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一大早,幽怨凄美的笛聲悠悠地在別館裏傳開,如泣如訴的笛音令聞者心頭不禁泛起一股惆悵。

那難言的音律韻味,低回耳際,不難感受出吹笛人心中無限的凄思,彷彿濃烈的思緒中又夾帶着一股無奈的欷□。

月無缺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在床上躺了許多時日,她正想離開房間出去走走,疏鬆一下筋骨。才跨出房門口,便立刻被這笛音給吸引,並且下意識地隨着笛音而去,直到穿過幾道迴廊,才在一座假山流泉旁的小亭里,發現了笛音的主人。

是“行雲”!

一見是他,月無缺不多想便轉頭就走,正當她打算離開時,慕容□卻已眼尖地發現她。

“世上難遇知音人,無月既然來了,又何必急着走?”慕容□擱下了笛,朗聲喚道。

既被發現了,?免失禮,月無缺只得停下腳步,回頭走向小亭。“‘行雲公子’真是好雅興,更沒想到公子吹得一手好笛。”

“足以自娛罷了。”

“如果沒事,恕無月先行告退。”

“等等。”慕容□拉住她一隻玉臂。“何必一見到我就急着走?”

她越是冷漠地拒人於千里,他便越想撕掉她這層保護色!

憑他聰穎的腦袋,他相信自己的判斷無誤,這名冷若冰霜的女人之所以如此冷漠,絕對和她的心結有關。

究竟是發生了什?事令她蜷縮在自己的世界裏,他實在很好奇!她謎樣般的氣質引起人深究的慾望。

“放手。”月無缺蹙着眉,冷聲道。

這男人?何老是喜歡對她動手動腳?

“何必刻意躲着我?”

“我沒有。”

“沒有?”他俊眉一挑,蔑笑道。

她那迫不及待想逃離他的模樣,令他深覺有趣。

“你究竟想怎麼樣?”她朝他吼道,一向自恃的冷靜再次被他擊潰。

見她點燃怒火,慕容□笑道:“生氣了?”

月無缺瞪着他依然扯住她的手。“你究竟放不放手?”

慕容□依言放開了對她的鉗制,俊眉閃過一道極富興味的流光。“你怕我?”

聞言,月無缺心裏狠狠一震,抿緊唇沒有答話。

但她心裏卻清楚地發現,是的,她怕他!

她怕他身上那股自信的魅力,她怕他身上不時散發出的挑達魅惑,她害怕接近他,害怕他一切掠奪的舉動!

不知?什?,他的出現總是令她心悸,她告訴自己,她該逃開他!

“被我猜中了?”慕容□臉上依然掛着他那既高效又略帶邪肆的微笑。

“胡言亂語!”她斥道。

“你這輩子還沒有喜歡過人吧?”慕容□繼續逗弄她。

“關你什?事!”

“因為你老是容易臉紅!”

月無缺立刻像被踩着了痛處。“又關你什?事!”

“嘖嘖!”慕容□搖頭蔑笑道。“什?都不關我的事,看來你倒忘了你的命可是我救的。”

受不了他一再地討人情,月無缺索性冷着一張臉,堅決地嚷道:“我這條命,你要就拿回去!不要再提醒我,我欠了你什?!”

這回輪到慕容□愣住了,他被她臉上那股濃濃的哀傷與夾雜的忿怒神色給怔愣住!

她究竟發生過什?事?他越來越好奇了!

趁他發愣的同時,月無缺退出一步,冷凜地朝他正色道:“不要再告訴我我欠你什?,若是要我還,只管直接開口跟我取!”

她不想欠他,因為她對於還債已經累了!

她永遠忘不了,師父的養育之恩,最後竟成了一句──?了報仇,犧牲一個徒兒算什??

十幾年來的恩情,她視師父?母,沒想到最後才明白,除了是師父的復仇棋子外,她什?都不是!

愛、恨……包袱太大,她已無力承受!

她面色哀凄地大吼道:“我不想欠了!”

她宣洩的情緒令他看出了一些端倪,他微蹙着居丘,試探性地問道:“你?什?那麼害怕承擔?”他一步一步緩緩地朝她而進。“這人世間的種種情仇對你而言,?何會成了如此沈重的包袱?”

“別過來……”他每進一步,她便退一步。

“告訴我……”他磁性的嗓音魅惑得令人心悸。“你究竟發生過什?事?”

月無缺下意識轉頭想逃,但慕容□已先一步閃身至她的面前,阻了她的去路,尚未得到答案,他怎能輕易讓她逃脫?

“走開!讓我走!”她驚慌失措地喊道。

慕容□對她的抗議根本置若罔聞,逕自道:“你究竟在害怕什??”他看得出來,她的心裏負擔了太多情緒,而他要知道?什?。

月無缺倏地臉色發白,發狂地朝他大吼:“你以?你是誰?

誰准你胡亂猜測的?”

慕容□只逕自繼續道:“所以你心碎了?倦了?最後也不想留在這世間?”

看她臉色越來越蒼白,慕容□在心中更加確定了他的猜測。

他不禁想,一個受過傷的女人要再次打開心結會有多困難?他突然好想看看她瘋狂愛上某人的時候會是什?樣子?

面對他一層又一層的剖析,月無缺只覺自己就像是個透明人般呈現在他的眼前,被人看透的難堪令她又慌又亂,一張小臉蒼白。

她撕心吼道:“夠了!夠了!”

不理會她的抗議,慕容□仍繼續道:“你當真看開了這紅塵俗世的恩怨情仇?你確定自己不會再愛人?不會再相信人?

不會……無缺!”

月無缺受不了他一再的刺激,最後竟在他面前軟倒,昏了過去。

???“傷不是好了嗎?怎麼突然間又昏了過去?”鎮南王蹙着濃眉,望着床上一臉蒼白的月無缺。

慕容□把過脈后,將她的手臂放回棉被下。“外傷易治,心病難醫,她可能突然想到什?往事,一時氣血攻心才昏了過去,我開幾帖葯讓她服下,休息個兩天就沒事了。”

慕容□隻字未提關於他對她的逼問、猜測。

“說的是,從那高崖上落下,一定把她嚇壞了。”鎮南王的口氣滿是不舍。

“爹,姐姐會不會死?”趙彤一張可愛的小臉凝着濃濃的擔憂。

鎮南王疼憐地將女兒抱起,柔聲道:“不會,姐姐只是睡著了。”

“可是娘也睡著了,娘就不會再醒……”

“那不一樣……”鎮南王一時之間真不知該對女兒如何解釋這人世間生離死別的無常。

“好彤兒,聽叔叔說。”慕容□抱過趙彤,將她放在自己腿上。“王妃是上天庭做神仙了,而這位姐姐……”慕容□眼光落在月無缺美麗的臉上,笑道。“老天爺說她要代替王妃陪伴在彤兒身邊,所以不讓她上天庭。”

“是嗎?”彤兒臉上寫着半信半疑。

“放心,姐姐不會上天庭的。”

“那等姐姐醒了之後,爹可不可以迎姐姐做王妃?”趙彤此語一出,慕容□和鎮南王雙雙一愣。

不知?什?,一聽到她可能成為王妃這樣的話,他的心底竟泛過一絲從未有過的異樣情緒。

“彤兒……”慕容□很快地回復原有的神色,對着趙彤笑道:“彤兒要姐姐做王妃?”

“嗯!”趙彤大力地點點頭。

“那就等姐姐醒來,彤兒自己問她吧。”

“太好了!”趙彤跳下慕容□的膝,奔至鎮南王身邊,耍賴道:“爹,好不好,好不好嘛……”

“彤兒,別胡鬧。”

“人家沒有胡鬧,人家只是要娘……”說著、說著,趙彤豆大的淚珠又開始滴了下來。

一見女兒又哭了,鎮南王趕緊妥協哄道:“好了、好了,別哭了……”

“哇……”趙彤哭勢更大,一轉眼便奔出了房間。

“彤兒……”鎮南王立刻跟了出去。

???“師父,無缺跌破皮了……”

“還不趕快自己去擦藥,動不動就哭,以後怎麼替我辦事?”

“師父,無缺發了高燒……”

“無缺、無缺,師父在這裏,別怕……”

尚未清醒的月無缺正作着噩夢,在離恨谷的兒時回憶斷斷續續湧上心頭,師父那張冷漠的臉偶爾也是會有笑容的,雖然很多時候對她們十分嚴厲,但有時候卻又溫柔得像個慈母。

突然,她感到有人正摸着她的額頭。

這感覺……“師父!”她喚,一睜開眼,卻對上慕容□那張俊臉。

“師父?”慕容□眉頭微蹙問道。

月無缺驚地坐起,慌道:“我?什?在床上?你又?什?在這裏?”

“你昏過去了。”

驀然,昏厥前的回憶全數涌回腦海里,月無缺一臉戒備地瞪着他。“你究竟想怎麼樣?”

她不懂,真的不懂,這男人?何老是針對她,他究竟想怎麼樣?

其實,連慕容□自己也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但他就是無法不管她。

難得的,他收起咄咄逼人的氣勢,對她笑道:“什?都別想了,你的身子還很虛,再睡一下。”

他將她壓回床上,甚至替她蓋好棉被,前所未見的體貼溫柔,令月無缺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她安穩地躺在床上,眼瞳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為她張羅一切,一股奇異的情緒不知不覺在胸臆間蔓延開來,令她那顆遭逢劇變的心窩緩緩地漾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暖潮。

月無缺忽然意識到自己跳飛的思緒,趕緊收斂心思,命令自己不得對眼前的男人有一絲絲的好感,就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也不行!

儘管不準對他有好感,可她心裏也明白救命之恩卻是無法否認,她的心真的好亂……???

除了氣血虛外,月無缺的傷勢可以說是完全好了。

她坐在花菱鏡前獃獃地由鏡中審視自己的面容,實在無法想像這世上曾有另一名女子與她的相貌如此相似。

思緒正胡亂地飛馳着,“行雲”那張臉倏地又跳到她的面前。

她不禁猜測起他的真實身份,他那一身狂霸不羈的氣息與貴氣,想必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尤其又與鎮南王爺?友,身份理應更加不凡。

像這樣出色的男子,他成家了沒?

月無缺沒有發現她的思緒不知不覺直繞着“行雲”打轉,好奇着他的一切,下意識想知道更多關於他的事。

“無月。”

一道男音喚回她飄遊的神智。

她猛回頭,見是鎮南王,便趕緊起身恭敬地請安。“民女見過鎮南王。”

聞言,鎮南王皺緊兩道濃眉。“無月,在這深山林間,就別再口口聲聲喊我鎮南王了,那多不自在。”

“可是……”

“別可是了,若真有心,就喊我一聲守敬兄吧。”

月無缺知道再推辭下去,就要傷和氣,於是依一言喚道:“守敬兄。”

“嗯。”鎮南王滿意地揚起一抹笑。

“坐吧,守敬兄。”招呼鎮南王坐下后,便替他斟了杯香茗。

“無月,今兒個身子覺得如何?”

“還好,都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鎮南王應了一句后,眉頭卻皺得死緊,好似有心事般。

“守敬兄有心事?”

“嗯,”鎮南王嘆了口氣。“不瞞無月姑娘,?兄有一事相求。”

“王爺但說無妨。”

鎮南王望了月無缺一眼后。“你的身子也差不多痊癒了,不曉得日後有什?打算?打算返回故里嗎?”

“這……”

鎮南王看出了她的猶豫。“怎麼了?”

月無缺靈慧的眼眸轉了兩下,語氣苦澀道:“其實無月家鄉已無親人,惟一相伴的母親如今也下落不明……”

“關於這件事,我實在很抱歉,我想令堂當時確已斷氣,至於屍首?何失蹤,可能是遭林間的野獸……”他保留地沒有繼續說下去。

月無缺一聽,心中緊緊一窒,一想到師父的屍首可能被野獸叼了去,整個心都擰疼了。

“很抱歉。”

月無缺凄凄地搖搖頭。“王爺不需道歉,是無月該謝王爺救命之恩才是。”

鎮南王感慨地道:“看無月姑娘這般思母,我就心疼我那苦命的彤兒。”

“王爺,逝者已矣,節哀順變。”

“關於令堂,無月姑娘也請節哀順變。”

“是……”思及師父連個墳都沒有,月無缺心頭便又緊揪得難受。

“關於彤兒!無月姑娘是認識的,她便是我想拜託無月姑娘之事。”

“請王爺明說。”

“如果不嫌棄,我想留無月姑娘多住些時日。”

“守敬兄是要無月陪伴彤兒?”

鎮南王站起身,昂藏的身軀背向她,目光飄向遠方,深深地嘆了口氣。“彤兒還小就沒了娘親,也是怪可憐的。”

“這……我……”

鎮南王轉過頭來。“?兄希望無月能答應陪伴、照顧彤兒,不知無月姑娘意下如何?”

“當然好。”一道爽朗的男音突地插進兩人之中,逕自替月無缺應允。

月無缺一見來人是“行雲”,一顆心突然脫序地跳了一下。

“無月姑娘也是熟讀聖賢書之人,相心必自然懂得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這一點淺顯的做人道理,對吧?”慕容□嘴角若有似無地凝着笑意,一雙細長的眸子有意無意地睨着她。

月無缺小心地隱藏着情緒,暗惱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

於是她沒好氣地冷冷瞪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行雲公子精通百家書,學富五車,施思不忘報之理,想必公子也是讀過才是。”

慕容□一聽,哈哈大笑。“好一張伶牙利齒的小嘴。”

“彼此、彼此。”

鎮南王一旁有趣地看着兩人。“怎麼你們二人一見面,火藥味就特別的濃厚?”末了,他又轉向慕容□道:“我可不記得你是好鬥之人哪。”

慕容□瀟洒地一甩袍尾,帥氣地入座,一臉自信地笑道:“這得看是和誰了。”

月無缺心裏有氣地瞪着他,他那句話不就擺明了是她先挑釁的?但礙於鎮南王也在一旁,她決定先不與他一般計較。

“好了,不管如何,若是無月姑娘願意留下來,那是再好不過,想必彤兒一定會很開心。”鎮南王笑道。

“對了,彤兒呢?”慕容□問道。“好些了嗎?”

“彤兒病了嗎?”月無缺睜大眼問道。

“嗯,昨兒個好似着了涼,咳了整夜,剛剛喝過‘行雲’開的藥方后,已經睡下。”鎮南王言語中有着無限的慈愛。

月無缺立即起身道:“我去看看彤兒。”

語畢,她趕緊藉機遁逃,她實在無法再忍受和那“行雲”多相處一刻而不和他吵架!

不過也真是奇怪,她一向不是易怒之人,但?何他總是能輕易地挑動她的情緒、引發她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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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鷹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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