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和學生之間不可告人的關係，依舊在持續着。
史蒂芬越來越放肆，即使不是在月圓的晚上，他也會來找伊恩求歡，而且不管時間地點，有時候在無人的科學教室，有時候在體育用品室，有時候就乾脆大大方方地逃課，賴在伊恩家不走，和他纏綿到天昏地暗為止。
而這一次，是在下課後的教室里。
類似的情景，但心情卻完全不一樣。
伊恩幾乎已經要絕望了，他閉着眼睛，任由年輕的學生玩弄自己敏感的身軀，雖然他的身體得到了歡愉，但他的心靈卻仍然是空虛的。
而且越來越空虛。
因為他完全感覺不到和自己有這種行為的人之間，有任何感情上的羈絆或是留戀。
就好像只是單純的發洩慾望的行為而已，而他卻悲哀地深陷在這種行為的歡愉中，無法自拔……
低啞、壓抑的喘息聲回蕩在教室里，被快戚逼出淚水的雙眸這時突然張了開來，伊恩突然十分認真地看着史蒂芬的臉龐，只見少年的眼眸一直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臉。
執著又難以辨認情緒的眼神，一直就這樣瞧着自己。
在那一瞬間，伊恩突然覺得心裏有什麼東西活了過來。
「史蒂芬……」他低啞着嗓子，輕輕喚着少年的名字，如同輕喚自己的愛人。
史蒂芬的眼神變得有些驚訝，被發現了自己一直隱藏在心裏最深處的秘密，他的驚訝隨即轉為惱怒，像是個壞脾氣的孩子一樣，總是不容自己的弱點輕易暴露在別人面前--即使是最親愛的人面前。
懊惱地把年輕老師更壓在黑板，撞擊的聲音傳到了教室外面。
「史蒂芬……不要這麼大聲……」
「住口！」泄憤似地，他一口咬在伊恩的頸窩處。
他永遠永遠都不會向這個男人示弱！
永遠都不會！
他要向伊恩證明，他才是強者，他才不會因為一個每個月都會發情的男人，而亂了自己的分寸。
伊恩吃痛，卻沒有喊出聲。
他閉上眼，在心裏嘆了口氣。
也許剛剛只是自己的錯覺吧？
荒唐的情事結束之後，伊恩幾乎站不起來，史蒂芬看在眼裏，好幾次想要伸手幫他，但最後他卻咬牙忍住。
不知道為什麼，他很怕表現出自己的在意。
好像這樣就會被人識破自己的弱點，然後被人瞧不起。
伊恩沒有察覺到他心裏的天人交戰，他只是困難地慢慢穿上衣服，然後收拾散落一地的教材和粉筆。
這傢伙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就像只欠管教的小野獸一樣，只要想要，不管自己怎麼拒絕都沒用，偏偏自己又那麼沒出息，到最後總是會妥協，然後還替史蒂芬收拾善後。
伊恩拿着粉筆要站起來的時候，突然踉嗆了一下，重心不穩的他以為自己馬上就要和骯髒的地板做面對面的接觸，但馬上有人伸手過來抱住了他的腰，讓他免於摔倒的命運。
史蒂芬終究還是忍不住出手幫了伊恩。
看着伊恩笨手笨腳收拾的模樣，他心裏就一陣厭煩，但又不想就這樣先離去。
他抱着伊恩，嘴裏正想念幾句為什麼這麼不小心，卻聽到伊恩淡淡地說了一句：「謝謝」。
史蒂芬愣了一下。
這是伊恩第一次對自己道謝。
「老師……我……」他突然感覺到緊張起來，舔了舔唇。
伊恩有些疑惑地轉過頭，見到了一張完全屬於大男孩的臉龐。
平日故意裝出來的傲氣與自負，此刻都消失不見了，只有那種屬於青春期的不確定與脆弱，出現在史蒂芬的臉上。
是了，他才是個十七歲的孩子而已，伊恩卻常常忘了這一點。
「怎麼了？」伊恩忍不住柔聲問。
聽見伊恩這麼溫柔的聲音，史蒂芬心一酸。
從自己有記憶開始，從來都沒有人用這麼關心的語氣和他說過話……即使是自己的母親也……
「老師。」
他將男人轉過身，把他摟在懷裏，然後吻了下去。
很輕柔的吻，甚至有些撒嬌的意味，像是想要讓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同時還帶着一絲絲歉意。
伊恩眨了眨眼，他沒想到史蒂芬會突然這樣吻他，感覺……竟有些心疼。
他閉上眼，伸出手撫摸着男孩的頭髮，享受着兩個人第一次毫無防備、最真實的吻，沒有動人的慾望，只有最純粹的相依相靠，彷彿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存在，再也沒有其它人。
當吻終於結束的時候，伊恩捧起男孩的臉，關心地問：「史蒂芬，怎麼了？」
史蒂芬看着那雙溫柔的墨綠色眼眸，不明白自己胸口突來的悸動是為什麼，他的手不自覺地更加摟緊了伊恩。
不想失去他。
不想離開他。
只有這個男人能給他溫暖的懷抱，而且無怨無悔。
不管自己有多任性、多放肆、多不近人情，伊恩從來都沒有拒絕過他。
為什麼呢？
他愣愣地看着伊恩那張好看的年輕臉龐，第一次產生了深深的疑惑。
「史蒂芬？」伊恩忘情地伸出手，摸了摸史蒂芬的臉頰。
肌膚的接觸，讓史蒂芬馬上警覺到自己的失態，他像是被火燒到一樣，猛地推開伊恩，然後匆忙離去。
可惡！他剛剛到底是怎麼了？
為什麼他的臉好熱？
教室的門被粗魯地撞了開來，有些氣急敗壞的史蒂芬沒注意到有個瘦小的人影趕忙往門后一閃。
接着伊恩也慢慢走了出來，然後把門鎖上，安靜地離去。
等到走廊上都沒有人影的時候，那個瘦小的紅髮男孩才偷偷探出頭來。
天啊，老大他們一定不會相信他剛剛看見了什麼！
史蒂芬居然和潘森老師……嗚！可惡！為什麼好事都被史蒂芬那個轉學生佔去了，每次都輪不到自己頭上？
不對不對不對，他在想什麼啊！
他絕對不承認自己也曾經對潘森老師有些限制級的聯想，呸呸呸，他才不會喜歡男人呢！
他們兩個人這種關係簡直就是有違倫理，只要一公佈出去，絕對會讓史蒂芬從此名譽掃地，在大家面前都抬不起頭來的！哈哈哈哈，他真是太聰明了！
而且他手上還握有證據呢！
剛剛他在走廊盡頭聽到奇怪的聲音，好奇之下跑來看看，沒想到就見到了那令人噴鼻血的一幕，他看着看着差點看傻了，最後才想到應該要「錄像存證」什麼的。
手機？不行，解像度不夠。
對了！他想起來傑森今天帶了一台新買的數字相機來獻寶，於是他趕緊衝去找傑森，不由分說搶了數位相機就跑，雖然他趕來的時候，那兩個人已經結束了，但他還是錄下了一些足夠「精彩」的畫面。
「好耶！這下我可捉到史蒂芬的把柄了！」麥克興高采烈地收起數字相機，正準備回去向老大報告這個好消息的時候，突然一個體積龐大的人影擋在他面前。
麥克抬頭一看，瞬間白了一張臉。
校、校長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校長米高先生是一個看起來十分嚴厲的五十多歲男子，單身，膝下沒有孩子，所以把全副的心力都放在學校的事務上，有時候處理校務而加班的時候，他會偶爾休息一下，然後擔起校工的任務，巡視一下各班級的走廊。
這個學校就像他的家一樣，為自己的家盡一點心力，也是應該的，所以他從來都不以為意。
他對學生雖然嚴厲，但也總是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所以他對於聘請來的老師們，也會特別留意，務必要給學生最好的教育。
校長看着手裏那台數字相機，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剛剛他已經從麥克那兒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怎麼想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引狼入室，僱用的老師居然引誘學生犯罪！而且還是最不可告人的同性戀情！
這要是傳出去還怎麼得了？
不但學校的名譽會受到影響，連那名學生的將來也會毀於一旦的！
校長臉色鐵青，很快就下好了決定。
他必須要開除潘森老師，而且越快越好！
第二天一大早，伊恩就被叫到校長室。
才一踏進校長室的門，他就覺得氣氛很不對勁。
「校長先生，您好。請問今天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坐在桌前的校長拿下了老花眼鏡，一雙如鷹般銳利且帶着厭惡的眼光，看着眼前金髮的年輕老師。
真是看不出來……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會誘姦學生，看來自己真是看走眼了，當初僱用他是個錯誤的決定！
猛地見到校長先生的眼光里露出憤怒，伊恩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他做錯了什麼事情嗎？
腦袋裏馬上就想到一件事，可是……可是那件事情應該不會被發現的……
「潘森老師，你最近和學生是不是太親近了一點？」冷冷的語調不帶一絲感情，伊恩很明顯地感受到語句里的敵意。
「校長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夠了！」校長突然拍桌站起，「潘森老師，虧你還是個老師！居然背着學校做出那種事情！你知不知道你做的那些苟且骯髒的事情，已經被人發現了？而且證據還在我手上！」他從抽屜里拿出那台數字相機，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潘森老師！發生了這種事情，你有什麼解釋嗎？」校長咄咄逼人地問。
伊恩一剎那間完全呆住了。
真的被發現了？
可是，怎麼會……
「校長先生，我可以解釋的，那只是……只是……」嘴裏這樣辯解着，但他心裏已經知道無望了。
「只是什麼？你最好能給我解釋清楚！」作風老派的校長，不但不能接受師生戀，更無法接受同性相愛的事實。
這種事情，簡直是齷齪、無恥極了！
伊恩低下了頭，不再多說什麼。
從校長的反應，他已經知道了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被解聘、從此被逐出教育界，再也無法為人師表。
校長氣呼呼地又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語，但是他都沒有聽進去。
唯一的念頭，竟然是以後無法再見到史蒂芬了，他有些不舍。
但轉念一想，那個孩子還那麼年輕，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再和自己這麼廝混下去，也不是辦法。
也許像他這種人，本來就不該和任何人親近，最好找個人煙稀少的地方，過着隱居生活算了。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許久，伊恩只記得校長最後說的一句話：「下個星期就是畢業舞會了，在這之前我會把你的醜聞壓下來，但我希望你能在畢業舞會之前就離開學校！」
伊恩認命地點了點頭，事情已經沒有挽救的餘地了。
就在他離開校長室前，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於是他問校長，「校長先生，請問我可以看一下數字相機裏面的內容嗎？」
校長臉上露出不解以及厭惡的神色，他拿起相機，然後像扔垃圾一樣扔到伊恩身上。
「拿去！這種東西我也不想留着，你自己看着辦！」
那天的課是怎麼上完的，伊恩連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一直不斷在微笑、在假裝，明明心裏已經在淌血，可是表面上卻還是開朗如同陽光，他甚至還和幾個女學生開了一個關於莎士比亞的玩笑，把她們逗得嬌笑連連。
年輕真好。
而他好像已經離年輕這兩個字，很遠很遠了。
下課之後，他沒有多做停留，一個人開着車回家。
途中他突然把車頭轉了個方向，往一條不知道通到哪裏的公路上開去。
他開了很久很久，幾乎就想這麼一直開下去、開到永遠，然後再也不要回頭。
可是他的車子卻快要沒油了，活生生的現實就在眼前，沒錢、沒地方住的他，又能到哪裏去？
嘆口氣，他把車停在路旁的沙漠上，打開天窗，仰頭望着天空的星星。
難過的心情已經麻木了，或者說，對現在的他來說，所謂的「難過」也不過是心理上的一種情緒而已，過不了多久，那種情緒就會慢慢淡去。既然如此，現在又何必要為此傷神？
反正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只是又恢復成一個人的生活而已……他笑着搖了搖頭，自己一直都是一個人的，不是嗎？
史蒂芬也不過是把自己當成能發洩慾望的對象而已，根本談不上什麼感情。
這麼自暴自棄地想着，然後他的手觸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這才想起來，他把從校長室拿來的數位相機也帶了上來。
不知道裏面到底拍到了什麼？
暫時不去想自己的未來該怎麼辦，他好奇地打開數字相機，擺弄幾下之後出現了幾張試拍的相片，都是一些年輕男孩做鬼臉的相片。他看了一會兒，除此之外就沒有其它的相片了啊，為什麼校長會說這台相機就是證據？
還是這台相機有錄像功能？
他又摸索了一會兒，終於打開了相機里儲存的一段影片，果然就是昨天晚上他和史蒂芬在教室里的情形。
影片裏面的兩人，衣衫完好，擁抱在一起，像對情人一樣地接吻，史蒂芬的雙手抱着他的腰，將他緊緊壓在自己懷裏，相機同時也有錄音功能，除了大量的沙沙雜音之外，隱約還能聽見兩個人的喘氣聲及低喃。
影片里的兩個人說了些什麼？
伊恩完全想不起來，也許只是情事過後，仍舊意亂情迷時的一些胡言亂語吧？
影片很快就播完了，他忍不住又再放了一次。
播完了，再放一次。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直到他發現自己哭了。
他不是因為因為自己即將被解聘而哭泣，也不是因為害怕自己在其它人面前抬不起頭來而羞愧落淚，他的眼淚是因為感動。
原來，至少在影片里定格的那一段短短的時光里，他和史蒂芬兩個人之間的那個如同情人般難分難捨的吻，的確是存在的。
這不是造假的，也不是剪接出來的效果，而是在那個時刻，他的的確確就在史蒂芬的懷裏，呼吸着他的氣息，承受着他的吻，享受着他的愛情。
愛情，多麼虛幻的東西，他從來都不相信那種事情，可是如今他卻相信，愛情的確是存在的，只是它並不會永久存在而已。
他緊緊抱住那冰冷的相機，這就是他與史蒂芬之間，所能擁有的唯一證據了。
***
畢業舞會那一天，下起了粗暴渾濁的大雨，參加舞會的同學們身上的盛裝打扮，一離開了車子便被大雨淋得狼狽不堪，但每個來參加舞會的畢業生，卻還是帶着雀躍無比的心情，一路上笑個不停，並不時高聲討論着，誰才會是這屆畢業舞會的國王與皇后。
而且，今夜之後，他們就要畢業了，就要邁往人生的另外一個階段。
難得穿上黑色西裝、打着領帶的史蒂芬卻一點喜悅的心情都沒有。
他已經一個星期都沒有看到伊恩了！
學校說他因病請假，他忍了幾天沒去找伊恩，最後他實在忍不住，跑去伊恩的公寓時卻發現他不在家，車子也不在。問起公寓的管理員，管理員看了他許久，才緩緩說道，伊恩最近去了一個遠房親戚家，大概還會待上一陣子。
伊恩突然的消失，讓史蒂芬又擔心又氣憤。
他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自己，不告而別？
他以為他是誰？
越這樣想，他就越止不住想念伊恩的心情，他幾乎每天都會來到伊恩的公寓門口，希望能見到那扇窗戶里透出亮光，但他總是失望而返。
即使今天盛裝來參加了畢業典禮，他的心思也都放在伊恩身上。
老師他到底怎麼了？
「史蒂芬？你在想什麼？」在他身邊，穿着一身高貴白色小禮服的校花，拉了拉他的衣服問。
史蒂芬沒有回答。
這時一向看他不順眼的湯姆，帶着一群兄弟也出現在舞會會場入口。一見到史蒂芬，那群人就對着他發出放肆的訕笑。
「唷！大情聖身邊換人了嗎？」
「嘿嘿！沒想到你也喜歡年紀比你小的女人？還是你的口味太廣了，所以都來者不拒？」
史蒂芬根本懶得理這些幼稚的人，他帶着校花，面無表情地走過那群人面前。
湯姆見史蒂芬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火氣也上來了，他上前一步用力推開史蒂芬，對着他擺出鄙夷的嘴臉，「小子，別太囂張！不要以為你和潘森老師做的勾當沒人知道。」他露出邪笑，「想不想知道你的老師為什麼這幾天都沒來學校啊？」
史蒂芬瞪了湯姆一眼，表面鎮定的他心裏其實已經是波濤洶湧。
湯姆在說什麼？
潘森老師這幾日的失蹤，竟和自己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