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夜晚的天空落下陣陣濃密的雨簾。

失控的車速亡命的衝出停車場。

街燈、車燈交相映照下的雨絲宛若一幕銀絲簾幔,模糊了往來人影、車影,蒙隴的視線,有如眼眶已然乾枯的霍無央曾經暗自淚眼婆娑哭泣之時……

巨大的雨滴帶走懸浮空氣中的塵埃與廢氣,都市的氣息因這陣雨而顯得冰冷、清新。

霍無央拉下車窗,任窗外的大雨灑入車內,打濕了他的人,卻怎麼也澆不熄體內熊熊灼燃的慾火……

他的精神渙散,渾身因藥效火熱乏力,持控方向盤的雙手顫抖……在這麼惡劣的生理狀況下駕車高速飛奔無異是自尋死路,可他卻不敢慢下車速甚至停車……

縱使機率只有微乎其微的一點,他仍擔心會被凌毅擎追上!

他怕……更沒有勇氣賭……賭那幾乎不可能會發生的事!

心神恍惚,神智閃動不清……

突然間一聲尖銳刺耳的撞擊聲刺穿他迷濛的思緒!

一聲巨響,強烈的撞擊力道將他的人,重重的往前撞上擋風玻璃,隨即向後甩……

鮮紅色的液體沿着額頭滴落,霎時間,痛楚與暈眩佔據他的所有意識……

「幸好……」

撞擊過後,霍無央強迫自己忍痛凝神。在還來不及確認自己傷勢前,他最先意識到的是自己的好運氣。

他衷心慶幸自己並沒有鬧出人命--這輛半毀的車廂撞上的只是一顆無辜的行道樹。

但這也表示了一件事--他再地無法藉由這輛交通工具離開……

「該死!」

霍無央無法自己地咒罵,車子失控撞毀的慘狀則迫使他認清,以他現在的神智根本沒有駕車的資格!

忍住一身的痛楚,他勉強下車,雙腿落地時四肢百骸的痛楚,硬是讓他無法自己的蹙緊眉心。

不知是他運氣好還是這一款車子板金夠厚,在車頭全毀的狀況下他的身體居然沒有什麼大礙……至少目前還看不出來……

他僵硬的動了動手腳與身軀,看着額上鮮紅的液體混着雨水向下滴落,瞬間淡化的色彩,他苦笑的忖道:

看來沒什麼太嚴重的傷勢!

至少,他的神智很清醒,沒有昏迷--拜渾身尖銳的痛楚之賜,現在的他比今晚的任何一刻都要清醒!

然而,他卻心知肚明,這樣的清醒不過是一時迴光返照的幸運罷了。

在自己將這份運氣耗盡之前,首要任務是找個隱蔽的地點將自己藏起來,以防……以防那應該不可能實現的預測成真!

念動,身行。他就近躲進路旁近在咫尺的小公園。

拖着痛苦的身軀,他不斷的回首,小心的不留下足跡,焦急的在公園內找尋可躲避的角落。

夜晚的天空陣陣大雨無情落下,帶走他的體溫,卻帶不走體內因慾火而升的痛苦與高熱……

撞擊行道樹時留下的痛楚,與體內不曾消減的慾火交相逼迫,讓霍無央的身軀越來越沉重,頭痛、目光渙散,神智也越來越模糊……

但他努力強撐着痛苦的身軀,憑着意志力維持清醒,直列在公園中某處陰暗的角落覓得理想中的藏身地點。

霍無央將自已修長的身軀縮成一團,藏入這一叢燈光照不到的矮樹花叢間,任冰冷雨水淋濕了他一身。

暗沉的夜色與滂沱的大雨提供了最好的掩蔽效果,掩去他的身影,也消去了他傷口血腥的氣息……

在這一刻,用盡所有力氣的他終於放下了心,也終於忍不住的昏睡在寒冷的雨夜!

***

渾身燥熱疼痛!

迷濛中,霍無央似乎聽見某人十分熟悉的嗓音在他的身邊極力壓低音量怒吼!

「該死!沒有什麼可是不可是……他若有什麼問題我唯你們是問!」

怒氣騰騰地卻又極力抑制焰火的關切嗓音彷佛似曾相識,然他的心卻又有着一絲的不確定……

說話者究竟是誰?

這麼耳熟的磁性音質應該是屬於他十分熟悉的人所有,但現在的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霍無央一陣迷濛,感覺自己的腦袋只剩一團無用的漿糊在運作,神智不清且混亂無章!

他試了又試,怎麼就是睜不開雙眼。

好吵……是誰:不要吵了!

霍無央好想就這樣吼回去,但任憑他費盡了所有的氣力,也只能微微的扯動一下嘴角,幾乎讓人察覺不出的那種……

唔!他的頭好痛!身體好熱……渾身都不舒服……四周的聲音離他越來越遠,而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唯一還留有的只剩本能中強烈的需求--喝水!

「……水……水……」

他努力的表達,但顯然一點聲音也沒有傳出口,努力的成效並不彰。

就在他以為自已即將渴死之際,一隻溫熱柔軟的物體觸動他的唇,斷斷續續的將他渴求的水分帶入他的口中……直到他感到饜足。

「謝謝!」

這是他腦中最後留存的念頭至於有沒有將話說出口,對已然再次喪失意識的霍無央而言,已成為永不可考的疑問。

***

刷的一聲拉開窗帘,朝陽射入房中投胎在病床上,喚醒了睡夢中之人……

霍無央下意識的抬起手遮陽,躲避刺眼的陽光。

「早安,今天早上感覺如何?」

陌生的男低音讓霍無央的意識瞬間清醒!

「你是誰?」

他猛然睜開雙眼,滿室耀眼的金燦光輝讓他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眸觀察。「這是哪?我怎會在這?」

一串疑問浮上心頭,霍無央努力的張大眼睛觀看,試圖找回有關目前所在地點的一絲記憶。

「這裏是東亞綜合醫院,而我是你的主治醫師--張建城,請多多指教。」

眼前,一身白衣的張醫師微笑,態度異常謙和有禮的回答。

「……我……我為什麼會在這?」霍無央問道。

記憶中,自己趁夜躲在公園的樹叢內,完全缺乏移師醫院的印象。

「是凌先生送你來的。」張醫師微笑。

「凌毅擎?」

「是。」

似乎有所顧忌,對這問題張醫師並不願多談,巧妙轉移話題道:

「你額上的外傷並不嚴重,但因是重度撞擊,所以有輕微的腦震蕩現象,為了安全起見,你必須留院觀察二天,至少得等到下午檢查完后才能確認沒有問題。」

得知這樣的答案,霍無央心中並無太大的訝異,只是有份必然的失落。

終究還是躲不過呀!霍無央心忖,淡然開口。

「那麼,我昏睡多久了?」

「不多,只有一末一夜。」

聞言,霍無央大驚。「一天一夜!」

不論有什麼事,他從不曾沒有一聲交代,無故徹夜不歸。

而這一次自己卻一連一天一夜沒有半點消息,父親必然急壞了!

想到家中日日為他等門的父親,霍無央掙扎坐起企圖下床離開……這時,頭頂響起熟悉的命令句。「躺下,誰准你起身?」

替代主治醫師適時出言制止霍無央的,是凌毅擎冷峻的嗓音。

不知出現多久的他,雙手抱胸倚門而站。

「你可以走了。」

凌毅擎凝眸直視病床上正欲起身的霍無央,然口中卻無比倔傲的向一旁的張醫師下令。

「既然病人沒有其它問題,那我就不打擾了。」不計較凌毅擎無禮的命令,張醫師風度極佳的離開。

直到張醫師離去后,他才開口道:「躺下,在沒有獲得許可前,你哪都去不了。」

「你……」

霍無央揚眉,乍見的第一眼除了訝異之外,尚有着不可避免的心痛。

凌毅擎的現身,輕易的打亂了他的心緒,勉強吞下心頭的驚訝,霍無央開口辯答。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沒有必要遵守這種不合理的命令。」

語罷,霍無央再度起身試圖離開。

「是嗎?」

揚起了一邊嘴角,凌毅擎笑着反問,笑容中他的眸光寒氣凝結,全然沒有半點笑意。

「沒有必要是嗎?你倒是可以試試看,只要你雙腳膽敢落地,我就將你綁在病床上,直到出院為止!」

凌毅擎笑容滿面的說道,但無論他的笑如何燦爛,卻怎麼也掩飾不了話中威脅之意。

他絕對說到做到!

「你!」

看着他眼神冰冷凍結的笑臉,霍無央不由得蹙緊眉心。

「至少讓我打通電話。」霍無央以眼神傳遞這項堅持。

「打給誰?」凌毅擎態度反常的追問。

霍無央不答,只是挑高眉峰的看着他。

兩人眸光糾結對峙,許久、許久

「拿去。」

病房內架設的電話移至霍無央膝上,凌毅擎冷聲示意,隨即走到窗邊,背對病床燃起一根煙。

即使是親眼所睹,然凌毅擎的讓步仍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瞪視着手中的電話,霍無央訝然不已的抬眼--在他眼中,背對自己的凌毅擎背影佛彷訴說著高仿與寂寞!

不!不可能……想必是多心了!

他搖了搖頭,無法自己的苦笑,無聲嘲笑着剎那間意念動搖的自己……

多麼可笑的妄想!

霍無央無能制止自己的苦笑。

就在那一剎那之間,他……他居然以為背過身去的凌毅擎,眼中閃動着是失落與傷痛……

那個人……可以面不改色設陷逼死一條人命的無情謀略家……而他,居然還以為自己的態度傷了他的心?

這是多麼可笑的妄想!

凌毅擎根本沒有心,這不是你早已看穿的事實嗎?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

苦笑自嘲中,霍無央斗心自問着答案早已明白呈現的問題。

空氣中一片異樣的寂靜。

「不打嗎?」

突然間,凌毅擎不含一絲情感的開口。他頭也不回的問,冷冷的嗓音一如往常,打破這沉寂的異樣氣氛。

愕然驚醒,霍無央趕緊否認。「不,我要。」

深怕凌毅擎出爾反爾,慌亂的手指趕忙按下一串號碼……

「喂!」

煙霧迷濛中,他煩躁的蹙眉,隨手將燒至指問的餘燼捻熄。「這句話最該問的人是你才對,是你究竟想怎樣?」

凌毅擎冷寒的眼眸中呈現出明顯的追問寒芒,皮笑肉不笑的問。

「我?」

食指直覺指向自己,霍無央張目結舌。

一句意料之外的反問!

他情難自己的一聲低呼,然卻瞬間密收心緒。

霍無央斂眉垂眼,強忍襲人的錐心刺骨之痛。「我什麼都不想,只希望避免犯下與半年前相同的錯誤……」

聞言,凌毅擎什麼都不說,無言地再燃起一恨煙,不斷吞雲吐霧。

透過層層漫漫的煙霧,一雙冰冷犀利的眼眸,不含半點暖意的盯視着霍無央的一言一行……

即便無言,然它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種至大的威嚇!

霍無央深吸一口氣,逞強開口。「讓它結束吧!我和你……這一切本就不該有……」

勉強揚起一邊嘴角微笑,霍無央清楚的感受自己的心一點一點的死去、破裂、粉碎、散落……化為灰燼!

「我……相同的錯,我並不想犯第二次,當年的事……至今仍叫我後悔不已,所以……」

破裂的聲音化為一聲身不由己的痛苦悲鳴,上傳卻被他硬生生的壓下,哽在胸口,消不掉、下不去卻又不能任它冒出……

只因他的心清楚的知道

錯,一次就夠了!

所以,即便這樣的決定讓他再痛、再苦……然該說的話,該做的事,卻一定要說、要做!

不能因一時的痛苦或私心而或免……

他的希望很小也很卑微……只求能繼續留在他的身邊……不要傷及他人……這就已心滿意足!

「……她--盛如欣--才是理應承受你愛護、珍惜的人,而我……我們……我們之間……已經夠了,結束這一段情理難容的不倫關係,我曾親手斬斷自己的執念,退守本分……」

不再傷害無辜的第三者!

感受到凌毅擎目光中的怒火,霍無央的心一陣凄然,想說的話究竟還是無法順利說出口!

他試圖再次開口表達自己的想法,但卻被凌毅擎冷傲無情的神態與語氣硬生生截斷。

「這就是你想說的話?」

刀鋒般冷利的眸光無情的凌遲着眼前之人,壓抑住憤怒的焰火,凌毅擎再次開口,一字一字的問道:

「這、就、是、你、想、說、的、話?」

風雪冰雹與怒火併存,置身於風暴中心,霍無央縱使小有懼意卻仍固執的點頭承認。

霍無央抬頭,坦然迎向凌毅擎冰冷無情的怒火,眸光堅決不移的說道:

「沒錯,這就是我的決定--斷絕你我之間不應有的關係……不再繼續!」

兩人目光凝結僵持。

對峙中,凌毅擎冷然丟下這麼一句話。「隨便你。」

指尖宛若不帶痛覺般狠狠掐熄手上的煙,他什麼也不多說直接甩門離去。

留下霍無央一人,獨自在病房中品嘗心頭那份自戀上他之後,即不曾有片刻消退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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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表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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