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哥,你有點悶喔,還在生氣嗎?」
「生氣什麼!有什麼好生氣的!」一份報紙翻過來掀過去,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思根本沒在報紙上。
黑瑩瑩枕着下巴,很慎重的研究眼前行為怪異的大哥。「因為嘉嘉姊沒跟我們去吃飯,所以你心情不好。」
「笑話,她是誰啊!不跟我們去吃飯有什麼了不起嗎?值得我生氣?」
鬼丫頭,說什麼鬼話,他悶是因為天氣太熱,是因為台北缺水。
「是這樣嗎?那是我猜錯了,我以為你一整個下午悶不吭聲,一副被倒會的臉,是因為嘉嘉姊沒給你面子。」
「黑瑩瑩,說話小心點,你可是借居在我家,要不是爸媽不在,你早被我趕回家去了!什麼叫被倒會臉,憑我黑玄續會被倒會嗎?」
「是是是,大哥是財經碩士怎麼會被倒會?對不起,是小妹我口誤,真謝謝好心的大哥讓我寄居,免得我流離失所。」
「知道感恩就好。」
「不過,我倒沒料到嘉嘉姊會跟康洋大哥是一對,康洋大哥老實英俊,嘉嘉姊美麗溫柔,倒真的滿配的,對不對大哥?」
「配個頭!那個秦康洋獃頭獃腦的模樣叫做英俊?你們女人眼睛都近視了。」
「老哥你怎麼了?嘴巴好毒喔--最近你說話越來越沒禮貌了。」
「So,那又怎麼樣?!」他有說實話的權利不是嗎?那傢伙本來就獃頭獃腦。
「哥!」黑瑩瑩確信他今天真的心情很不好。「你怎麼了,打從安大哥不在公司後,你的脾氣越來越不好。」
「我的脾氣你最清楚,從媽生下我之後就沒好過。」
「但是,你現在更恐怖啊。脾氣不好是一回事,但至少以前你很紳士,不像最近,簡直像專制獨裁自私殘暴的法老王,真虧嘉嘉姊跟康洋大哥受得了你這種上司。」
「黑瑩瑩,你竟然敢這樣說你大哥!」專制獨裁自私殘暴!她說得真順,怎麼沒被口水噎到?
「受不了?受不了就走人啊!你給我聽著,黑盼盼如果打電話回來的話,你告訴她,叫安之毅趕快給我回來,否則安氏倒了不關我的事。」
他不幹了,尤其不跟那個女人一起工作。
不知好歹的女人!
連飯都不跟他吃,不知好歹!
嘩!果然是恐怖的脾氣,說來就來。
好在桌上電話適時響起,救了她小耳朵一命。
「喂,請問你找誰?」
「黑瑩瑩嗎?你叫黑玄續來聽電話!」
連珠炮的說話聲,聽得黑瑩瑩眉頭緊鎖,神情不悅。印象中,她沒有這麼沒禮貌的朋友。
「請問你是誰?」
「我是羅傑美。」
「羅傑美?」
誰?沒印象!
「哎呀,就是今天幫你拍照的女人,你快叫你哥來接電話,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他,快點!」
「哥,你的重要電話。」也下管那個看來又在生悶氣的男人要不要接,黑瑩瑩直接將話筒丟過去。
看來今天一定不是水象星座的幸運日,才會盡讓她遇見一些怪胎。
黑玄續感興趣地看着眼前似乎坐立難安的女人。
這真的是他印象中的陳穎嘉嗎?那個一向精明能幹、自信從容,早上還伶牙俐齒的女秘書到哪兒去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美美約你出來。」
不能怪陳穎嘉舉止怪異,這還是生平第一次她跟公司上司私下碰面,打破了她工作多年的禁忌。
很怪,很不自在。尤其那個男人是她朝思暮想的對象。
黑玄續無所謂地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你會在這裏,她說她要告訴我購物網得標的真實內幕,所以我就來了。」
先前黑瑩瑩所謂的倒會臉似乎已經煙消雲散,因為,看一個驕傲的女人在面前手足無措的模樣,讓黑玄續心情大好。
他決定原諒她不知好歹拒絕跟他吃飯的重大過失。
「她這樣跟你說的?」該死的羅傑美,就不能讓她清靜點嗎?!
「沒錯,因為她的語氣非常嚴肅,所以我在想除了利益輸送版本外,是不是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版本。」他雙手環胸等待答案。
不上班的她,很美,很迷人。
為什麼安之毅沒迷上她呢?
「我說過這裏頭絕對沒有利益輸送,我也沒給他什麼好處。」無意識的玩著奶球盒,她的感覺還是慌慌的。
微笑地看着她手上幼稚的動作,黑玄續越看心情越好。工作時間一絲不苟,管他像管兒子一樣的女人,私底下跟他在一起竟然會緊張……
有趣,真的很有趣。
「你……你一直看着我幹麼?」許久沒聽到聲響,沒想到一抬頭卻對上一雙帶笑的眼眸。
「哦……沒什麼。」被逮到偷窺的男人,竟然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麼?」他真的完全沒印象。
以前從沒有這樣的約會經驗,沒有這麼有趣的感覺。
等等!他以前約過會嗎?
陳穎嘉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這男人今天怎麼了?怎麼感覺有點傻傻的?
「我說我絕對沒給羅錦鵬什麼好處。」
「哦,對,你說你沒給羅錦鵬好處……不過,嘉嘉啊,我們都不是剛進社會的人,如果你沒給任何好處,那你告訴我,五千萬的東西會有哪個正常人一毛都不殺的讓標案通過?」
「嘉嘉」這兩個字像麻藥一樣竄入她心中,一時間忘了如何答話。「我……」
「你告訴我啊,如果說不出一個正當的理由,那就不能怪我、安琪跟同業有那樣的聯想了。」
安琪!好刺耳的兩個宇!
陳穎嘉伸出手拿糖罐,想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複雜情緒。但……好巧,他的手也剛好伸過--
很戲劇的,兩隻手在糖罐蓋子上不經意地重疊。
「對不起。」
「對不起。」
抱歉聲同時響起,她想抽回,手卻還是被握了一下。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叫尷尬的因子。
為什麼要握她的手?
黑玄續沒有答案。他可以一同抽回的,卻刻意握了一下。
大概是滿足成就感吧!他一直想感覺將那雙小手握在掌中的感覺。
突然,這種慾望讓他心驚!什麼時候開始他竟會迷戀女人的手?
「對了,我們似乎沒一起喝過咖啡。」
突然間,羅錦鵬的事似乎已經不重要了,他決定隨著心頭的慾望走。
「除非團體聚餐,否則我不跟同事喝咖啡。」這是什麼鬼話題?陳穎嘉傻傻的看着他。
「為什麼?不屑嗎?」
「為什麼從你嘴裏出來的話都要那麼尖酸刻薄?」
「尖酸刻薄?」這女人吃錯藥了啊。「什麼時候『不屑』的同義詞叫尖酸刻薄?為什麼你會有這樣的聯想?」
他的糾正讓陳穎嘉低下頭,也發覺自己反應過度了。
黑玄續又得意了,因為第一次他說贏她。「再說跟同事聚餐喝咖啡很平常,你為什麼要排斥?」
「單獨了就不平常。」那是她的尺度。
就像他跟藍安琪一天到晚單獨窩在辦公室里,還衣衫下整,要別人不作其他聯想,才怪。
「像我們現在這樣?」
不平常引跟男人單獨在一起就不平常,這女人還真的是怪眙,難下成她也主張女人出門要蒙面紗。
「我們當然不算。」她慌張的澄清。他們是被設計的。
「怎麼不算,我們不算單獨?還是不算不平常?」不合邏輯。
「……」她沒有回答,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問你,安之毅跟你不平常過嗎?」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疙瘩一直在他心裏耿耿於懷揮不去。
「總經理!」又來了!這個神經病老提安老闆做什麼?
「生氣了?為什麼要生氣,你只要說有和沒有就行了,不必老羞成怒。」
「我沒有老羞成怒,我也沒有跟董事長單獨喝過咖啡、吃過飯,這樣你滿意了嗎?」
黑玄續點點頭,很高興她的合作,只是,下個問題卻更咄咄逼人。
「但是,你還是暗戀他。」
「我沒有。」
「沒有,為什麼公司裏頭會有那樣的傳言?」
「那些人無聊,你也跟着無聊。」
「安之毅那麼優秀又多金,為什麼你不誘惑他?」
「你……」
這次,她總可以說他是尖酸刻薄了吧?!
「我要回家了。」跟這個神經病她談不下去了。
「你想逃避。」
該死,他還下放過她!
「黑總經理,我鄭重告訴你,我不是逃避,我是不想談這種無聊的話題。」這個傻子、獃子、笨蛋!「既然你對我一點都不信任,那麼縱使我把心挖出來你也不會相信的。」
她忿然起身,想走
「別走。」他抓住她。冰涼的小手再一次被包裹在寬厚的大掌中,真真實實的。「羅錦鵬的事你還沒說明。」很奇怪的,他很喜歡她被惹惱的模樣。
陳穎嘉回過身,想抽手,但掙不開。
她的心跳得這麼急、這麼快、這麼大聲,這個獃子怎麼還能說她暗戀安之毅呢?
「我正等着你說明。」他嚴肅認真的眼神,跟如銅牆鐵壁般的手掌一樣絲毫不放鬆。
無奈的,她只好又坐了下來,手就任由他握著,心也被握了去。
「我跟羅總的關係有點複雜。」
就像他們現在的姿勢也很複雜。
「哪裏複雜?」再複雜他都有興趣聽。
他將小手握得更緊些,表示他的堅持。
看看手,看看他,深吸口氣,陳穎嘉決定先享受片刻嚇人的快感。
「羅總他是--」
「玄續大哥!」
突如其來的一聲興奮叫喊,壞了她期待的快感,也壞了黑玄續一直維持的好興緻。
「安琪。」
「哈羅,玄續。」
真的是她!黑玄續眉頭一皺,不太喜歡這種巧合。
「好巧,你們怎麼會在這裏?哦--背着我約會對不對?」拉出一聲誇張的長音,藍安琪沒漏掉陳穎嘉突然抽回的手。
「你鬼扯什麼!胡說八道。」黑玄續的表情明顯厭惡。
陳穎嘉想笑,任誰看到他和她交疊的手都會這樣聯想,就只有這個男人,斥責得這麼理所當然、霸氣十足。
只是,他為什麼要握她的手?
為什麼她會有種對不起藍安琪的不安?彷彿跟情夫幽會被逮到。
「藍小姐你別誤會,總經理只是找我談一些公事。」可笑的理由說得連她自己都不信。
身為女友的藍安琪當然更不信。「談公事?周末晚上,在咖啡廳?」
而更好笑的是她都還沒發作,有人比她早一步先發作。「安琪,別說一些有損你自己格調的話,你現在的模樣就像一個善妒的女人,看了讓人討厭!」
嚴厲的斥責,聽得藍安琪臉一沉,不過,也就只是那麼一閃,馬上又恢復那識大體的笑容。
「對不起,我沒惡意,只是逗你們玩的,陳秘書,你別介意喔!你們繼續談吧,我會做個安靜的旁聽者。」沒等兩人應允,她已經在黑玄續身邊坐下。
三人間出現短暫的沉默,陳穎嘉猶豫著。
該不該說出原因呢?
不能再節外生枝了,如果讓財經記者知道模特兒美美是羅錦鵬的女兒,又離家出走,那是不是又要惹出一堆八卦?
還有她的養女身分搞不好也會被寫進去,變成悲情女配角。
算了,不要說了。
「我們已經談得差不多了,總經理,就先這樣了,星期一進辦公室我再向你報告。」
「……」黑玄續那張獨一無二的臭臉沒吭半聲。
回應她的是笑容甜美的天使。「不談了?是因為我嗎?對不起,那我可以先離開。」
「不用了,藍小姐,我該回去了,兩位再見。」
禮貌地點點頭,陳穎嘉起身離開。
「掰掰,陳秘書……玄續,好晚了,我們也回去吧,我租了很多好片,今晚我們可以一起躺在床上看……」
這是陳穎嘉當晚最後聽到的一句話。
原來他們的關係已經這麼親密了,一起躺在床上……
她敢打賭,那些片子絕對沒有被欣賞的機會。
「什麼!你沒有機會跟黑伯爵說清楚,他就送藍安琪回家了?怎麼會這樣?你怎麼這麼沒用!」羅傑美不相信她精心計劃的約會就這樣功敗垂成,把白天時陳穎嘉的淚眼乞求全忘光了。
「我沒用?小姐,你還敢對我大小聲!說,為什麼要設計陷害我?我不是告訴你別去找他了嘛!」害她現在的心都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
「我沒去找他啊,是你去找他。」羅傑美笑得好不得意。
「我可沒有違背我的承諾。而且我哪裏陷害你了,陳小姐,你有良心一點好不好?我這是為朋友兩肋插刀,找到機會幫你追男朋友,你竟然說我陷害你,搞清楚,我的犧牲更大,我不惜讓我卑劣的身分曝光耶!」身為羅錦鵬之女是她終生之I恥。
「我不用你幫我追男朋友,我自己會處理。」
「自己會處理?!哈哈,四年了,你處理出什麼了沒?」
「有!確定他對我沒興趣。」全公司幾個單身的部門主管都約過她喝咖啡看電影,甚至連客戶廠商老闆都約過她,就只有他……
「才怪!如果真的確定他對你沒興趣,那你為什麼不接受別人的邀請?為什麼不跟秦康洋約會?別自欺欺人了,嘉嘉,你一直還在等待。」
「我……」她說中了她的心事,一直以來總覺得在公司里,黑玄續對她最特別,不苟言笑的他老是會跟她鬧、會開她玩笑,但……那是種遐想,不敢確定的遐想。
「承認了吧,今晚那種感覺還在對不對?」她懂她的,這四年,她陪着她一同享受暗戀的苦與樂。
陳穎嘉苦笑,低下頭近乎自言自語。「是有感覺,沒想到就那麼輕輕一碰,竟然讓人……」唉--三魂七魄全離了身!
雖是自言自語,羅傑美還是聽到了。「他碰你?你說黑伯爵碰你了!老天!碰哪裏?大腿?胸部?還是……啵啵啵。」她嘟起嘴誇張地做出親嘴模樣。
「羅傑美!你可不可以含蓄一點!」
「是你自己講的嘛,何況幹麼要含蓄?男女之間的愛情就是碰這做那兒,又不是老阿嬤,還那麼保守!」
「我就是保守傳統。」
「難怪黑玄續會喜歡藍安琪,我敢打賭搞不好那女人第一次跟他約會就約他上床了。
「你別胡說。」她只知道今晚他們會上床……
「喂,你怎麼了?眼眶紅紅的。」
「沒什麼。」她抹抹眼角苦笑。
為什麼她會這麼難過呢?不過是握一下手。
羅傑美將臉湊到她面前。「別騙我,認識你不是一天兩天的,今天黑玄續對你做了什麼?」
「他……他只握了一下我的手。美美,不知道怎麼地,我的心好像也被握了去。」而那雙握她的手,現在應該已經放在藍安琪身上了。
「完了,你真的中毒了,真的愛上了。」
她的話讓陳穎嘉更苦。「我不知道那代表什麼意義,他有藍安琪,為什麼還要給我遐想?」
「藉機吃豆腐、性騷擾!男人都是好色的,能多吃就多吃幾個。」
「是嗎?你覺得他是這種男人嗎?如果他真是這樣的男人倒好,早點看清,早點死心……」
「早點死心?!會嗎?你會死心嗎?在他身邊這麼多年,看着他的女人來來去去,你死過心嗎?」
「我……」
「沒有,對不對?只要黑玄續一天不結婚,你就一天不死心的,我太了解你了。」
「以前,我都不會這麼在意藍安琪,但是,今晚我……」她的心沉重得不知該如何表達。
「很沉重對不對?」羅傑美竟然像蛔蟲一樣說中她的心事。「他的碰觸讓你有了期待,讓你更加迷戀。告訴你,這就是這男人厲害的地方,總有辦法讓女人為他神魂顛倒,為他茶下思飯下想。我真搞不懂你,為什麼不直接問他為什麼要握你的手、問他對你的感覺?偏要讓自己在這裏瞎猜痛苦。」
「不要,萬一問了,他對我根本沒感覺,那我不就自取其辱,無地自容。」
「喂!他握你的手了!一個男人不會隨便握一個女人的手的,除非他是個色狼。」
「他……應該不是吧。」四年來,沒看過他對女同事有任何不禮貌的舉動。
「那就對了,所以相信我,他一定對你有意思,才會碰你。」煩死了,這群笨I女人笨男人!
「但是他有藍安琪啊,藍安琪是他的女朋友,全世界都知道。」
「拜託?有女朋友有什麼了不起,或許他只是玩玩。」
「玩玩?玩她還是玩我?」
「這我怎麼知道。哎喲--嘉嘉小姐,這年頭玩愛情遊戲的人多的是,難道你還在猶想那種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的劇碼嗎?沒有了啦!」
「但是……我就是要那樣的感覺。」如果沒有刻骨銘心的愛情,那要愛情做什麼?
「你喔,自找麻煩,教了四年,怎麼教都教不會,活該被情所困!」
陳穎嘉苦澀一笑。「算了,不要談我了,你工作室地點找到了嗎?」
「找到了,房東說少算我半個月的房租讓我裝潢。鴕鳥!」對她這樣轉移話題,羅傑美不悅地瞪她一眼。
鴕鳥就鴕鳥,她不以為意。「那很好,獎金應該會跟下個月的薪水一起進來,到時候你的創業基金就有了。」
「沒錯,太棒了,開幕當天我就先開個個展,一定會造成轟動,萬人空巷。」尤其掛上今天拍的那幾張照片,她的愛情系列鐵定紅翻天。
「對了,說到個展,今天的照片呢?洗好了嗎?」
「今天的照片?還沒完全好……」
「洗好記得先給我看喔。」
「會會會,一定的。」羅傑美答得好不敷衍。
先給你看?門兒都沒有!
讓你這個古板老處女看了那種會讓人遐想的照片,還有可能讓我公開展示嗎?
對不起!
我當然要先給金主看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