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距離柳、李兩府的婚事越近，牡丹的心情便益加不安。
儘管是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微風輕送，卻仍消不去她心頭的煩躁。
她在柳府花園裏的一角，命人建了一小座專植牡丹花的花圃，時值春意盎然的時節，各色牡丹正爭奇鬥豔地展現它動人的姿采。
這裏是她和柳昊風第一次相見的地方呀！
微微的春風拂來，一股股醉人的牡丹清香在風裏縈繞着，紅紅綠綠的花兒們隨風擺動，一波波如碎浪的花潮，美得令人屏息。
牡丹失神地坐在小亭的石階上，雙手捧着臉，兩眼無焦地瞪着花兒們發獃，回想這一陣子以來與柳昊風相戀的點點滴滴，嘆氣聲便更長了。“唉……”
“？什？嘆氣？”柳昊風低沈的聲音在牡丹背後響起。
牡丹不用回頭，都知道來人是誰。
柳昊風坐到她的身側，柔聲地問道：“怎麼了？”
牡丹沈吟了一下，幽幽地嘆道：“昊風哥，你知不知道我？何命人在此建牡丹園？”
她這一點心事，柳昊風豈有不知之理？
只是對於他即將成親，卻又無力違抗，他也感到相當無奈，於是他愛憐地由她的纖腰處摟住她，喃道：“牡丹，我想了很久，或許……”他停頓了下來，實在很難？齒要她委屈地當他的側室。
既然和青妍的婚事不能退，他想來想去，似乎只有這一個方法能將她永遠留在他的身邊，只是這樣的要求，他實在說不出口。
“嗯？”牡丹疑惑地回眸望向他，耐心地等他把話說完。
“我想你和青妍也挺好的，再怎麼說她的病也是你醫好，我是想……如果……”柳昊風支支吾吾地說了一堆，牡丹聽得一頭霧水。
“昊風哥究竟要說什？？”
柳昊風突然正色地望着她，嚴肅道：“牡丹，你可願永遠留在我的身邊？”
她已經是他的人了，他希望能負起照顧她的責任！
牡丹忽地心頭一緊，怔愣地望着神情嚴肅的柳昊風。
這個問題她也自問了許多次，每一次卻都陷落在□徨的泥淖里，久久無法理出個答案。
沒錯，她是愛上他了，但她也同樣舍不下天庭的一切，王母娘娘還有菊仙她們三人，甚或是她五百年的修？，如果她決定留在他的身邊，就等於要放棄這一切！
況且，就算她願意放棄一切而留在他的身邊，那李青妍怎麼辦呢？
他的姻緣只配李青妍一人，她若是執意留在凡間，是不是等於又亂了天網？
見牡丹陷入沈思，柳昊風急着問道：“你不願意？”
“我……”牡丹此刻的思緒一片凌亂。
“也罷！”柳昊風嘆了口氣，神情有些落寞地？道。“我知道讓你做偏房，實在太委屈你了……”
“不是的，昊風哥！”牡丹着急地拉着他的袖子。“你誤會了！”
“喔？”柳昊風又燃起了希望。
“我……”牡丹心頭一酸，晶燦如星的眸子立即覆上一層水霧。“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牡丹……”見她掉淚，他的心都擰疼了。
牡丹忽地牽起他的手，領他走到牡丹園中，雙手捧住他俊逸的臉龐，幽幽地道：“這片牡丹園，我是？你而建的，希望昊風哥日後若見到這牡丹園，便會憶起牡丹……”牡丹深情不已地望着他，喃喃念道：“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牡丹？”
“這是我心情的寫照……”
“這詩意思是指一分相思，一分憔悴，寫極了相思之苦……”柳昊風似乎由牡丹的話中察覺出了什？端倪，他不安地問道。“你突然念這首詩……究竟是什？意思？”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什為他總覺得她的話中似乎隱含着道別的意味？
牡丹那雙美麗的眸子問了問。“沒什？，只是突然一時興起罷了。”
“是嗎？”
“嗯。”牡丹僵硬地點點頭，接着道：“我只是想讓昊風哥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真有一天，不論發生了什？事讓牡丹不能再待在昊風哥身邊，昊風哥只要看着這些牡丹，就可以感覺到牡丹永遠在這裏……”
“牡丹……”柳昊風聞言，心中一慟，嗓音沙啞地道。
“你？什？突然這麼說，你打算上哪兒去嗎？”
牡丹佯裝無事地搖搖頭，臉上掛滿了笑容。“不是的，只不過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紅塵俗世多變化，將來的事誰又能預料呢？”
是啊，就算她是天上的謫仙，也算不到這趟下凡，竟會對柳昊風動了凡心，甚至發生了關係，毀了她五百年的修？，這些在當初，又有誰預料得到呢？
或許月老說的對，是她的定力不夠，但愛上柳昊風，她一點也不後悔，與他相戀的這一段短短的時間，已足夠她永恆的回憶。
下一刻，柳昊風突地忘情緊緊擁住她，深情地喃道：“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自私，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你永遠留在我的身邊。”
“昊風哥……”儘管他的擁抱很誘人，牡丹還是趕緊推開他。“別這樣，讓人看到就不好了。”
儘管再捨不得，柳昊風也只得放開了她。“那我們回屋裏去……”
“不行，昊風哥明日成親在即，一定有許多事要忙，總不能老是陪着牡丹。”牡丹搖頭道。
這半個多月來，柳昊風老是與她相伴，過了這段幸福快樂的日子，也該夠了！
下凡這短短的一個月間就發生了那麼多事，她的心情已經截然不同了。
愛上柳昊風或許是她犯下的最大錯誤，但她卻不後悔！
明日本該是她回天庭的日子，但她知道自己是回不去了！
儘管她再捨不得他，她還是得放他走，因為和他發生了關係，她知道自己的仙緣已破，近五百年的修？全化？烏有，如今她是用殘存的法力辛苦地支撐着，但她知道過了今天，她便會因法力盡失而打回原形！
天界，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牡丹……”柳昊風總覺得她不太對勁。
牡丹忽地漾起一朵甜甜的笑，並且推着他道：“牡丹沒事，昊風哥還是趕緊去忙吧。”
“這……”柳昊風遲疑了下。
“快去吧，昊風哥！”
“好吧。”
柳昊風才轉過頭去，牡丹又叫住他。
“昊風哥！”
柳昊風立刻回頭。“牡丹，你叫我？”
牡丹愣了一下后，搖頭道：“沒事。”
天！她多？希望時間能夠永遠停在這一刻……柳昊風似乎有些失望。“那我走了，晚點再來看你。”
“嗯，你快去忙吧。”
“好吧。”柳昊風再望了她一眼后，才不舍地離開。
柳昊風離開后，牡丹臉上的笑容隨即垮了下來，她虛弱地坐回台階上，撫着額際氣喘不已。
她的元神就快耗盡，她也變得越來越虛弱，只是在柳昊風面前，她努力地不讓他看出任何異樣。
？？？深夜牡丹神情落寞地獨自站在牡丹花園旁，仰頭凝神望着星光燦爛的天空，不知道？什？，今夜的星空看起來特別的美、特別的令人不舍……薄煙一陣，月老忽地出現在牡丹面前。
月老搖着頭，重重地嘆口氣道：“丫頭，你這是何苦呢？”
牡丹微微抬頭望向月老，苦笑道：“回不了天庭了。”
“也害我輸慘了！”月老愁着臉道，光是賠那些押牡丹回不了天庭的？仙佛，就快賠死他了。
“對不起……”
“唉！”月老重重嘆了一聲。“你……咳……”
他雖老是與牡丹打打鬧鬧，但他心裏其實是疼愛她的，看她現在？了情字把自己搞得元神盡失，他實在非常心痛。
沒想到牡丹反而凄凄笑了起來。“月老，以後再也沒有人去玩您的娃娃，也沒有人再去偷拔你的鬍鬚，可別太想我呀！”
月老聽了之後，心中一澀，嘆息聲更重了。
“別這樣，咱們五百年後還是可以再見面。”
“唉，牡丹……”月老心中百感交集，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什？才好。
“月老是來收我的仙珠的吧？”
月老困難地點點頭。
“？什？會是您來？”這事理該由天兵來辦才是。
“我……”月老一時語塞，因為他覺得這一切的結果，似乎全是他造成。
牡丹燦麗的眸子凝向他。“月老不會是因為自責吧？”
一語中的，月老沒有答話，只是怔怔地望着越來越虛弱的牡丹。
沒想到牡丹反而笑了。“往後沒人那麼大膽，敢再玩您的娃娃，日子恐怕會無聊些喔？”
“牡丹……”
牡丹凄笑道：“月老，您就別自責了，這一切都應該怪我自己。”事到如今，她反而更加豁達地面對現實了。
等她交出仙珠，這就算和天庭永遠地說再見了，就連紅塵俗世，她也無法多留，就算她再如何地不舍，如何地不願，她仍註定與柳昊風分離。
牡丹那一朵苦澀的笑花令月老怔了怔。“丫頭，你變了。”
以往頑皮、不知天高地厚的牡丹仙子，什為時候竟多了一份歷盡滄桑的凄楚、無奈？
牡丹像在一瞬間長大了不少，天真活潑的她竟蛻變得沈靜嫻雅？
“我準備好了。”她笑道。
“牡丹……”
“什？都不要說了，就麻煩月老代牡丹向王母娘娘，還有菊仙、梅仙、蘭仙等人告別吧。”
說著，牡丹仰頭望了天際一眼，接着又深情地望了一眼柳昊風房間的方向。
她就快打回原形，化成一株牡丹，柳昊風的記憶里不會再有她，所有人的記憶里全都不會再有她，就彷彿她從來沒有來過這世間一般。
“好了，我準備好了。”牡丹朝月老凄凄一笑，便微微張開嘴，一道五彩繽紛的炫麗光彩由她的小嘴中激射出來。接着一顆小如拇指的七彩珍珠由牡丹的口中吐了出來，懸浮在半空中。
過了片刻，七彩珍珠自動飛入月老手裏，牡丹一下子像失去了支撐般，整個人往花圃倒了下去。
“牡丹！”一道男聲忽地傳來。
就在牡丹恍惚的同時，她只感到一抹黑影疾奔到她面前。
這熟悉的聲音，她永遠不會忘記，不管是在夜裏、白天，還是在夢中，這是她日日夜夜期望聽到的聲音……是昊風，是柳昊風！
“昊風哥？你？什？在這裏？”
“明日就要成親了，我只是想去看看你……”沒想到他在經過園子時，一道奇異的光芒將他吸引過來。
突然奔出的男子令月老嚇了一跳，在月老還沒回過神之際，柳昊風已經一把抓住月老的衣領，一副想揍扁他的模樣。
“你是什眾人？你究竟對牡丹做了什？？”
“喂喂，少年人，別激動！”月老被他這吼聲給喚回了神智。
“昊風哥……”牡丹虛弱地喚了一聲。
柳昊風立刻撇下月老，趕緊奔到牡丹身邊，將她抱在懷裏。“牡丹、牡丹，你怎麼了？？什？突然病成這樣？”
她下午不是還好好的，？什？現在突然病成這個樣子？
“昊風哥……對不起，我不能永遠陪在你身邊了……”
柳昊風更急了，他激動道：“你在說什？？？什？？”
牡丹虛弱地望了他一眼，再看看月老，最後，決定把事實告訴他。“昊風哥，我原本是天上的牡丹仙子……”
“什？？”牡丹……仙子？他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
“我……下凡來……是？了撮合你和……青妍姐姐的婚事……”她虛弱地頓了下，喘了口氣后道：“但是……沒想到，我竟愛上了你，甚至和你有了夫妻之實，我修鍊的道行……全都毀了，所以……”
“所以什？？你快說呀？”柳昊風激動地晃着她。
“所以她只能打回原形，化回一株牡丹。”月老替她說完。
柳昊風猛一回頭，狠狠地盯住月老。“你究竟是誰？”
月老呵呵笑道：“我就是掌管人世姻緣的月下老人。”
柳昊風一聽，臉色更加陰沈。“你這昏仙，？什？硬是把我和青妍扯在一起，我和她沒有感情，就算在一起也不會快樂。”
月老一聽，氣忿地回道：“你這小子，姻緣本是天註定，上輩子誰讓你是一名樵夫，上山砍柴的時候無意間救了一隻受傷的白兔，而那白兔就是李青妍，你和她的姻緣是你上輩子就和她牽下的，可不是我造成的。”
柳昊風一聽，頓時語塞，心頭慌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他改以哀求的口吻朝月老道：“求求你……救救她……她是怎麼了？”
月老嘆口氣道：“我也想……但是……”
“昊風哥……”牡丹虛弱地伸手撫上他的臉。“別這樣，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我不要你離開……牡丹……”柳昊風着急得心焦如焚，他趕緊轉頭向月老求助。“你不是仙嗎？趕緊救救她呀！”
“昊風哥……”見他這等心碎的模樣，牡丹的心也跟着碎了。
“唉……”月老見兩人如此依依不捨，不禁重嘆了口氣。
問世間情？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呀！
“昊風哥，我沒有要離開你……我會化成一株美麗的牡丹……日夜在這裏陪伴着你，雖然我不會再說話，但我永遠在這裏……我不會孤單，因為我還可以每天看到你……”
“牡丹！”柳昊風不舍地緊緊擁住她，深怕她會突然消失。
她這番深情的告白教他怎麼能不動容？
他也深愛着她呀！
“昊風哥……”
“不！我不讓你走，牡丹……我愛你，別走……”
“時間差不多了。”月老突然出聲道。
柳昊風聞言，便發現她的外觀似乎正在改變，原本白皙的肌膚此刻卻呈現綠色及淡淡的粉紅。
“牡丹？！”柳昊風驚駭地看着她。
“昊風哥，記住……我永遠在這裏……”
牡丹的身子逐漸地變化，不僅？色越來越深，身形也逐漸地改變。
“牡丹……牡丹……”柳昊風情急地大叫，但卻不知該做什？，只能任焦急燒灼他的心。
“我愛你……昊風哥……”牡丹最後的聲音隨着微風虛縹飄浮地逐漸消失不見……沒多久，她便化成了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與其他的牡丹看起來沒有什？顯著的差別。
柳昊風痴痴地瞪着那一株由牡丹變成的花朵，實在不敢置信自己究竟看見了什？。
當她說她是天上的牡丹仙子時，他還不怎麼相信，直到現在他才不得不相信她方才所說的話。
她消失了……他的牡丹消失了！
“牡丹！”柳昊風跪坐地上，悲痛地仰頭朝天空大喊。
“你回來呀……”
一瞬間，突然燈火通明，數十名家丁舉着火把、燈籠圍了過來，將四周照得光亮，他們是聽見了少主柳昊風凄厲的叫聲，以？發生了什？事，才全趕了過來。
“少爺，少爺？”
家丁們趕了過來后，全都疑惑地望着他們家少爺，不解他？何像獃子一般瞪着牡丹花發獃。
他們家少爺一向穩重，鮮少看到他像現在這樣失常，一群家丁全都因此而愣住了。
接着他們又發現了一名奇怪的老人。“你是誰？”一名家丁問道。
月老沒有回頭，他直搖頭嘆氣，接着自喃道：“紅塵俗世，凡緣難斷，南柯一夢，情愛難了。”接着他足下一蹬，大聲喝道：“都忘了吧！”
霎時，一團濃濃且略帶檀香味的煙霧，由月老腳下那一蹬后緩緩散出，嫋嫋地在四周散開……“好香……好香……”
“這是什？香味？”
在場所有人無不因這奇異好聞的味道而失神。眾人就像突然之間失去了神智，除了這香味外，什？都忘了。
就連柳昊風也因這香味而失了神，記憶里的一部分似乎正在遠離他，迷迷中，似乎有另一部分的記憶被人鎖了起來，藏到他心房的深處。
煙霧越散越遠，甚至散出了慕容府，範圍之大，將整個杭州全都覆蓋。
這樣一來，月老已經成功地將牡丹由每個人的記憶中抽去，牡丹這號人物不會再停留在任何人的記憶中，彷彿什？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月老滿意地望了一下四周后，才低下身子對着牡丹化成的那一株花道：“丫頭，我走了，有空再來看你。”
牡丹花彷彿聽得懂般，花枝隨着微風搖曳擺盪，像是在回應月老的臨別之語。
“好自？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