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據說,太古時代的耶利亞大陸和現今是全然不同的。
那是從前,連記億都無法追溯的遙遠從前。
傳說中九顆擁有巨大力量的星星創造了這個世界,在原始的時間之核的四周,星星散發出強大的創世之光,宇宙、銀河、天地萬物都被創造了出來。
原始的力量之光同時誕生出許多擁有魔法的生物.那就是「眾神」、「魔物」
和「精靈族」。
遠古時,他們和人類共處在同一塊大地上。
諸神的榮光和精靈的守護造就出耶利亞大陸的光榮歷史,流下一篇篇奇幻綺麗的傳說。
所有人都相信大陸的榮光會持續下去,直到千年之前,因人類的愚蠢而招致毀滅的那一場大戰來臨為止。
人的貪慾、邪心引來了魔物,它們從黑暗的地底深處,沿着蠢動的人心,爬上了人類的世界。
於是,光與暗之間的均衡被破壞了。
當時統治大陸西方的凶王,為了實現征服整個耶利亞大陸的野心,使用了被嚴厲禁止的黑魔法,甚至打破魔界的封印,召喚出被咒縛住的兇惡魔物,掀起了戰爭。
美好的和平被強制地劃下休止符,接下來是戰爭的開始。
猛烈的戰火迅速席捲整個大陸,因為魔物的肆虐,戰爭無法避免地波及到眾神及精靈們,戰爭一直持續著,經過了一萬個白天,一萬個夜晚。
美麗的大陸變得殘破不堪,人神魔都面臨著即將被毀滅的絕望。
就在那時,創造天地的原始之光發揮力量,調和了破敗的世界。
天空中綻射出萬丈光芒,撕開黑暗,由天上直劈入地底深處,弱小的魔物立即在瞬間被燃燒成灰燼,只有強力的魔物殘存下來。但是它們也抵擋不住創世星那強烈巨大的光芒,只能留下邪惡的詛咒,潛逃進地底深處。
天界勝利了,天神將魔界封閉起來,讓大地恢復光明。
這是新創世紀的開始。
然而在激烈的大戰結束之後,眾神和精靈們卻發現它們無法再停留在這塊耶利亞大陸上,黑暗界的力量仍殘留着無法消除,改變了耶利亞。
只因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變異,於是眾神和精靈們紛紛離開這個世界,返回天界。
雖然沒有了魔物肆虐,但耶利亞同時也失去了眾神和精靈的守護,這塊豐饒富足的凈土首次體驗到自然災害的可怕。
大陸全境連續降了七天七夜的大而宣告著災難的來臨,過多的雨水使得河流泛濫,疫病流行,連農作物也不再生長,原本肥沃的大地變得一片荒蕪。
眾神離去之後,大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浩劫。
除了要對抗戰後的瘡痍,還要抵抗自然的災害,人心變得浮躁蠢動,恐懼蒙蔽了人類的理智,幾至再次愚蠢地挑起戰火。
幸好精靈中還有唯一的飛翔族留下來,給劫後餘生的人們心中帶來了一線光明。
由於飛翔族是最後留下未曾離去的精靈,所以又被稱為「精靈天使」
如同所有創世之光所創造的原始生物,精靈天使也擁有魔法的力量,所以他們能夠施行神跡,幫助人類。
在精靈天使的幫助下,貧瘠的土地長出農作物,枯萎的樹木恢復青綠,逐漸凋零的大地重現生機,人們得以重建家園。
也因此,精靈天使被視為天神的使者,受到人們的崇敬。
然而就如天神的預言,失去了天界之氣的滋潤,在沒有眾神的土地上,魔法的力量將會漸漸地消失,而必須依靠魔法的能源做為生命存續力量的精靈天使,幾乎不可能存活在這樣的世界裏。
在遼闊而魔法漸稀的大地上,飛翔族的蹤跡愈來愈少,最後終於隨著時光之神的腳步消失了。
從此,會施魔法的人和精靈們都成了遙遠的傳說。
那曾經是神人魔以及精靈共同生活的時代不復存在,另一個全新的世界誕生了。
純粹的善、純粹的惡全都一起消失,被留下來的只有光與閣的混合體——人類。
然後,時光悠悠,又過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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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創世紀亞斯蘭歷九九七年「王,你發發慈悲吧!這種窮鄉僻壤,哪來魔物的蹤跡?我們已經出來四個多月了,我好懷念首都伊克雅哦!求求你!我們回去啦!」迪倫癱在一株大樹底下,上氣不接下氣地向主子求情。那些見鬼的莫須有「魔物」差點磨掉他一層皮。
修德雷看了迪倫一眼,好笑地說:「受不了的話,你就先回首都好了。」他好心地指點手下另一條明路。
迪倫不敢苟同地猛搖頭,「我?算了吧!一個人回去,宰相大人不把我剝皮煎骨才怪。」他咕噥著,希冀的眼光落至默立一旁的維克思身上。
「少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我才不會在這時候陪你回首都當炮灰。」維克恩毫無同情心的一口回絕。共事多年,他哪會摸不清夥伴的心思。
希望落空,迪倫不禁為了自己的抽籤運哀嘆。說也奇怪,舉凡猜拳跑腿、買東西等有關運氣的事項,一定是輪到他,害他老是大嘆自己是個苦命的手下。
懶洋洋的微風颯颯吹過森林,混著青草和鮮花的香味,流金似的陽光從樹縫中篩泄下來,形成跳躍著的耀目光點;而此時,原本清冷靜寂的森林正因人類製造出的各種聲音,而激蕩出熱鬧非凡的蓬勃生氣。
這裏是位於亞斯蘭國東方的森林。
亞斯蘭國是耶利亞大陸在千年大戰之後,重新形成的王國之一。
一群商人打扮的旅人正散落在森林各處休息。但即使處於休息狀態,他們仍然人人手不離劍,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心。
他們外表看起來雖然是普通的商隊,事實上卻是以悍勇聞名的亞斯蘭國王家騎士團;而領導的修德雷.凡·塞耶·奧羅陸德,便是亞斯蘭國的現任統治者。
自新世紀開始後,耶利亞的確維持了一段悠長的和平歲月,但現在,和平的均衡現象開始產生龜裂了。
如今各王國表面上看起來雖似相當平靜,但是邊境的動亂卻有逐漸擴大的趨勢,甚至還有被封印的魔物掙脫禁縛,潛出為惡的傳聞,使得人心惶惶。
就是因為聽到這個消息,修德雷才親自帶領騎士團出外探查。但由於軍隊總帶給人和戰爭有關的負面印象,所以他和騎士們假扮成商人,除了安定民心之外,也可查採到更多消息。
商隊是在各王國穿城越市,以進行各種交易的由商人。
這種來往大陸各地的商隊,可以一直追溯到神魔大戰之前。在平時,為了掌握各地物資流通的狀況,商隊都會盡量保持通訊的靈敏。因為每個地域所生產的物資都不相同,有的地方盛產某種東西,有的地方則缺少某物,只要看準了時機,就可以大賺一筆。
即使在現令這種緊張的情勢下,各國為了維持本國經濟的繁榮,也不敢太過於禁止商隊的往來。有時候,他們所能得到的消息,往往比從正式管道得到的消息更加迅速而確實。這次有關魔物出現的訊息,就是經由商隊流傳出來的,所以雖然只是傳言,修德雷也十分重視。
然而他們到目前為止,仍然一無所獲。
迪倫在灌了一大壺水之後!轉向維克恩,盼他能說句好話。
「可是,到底魔物出世的傳聞是不是真的,也沒有人說得清……維克恩,你說是不是?」他是衷心期盼答案是「是」啦,不過依照維克恩冷血的程度,希望非常渺茫。
「我說你需要重新磨鏈才是,跑一點路就喘成這樣。不必多說,一切按照王的旨意而行。」維克恩的回答依舊冷血,一點同袍愛也不施捨。
迪倫可憐兮兮地轉向修德雷。「王,你都聽到了?再考慮一下嘛,只要能夠離開這個鬼地方,無論要我到什麽地方去,我都欣然從命。」
修德雷沉思了一會兒,點頭同意。「是差不多該走了。不過我還打算去一個地方——密利爾城。」他嘴角微勾,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密利爾城?」迪倫和維克恩大惑不解地重複修德雷的話。
兩人狐疑地互看了一眼,離開首都四個多月,國事肯定堆積如山,現令既然已經證實是誤傳,當然應該速速迴轉首都才是。
那,為什麽王會不想回去呢?
兩人皆想起另一種可能性。倒不是懷疑王對外面的花花世界流連忘返,他們的國王雖然年輕,但他是個有守有為有擔當的好君主,絕不屬紈絝子弟之流。應是源自他們在王宮時的另一災難——主子的俊朗風采和要命的吸引力,女人見着他猶如蜜蜂沾上花蜜,趕都趕不完。
主子的容貌是罕見的溫文俊雅,藍色的眼睛配上又長又黑的頭髮,即使穿着平民的服飾,也掩不住他舉手投足間自然散發出的尊貴風華。他朗朗風采吸引了無數名媛愛慕的眼光,尤其他的頭上還頂著光芒四射的至尊王冠——亞斯蘭國國王,統治著耶利亞大陸東方最強盛富饒的國家。
王至今並無中意的對象,在各國的求婚信如雪片般飛來,以及宰相的強烈要求下,突如其來的魔物傳說可說是上天掉下來的好機會。
大夥兒私底下都在猜測,主子這次出來雖說是巡視兼探查魔物傳說的虛實,可事實上是為了躲避選妃。
王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但如果那位名為臣子、實如祖父般把他帶大的邁達亞宰相苦苦哀求的話,那就有待商榷了。
邁達亞是亞斯蘭的三朝元老,忠心耿耿又十分古板。他從主子十歲時繼承亞斯蘭國王位起,就一直輔佐至今。而自主子滿十七歲後,他就努力不懈地建言主子趕快娶個王妃,為亞斯蘭國傳下後代,否則他就算是死了也無顏面對先王。
「王?」迪倫和維克恩不約而同地開口叫道,愈想愈是懷疑。
修德雷淡淡瞅了他倆一眼,懶懶地開口:「你們別想歪了。」
維克恩沉默不語,主子既然已經決定了,他自然沒有二話。
而迪倫則努力地動著腦子,企圖說服主子轉移目標。為了他自身的幸福快樂,也該找個酒多女人也多的大城市嘛:「王,與其去那種小城市,咱們不如多走兩天。」迪倫熱切地說,「看是要到「金色之城」或是「維若娜地」,那才有挑戰性嘛!」反正王只不過是受不了宰相老是催促他結婚,才藉機離開首都避難的,去哪兒都沒差。難得出來一趟,總要好好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啊。
「你不要命啦,居然慫恿王到歡樂街那種地方?」維克恩怒目圓睜地吼出正義之聲。
修德雷笑笑。「若不去密利爾就沒有意義了。」不想太快回首都也是原因之一但密利爾本來就是他的目的地。
「王,我能不能問為什麽?想那密利爾雖然是都市,又離這裏很近,不過聽說唯」的文明象徵就只有神學院吔。那種地方很悶的。」迪倫急急地發問,臉不由得垮了下來。
修德雷不慌不忙地說:「聽說在我生出時,父王曾經派人到密利爾城奉祀興建密拉神殿,以保佑剛出生的王子平安健康。以前是沒有時間,難得這次正好有空,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呢?」
修德雷雖是一副商量的口吻,迪倫的頭卻是愈垂愈低。
「是。」根據經驗,當主子用商量的口吻說話時,其實他已經做了決定,且不許人有異議。
修德雷溫和的表相下隱藏着堅強的意志,不注意的話,極容易就會忽略了這一點。許多人就是只看到他文弱的表相,毫不提防,最後只能落得飲恨的下場。他向來就善於利用自己的這項長處,否則當年不過是一個十歲小孩的他,即使有着忠心耿耿的臣子輔佐,只怕也無法如此輕易就把那些覬覦王位的野心家斗垮。
「那好。」修德雷仍是不疾不徐的溫和口吻,對無精打採的心腹露出迷人的笑容。他當然知道他們私底下是如何猜測的——那是一小部分的原因,但並非全部。
邁達亞的心意他很清楚,不過他是不會讓步的,他的伴侶非得是他所要的人不可,而截至目前為止,他尚未遇上夠資格戴上亞斯蘭后冠的女人。
他若有所思地眺望着迎風跳揚的樹梢,臉色變得深沉。
半晌,迪倫的聒噪聲拉回修德雷漫遊的思緒。
「維克恩,你這份地圖是真的假的?我不過是說說而已,不會真的那麽巧吧?
星空、地空、獸交、風空……九大神殿全齊了,密利爾當真不負它「神殿之都」的別名。」天呀!他恨死自己的烏鴉嘴了,好的不靈,偏偏壞的絕對靈。
維克恩很愉快地拍著迪倫的肩膀,「你不是說這幾天跑上跑下都快累死了嗎?
現在可好,待在密利爾,肯定不會有什麽惡友來找你喝酒作樂,干擾你安靜的休息。」
迪倫不以為然的反駁,「你懂什麽?沒酒、沒女人,算得上什麽休息?王,你說是不是?」
修德雷勾了勾嘴角,露出莫測高深的淺笑,所有的思緒皆隱沒在無懈可擊的笑容底下。
迪倫偷偷地觀看主子一眼。
唉,主子的心思向來天馬行空,讓人猜不透……迪倫將最後一絲企盼硬生生地捏熄。算啦!雖然密利爾城也算是邊境地域,但起碼比現在所處的荒山野嶺好得多了。
這時另一隅突然傳來一陣奇異又熟悉的聲響。
迪倫首先隨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哎呀,是羅克啊!」
眾人好奇地順著迪倫的視線望去,看到不遠處一個身材矮小的騎士低着頭,雙手緊按在腹部,那陣怪異的聲響就是從他的肚子傳出來的。
「羅克,你的肚子比計時器還要準確哩。」迪倫故意走近他,彎下身傾聽。
「這是自然反應嘛!我就不信你肚子餓了不會叫!」羅克抗議道。
「說說罷了,何必生氣呢。」迪倫笑笑,轉向修德雷,「王,既然我們不趕路,那要不要先吃完午餐再走?」別看他老愛說笑搞怪,他可是很懂得體貼同伴的。
修德雷瞧了他一眼,淡淡地開口:「維克恩,這裏距密利爾還有多遠?」
「從這個森林到密特爾城,約莫六十特路爾。不過離開森林後,一路上就沒什麽休息的地方了。」維克思恪盡嚮導和謀土的職責解說著。
修德雷沉思了一會兒,微笑地說:「也好。反正今天不需要露宿,乾脆就來一場狩獵吧:」
此言一出,立刻換來一陣歡呼。
在修德雷一聲令下,。躍躍欲試的眾人紛紛拿起弓箭.散往森林裏.憋了好幾夭.總算可以摒棄乾澀無味的乾糧,用豐盛的大餐來犒賞可憐的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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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德雷追着獵物,隻身單騎深人森林裏。
迪倫和維克恩都因為剛才的追逐而和他分散了。
他之所以會應迪倫之請停留在這裏,才不是因為他苦苦哀求,他是另有——的。
他壓根就沒把心思放在密利爾的神殿上反正他都已經無災無難、平安順當的活到今天,足以證明父王的心意不落空了,根本沒有必要特地前去朝聖。老實說,他感興趣的是流傳在密利爾的精靈傳說。
精靈天使——飛翔族的傳說流傳整個耶利亞大陸,亞斯蘭國自然也不例外;對這個故事!修德雷自小就耳熟能詳。
而自古以來,就流傳著密利爾是古時候「精靈之森」的所在地!可惜在歷經千年的時光之後,遙遠的傳說早已經湮沒在時間的洪流里,只留古老的遺迹供人懷念緬想。
射倒獵物後,修德雷停下馬,曲起手指舉至唇前,正想以哨聲召喚手下時,眼光倏地從獵物移轉到另一個方向。
一根橢圓形的石柱橫擱在草叢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修德雷揚揚眉,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該不會真這麽巧合吧?
躍下馬後,他毫不猶疑地向前走去。
當他碰觸到石柱的剎那,周遭的景物像在瞬間劇烈地晃動了下,無聲無息地破碎崩毀,碎片化為光粉,風一吹,馬上就消失了。
是錯覺嗎?修德雷眨了眨眼,四周的景物依舊好端端的,沒有絲毫改變。
他的眼光落至眼前的長條形石頭。
斷裂的、半圯的石柱上生著青綠色的苦蘚,繞滿樹藤,顯然它的年代已經很久遠了。
他用刀子撥開藤蔓,刮掉青苔,細細察看底下的浮雕圖騰。
即使因長年的風吹雨打,上頭的圖案有些模糊了,但仍然可以分辨得出原先上面所雕的是朵朵雲彩,以及許多背上長著大大翅膀的飛翔精靈。
修德雷的眼光落到周圍,濃密的樹藤遮住了路徑,他拂開一層層如簾幕般的樹藤往前走。
一座飽受風霜的古老神殿坐落在林木間。
絲綢般晶亮的陽光穿透樹梢!微風輕拂,香氣襲人,數不盡的奇花異草在小徑上爭相綻放着,隨風飄搖。
他在不遠處找到了攀滿濃密樹藤的石牆、環柱、拱門和殘破的神殿遺迹!斷裂的牆壁上繪著有些饃糊,和石柱上類似的壁畫,訴說著被風化的傳說。
這大概是以前的人留下的吧:傳說中,在遠古時候的所有精靈!都是在神聖的森林「精靈之森」所誕育的,而在新世紀初,被人類尊崇為天神使者的「精靈天使」
也不例外。
為了這個緣故,凡是奉祀精靈的神殿都是建立在森林之中。
在亞斯蘭國首都伊克雅城郊的離宮附近,也有着類似的遺迹。那是他消磨無聊時光的好去處,小時候他最喜歡在那兒玩耍了。
走在遺迹之中,他想起了這裏曾有過的榮光。在那個眾神離去、魔法漸稀的世界裏,為何只有飛翔族一直留到最後?即使受到人類的尊崇,但他們明知道自己將會隨著魔法的消逝而面臨毀滅的命運,為何卻仍然選擇留下?他們所追尋的是什麽?
他們過得幸福嗎?
修德雷想起深藏王宮之內的一幅畫,那也是他自幼的憧憬。
繞過拱門,他踩着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響的矯捷步伐前進,忽然一陣極輕微的聲響傳進他耳里。
他側眼望去,橫在眼前的樹叢遮住了他的視線,但他敏銳地捕捉到自樹叢後傳來的淙淙水聲……似乎還有些別的……
他一個跨步向前,伸手撥開樹叢。「誰?」
修德雷但覺眼前一亮。一波燦爛的銀色流光首先迷炫了他的眼,一眨眼後,映入他眼帘的是片小小的碧潭,雪白的銀瀑自山壁上沖泄而下,激起漫天的水霧,映着陽光,反映出彩虹般瑰麗的光彩。
一抹纖細的身影立在湖中,正回過頭來看着這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隨着她的動作,銀色的髮絲如飛瀑般揚起。
修德雷霎時眯起藍眸,瞧著那和宗教畫上如出一轍的銀髮紫眸,眼前的景象簡直不可思議得令人幾乎要懷疑是錯覺。
太像了!她宛如傳說中的飛翔精靈——早在千年前就消失的飛翔族。
倒不是因為她的容貌絕美不似人間所有,而是她的氣質、神態都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她像個不小心掉落凡塵德精靈,獨自再湖中嬉戲,卻沒料到居然有人會闖進她的天地里。她看似柔弱如幻影,雪白德容顏晶瑩無暇,而那水盈盈眼裏卻只有最初閃過的一抹驚詫,並無多餘的驚慌。當她回首的剎那,柔順的銀髮閃動著銀絲般的流光,陽光在她的發梢跳躍著。
靜默霎時在空氣中蔓延,蒼穹中宛如只剩下藍眼和紫眸相互膠著。
她是真的嗎?還是幻影?
眼前窈窕的身影栩栩如生,激蕩出隱藏在他記憶深處的另一幅影像。幼年時代的模糊僮憬,凝聚成眼前清晰的形態,他真切地感受到胸腔內洶湧奔騰的情感。
清亮的紫色大眼勾動着他的感覺,這張如夢似幻的美顏是真實的存在。他盯牢她,眼眸不敢稍離,瞳眸深處迸出了出自內心的笑意。
是動情的笑容!他因眼前人兒的出浴嬌態而血氣翻湧。
沒想到世間果真有符合他理想的人。他本不認為這理想會有實現的一天,然而夢幻在這瞬間化為真實,出現在他的眼前。
決定了。這是他的寶貝,而且是無價之寶,若不抓住,他必定會後悔。他要她,誓在必得。
半晌,修德雷打破了沉凝寂靜的魔咒。
他挑起一邊眉毛,先聲奪人,「你是誰?」
承受他異常明亮目光的希雅睜大眼睛,看似不驚不懼,其實是嚇呆了。
他是誰?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她為了進行神官修行結業的凈身儀式,才會獨自來到這個地方。
以清澈的泉水潔凈自己的身體和心靈,用最虔誠的祈禱和天神交流,這是非常重要的儀式,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絕對不可以被他人窺看或打擾。
而這座傳說紛繞的森林向來杳無人跡,古老的神殿更是連走獸也不曾前來造訪過,所以她才會來;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在這時候闖了進來。
更奇怪的是,他如何進得來?這座古老的森林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宮,而且神殿周圍還有着古老的封印,以防止有人誤闖,他到底是怎麽來的?
方才她體內感覺到一股莫名的騷動,難不成就是因為結界被破壞了?但是,他是怎麽做的呢?
希雅不解地皺起眉,低頭苦思,可她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出來。
算了!別想了,反正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上天降下來的好運氣。她不願也不能當神官的,卻苦於無法拒絕從小就收養她並教導她的神官長,她不希望令她傷心。
可是依照戒律,破壞凈身儀式,就等於喪失了成為神官的資格。也就是說,她可以不用泄漏秘密,就能夠名正言順的脫卸神官之職。
意外地解決了纏問她好久的苦惱,她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漾起一抹淺笑。
皮靴踏斷細樹枝的細微聲音拉同她的注意力,她不經意地由眼角餘光瞥向聲音的來源.紫眸瞬間大睜。
他怎麽還在呀?
修德雷邁開步伐朝她前進,目光不曾稍離,絲毫不避諱眼前的女人此刻正不著寸縷。
希雅意外的看着朝她走來的男子,沒想到他根本不打算迴避。
照理說!通常碰上這種情形,有禮的謙謙君子不是應該立刻捂住眼睛,轉過身去才對嗎?怎麽她碰上的情形完全不同?
她困惑地眨眨眼,遲鈍地發覺這個男人的反應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不過既然整個儀式都已經被他破壞殆盡,現在再來責怪他好像也嫌晚了點。
修德雷居高臨下地俯視在水裏兀自發獃的女人。
除了驚艷之外,他直覺地浮起一絲怒氣;這個女人需要再教育。
她難道不怕他心懷歹意嗎?
雖然此處很隱密.但是一個單身少女怎麽敢獨自在這人煙罕見的荒僻樹林裏沐浴呢?甚至此刻在他這麽「明目張胆」的注視下,也不見她有一絲驚慌。
她的反應是很氣人,但如果來的人不是他,他會更氣憤。
他的步伐沒停,直走到湖畔。
「我在問你話。」
低沉的聲音使正在發獃的希雅震動了一下,趕緊躲到一截延伸至湖裏的斷木後頭。他們隔着僅半人粗的枯木對視,她張大水盈盈的眸子,迷惑地看進他墨藍發亮的眼瞳深處,裏面像有光芒在跳躍。
好亮的眼睛……她倏然驚悸了一下,沉在水裏的身子不自覺地往後退,更往下沉去。
「請你別再走過來了。」她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起,終於想起應該抗議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修德雷輕笑着回答。
總算開始有點危機意識了。修德雷對她的反應還算可以接受,有風度的稍稍往後退,墨藍的眼眸依舊鎖住她。
「你……」希雅迎上他銳利的目光!身子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修德雷目光灼灼,看得希雅頸部以下全縮進了水裏。他直接下令,「你先上來,把衣服穿好。」
希雅訝異地看着他,不懂他罷手的理由。不過要快點穿上衣服倒是真的,初春的湖水還是很涼的。
「我要怎麽上去呢?」她仰首問道。
「我會暫時避開。」他嘴角微勾起一絲笑容,緩緩地開口。
那真是太好了。要是神官長知道她不僅儀式被人破壞,還被窺見了裸身,不知會氣成什麽樣?奇怪的是,那個人用發亮的眼睛看着她時,她不但不討厭!還有種從沒有過的奇妙感覺……那是什麽呢?她皺皺眉,決定把它拋開。
一待他的身影離開視線範圍,希雅就趕快爬起來穿衣服。
三兩下套好衣服,她轉身便走。
雖然她一點也不生氣,但這畢竟是個神聖的時刻;按照戒律,在這個時候,她甚至不能允許任何人見到她的。
可是就像算準了時間似的,她才剛穿好衣服,修德雷就突然出現在她眼前,準確得簡直像擁有透視能力似的。
修德雷邁步走到她身前,修長的身軀過分親暱地貼近她,而希雅則是被他不可思議的速度嚇呆了,一下子動彈不得。
他幽幽開口,「你要去哪裏?」
希雅沒有隱瞞,乖乖地回答:「我要回去了。」
「我說過有話要問你,在你還沒回答之前,你不許走。」他語氣微沉,專斷的口吻不容許她的反對。
這個人好霸道,看起來就是很習慣命令他人,而眾人也得服從他似的。
希雅輕蹙秀眉,不過並沒有生氣,只是不很高興地說:「你這個人很霸道呢!」
「沒錯。」修德雷仍是傲然的口氣。
「可是我不想回答啊!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你不知道,我現在根本不應該和任何人說話的。」希雅搖頭淺笑,潮濕的銀髮甩至身前。
修德雷藍眸中閃過難測的光芒,逕自撩起她一縷銀髮,低柔地說:「你有漂亮的銀髮和紫眸,像傳說中的精靈。」修長的手指順勢撫上她的頸。
她不由得有些許慌亂。「謝……謝謝。現在你可以放開我了嗎?」她第一次與人肌膚相親,不習慣,但也並不討厭。他厚實的指腹貼着她柔嫩的頸項,像暖暖的天鵝絨。
「你怕我嗎?你說不該與人見面說話,那麽,是我闖進這裏,為你帶來了大麻煩?若是如此,那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補償你。」他手掌戀戀不捨地撫上她柔嫩的頰,掌下美好的觸感讓他捨不得鬆手。
「沒……沒有必要。」希雅有些心慌地輕拍一口氣,倒退一步避開他的手。
看着她的反應,修德雷嘴角露出一絲淡笑。她似乎還不明白他的意思。無妨,他會告訴她的。
「是我說的不夠清楚嗎?我的意思是.我想照顧你,我要你。」修德雷挑明了說。
「呃,我想事情沒那麽嚴重的,你不需要犧牲自己。」希雅嚇了一跳。
「不是犧牲。」
「但我認為是。」
「那是你太瞧輕自己。你知道嗎?第一眼我就看中了你,而我很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力。在我看來,你是無可比擬的珍貴寶貝。我既然決定要你,就非要達成不可。」他執起她的下巴,堅定地訴說他的決心。
「你這個人好奇怪。」
「不,我只是對自己誠實。你不認為這是一個優點嗎?」面對她迷惑的神情,他笑得若有所思。
「或許吧。我真的該走了。」希雅心想,儀式的時間已經過很久了,要是再不回神殿的話,神官長說不定會以為她出事了。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他挑起劍眉,知道她根本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我不想說……真是的,我根本不該和你見面,甚至說話的。」她喃喃自語,不想讓他知道或自責自己破壞了神聖的儀式。
「為什麽?」他笑問道,同時感謝他比常人敏銳的耳力。
「你聽得到?!我還以為自己說得很小聲呢。不過這件事情我也不想告訴你,你就別問了行不行?」她被他靈敏的聽力嚇一跳,趕緊跳離他一大步。
「你不說我也查得到。」修德雷如影隨形的跟着她,他想知道的事情從來不會落空。
「請你別這麽做,而且這對你也比較好。」罪惡感湧現她的心頭。她利用了他,如果還讓他背負罪名,那就太過分了。
「我說了,我要得到你,調查自己心愛的人是理所當然的事。」他撫着她細軟的髮絲.捧着她的臉,以眼神傳遞他的堅持。
希雅半斂着眼沉默了一會兒。「我剛才聽到,你想補償我?」
「沒錯。」
她偏著頭想了想。「我要什麽都可以嗎?」
修德雷揚了揚劍眉,俊逸的面容帶著溫柔的笑意。他親昵地輕點她的鼻頭,很清楚她在想什麽。
「什麽都可以,只除了一件事——我不允許你將我排除在你的生命之外。」他輕點她的唇,低喃道:「記住我的名字,我是修德雷·凡·塞耶·奧羅陸德。」
希雅騖得捂住自已的唇,他的動作太快了,她根本來不及阻擋。
她瞪視着他,半晌才說:「可以的話,我希望把它忘掉,包括你剛才所說的一切。」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