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兩年了……常麗穎消失兩年了……在那一次之後，他因她眼底的哀慟與一再的否認而詳加調查，結果是──他冤枉了她！她和汪仲的陰謀的確沒有關係，泄漏底價的人是安妮。
而他竟冤枉了她！
他不斷地懊惱自己當時衝動的行徑，要不是林維方夠冷靜，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再向他報告，恐怕他到今日都還誤會她。
他終於可以了解當時她臉上的那抹哀凄、傷痛的神色由何而來了。
想來想去都怪自己，要不是他自我防衛的主觀意識太重，如今也不會落到這種傷人又傷了自己局面。
當他知道自己誤會她時，他立刻就到淡水找她，但沒想到迎接他的只是一棟空屋子，她早已不知去向。
意識到她已經離開了他的生命，他像發瘋似地到處找她，也不知請了多少私家偵探，結果仍是一無所獲。
當一切水落石出時，安妮曾哭着指責他，要不是他太冷漠，她也不會選擇背叛他。
他太冷漠嗎？
他不斷地回想與常麗穎之間的種種，或許，對別的女人他是太冷漠，但對她、對常麗穎……這兩年來已夠讓他認清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只是他一直不願去承認、去面對。
最後安妮離職，但此事卻已在同業間傳開，除了較低階的行政工作外，她是無法再找到高薪的主管工作了，這也算是她的報應吧，他想。
唉……深深嘆了口氣，厲遨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底下繁華的台北街頭，時已夜幕低垂，過往的車輛如流星般奔竄，他不禁開始想着，這人海浩瀚，他究竟要上哪裏尋她……他的愛……
“小琪，麻煩你把那套紫色的洋裝套到假模特兒身上。”
“好的，店長。”
“對了，你待會兒有空的時候再和小瑜一起去把庫存整理一下，過兩天就要盤點了。”
“知道了。”
“對了，店長，待會兒中午你要吃什麼？”小瑜問道。
“不知道，肉羹米粉吧。”
“我也是呀，不然待會兒我去買，你和小琪顧店就好了。”
“沒關係，讓小琪和你一起去吧。”
“可是……”
“沒關係，這時間還不忙。”
“嗯，也好。”
過了一會兒，小琪已經將衣服套上假模特兒身上。
“小琪，走了。”小瑜在一旁喊道。
“快去吧。”常麗穎對着小琪笑道。
這是一家高級的女性服飾店，專營價格高昂的歐美進口服飾，常麗穎在這工作已經快兩年的時間，離開厲遨后，她本想隨便找個工作餬口，但卻不想在履歷上填寫“遨洋企業”的經歷，可除此之外，她也沒其餘的工作經驗好寫，加上她也厭倦了辦公室文化，那時剛巧看到路上的一家服飾店在徵人，於是她便應徵了這個工作，沒想到一待就是快兩年的時間。
小琪和小瑜走後，她正着手整理一批新進的當季新款服飾。
叮噹一聲，表示有客人來了。
“歡迎光臨。”常麗穎笑着喊道。
“常小姐。”二名富家打扮的小姐向她迎了過來。
常麗穎在看清其中一位的容貌時，整個人倏地僵住。
是曾柔！
曾柔見了常麗穎，也覺似曾相識。“我是不是見過你？”
見曾柔對她的印象似乎已經模糊，常麗穎這才稍稍放下心。“沒有的事，像你這麼漂亮的小姐我如果見過，一定會記得的。”
“呵，常小姐就是這麼會說話，難怪生意好得不得了。”穿淡粉色套裝的女子琳達笑着贊道。
曾柔也笑了開來。“那可能是我記錯了。”
“對了，最近有什麼新款？”琳達問道。
“有，剛巧昨天送來一批，所以才趕緊打電話通知你，讓你先挑。”常麗穎一口老練的生意口吻。這兩年來，她改變了很多，也學得了許多和人周旋的本領，這都是當年收容她的老闆娘慢慢調教她的。
“所以我趕緊帶你來了，嗯？”琳達眼角睨了曾柔一眼，似是邀功道。
“哇，這裏的衣服款式真的都不錯耶。”曾柔東看看、西摸摸，像是挖到寶一樣。
“那就好好地選幾套，去度蜜月的時候穿。”琳達建議道。
“啊？曾小姐要結婚了？”常麗穎驚道。
曾柔反倒回頭望她。“你怎麼知道我姓曾？”
“呃？”常麗穎愣了一下，趕緊解釋道。“那是因為……因為……”她想了一下，硬是辦道：“方才琳達不是喊你曾柔嗎？”
“有嗎？”曾柔疑惑地望向好友。
“我忘了。”琳達回道。
常麗穎暗惱自己的不小心，趕緊將話題帶開。“唉，別管這個了，你們看看這一款，這在巴黎可流行了……”
厲遨拿着機票正準備上機，這一趟是要到紐約開個為期一個星期的會議。
“先生……董事長！”單婷親切的笑容在見到厲遨后整個僵住。
厲遨眯着眼望她，一會兒才認出她來。“單小姐？”
單婷的笑容立刻垮了下來，僵硬道：“請問你的座位是……啊……幹什麼呀！？”
厲遨有些激動地扯住她的手臂，急急問道：“她在哪裏？”
“什麼？誰呀？”單婷嚇得花容失色，驚聲道。
“常麗穎，她人呢？”
厲遨也曾找過單婷，無奈她已離職，而她也早就搬出了公司的人事資料登記的住所。
單婷一聽，才稍稍安定了受驚的情緒。“你找她？”
“是，你知道她在哪裏？”
“我……”一時間，單婷陷入了兩難，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
“告訴我……”厲遨的神情看來就像急着尋找妻子的丈夫。
“你為什麼找她？”單婷的聲音里有一絲責備。“你知不知道她當時有多痛苦？你不該那樣冤枉她，她根本和汪仲沒有關係……”
“這我知道，我都查清楚了，泄密的人是安妮。”
“安妮？”這倒是令單婷嚇了一跳。
“我已經將她革職了，告訴我，麗穎在哪裏？”
“我不知道。”在心裏掙扎了半天，單婷決定不說出實情。
基於私心，她實在不想再見到好友那副憔悴的面容，她不希望他再去干擾麗穎平靜的生活。
“你不知道？”厲遨有些愣住。
“我真的不知道。”單婷堅定道。“自從離開公司后，我也搬了家，所以我和她也斷了聯絡，我只知道她搬出了淡水，接着搬去哪裏我也不清楚了。”
“你……”厲遨實在無法形容此刻他心裏那份失落的心情。
在見到單婷的那一剎那，他再次燃起了希望，但沒想到竟是空歡喜一場。
“對不起，幫不上忙。”
“沒關係。”厲遨淡淡笑道。“對不起，嚇着你了。”
“來吧，我領你到位置上去。”
“嗯，謝謝。”
這是一間大約十坪的小型單人套房，月租不貴，每個月她都還能存下一些錢，她對自己目前的生活感到很滿意。
常麗穎躺在床上，望着窗邊黑沈沈的天際，上頭鑲着幾顆如鑽石般的小星星，她一顆一顆地數着，腦海里正胡思亂想。
曾柔要結婚了……她要結婚了，這是不是表示她已經由情傷中走出來了？
還記得當時，曾柔一臉淚痕地衝出厲遨的辦公室，她那時就不斷地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和曾柔一樣落得同樣的下場，但沒想到命運弄人，她竟也是那樣合著眼淚衝出他的辦公室，以那樣的方式了結了一切與他的關係……唉……這兩年來，她花了好大、好大的心力才將自己的生活拉回正軌，把任何有關他的回憶深深地鎖在她的內心深處，總是等到夜闌人靜時，才一遍又一遍地拿出來溫習。
就在她任思緒飛馳之際，電話鈴響了。
她接起電話，才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就僻哩叭啦講個不停。
“嘿，麗穎呀，你猜我剛從哪裏回來？紐約呀，我給你帶回來幾個皮包，明天找個時間拿給你，要是喜歡你可以自己留起來用，要是不喜歡也可以擺在店裏賣，不錯吧？”
“單婷你回台灣了？”
單婷如願當上了空姐，經常不在台灣，但兩人一直保持着聯繫。
“是呀，明天我到你店裏去，晚上再一起吃個飯，我後天又得飛曼谷一個短班，真是累死人了。”“好吧，那明天見。”
在西餐廳里，單婷不斷地聊着一些工作中所遇到的趣事，但她的心裏始終為了對厲遨說謊而有一絲不安。
“麗穎，我有一件事情想問你。”單婷臉色突然轉為正經道。
“怎麼了？瞧你嚴肅的。”
“哈哈，沒有啦，嚇你的啦。”單婷趕緊擺起嬉笑的表情。
“到底是什麼事？”
“沒有啦，”單婷有些心虛道：“我是想問如果厲遨回頭找你，你還會不會原諒他？”
聞言，常麗穎臉色立即黯了下來，並且放下湯匙，沈默不語。
“你別難過，我只是隨便問問。”
“發生了什麼事嗎？”常麗穎抬頭問她。
“沒有、沒有，我只是好奇罷了。”
“不可能的，他不會回頭找我……”她澀聲道。
回想起他在辦公室里羞辱她的那一幕，他是如此的絕情，怎麼可能再回頭找她？
“我是說萬一呢？”
“萬一？”常麗穎心頭一片茫然。
單婷搔着頭，結結巴巴地道：“如果我告訴你，我曾見過他，而他告訴我，他在找你……呃……我是說……如果他回頭找你，你還願意見他嗎？！”
“你見過他？”常麗穎驚訝地瞠大眼。
“沒有、沒有。”單婷忙否認道。“我只是假設罷了。”
“喔，是這樣呀……”不知為什麼，儘管她已和自己說好不再想他，但她的心底還是閃過一抹濃濃的失望。
“怎麼樣？你還想見他嗎？”
“我……”常麗穎愣了半晌，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多少次午夜夢回之時，她也曾盼望過他再回頭找她，告訴她，他有多麼地思念她，有多麼地愛她……但兩年的時間過去，漸漸地，她已學會了停止做夢，斷了傻念頭。
“怎麼樣？”單婷緊張兮兮地問道。
“我不知道。”最後，她只能淡淡地道出這句話。
單婷嘆口氣，有些擔憂地道：“麗穎，你可別忘了這兩年來，你好不容易才熬過這一切……”
“我知道。”
“真的？”
常麗穎拉回了神智，淡淡笑道：“真的，好了，我們別再談這些不可能發生的事了。”
“不是不可能，只是……”單婷的語氣有些激動，但話尾卻又停頓了下來。
“怎麼了？”常麗穎疑惑地睨着好友。
“沒什麼。”單婷略微調整坐姿以掩飾心中的不安。
“別再說這事了，反正我和他已經結束了。”常麗穎逼自己打起精神，對着好友笑道。“快吃吧，不然餐都涼了。”
“嗯。”
見好友仍然一臉傷慟的模樣，單婷在心裏不禁想，沒讓厲遨回頭找她，應該是正確的決定，否則她很可能再受一次更重的傷！
她在心裏不斷地祈禱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
“我見到單婷了。”厲遨忽然對進門的林維方說道。
“真的？那她有常小姐的消息嗎？”林維方驚訝問道。
“沒有。”厲遨語氣里有着濃濃的失望。
“這可傷腦筋了，又失去一條線索。”林維方沈吟了片刻后，遞上一張紅帖給他。“這是曾小姐的喜帖，時間在這個周末。”
“曾柔？”厲遨打開一看，有些愕然。
“請董事長一定要出席，準新郎是南榮塑膠的總經理，如果我們打算進軍化工業，一定要和準新郎認識一下。”
“好吧，先擱着，我再看看。”
曾柔的婚禮在台北某家五星級飯店的宴會廳舉行，政商名流幾乎全到齊了，場面十分熱鬧。
“嗨，厲遨，你來了？”曾柔身上一襲剪裁合身的白紗禮服，一臉幸福洋溢的笑容，看起來格外嬌美可人。
厲遨禮貌性地在她臉頰上輕吻一下，贊道：“你真漂亮。”
“謝謝。”
“恭喜你了。”
“對了，你的女伴呢？”曾柔往他身後張望。
“我沒有帶女伴來。”
“咦？為什麼？”曾柔訝異地瞠大眼。“你這個鑽石單身貴族居然會沒帶女伴來……”
曾柔像是突然尷尬地頓了一下后道：“呃……該不會是你還在意我幾年前講的那些氣話吧？”
“怎麼會？那些事都過去了。”
“對不起，那時候我的確是太任性了些，你可別在意。”
曾柔笑道。
事實上，她也知道自己當時驕縱無禮，厲遨也是拿她沒辦法，鬧到最後只有分手一途。
“過去的事，都別提了。”
“對了！”曾柔忽然想到什麼似地大叫。“我現在見到你才突然想起來……沒錯，就是她。”
“什麼？”厲遨聽得一頭霧水。
“記不記得兩年多前，我哭着衝出你的辦公室時，不小心撞到一個職員？”曾柔回想道。
“是麗穎！”厲遨也想起來了，激動地追問。“你見過她？”
“我不確定……”曾柔蹙着眉頭，努力地回想着。“說不定只是長得像，我真的不確定。”
“沒關係，你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麼遇上她的？”
“上回我一個朋友帶我到一家服飾店去選購當季的新衣，我一見到她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你確不確定是她？”
曾柔在他慌忙的舉止中，看出了端倪，取笑道：“喔，原來她才是你今天晚上沒帶伴的主因？”
厲遨難得地紅了臉，臉色尷尬道：“她究竟在哪裏？”
“就是……”曾柔將常麗穎工作的服飾店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