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親愛的舒晨:
距離上回在紐約一別,又已經過了近半年,你好嗎?之瑜與我均十分惦念着你。
允慈、允誠對於姑姑寄過來的禮物鍾愛不已。雖說貝魯特號稱中東的小巴黎,什麼東西都買得到,但有個在狄斯耐樂園內工作的姑姑,依然能使他們獲得比一般黎國兒童更新奇的卡通玩偶,謝謝你了。
前余日有一夜終宵未眠,之瑜突然重提近五年前在紐約接你的往事。她說在機場看到你時,只見你弱不禁風、削瘦異常、一臉雪白,卻堅持要她陪你到林肯中心前去一趟。
當晚紐約雪深及踝,你卻渾似不覺寒冷,連她為你添衣、加圍巾、戴手套,你都好似全然不知,一人呆站在林肯中心廣場前,大約有半小時之久。她不敢催你,心想爾飛既曾與你在紐約消磨過一段時間,想必此地有你許多美好的回憶,所以也不敢打擾你,任由雪花飄落了你一身。
舒晨,這些年來為避免重提往事,惹你觸景傷情,所以不但在我前兩年停留薩拉丁王國期間,不敢邀你重遊舊地,更避免在你面前提起爾飛的名字,可是這些天來,我腦中卻老是回蕩着同一個問題,久久不去。
我們不問,你不提,表面上,好像你已忘了薩爾飛這個人;而你不問,我們不提,表面上你也好像不再關心有關薩拉丁王國的一切。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自從四年多前,那恐怖的十二月暗殺行動,成功的炸傷了修帕里老王的雙腿,使他就此退出國家權力中心,和比雅翠絲王妃長居英國后,艾菲索斯新王便大張旗鼓的承續他父王的志業,對內接納群臣建議,大興水利工程,使薩拉丁王國成為沙漠中的綠地。結合全國人民,團結一致,改良農業,開發資源,振興工商業,發展交通,積極擴張國際貿易,致力降低國家經濟對石油的依賴,沒有一樣政策不做得有聲有色。
更令人激賞的是他在外交上的卓見。令他痛失兄弟,也致使父親殘廢的恐怖行動,並沒有讓他中斷和以色列建交的決心,相反的,他除了表明願與以色列和平相處之外,近年來更是致力於推動以色列和阿拉伯世界的和議。同時規勸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勿再繼續其引世人厭惡的恐怖行動,也勿再做其他阿拉伯國家利用來誘使以色列反擊,製造阿拉伯人受迫害形象的工具。最近巴解組織和以色列之間的關係,可能會有讓舉世震驚的發展。果真如此,則中東這個世界的火藥庫,或許真有熄火的希望,艾菲索斯功不可沒。
但他最令大家刮目相看的地方,卻不是這些短期內可見成果的政績,而是他致力為薩拉丁王國紮根。推廣全民教育的遠見,雖然仍採行男女分校,但女孩也能和男孩一樣接受教育。
在完成水利工程,離開薩國的前夕,我和之瑜還曾赴女子小學參觀,校內老師和學生部穿便服上課,課程內容也合和現代知識契合,其進步的程度,讓我和之瑜頓生非處阿拉伯國家的錯覺。之瑜還頻頻說若我到允慈就學年齡時,在中東仍有未完成的工程的話,那她一定要帶着兩個孩子回薩拉丁就讀,聽說艾菲索斯近日還在構思立法推廣民主政治,讓婦女日後也能有投票、參政的權利。
照這樣發展下去,我相信之瑜那穿比基尼泳裝,在‘娜法蒂婷’水壩附近的海灘游泳的心愿,很快就會有完成的一天。
哥哥知道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不願接觸薩拉丁王國的一切,是有你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但你身旁有個人在漸漸長大之後,有權知道關於薩拉丁和爾飛生前的一切。
當然,哥哥不能,也不會代你決定什麼,甚至逼你做什麼。然而再深的悲慟,不都應該想辦法讓它隨風而逝嗎?在爾飛碎逝之後,你整整又休息了一年才回學校去,結果利用兩年半的時間,就杷大學最後一年的課程和碩士學位一起完成了。
這一年來你在狄斯耐樂園中,利用每年暑假都過來打工、實習的經歷,參與了幾部賣座卡通片的製作和大型表演的工程,你的成就。姑姑、姑丈與我們夫婦都十分以你為榮,相信奶奶在天之靈,也會有同樣的感受。
如何?我的好妹妹,什麼時候才要開始,實現給自己國家的小朋友一個狄斯耐樂園的夢想啊?在中東一待便已快五年的我,近來常常夢見我們的老家。我想等手邊的工程告一段落後,之瑜和我會返台住上一陣子,說不定就此便定居下來。
你呢?其實我們最最希望的,還是你能早日重新敝開心門,接受眾多追求者的感情,你今年已滿二十六歲,是該重新為自己做做打算了。
對了,上個月,我們全家曾應艾菲索斯之邀,赴薩拉丁的娜法蒂婷石山一游。你也知道,我當年為他們修築的水壩就在此地,薩拉丁現在普及率高達百分之八十的自來水用量,全部來自此山。
不過當日陪我們出遊的,只有現今的傑諾琵亞王后及小王子裴杜希·菲薩爾,裴杜希年方四歲,但文質彬彬,把允慈當做小公主一樣招待,都快杷她樂壞了。
聽說國王夫妻感情甚睦,除了原有的妻妾之外,這些年來,國王的風流韻事反倒沒有以前多了。也許是因為貴為帝王,行為反倒收斂許多,也或許是化明為暗。總之閨房內雖閑話不斷,外界也人多嘴雜。但在人前他對王后倒真是體貼有加。令大家覺得奇怪的一點,是除了裴杜希之外,艾菲索斯夫婦多年來未再多生一兒半女,這與一向希望人丁旺盛的王室作風不盡相符。於是有許多好事者不免多方揣測,甚至懷疑多年前的那場爆炸案,傷到艾菲索斯的,不只是左眼而已,真是樹大招風,身為王室人員,連最起碼的私隱權都無法保有,可悲亦復可嘆。
有空來信,自己多加保重,之瑜代問候你好。
書銘草上
***
收起厚厚一疊信后,舒晨仰望加州蔚藍的天空良久,思緒也彷彿飄向遠方,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暑假。當年自己第一次到這裏來打工,還曾扮演白雪公主,結果保羅跟她說,有個人坐在一旁已看了她好久好久,她籍和小朋友聊天的當口,悄悄轉過頭去一看,發現——.
“舒,在發什麼呆啊?”說曹操、曹操就到,舒晨抬頭朝保羅一笑。
“都準備好了?”
“等着瞧吧!阿拉丁遊行第一次亮相,保證會讓大家像看電影一樣難忘。”大學畢業之後,保羅就到狄斯耐樂園來工作,本來只當它是份過渡時期的職業,但因越做越有心得,竟就在此待了下來。
“我相信,保羅。”舒晨微笑着說。
“舒,”保羅面色一整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天?”舒晨想了一下。“是七月——”
“我知道今天是幾號,”保羅打斷她的話題說:“我是問你記不記得這個特殊的日子?”
舒晨見他一臉誠摯和期盼,實在不忍掃他的興,便再努力想了好一會兒,可是她實在是想不起來今天是什麼“特殊日子”,保羅的生日應該是在下個月,不是嗎?
“抱歉,保羅,我實在是……”她攤一攤手,給他一個抱歉的笑容。
“算了,還是我自己公佈答案吧!”保羅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難道你忘了今天是我們認識五周年的日子。”
舒晨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的叫了一聲:“保羅!”
“什麼事?你覺得愧疚,打算給我一個吻?”他做個驚喜狀。“不,或許更好?你打算接受我一年一度的求婚?”
舒晨拍拍額頭,覺得不可思議的說:“保羅,你這遊戲打算玩到幾歲啊?”
“他啊!我看只要你還沒穿白紗禮服嫁給別人,他是永遠都玩不厭的。”喬依甜美的聲音突然插進來說。
“嗨!”舒晨這下子倒真的十分驚喜的說:“喬依!今天怎麼有空過來我們這裏?”
穿着無肩T恤搭配牛仔褲的喬依,俐落的在她身旁坐下說:“人在荷里活待久了,整顆心都會加速衰老,當然要常常過來你們這裏坐坐,看看能不能重拾一點童心?”
喬依這些年來在影界闖蕩,星運並不是很好,除了在幾部電影中擔任過幾次不頂重要的小配角外,就是在午間電視肥皂劇中浮浮沉沉。但她有個優於別人的條件,便是千變萬化的嗓子,近幾年來,在狄斯耐影片公司所製作的三部賣座卡通:“小美人魚”、“美女與野獸”以及“阿拉丁”里均有她精採的聲音演出。
“我看你乾脆回來這裏好了,喬依,目前正在籌制的影片還想借重你的嗓子哩!”舒晨覺得喬依老是在影城內浮沉也不是辦法,若是一不小心沉溺下去,那就更不值得,而且她和保羅之間的暖味情愫,也該是澄清的時候了。
“她才不肯,現在她一心莎朗·史東為目標,認為只要有合適的片子,說不定也能來個苦熬出頭。”保羅在一旁突然語帶酸意的出口。
“你真的這樣想?”舒晨卻認真起來。“喬依,成名雖然重要,但那並非唯一的途徑啊!而且——”
喬依和保羅的笑聲讓她猛然打住,喬依拍拍她的手說:“對不起,舒,我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只覺得你真的好可愛。從五年前認識你到現在,你的個性就一直是這麼的直爽善良又天真。坦白說,你才是最適合在樂園裏工作的人。每次我沮喪的時候,就會想到你,想到你那對孩子們似乎永不嫌厭倦的耐心,想到你和他們一樣開朗的笑容,我就會覺得人生還是值得努力,這世界還是有其美好的一面。”
“所以我說口羅!你應該回這裏來的,”舒晨趁機鼓吹道:“我有個朋友就每年一定要來玩個兩、三回,其實說玩也不怎麼貼切,應該說是來這裏充電。她說她第一次跟旅行團來時,一點兒也不覺得這裏好玩,反而覺得這裏只適合小孩來。但第二次再來時,她因刻意放鬆心情,加上又是和朋友一起來的,從早一直玩到晚上,突然發現一顆心豁然開朗,任何一點小事都能讓她笑開來,整個樂園的氣氛,幫助她卸除了平日的武裝和面具。在這裏,她只覺得每個人,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成了最真實的人類,她說她相信上帝原本造人,一定就希望我們大家全是那個樣子,無憂無慮、坦誠相交、沒有欺騙也無須防衛……”
講的明明是應該讓人歡喜的經驗,然而舒晨的眉宇之間卻隱約藏有愁緒,喬依剛剛想跟她說些什麼,舒晨腰間的無線電話卻已響了起來。
“是,我是舒,”舒晨在接聽電話后,立刻換上幹練的表情。“好,我馬上過來。”然後對兩位好朋友攤攤手說:“辦公室有事,我去去就來。保羅,你放心,絕對趕得上你的遊行‘首映’。喬依,今晚我們三個聚聚,你別又趁我不在時偷跑掉,好了,待會兒見。”
望着她一襲簡單的粉紅短袖上衣、配黑色窄裙遠去的背影,喬依問保羅:“你覺不覺得舒表面上看起來和五年前沒什麼不一樣?我的意思是,她當然更成熟、更漂亮,也更有自信了,其實她的心情卻曾經歷過巨大的波折,在大起大落後,變得和我們初識時的她已不太相同?”
本來喬依是不敢奢望保羅會懂得她這番看似沒頭沒腦的分析的,但保羅卻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如這樣說好了,五年前我們認識的那個舒,就像一本才剛剛要着墨的日記本一樣,內容也許算不上豐富,卻樂意任人翻閱,毫無隱瞞。可是現在的她人生閱歷豐富了,本人雖然仍和過去一樣的親切,不過日記本里有一部分,卻是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翻閱的,這樣的比喻恰不恰當?”
“嗯,差不多就是如此,”喬依盯着保羅問:“你想,跟她那銷聲匿跡的一年半有沒有關係?”
“起止有關係而已,我看問題根本就出在那一年半上。”
喬依推他一下道:“什麼問不問題的?你不會說好聽一點啊?也許舒有她的苦衷,你別忘了一年前她身邊有個——”
保羅大聲喊痛,嚇得喬依突然住了口。“喬依啊!你別老是把我當成你練拳時的沙包好不好?很痛的耶!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這樣啦!如果你能像在熒幕上一樣一直維持着性感的模樣,或像舒那樣的溫柔,我早就改追你了。”
“誰要你追啊?我身後跟的男人還不夠多嗎?才不希罕多你一個!”
“是嗎?那為什麼每次我向舒獻殷勤時,你都會在一旁說一些酸溜溜的話?”
“我說一些酸溜溜的話?”喬依怪叫道:“你有沒有搞錯啊?那上回我電視劇里的男主角送我過去舒那裏聚餐時,是誰先不理不踩,後來又借酒裝瘋的?”
保羅漲紅了臉搶白道:“那一天……那一天我本來就有點感冒,偏偏舒煮了道什麼中國的醉雞,我吃多了,所以才會胡言亂語一通。而且你那什麼神探男主角,一副油頭粉面的樣子,根本就是想吃你豆腐,那天我沒有對他動粗,還算他運氣。”
喬依深深的看他一眼,真不知該喜還是該怒,舒晨不曉得已勸過她多少次,教她挑明了跟保羅說,別看他是在加州長大的,對舒又老愛說甜言蜜語,碰到真正喜歡的女孩,那樣子可就比中西部一些農業州的男孩還要來得羞怯。
“喬依,你們兩個老是這樣捉迷藏不累啊?他根本就是怕你拒絕,所以才會虛張聲勢,故意不向你表白。”
“對別的男人我可以主動,就他不行。因為我最在乎他,所以非得由他來向我表明不可,只要他開口,我馬上退出這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影壇,和他做孩子王去。”當時她還特地跟舒說:“還有啊!不准你通風報信,反正他拿來做擋箭牌的人是你,我一點兒也不擔心。”
看保羅怒氣衝天的樣子,好像還在為那天的事情計較,喬依便也不想點破,而且她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對了,保羅,剛剛你來找舒之前,她在幹什麼?”
“她……好像是一個人坐在這裏看信吧?”
“一個人?沒有人跟她在一起?”
保羅想了一下,搖搖頭道:“我肯定沒有,因為她手裏那封信好厚一疊,我在一旁等了她快半個小時,一直到她收起來之後,才過來找她講話的。”
“那就奇怪了。”喬依一臉狐疑的說。
“怎麼啦?有什麼不對嗎?”
“剛剛我到之後,是先去舒的辦公室找她,但我才走進去,就聽見她的同事在跟一個男人說舒在這裏,所以我也就沒問,直接過來了,那個男人比我先走,我中途又折去買了個雪糕吃,照說他會比我先找到舒才對,怎麼會沒有呢?”
“那男人長什麼樣子?”
“我只看到側面,”喬依仔細回想了一下說:“滿高的,大約只比你矮一些,我想有六尺左右吧!穿一套——”
嘹亮的喇叭聲令保羅精神一震,顧不得聽喬依再往下說,馬上拉起她的手,往街道旁擁擠的人群中鑽說:“遊行隊伍來了,你看!”
果然是盛大的遊行隊伍,伴隨着阿拉丁電影中的插曲“阿里王子”而來。奸臣賈方、千變萬化的精靈、寵猴阿布依序而來,還有滿載金銀珠寶的車隊、跳舞的阿拉伯美艷女郎、長長的鼓號樂隊、吞劍人、噴火人,逗得兩旁觀看的人群樂不可支。
喬依被保羅緊緊握住了手,一顆心不禁加速的跳動起來,保羅從來就沒有這樣緊握住她的手不放。而看他為自己一手策劃的遊行隊伍大受歡迎,而興奮不已的模樣,喬依的心中也升起與有榮焉的感受,當年六個好朋友,如今只剩下三人留在加州,三人……
“保羅?舒呢?她不是說一定會回來看遊行?她會不會跑回去剛剛那個地方去找我們?”
保羅轉頭看她一眼,發現只化淡妝、雙頰紅撲撲的喬依,實在很美、很動人,不再是那遙不可及的“明星”,竟使他看痴起來。
“保羅?”喬依被他看得心蕩神馳,突然瞥見車隊上在“他最慷慨!他最慷慨”的樂聲中,一個從巨壺中捧起閃閃發光的金幣來的嬌俏女郎,正在朝她和保羅眨眼睛。“保羅,你看,舒在那兒!舒在那兒!”她羞澀的抽回被保羅緊握的手,慶幸自己可以籍着鼓掌,來掩飾慌亂的心情。
“好一個舒,扮起阿拉伯女郎來還真漂亮,”保羅抬起左手,猛向舒晨揮舞,另一隻手,則再無私毫猶豫的緊緊扣住喬依的腰,然後俯向她耳邊說:“但對我而言,最美的女人一直都只有你!”一鼓作氣的便吻上驚詫歡喜的喬依面頰。
舞在車隊上的舒晨笑得更加燦爛了。
***
“豈有此理!”難得大聲說話的舒晨,嚇了正在熱戀中的保羅和喬依一跳。
三天前才終於互相坦誠心意的保羅與喬依先對看一眼,兩人才一起問舒晨道:“怎麼啦!舒,什麼事惹得你這麼生氣?”
舒晨先深吸一口氣,才擠出點笑臉來說:“算了,沒什麼,嘿!不是說好今天要向我報告戀愛經過的嗎?”
喬依不允許她閃躲的問:“什麼戀愛報告,不就是這頭大猩猩瞎了多年的眼睛終於睜開了而已嗎?反正從頭到尾你都清楚,還是先告訴我們你為什麼生氣。”
“氣你們一個狠心拋下我,不再跟我求婚了,另一個又說我是她男朋友瞎眼時的讚美對象嘛!”舒晨一本正經的說。
喬依和保羅想不到舒晨會有此一說,不禁同時錯愕尷尬不已,這麼一來,舒晨反而爆笑開來,兩個朋友見她笑,才知道上當了,便也跟着她好好開懷了一番。
半天之後,舒晨才掏出面紙來擦拭一下眼角道:“想想這幾年來,我在你們兩人中間做皇帝不急,急死的那個‘太監’,今天一笑啊!全部補償回來了。”
“什麼太監啊?”保羅不懂。“太監不都是男人嗎?舒,你是不是氣瘋了?”
“蠢喔!”喬依滾動了眼珠子說:“舒,你看我有一個這麼蠢的男朋友,是不是該去撞牆?保羅,那是她們中國的一句俗話,說她在一旁幫我們干著急了數年的意思啦!”
“原來如此,”保羅摸摸頭說:“我是蠢了一點,但舒你剛才生氣也不是假的吧?”
舒晨苦笑了一下,娓娓道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我本來想把阿拉丁電影一開頭那個逗趣小販的表演加在‘夢幻秀’中。”
“這主意不錯,”喬依表現出高度的興趣來說:“現在阿拉丁正紅,也可以把賈方加入壞蛋群中,和美人魚中那隻八爪女分庭抗禮。”
“你覺得不錯的主意,園方卻認為大大不妙,被否決了。”舒晨憤憤不平地大咬一口漢堡。“否決了?”比較熟悉園內情況的保羅大感詫異。“為什麼?技術部門覺得有問題?不可能吧!加他一個小販,請工作人員扮一下,照原來的歌曲唱一遍就可以啦,反正大家也都熟悉這號人物,不是嗎?”
“是,不但熟悉這個人,也熟悉那段歌詞,所以問題就來啦!”
喬依輕輕哼起“阿拉伯之夜”的歌曲:“噢!我來自一個遙遠、遙遠的地方,高隊駱駝足躍黃沙,如果你的臉不討人喜歡,他們就會割掉你的耳朵,野蠻過頭?但嘿!那是我的家。”
“就是這一段。”舒晨做個可以停口了的動作。
“這一段?”喬依和保羅異口同聲的問。
“對,”舒晨拍一柏手,再擦擦嘴巴喝一口水。“有人認為,這一段歌詞有侮辱阿拉伯人的嫌疑,所以向我們提出抗議,園方的意思呢,是電影已不能改,但在其他方面則以不要再擴大事端,以免挑起對方不快為原則,所以我的建議便被——”她以食指划還咽喉,示意“處決”。
“就這樣!”保羅怪叫道:“提出抗議的是何方人物啊?伊拉克的海珊嗎?這麼霸道。”
“舒,那地方的人的腦袋結構和我們的不太一樣,我看你還是聽從園方的建議,不要節外生枝,以免他們彆扭起來,把你當寫‘魔鬼詩篇’的魯西迪一樣追殺,豈不凄慘?”喬依一臉慘白的苦勸。
“不會那麼嚴重啦!”舒晨安撫他們說:“薩拉丁王國的人民,還不至於殘暴到那種地步。”
保羅想了一下之後說:“薩拉丁?就是近來在國際間大出風頭,有個帥得要命的國王的那個國家?”
舒晨聞言神色一黯,倒是喬依忍不住說:“保羅,你有沒有毛病啊?你不去注意王后或公主有多美,管人家國王長得帥不帥?”
“不是嘛!我是覺得那國王很眼熟,但我就是想不起來曾在哪裏見過他。”
舒晨大吃一驚,急急忙忙想要結束這個話題。“今晚你們留不留下來看‘夢幻秀’?”
“當然要看,說實在的,夢幻秀還真的百看不厭,對不對?保羅。”喬依撞還在想“國王”的男伴一下,等他一迭聲應對以後,才轉過頭來問舒晨:“要不要去找位子了?”
夢幻秀是去年才推出的新節目,挑西部拓荒區的美國之河為舞台,只有在夜間也開放的夏季里才表演。雖然一個晚上有兩場,每一場又僅有半小時,但因利用水幕夜空,以鐳射、聲光和煙火交織成的絢麗景相委實精采引人,每次都看得人人叫好,在節目開演前兩個小時,便有人陸陸續續到河前的廣場空地去佔位子,而園方為避免讓等待的觀眾覺得太無聊,也會在一小時前,就安排一組人員在來回划行的木筏上,演唱深具紐奧良風情的歌曲。
“讓保羅帶你到我們工作人員的位置去吧!不怕視野不佳。”舒晨起身收拾餐盤道。
“你呢?”
“我?”舒晨笑道:“我不想見園方要我去見的薩拉丁代表,乾脆去扮茉莉公主,把這件事給徹徹底底地忘掉!”
***
狄斯耐樂園的夜空下,燈光高高架起,河後面的平台上米老鼠一躍而出,在幻想曲的樂聲中,帶領觀眾一起運用想像力,鐳射光打在呈半圓形的水幕上,晶瑩剔透、色彩繽紛的畫面似真似幻,讓每一個人都瞪大了眼睛。
白雪公主的後母、小美人魚中的邪惡八爪女或以影像、或以充氣汽球的型態出現,妄想接管米老鼠的美夢。在一首接一首的卡通組曲中,大家所熟悉的公主王子、英雄好漢一一出現,在從右方緩緩開過來的大船上,小飛俠正大戰虎克船長,而舞台後方突然出現的噴火怪龍,則引得小朋友頻頻尖叫,深怕米老鼠會無力招架。
所幸邪終不勝正,米老鼠最後還是搶回了夢的主權,滿天燦爛的煙火,加上一對對慢慢滑過觀眾眼前的佳偶,終於為這美不勝收的表演劃下美麗的句點,也在每一位觀眾的心版上,烙印下永難磨滅的記憶。
小美人魚在王子的圍繞下,左右擺動她翠綠晶亮的尾巴;美女無限溫柔的在野獸的臂彎中旋舞。而舒晨所扮的茉莉公主,則身着中空的淡綠燈籠褲裝,轉動着慧黠的眸子,與阿拉丁所變成的阿里王子一同駕馭魔毯,去遨遊他口中所保證的“嶄新世界”。
舒晨跟着音樂唱:“如今我與你置身於嶄新的天地間……”
身邊的阿里王子接續唱道:“如今我與你置身於嶄新的天地間……”
不可能!舒晨臉上的表情霎時凍結,這個聲音,這個四年半來猶時時在她夢中出現的聲音……
她猛然轉過頭去,盯住那深情款款俯視她的“王子”,頓覺心神俱裂,天地倒置,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竟在她眼前出現。
“久違了,我的東方小公主。”他執起她的手來,印下溫熱的一吻。
“爾飛!”應該已去世四年多的爾飛,如今竟活生生的站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