乎是有些顫抖地反問道:「你……真的願意……帶我一起離開?」
聞言,許廷邦立刻插嘴道:「你放心好了,我們不是壞人,絕不會把你帶去賣掉的!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絕對要相信雲大哥。」
見許廷邦努力拍胸脯兼人格保證,雲晨風不禁揚起嘴角,對着點點柔聲問:「如何?相信我嗎?」
「嗯。」點點毫不考慮地點了點頭,突生一股莫大的勇氣。
娘死了,此後,孤單如她,已沒有多餘的事可供牽挂。
自小,她從未為自己決定過什麼,可現在,她想為自己決定另一種生活方式——
她想離開這裏,跟着他……
凝望着眼前偉岸不凡的雲晨風,點點越來越堅定自己的想法。
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事,那也都是她的決定。
她絕不後悔!
※※※※※※※※※※※※※※※
翌日,風大的海港邊,所有人皆為著啟航預做準備——忙碌、積極,但卻一肚子疑惑。
奇異的氣氛籠罩盤繞,全為了一個即將來臨的「改變」。
「搞不懂!真是搞不懂啊!」
終於,鄭得兄憋不住了!他放下扛在肩上的木桶,雙掌擊拳大叫,在他身旁的鄭得弟嚇了一跳,肩上的貨物差點掉下來砸到自己的腳。
「喂喂,沒事兒不要突然大叫,想謀殺親弟啊!」鄭得弟惡狠狠地白了親生哥哥一眼。
「我真的完完全全搞不懂大哥在想什麼!」鄭得兄率先發難,粗黑的臉上呈現極度的困惑與不解。「他該不會……真要帶那位什麼點點姑娘上船吧?」
「我想大哥已經‘表示’得夠明白了。」鄭得弟哼道。
這幾天來!雲晨風的行為大伙兒看得很清楚,卻理解得很模糊。
除了他不顧旁人異樣的眼光,強勢地插手那對母女的事情之外,對於他的用意,大家確實全然無知;再加上今兒個一大清早,雲晨風在下達了準備啟航的指令之後,即帶着那位點點姑娘不知去了何處,至今仍未現身,也難怪此刻船上人心浮動,人人兀自悶頭猜測了。
畢竟,對眾兄弟而言,這景況……從未發生過!所以無法理解。
「難道……這就是余大所說的‘改變’?」鄭得兄認真地搔頭思索,隨即轉向一旁的余默,大聲說道:「可是——我說余大啊,大哥昏了頭也就算了,怎麼連你也摻一腳?你為什麼不阻止呢?大哥或許會聽你的……」
「喂喂,這種事沒什麼好阻止的,你們也太大驚小怪了吧!」
此時,許廷邦也放下自己手上的貨物,忍不住擺出一副教誨眾生的姿態說道:「你們也不想想,咱們這一船兄弟,哪個不是大哥‘收留’來的?現在大哥只不過又多‘收’了一個,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可……可是,這次是個女的……」一旁有船工耐不住地補充。
「女的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啊!」許廷邦失聲吼道,略嫌稚氣的臉龐因為看不慣眾人對點點的排斥、畏懼而激動通紅。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但——」鄭得弟細長的雙眼轉了轉,高於一般人的視線往下落在眾兄弟身上。「你們也聽蔡掌柜說過,那姑娘實在古怪得可以……」
鄭得兄點頭贊同。「是啊,不是聽說她相依為命的娘死了,她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沒掉,你們說——這不奇怪嗎?」
眾人一陣交頭接耳。「嗯,真的很怪……」
「喂喂,你們……」見狀,許延邦連忙揚聲制止。「你們什麼時候也變得喜歡道人長短了?嘖,點點姑娘才不像你們想的那樣,她不過是話說得少,外加怕生了點,其實她的性子很好,很單純的……」
「聽聽,咱們阿邦小子什麼時候和人變成‘手帕交’啦?這麼了解!」鄭得弟伸手摸摸許廷邦的頭,故意調侃。
「你什麼意思?!」許廷邦奮力格開鄭得弟捉弄的大掌。
他生平最討厭別人碰他的頭!
「耶?小鬼生氣了?」鄭得弟笑道,更加「得寸進尺」地將手肘「擱」在許廷邦的頭上,斜靠支撐。
「你說誰是小鬼?」許廷邦氣得臉更紅了。他不甘示弱地旋身以手肘襲向鄭得弟的肚子。
「看吧,天底下就女人和小兒最難搞定。」鄭得兄大聲嘆息,對鄭得弟的肚子投以無限同情的一眼后,繼續道:「偏偏咱們船上除了小鬼之外,又要多一個女人……唉!」
「你再說一句試試?!」許廷邦大吼。
雖然他在船上年齡最小、也最常被捉弄,但這次他是真的生氣了——因為,沒有人可以這樣平白輕視點點姑娘,她已經夠可憐的了!
「好了好了,你們別再逗他了。」
終於,一旁的余默開口勸阻,難得這次他「很有良心」地沒有加入調侃取笑的行列——當然,許延邦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只是,他的「驚喜」顯然無緣持續太久。
因為就在他兀自感動余默替他說話的同時,只聞余默不疾不徐的嗓音接着又說道:「待會兒他要是‘卯’起來!跑去向你們大哥‘哭訴’,你們可就真難搞定嘍!」
什麼啊……這愛欺負人的中年老頭……許廷邦的臉色乍青乍紅,心裏亦不住地咒罵,他早該料到余默是不會放過任何欺負他的機會的。
「說得也是,咱們可不能傷了阿邦小弟‘幼小’的心啊,你們大家說是吧!」鄭得弟壞壞地說道,惹來其它人哄堂大笑。
「你們這些人……」
許廷邦氣得跳上前,正想扭住鄭得弟時,突然有人指着碼頭一端大叫道:「大哥來了!」
霎時,所有人立刻以風般的速度各歸其位,假裝工作,但他們的眼睛可都沒放過雲晨風身旁那抹嬌小的身影……
畢竟,那才是他們真正關注的「重點」所在——一個令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重點」!
沒多久,雲晨風果然帶着點點登上船。
儘管心頭憋得緊,但除了余默和許廷邦之外,每個人都各自埋首自己的工作,沒打算「正眼」瞧看點點。
「小心點,船上東西多,容易絆倒。」雲晨風扶穩點點的身子,道。
點點微微瑟縮身子,努力想排除身處在人多的環境中所產生的不適應感。
儘管她已看慣港邊來來往往的船隻和人群,但當實際身處其中時,那種面對「人」才會有的壓迫感,再度真真實實地籠罩着她,讓她感到非常不自在。
「是嘛是嘛,你身子單薄,萬一再摔着就不好了——」故意不去理會眾人揶揄的餘光掃射,許廷邦熟稔地趨上前,並熱絡地說道:「來來,我幫你拿行李。」
大哥也真是的,竟然不懂得要幫姑娘家拿行李,嘖!
許延邦一面在心裏嘀咕着,一邊就要伸手拿過她手上的包袱。點點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反射性以雙臂緊緊護住她唯一的所有。
「不……不用了……」她慌顫道。
「哎喲,咱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你客氣什麼——」完全不容她拒絕自己的盛情,許延邦仍是一把搶過她的包袱。「哇!你這裏面都裝些什麼?這麼有分量!」他輕呼一聲,以手掂了掂重量。
「這……」點點有些無助地仰望雲晨風,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的狀況。
「阿邦的熱心腸你是見過的,他就是這種個性,別擔心。」雲晨風伸手拂開她頰上的髮絲,嘴角露出一記令人安心的淺笑。
他知道她心頭的不安,也了解她對人群的恐懼,但這只是她跨出過去的第一步,他相信,只要時間一久,她多跟「人」有所接觸,自然就不會再如此怯懼了。
況且,既然已決定帶她在身邊,他就不會允許有人傷害她。
「我說點點姑娘,這裏頭到底是什麼東西?透露一下嘛!」許延邦提着包袱,猶不死心地追問,臉上寫滿好奇。
「那是點點最重要的東西!你好好拿着就是。」回過身,雲晨風以保護者的姿態替點點回答。
許廷邦捧着包袱,心裏更加好奇得緊。「是什麼樣重要的東西?」他心直口快地問道。
「你呀,拿個行李哪來那麼多廢話!」余默走上前,習慣性的又以煙管敲了許廷邦的後腦勺一記,算是制止他不識相的追問。
「喂喂,你幹麼又打我?」許廷邦吼叫着瞪向余默。
「就是看不慣你那一臉殷勤樣。」余默故意糗道,跟着自己也上前面對點點,現出一抹「殷勤」的笑容。「我是余默,你還記得我吧?」
「嗯。」點點怯怯地回應。她雖然才和余默見過兩、三次面,但她知道有關娘的後事他也幫了不少忙。
「你以後可以和其它人一樣,叫我‘余大’。」余默親切道,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迹隱約可見。
此時,許廷邦不甘示弱地反駁道:「喂喂,你說我,你自己還不是一個樣兒。」
嘖,笑得比他還噁心,根本活像是要誘拐良家婦女的中年色老頭嘛!
「我能做的不代表你也可以,你乖乖拿着行李就是。」余默倚老賣老地說道,順手又要往阿邦頭上敲去。
幸虧這回許廷邦已有心理準備,早機靈地閃過突襲。「嘿,沒打到。」他得意地賊笑。
余默不慌不忙地揚了揚嘴角,突然,又一個抬手打算襲擊阿邦時,點點出人意料地欄上前,輕顫道:「對不起……包袱……我可以自己拿……請您……別再打他了……」
什麼?余默和許廷邦一打一跑的動作同時停住,兩人皆露出一抹訝異的表情。
「這……阿邦只是要幫我……」點點鼓起勇氣向雲晨風求情道。「可不可以不要‘處罰’他了……」
「處罰?」雲晨風輕挑眉梢,似笑非笑。他拍拍她纖細的肩膀,安撫道:「這不是什麼處罰,他們倆常常這樣打來鬧去,不要緊的。」
「就是,我不是真的要打他的,是不是啊?阿邦!」
面對點點單純而認真的反應,余默一時也不忍讓她再「憂心」下去,只好收起揶揄人的習慣,朝許廷邦眨眼示意。
「是啦是啦!我們只是打着好玩的。」許延邦迭聲配合澄清,他壓根兒也沒料到點點會單純得看不出他們是一群「好兄弟」——她甚至還替他求情呢!
真是太令人感動了,不是嗎?許廷邦思忖道,至少,每每余默在「欺負」他時,也不見船上哪個兄弟開口替他說話過,他們不聯手捉弄他就謝天拜地嘍!
「打着好玩?」點點困惑地看看余默,又看看許廷邦,她從來沒聽過打人還分真的、假的,況且,打人就是打人,怎會有打着好玩的呢?她不懂!
還有,余默看起來並不像壞人,他又為什麼要常常打着阿邦玩呢?這樣阿邦不是很可憐嗎?思及此,點點不禁開始同情許廷邦的處境。
「真的沒事嗎?但……看起來好象很痛呢!」她不放心地細聲問道。
倏地,甲板上假裝幹活的眾兄弟里,突然有人插進一句:「沒關係,阿邦有鐵頭功,越敲越耐用。」
話出,立刻引來一陣訕笑。而點點似乎沒料到其它人會突然「回應」她的話,她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你別理那些人,他們就是嘴壞。」許廷邦撇唇噴氣,儼然是第二保護人的姿態。「倒是你,應該快進船艙休息,以免又着涼了。」
「唷——有小美人求情,人也變得有‘魄力’嘍!」有人開始怪叫起鬨。
「少羅嗦!」許廷邦啐道。
點點身世特殊又不懂人情世故,很容易被人欺負,所以打從點點站出來為他求情的剎那,他便已在心中立誓,他絕對會和雲大哥一樣保護她包括杜絕一切言語上的「騷擾」。
可就在許延邦拚死力抗其它「勢力」時,雲晨風早帶着點點轉身朝船艙的方向而去,遠離舌戰區的炮火。
「他們……真的沒事嗎?」點點忍不住回頭張望,他們聽起來像是在吵架。
「他們是越吵感情越好。」雲晨風伸手撫順她迎風飛揚的髮絲,露齒朗笑,心情看來頗為愉悅。
「越吵……感情越好?」點點喃喃咀嚼着這句話。
她確實不能想像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感,但或許,這一船子人真有她所不了解的生活方式,而那,正是她未來所會接觸到的。
「放心,你以後就會習慣了。」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一般,雲晨風柔聲說道,並揚手提醒拿着包袱的許廷邦跟上他們的腳步。
事實上,他很高興點點為阿邦說情,那代表她會開始注意並關心旁人的事情;對她而言——這算是一個重生的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