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月初的靜夜,商熙石在車庫停好車子,轉身到對街的超商買咖啡。當他走出超商,一名手裏拿着飲料罐的陌生女子同時跟在他身後出來。
本來他也不以為意,但是他發覺有些怪異,他過馬路那女子也過馬路,他朝家的方向走,她也跟在他身後。
他不是個多疑的人,但總覺得那女子在跟蹤他,他希望自己是多慮了,然而當他站在門口掏出鑰匙,那女子就站在他身後不動了。
這下子不是他神經質了吧?他轉身打量這陌生女子,因為除了他的母親,極少有女人找上門來。
她眼睛晶亮,長得高姚,模樣非常的漂亮可愛。
“你也住這兒?”茉兒先開口,目光盯着他手中的鑰匙。
他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倏地轉身逕自開門進入便要關上門,她立即伸手擋住,說明來意,“我找斐立。”
斐立是商熙石的同居室友,是一個頗有名氣的攝影師,他有藝術家隨興不羈的個性,也十分有腦筋,雖然兩人職業不同、個性不同,卻很合得來,不過他們有過協議,彼此都不準帶女人回家裏。
因此,商熙石沒打算讓她進來,只回答,“他不在家。”
她有些失望,問道:“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可能三天或四天之後,他到外島去拍照了。”他搖搖頭,心想這美麗女子又是斐立花名冊的一員。
“噢,對呵,他是攝影師,但要三、四天才回來?”她呻吟一聲,垮下雙肩,很懊惱的樣子。
商熙石沒答腔,又逕自關上門。
然而門鈴馬上又響起,他無奈的前去開門,雙手交疊在胸前冷肅的看着她。
“怎樣?”他以冷漠的語氣問。她果然還是不死心,追男人追上門,說不定還想住進來呢!
“讓我進去等,好不好?”不管他的態度多冷淡,茉兒使出必殺絕招——眼中充滿無辜和迷惘,一臉楚楚可憐的樣子。
什麼玩意兒?真的想住進來!
他冷笑一下,堅持道:“你過幾天再來。”咦!這招對酷男沒效嗎?
她把頭靠在牆角,軟軟地央求,“拜託,我從台北下來的,這麼晚沒地方好去,讓我進去等斐立。”
“你可以住飯店.台中各式各樣的飯店都有,很方便的。”他唇邊毫無笑意,很嚴肅的說。
“我……我的行李在車站弄丟了,現金、信用卡、手機全都不見了,連坐車都有問題,更何況住飯店。”茉兒為難地直瞅着他。
商熙石瞪着面前美得不像話的小女人,冷酷的開口,“可惜我這裏也不是收容所。”說完他又要關上門。
她愣了一下,急得擋住鐵門大叫,“等一下,斐立說我可以到他家裏,他說有客房給我住,他沒跟你說我要來嗎,”
“沒有。”有也不能開先例,以免壞了規定。“Shit,斐立回來,我一定找他算帳。”她喃喃自語,然後又抬頭說:“讓我進去等他。”
“我並不認識你。”話得先說在前頭,免得給她無謂的希望,以為有機會進屋裏來。
她沒好氣的瞪着他,“是,你是不認識我,但我認識斐立,你不相信可以打電話問他。”
商熙石不客氣的頂回去,“問他也沒用,他有沒有告訴你,這兒不準招待女人?”
這麼不近人請?茉兒眼裏浮上怒意,不死心的再問:“就不能讓我進去等他回來?”
“那你等他回來再說。”他也不耐煩了。
“拜託,難道你還怕被我強暴不成?”她氣得口無遮攔。
“不行就是不行。”像這種死皮賴臉的女人最麻煩,他拒絕得更徹底。
她拍拍額頭,叫道:“天,你真的很不近人情耶!到底給不給我進去?”
“不給!”,他冷冽的聲音和表情顯示出毫不通融。
她氣壞了,擦着腰說:“好,要嘛給我進去,不然借我錢。”
商熙石沉吟了一會才開口,“我寧可借錢給你。”
他很清楚斐立這傢伙一向愛拈花惹草,女朋友可以組成一支足球隊,但他只戀下愛,所以和他在一起的女人通常都只擅長吃喝玩樂,為免麻煩乾脆用錢打發她了事。
她冷笑一聲,“你不怕我借了不還你?”
“我沒打算要你還,要不要?”他掏出三張大鈔遞給她。呋!就當是救濟她,免得她流落街頭。
唉!誰叫她此刻人窮志短?何況識時務者為俊傑,茉兒不客氣的伸手接下鈔票放人口袋,“謝了,我會還你。”
她轉身走了兩步,又走回他面前,“再借我一支筆和一張紙可以嗎?”
商熙石轉身進屋去找,過了一會遞給她紙和筆,她低頭寫了兒個字,交給他說:“幫我轉交給斐立。”
他點點頭,只見紙上寫着——我住在“金典”,記得來找我!尹茉兒
她走了之後,他便關上大門,把留言紙條貼在冰箱門上,等斐立回來看。
接着,他洗去一身疲憊,享受屋裏一片寧謐。
自從他搬出來住之後,少了父母的催婚聲,耳根清靜多了。他一手拿起毛筆,一手捧着硯台,站在一面白牆前,揮毫疾書——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睛。
片刻,整面牆都是龍飛鳳舞的草書。
這是他工作之餘放鬆自己的方式,藉此忘卻繁忙的公務,沉浸在浩瀚無涯的藝術中,只不過他把牆壁當成紙用。
***
三天後,斐立回來了。
他一進屋裏見到冰箱上的紙條,“哎呀”一聲,立即衝到商熙石面前嚷道:
“茉兒來過了?”
“什麼?”正在看《國家地理雜誌》的商熙石,從杏無人煙、冰封極地的圖文中抬起頭。
一向處驚不亂、處亂也不驚的斐立,此刻又驚又亂的抓住他,“茉兒,尹茉兒啊!你怎麼不留住她?”
“留住她做什麼?”商熙石挑眉反問。
“哎!真是的,我一時忘了她要來,你也不會幫我留她等我回來。”斐立惱得直跺腳,狠狠的瞪着他,一副要他自殺謝罪的模樣。
“你又沒先告訴我,我也不認識她.怎麼方便讓她進屋裏來?”商熙石淡淡回道,心裏對他的緊張態度有些詫異。
“你還怕她強暴你不成?”斐立大聲抗議。
咦!果然物以類聚,這句話那小妞也這麼說過。商熙石為之氣結,指着冰條上的紙條,“她不是有留話,去找她不就行了。”
“對對對!我去找她,媽的,她老爸要是知道我把她扔在外面,一定不會放過我……”說著。他如箭般沖了出門。
***
過了不久,斐立帶着茉兒回家。
她有些不安的問:“你確定我可以住這兒?”
“當然,你不住這兒要住哪兒?”斐立向來對女人很好,對她更是疼愛有加。
“可是,你那個室友好像不喜歡見到我。”她可沒忘記那晚被人毫不留情的拒絕。
“哦,你說熙石啊,別理他,他那個人就是這樣,我會跟他說清楚的。”斐立拍拍她的肩膀。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朋友?冷漠無情得很,那晚我求了很久,他竟然無動於衷耶!”她想他一定是個很難相處的人。
“其實也不盡然。我們約定不能帶女朋友回家,他那個人又很講究原則,所以才堅持不讓你進屋。”他客觀的解釋。
“要是他不答應讓我住這兒,你得快點幫我找房子。”茉兒聳聳肩。
斐立回道:“我說過要照顧你的,怎麼可以讓你獨自一人住在外面?而且熙石會答應的……”
“才怪,我看這種人一定是沒心,沒肝、沒肺。”她半開玩笑的說:“如果他不答應的話,表示他真的是個沒良知、沒風度的男人.那我就咒他娶老婆娶錯人,一輩子搭錯車、走錯路、吃錯藥——”
“是不是還有更狠的呢?”
背後一抹沉冷的嗓音響起,她猛然轉過身,震驚的對上充滿怒意的冰冷五官。
他他他……怎麼不聲不響就冒出來,連走路都沒聲音。
茉兒一驚,衝口說出,“噢!全被你聽見了。”
沒想到這麼巧,她開玩笑的話竟被他聽到了,而且他似乎當真了,還很生氣的樣子。
果不期然,商熙石譏諷地揚起嘴角,回道:“沒錯,精彩的詛咒一個字都沒錯過。”
斐立馬上解圍,“熙石。你在家啊,我替你們介紹,尹茉兒,茉兒,這是商熙石。”
商熙石身穿白襯衫、休閑褲,高大健碩的身軀佇立在她面前形成一股壓迫感,那雙深邃又嚴肅的眼睛,像要穿透她似。
“幸好我在家,不然就聽不到尹小姐的真知灼見了。”他的口氣輕柔,但極具諷刺之意。
“茉兒說話比較直率,你別見怪。”斐立試着解釋。
商熙石冷哼一聲,“很好,這也表示她直率的詛咒是真心話。”
“不,我不隨便詛咒人的……”糟呀!她又說錯話了。
“不隨便,那你是專挑我詛咒?”
“我……”她的臉刷地紅了,面對他咄咄逼人的氣勢,有些招架乏力。
天!這哪來的男人,怎麼小氣成這樣?
一陣無言后,斐立開口打破沉默,臉上漾着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熙石,我有事跟你商量。”
商熙石敏銳的感覺到斐立要商量的事一定與她有關,不禁朝她多看了一眼,心想他對這漂亮的小女人的確很慎重。
今天她依然素凈可人,穿了件T恤、牛仔褲,腳邊放了一隻小小行李箱……行李箱?!
他馬上警覺起來,目光也變得銳利,以詢問的眼神看她,“不是說行李不見了?”
喲,怕他喔?難道他的目光能殺人嗎?
茉兒立刻回瞪着他,“我的行李是被人偷了,裏面的現金和信用卡都沒了,只剩下衣物被扔在車站角落,我可沒騙你喔!”
商熙石卻冷笑一聲,嘲諷意味十足。
斐立清了清喉嚨,試着解釋,“是這樣的,茉兒單身來台中,我不放心讓她一個人住外面,所以想——”
不等他說完,商熙石已提出抗議,“不行!我們說好不能帶女人回來。”
“我知道,但我答應茉兒的爸爸要好好照顧她,你就通融一次如何?反正樓下有一間客房。”這房子是他們一起合租的,講好權利義務各半,他是有權反對。
“這是原則問題,通融你這次,一定會有下次以及下下次。”商熙石的口氣很冷。
斐立舉起右手,極誠懇的保證,“絕對不會,就這一次。”
茉兒一直屏息以待,當她看見他這麼不通情理時,打從心裏冒起火來,立刻拎起行李箱問:“斐立,哪一間是客房?”
“樓梯口右邊那問。”斐立直覺回道。
“我先進去休息,你慢慢跟他‘嚕’好了。”她立刻以行動表示要住下來的決心,氣定神閑地拎着行李箱走進房裏。
“你……喂!”商熙石氣得說不出話來。
管他的呢!看他能把她怎樣?
“我要她三秒鐘之內離開這房子。”商熙石的音量不禁提高,天曉得他從來、從來不會這樣大聲說話,這女人可真會惹他發火。
“熙石,看在這麼多年的友誼份上,你就不能給我一點面子嗎?”斐立懇求着。唉!他原本想好好商量的,偏偏他們兩個是哪兒不對盤了?
“你要亂搞男女關係,我管不了那麼多,但你現在把女人帶進家裏來,違反我們的規定就不行。”他有潔癖,而且是精神潔癖,看不得那種胡來瞎搞的行逕。
“哦!”斐立用力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你誤會了啦,我跟她不是那種關係,也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然是怎樣?”商熙石挑眉看他,根本不相信他會和那女人沒有曖昧關係。
斐立高舉雙手作投降狀,“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平常太花了,才會給你不良印象,但是,這次絕對、絕對不是!”他壓低嗓音煞有其事道:“老實說,這個尹茉兒啊,給我天大的膽子都不敢碰。”
“為什麼?”商熙石嗤笑一聲,仍然疑信參半。
“因為她是我的妹妹。”
“哼,她姓尹,你姓斐,別說什麼你們是同母異父兄妹,少來這套。”
“誰這樣說啦?”裴立白他一眼,“茉兒的父親是我的義父,她當然就是我的妹妹,明白沒有?”
“明白得很,她是你這個花花公子的妹妹。”商熙石冷諷道。
“耶,花花公子就不能有妹妹?花花公子也是人呀!”斐立大聲抗議。
商熙石白他一眼,不以為然的強調,“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你別以為我對所有的女人都心懷不軌,我是打從心裏把茉兒當親妹妹一樣的疼。當年我在台北念書時,窮得沒飯吃,就是義父資助我完成學業的,義父對我有恩,她又是義父唯一的寶貝女兒,我哪敢對她有絲毫邪念。”就因如此,所以他下定決心要回報尹家。
商熙石眯着眼,像在考量他的話到底有多少可信度。
這時,斐立的手機響了,他接起立刻臉色一凜,以少有的恭敬口氣說話,“是、是,義父放心,茉兒在房裏休息,要不要叫她聽電話?”
電話里的尹德權說:“不用了,讓她休息,你要幫我看好她。”
“義父,別擔心,她的大小事都包在我身上。”莢立很豪氣回道。
“呃……還有……”尹德權突然欲言又止,沉吟一下才又開口。“斐立啊,你知道的,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她一個人隻身在外,我擔心……”
“在我這兒絕對很安全,就像在自己家一樣,難道我這個做義兄的不會照顧妹妹嗎?”斐立不厭其煩的一再保證。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擔心茉兒還年輕,萬一她交男朋友我又沒法子守在她身邊……現在這個責任就交給你了,如果她交男朋友,你一定要向我報告,知道嗎?”這就是尹德權最大的擔憂。女兒大了難免交男朋友,卻又擔心她受騙上當,而且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他當然什麼都擔足了心。
“當然,這還用義父說嗎?什麼人想追茉兒就得先通過我這一關,我一定把對方的家世背景一清二楚全向你報告。”
“我信得過你,你可別叫我失望。”有斐立斬釘截鐵的保證,尹德權略微放心,不過還是叨叨絮絮的交代一些事。
“嗯……好好好,再見。”斐立合上手機,看着商熙石,慷慨激昂的說道:
“你看,人家愛女心切,特別拜託我照顧,我能拒絕嗎?俗話說飲水思源,要不是當初有義父的幫助,哪有現在的我?我可是知恩圖報,你該不會阻撓吧?再說,現在社會風氣敗壞、治安不好,要我這個做哥哥的把妹妹放在外頭任她自生自滅,我還是人嗎?”
從未見過這麼堅持不罷休的斐立,商熙石猶豫起來,“這……”
“這什麼?你媽不也常來這裏?我義妹就不能來?”
“那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你媽是親人,我義妹就不是親人?雙重標準,呋!”為了報答義父,斐立好說歹說,非要他答應不可。
其實商熙石也不是那麼不講理,腦子裏已稍有妥協的念頭,“你知道,我一向喜歡安靜。”
斐立見他態度軟化,立刻陪笑說:“我保證茉兒不會吵你,她很乖巧又獨立的。”
坐下來,他想了想這才開口,“算我怕了你,看在你誠意十足的份上我可以讓步,但在答應之前,我們先約法三章。”
“你說!”斐立聽了極高興,立刻回復嬉鬧本性,涎着笑臉的巴着他的手臂。
商熙石狠瞪一眼,立即甩掉他的手,嚴肅責道:“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是!”斐立乖乖的配合,立正站好。
“這屋子分作二分之一,上層是我的活動範圍,那女人禁止上去,她只能在樓下,而且不能帶朋友回來吵鬧。”畫清界線保持距離,才能確保寧靜的生活品質。
“沒問題、沒問題、沒問題。”斐立滿口的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