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看到季陶冠冕堂皇地將茹蕊抱回來,周嘯虹站在那裏,黑甸甸的眼珠里沉澱着不滿、忿怒與無奈,目光緊緊地瞅着他們倆親密相偎,一時之間,妒火在她胸臆間熊熊燃起,她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大廳出乎意料的寂靜,幾乎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可以聽見。嘯虹的眼眸燃燒着怒火對上季陶如冰山般的眼,她冷靜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季陶的聲音跟他眼眸一樣冰冷。“你憑什麼趕她走?”他站在大廳的中央,對着眾人宣告:“今後誰要是沒有我的命令敢對茹蕊不禮貌或是趕她走,就是不想要這份工作了,也是與我為敵。”

嘯虹的臉頰發白,心底有股強烈的震動和痙攣,一抹冷黯的痛苦閃過眼底。她驕傲地挺直背脊,自嘲道:“對!我什麼都不是,我不該自不量力地請她離去,真正該離去的人是我才對。”話畢,她轉身離去。

季陶嘴唇抿成一直線,沉默不語地把茹蕊抱回卧室。美娟緊跟着進來幫忙照顧她。

季陶把茹蕊放在床上,深情凝視她蒼白如蓮花的臉龐。“去請醫生來,她剛才吐過。”他溫柔地撫過她的雙頰。“好好照顧她。”

“是的。”

季陶站了起來,離開卧室,直接來到嘯虹的房間裏。看着嘯虹正在收拾衣物,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愧疚感。

他走了進來,語氣沉重地說:“別這樣,我剛才不是有意的。”

嘯虹仍低着頭一味收拾衣物,不願看他的臉。

“別這樣。”他的手壓在她手上。“原諒我的口不擇言,我……”

“你只是怎樣?”她含着眼淚,怨恨地指控他。“是不是心疼了、不舍了?見她在外面受苦,你的心好像血在滴,是不是呢?”

他別開臉。“她是我花錢買回來的,我有義務照顧她。”

“只有這麼簡單嗎?”兩行淚緩緩流下來,嘯虹緊咬着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難道我比不上一個你花錢買來的人嗎?”

季陶臉上的肌肉抽動一下。

嘯虹自嘲道:“想想,我跟你買回來的女人有什麼差別呢?”她竭力想保持平淡的口吻。“只不過她是你花錢買回來的,我自願的,說穿了還不都是你的妓女而已。”

“夠了!”他咆哮。“你到底在說什麼?”

“難道不是嗎?你買回來的女人都可以公然佔領你的床,完全陌視我的存在,我到底在你心中佔了什麼樣的地位呢?”嘯虹再也忍不住,眼淚順着完美無瑕的面龐往下流。“你從來沒告訴過我……你愛我……從頭到尾都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要是我能早點有這份認知,今天我也不用受到莫大的羞辱了。”

季陶額上的青筋跳動。“在她身體康復之後我自會送她走的。”他面向她,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珠。“不要胡思亂想了。”

嘯虹仰望着他。“真的嗎?”

“我說過的話哪一次不算話呢?”他的表情凝重。

“那這些年來你愛我嗎?”嘯虹期盼地望着他,屏住呼吸,心噗通噗通地猛跳着。

季陶彎下身來,蜻蜓點水似地印上她的唇,然後抬起頭來。

嘯虹心涼了一大半,這蜻蜓點水似的吻代表什麼呢?然而她沒有勇氣再繼續追問下去,她怕知道真正的答案,只能道:“為什麼不現在送走她呢?”

季陶的黑眉皺了皺。“不行,她現在身子很虛,放她一個人在外面,我怕會害了她。”

嘯虹眼底閃過失望,一顆心直往下沉。“她是你由香港帶來的,那就幫她買張機票送她回香港好了,這樣你就不會良心過意不去了。”

“等她身體好了,我自有打算。”他輕摟着她的腰。“我們不談她了,陪我到餐廳享用一頓美味的晚餐好嗎?我餓極了。”

嘯虹不再追問下去,順從地陪他走出去。

******

萬籟俱寂,季陶坐在床畔凝視茹蕊熟睡的臉龐。她的睡顏安詳,頭髮散開在枕頭上,臉色雖沒有血色,卻不損半分的美麗,她依舊美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緊緊地揪住他的心。

這次他真的迷失了。嘯虹的一番話,使他驚覺到自己感情的去向,到底他對茹蕊抱持着是什麼感覺呢?想想今晚嘯虹如泣如訴哀怨的表情,要他放棄茹蕊,然而他就是沒辦法拋下她不管。

茹蕊的一舉一動,無不讓他牽腸掛肚。到底是怎麼了呢?難道我愛上她了嗎?

今夜別想睡覺了,這惱人的問題一日不理清,他就一日不得安寧。他滿懷着心事,腳步蹣跚地離開卧房。

胸口悶極了,今晚別想安穩入眠了。他索性跑到書房裏喝悶酒。

茹蕊緩緩睜開眼睛,她側着身,緊捉住胸前的床單。他來做什麼呢?那名趾高氣昂的女人容許我待在這裏嗎?有了她,就沒有我存在的必要,他會放我走嗎?不知怎麼搞的,一想到他會要自己離去,一顆心仿彿像刀割似的,難受極了。

怎麼會這樣呢?我應該高興才對,這不是我期盼已久的事情嗎?但是……她的眼淚就像海水氾濫似地滾落下來,腦海里儘是季陶的身影,揮之不去。

嘯虹看着季陶走出茹蕊的房間然後一個人走入書房,她的心像在滴血似的,再也無法入睡。她走到陽台,推開窗戶,讓凜冽的寒風吹襲着臉龐,冷卻血管里的憤怒。

凝視黑壓壓的天空,一陣哀愁襲上心頭,即將失去季陶的恐懼湧上心頭。難道沒辦法再挽回他的心嗎?這些年來的付出,換回是一場空嗎?不,絕不!她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嘯虹的腦海里突然閃過“史辰瑄”這三個宇。

她口中的辰瑄會是“亞洲船王”史辰瑄嗎?她在陽台上低頭來回走動,最後暗自下定決心,要通知史辰瑄有關陳茹蕊的事;不管他是否認識那女人,現在她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

周嘯虹同意讓茹蕊住到身體康復之後再讓她離去,為了不讓嘯虹不悅,季陶搬出了茹蕊的房間,讓嘯虹短暫地鬆了一口氣,但心仍沉重。她知道只要茹蕊一天不離去,她就會一直阻礙在季陶跟自己之間,心頭的不安,永遠也無法消失。

季陶的搬出去,並沒有讓茹蕊感到絲毫的快意,反而淡淡的哀愁籠罩住心頭。平日為了避開周嘯虹,她足不出戶,只能藉着書籍打發時間,還不覺特別難過;但午夜夢回時,那淡淡的哀愁化成了成千上萬的蟲子啃蝕着她的心,令她形影日漸消瘦。

尤其當她看到季陶和嘯虹成雙入對地出入時,她的心如萬箭穿心般的疼痛,恨不得從此消失。她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樣的感受?

仍是恨他的嗎?可為什麼辰瑄的身影離她的記憶越來越遙遠、模糊,反而季陶的容顏每夜侵襲她的睡眠,令她夜夜無眠到天亮。

茹蕊越來越蒼白了,臉上經常浮出漠然的神情,使得在她身邊照顧的美娟着急不已。

難得這幾天嘯虹不在,茹蕊乘機出來透透氣,她來到喜愛的起居室里,坐在沙發椅上,仰望難得一見的星空。最近威尼斯下雨的機率漸緩,才能讓她有機會欣賞繁星點點的黑幕。

悶在屋子將近兩個星期了,整天無所事事,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能到起居室來透透氣;凝視遠方的星空,使她更渴望外頭新鮮、自由的空氣。“最近雨好像停了,不再整天陰雨綿綿的,下得人心好煩喔!”

美娟幫她倒了杯熱咖啡。“春天快來了,天氣沒有那麼冷了。”

“春天到了……”她陷入沉思之中。想想自己來威尼斯竟然也有三個月了,時間真是快,不知爹地好不好呢?辰瑄還有沒有再找她呢?他們會不會認為她已經死了呢?一股鄉愁使她愁眉不展。

“你在想什麼呢?”

“我想起在台灣的親人,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認為我已經死了?”茹蕊哀傷地說著。

“別胡思亂想了,也許過一陣子少爺就送你回去了也說不一定。”美娟安慰着她。

她冷冷地一笑,語氣酸溜溜地道:“他現在根本沒有時間去想我的事情,他身邊的女人就夠他忙了。”

美娟笑了笑,眼神怪異地望着她。“茹蕊小姐……你是不是在妒忌呢?”

茹蕊立刻脹紅臉。“你在胡說什麼,我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妒忌呢?最好那女人永遠都黏着他,讓他沒時間來騷擾我。”

“那可真不幸了,不能讓你如願以償,我又來騷擾你了。”季陶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他全身散發如撒旦般危險的魅力。

茹蕊艱困地咽了咽口水,不得不在心裏承認自己居然很想他,不由得怨起他這些日子對自己的冷淡。

美娟識趣地找個借口離去,只留下他們在起居室里獨處。

“難得你還會記起我來,我以為有美人相伴,你早就忘了我這個人的存在。”她語氣充滿嘲弄。

“好酸的語氣啊,你不是很恨我嗎?我還真以為這是你吃醋的表現。”

茹蕊心跳漏跳了一拍。“別臭美了,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季陶一副悠閑模樣,好整以暇地為自己倒杯咖啡,在她對面坐下,舒服地享用咖啡。“今天天氣真好,難得可以看見星星。”

茹蕊反而不安地站起來。“你到底想把我怎樣,我不要再像只被囚禁在鳥籠里的金絲雀一樣,我要回家……回去台灣。”

季陶神情依舊。“難得的好天氣,我們就不能和平共處嗎?”

“不可能的。”她斬釘截鐵地道。“在我們之間達不到共識之前,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會有“和平”這兩個字。”

“我們之間的情況有這麼糟糕嗎?畢竟我曾經救過你兩次。”

“那又怎麼樣呢?”她眼睛蒙上一層哀慟。“你已經有嘯虹在這裏陪你了,實在沒有必要強留我在這裏造成你們的衝突。”她聲音更加沉穩,心卻疼痛起來。“你應該好好對待嘯虹,不要惹她傷心才對。”

季陶站了起來,來到她面前,兩人近得茹蕊都可以感覺到他的氣息吹在臉上熱呼呼的,她神經綳到極點,警戒的眼神多了一層恐懼。

“別插手我跟嘯虹之間的事情。”

“我不是插手,而是現在問題也把我扯進來了……”

季陶用手指輕輕按住她的唇。“難得我們兩人有機會獨處,不要破壞目前的寧靜好嗎?我們來聊聊別的,讓你我都高興的話題好嗎?”

她撇開頭。“我們之間除了剛才的話題之外,其餘無話可聊。”

“真的嗎?”他沉默片刻。“難道你沒有想過改變我們之間的相處方式嗎?能讓我心情愉快,對你而言並不是件壞事,或許我一高興……我就放你自由也說不一定。”

茹蕊臉上浮現希望。她用狐疑的眼神盯着他,試着想看穿他的心思,心中五味雜陳,思緒亂紛紛。她不知道他又在搞什麼鬼,然而……試試又何妨,反正她也沒損失。

她嚴肅地望着他,語氣僵硬。“你想聊什麼問題呢?”

季陶不自覺展顏一笑。“是什麼原因讓你想要出賣肉體。當妓女呢?”

“我不是妓女!”她憤怒地大吼道。“我到底要說多少遍你才願意相信我的話呢?我陳茹蕊是台灣陳仲強的女兒,“亞洲船王”史辰瑄的女朋友。”她神情沮喪地走到窗前,先前的怒氣消失,苦澀地說:“要是那時候我沒被捉到“絕代風華”去,我已經跟辰瑄訂婚了,現在早已是他的未婚妻了。”

季陶看着她哀傷的面容,回憶起在“絕代風華”初遇到她的模樣。她站在拍賣台上,黑眸里有着驚慌失措與不滿,緊緊瞅着底下眾人,那氣勢凌人,透露出不肯屈服的眼神,才使他不顧一切買下她。

第一次跟她上床,也是唯一的一次,那時她是處女之身,這點曾經讓他困惑許久,但後來他想通了。

他只不過剛好碰巧是她第一位恩客而已。想想,媽媽桑會把她放在最後一位,而且價格哄抬得如此之高,如果不是最好、又是第一次開苞的女人,怎麼會有賣點呢?

至於媽媽桑會做假的話,這點倒不用擔心,到那裏的人都是有錢有勢的人物,媽媽桑絕不敢在這種場合里做假,除非她冒着被拆穿的危險,但這點可能性不高。

如果當初他沒將她強行擄來威尼斯,是不是就此淪落花街柳巷,成為男人的玩物呢?

一想到這裏,一股莫名的妒忌感充塞胸口,下意識握緊指關節。他緩緩巡視着茹蕊。“為什麼你會出現在“絕代風華”的拍賣場呢?”

“我跟朋友兩人到九龍逛街,天黑時我們被人群衝散了,我急忙到處找她,結果自己居然迷了路,才會被壞人騙到“絕代風華”去的。”

季陶盯着她。“你沒想到要逃跑嗎?”

“誰說我沒想過呢?但是我被打了針,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時間又不多,房間裏始終有個人監視着我,就算我清醒時,也苦無機會逃跑。我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拍賣會時,也許會找到機會逃走也說不定,但是我的希望又落空了。”她臉頰發白。“最後我只好將全部的希望放在買我的人,這是我最後的希望了,然而……”她望了他一眼。“沒想到我被他們下了葯,根本沒辦法控制住自己的行為,才會跟你發生關係……”她的聲音越來越細小,臉頰因痛苦而緊抽。

原來那夜她是被人下了春藥,難怪她的表現會熱情如火,跟之前的冷若冰霜判若兩人。季陶心中長久以來的疑問終於解開了,他感到豁然開朗。

“要是那夜你沒被下藥,而對方又不願相信你的話你要怎麼辦呢?”

茹蕊沉默了,望着窗外深思許久。“要是真的事與願違,那我打算結束掉自己的生命,也不願任人踐踏。”

季陶倒抽了一口氣,心中暗自感謝那天她被下了葯,同時也慶幸是自己買下她的,要是落在先前那名胖子手中……他真不敢想像後果。

“你現在願意相信我的話了嗎?”她滿懷期望地望着他。

季陶別開臉,心中矛盾萬分。要相信她的話嗎?一旦他承認的話,勢必就要將她送回香港,讓她回到史辰瑄身邊去,這個想法使他一點也不快樂。

他凝視着茹蕊,執起她的下巴。“為什麼你一直想逃離我的身邊呢?待在我身邊不好嗎?”

茹蕊被他的眼神迷惑住了,心中小鹿亂跳,連忙掉開眼神。“你雖然供我吃、供我住,卻不給我半點自由,這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更何況,我是一名獨立自立的女人,而不是你養的寵物,我沒辦法忍受沒半點尊嚴的生活,這比殺了我還難過。”說到後來,她因激動而眼角泛着淚光。

季陶深色的頭髮,不馴地垂在前額,讓他看起來更加危險,深邃的眼眸直盯着她。“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這種無憂無慮的生活嗎?你要尊嚴,我就給你尊嚴;我一聲令下從此沒人敢在你背後說半句閑言閑語。要是你要錢,我就給你一張無額度限制的金卡,隨你的高興花用。只是要你乖乖留在我身邊,我願意為你做任何的事情。”

茹蕊秉住呼吸,眼神堅決地望着他。“你的錢買不到我的人。”

季陶蹙着濃眉。“那你要什麼?”

“你的心。”茹蕊為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感到心跳劇烈,同時也對自己的話感到十分驚訝。

季陶突然感到呼吸困難,臉色變僵硬。半晌,他靠近她,捧起她的臉,輕輕地說道:“我可以給你任何東西,就是沒辦法給你我的心。”

他湊近親吻她的紅唇。茹蕊一顆心一直往下沉,背脊涼了一大半,她像個木頭似的,沒有任何的反應。

季陶緊緊摟住她的身軀,手伸往她的發里,抬高她的頭,使他能夠更恣意地吸吮、探索、攫取,想要融化她僵硬的身軀。

漸漸地,她的身體變柔軟,屈服在他的熱情之下,心中無藥可救地順從了他,她知道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他了。

而後,他猛然鬆開她。“你第一次心甘情情願讓我吻你。”

她尷尬地一笑。“跟你親吻並不代表什麼。”

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是嗎?”他眼神專註,手指着她的心。“我不是已經贏得了你的這裏嗎?”

她震住,竭力設法控制他的話所帶來的震撼感,吁了一口氣。“你永遠也得不到它的。”用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平穩的口吻道。“就像我知道你永遠也不會給我你的心,所以我才有可能獲得自由一樣的意思。”

季陶聞言哈哈大笑起來。“厲害!厲害!剛才我都被你嚇了一跳。這樣我更不能放你走了。總而言之,在我們之間誰也沒屈服前,目前的情況是不會改變的。”

茹蕊凝視着他,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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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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