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公主,東西你不吃,至少喝一點奶茶吧,不然,喝一點水也是好的。”
仙齡抬起頭來,望見朵奔一臉的憂心忡忡,便答應道:“那我喝杯奶茶好了。”接過他立即欣慰捧上的銀邊木碗,並趕快喝下一口以後,她才帶着一抹自嘲的笑容說:“為什麼還要叫我公主?你明知道我並非巴巴桑兒。”
“我知道你並非巴巴桑兒,”朵奔隔着營火與她對坐道:“但是那重要嗎?”他自已已經用搖頭做了回答。“重要的是,你是小天、夏雨和心目中的公主,更是我們元帥唯一深愛的公主。”
“朵奔……”她的眼圈又迅速紅了起來。
“別哭啊,公主,一個雙眼紅腫的你,可是會讓我挨少爺一頓好罵的喲,我想你也不希望如此吧?”
“納真他……真的已經沒事了?”
“外頭沒事了,”朵奔拍拍自己的胸膛,畫出納真受傷的部位說:“我們少爺這些年來南征北討,比這還嚴重的傷,我說的是那種皮開肉綻,甚至還見過骨的傷,尚且都打損不了他了,更何況只是這種擦破皮的傷而已。”
“擦破皮的小傷?”仙齡至今想起來,猶覺得五天前夜裏的那一刀猶在眼前,令自己心悸心疼,痛悔不已。“可是血流得那麼多……”
“沒事的,我趕到不久后,就止血了,放心啦,等你再見到他時,說不定連疤都已脫落了。”
“他……還會要我嗎?會原諒我嗎?”
“這我怎麼知道,”朵奔故意促狹的說:“我只知道一幫他包札妥當后,他就要我出府來找你,還說如果找不到你,就不必回去了。”
回想起自己在已成為趙氏墓園的城郊農莊裏被朵奔尋獲的情景,仙齡仍有恍在夢中之感。
“公主?你出了元帥府後,就一直待在這裏?”朵奔望着大大小小的幾座墳,雖然天色已大白,仍禁不住連打了幾個冷顫。
“朵奔,納真他……”仙齡蒼白的臉色,看得朵奔心頭一驚,卻也更深刻的體會到情之一字,最為磨人的道理。
“我們先找間客棧,讓你梳洗休息一下,然後再說,好嗎?這裏,”他攤開手,泛指所有的墳墓說:“實在不是什麼談話的好地方,你怎麼會到這裏來呢?”
“我也不知道,”仙齡苦笑着訪問:“事實上,打從被納真硬趕出雙香閣后,我滿腦子便都是他浴血的樣子,和他叫我滾的咆哮聲,自己都不曉得怎麼會到這裏來。如果不是想留着一條命,確定他沒被我給錯手殺死,我可能早已一頭撞死在那裏了。”她指的是“趙蝶飛”的衣冠冢。
“幸好你沒有真的做那種傻事,也幸好你真的如我所猜測的回到這裏來了。來吧,公主,”朵奔扶起她來。趕緊報告她最懸念的事情。“少爺他沒事,現在大概已經在奔赴大漠的路上,等你休息夠了,養足了精神,我們再快馬加鞭的追上去,好嗎?”
但在短短的時間內,經歷了太多心靈折磨與壓力的仙齡,卻在聽到納真已經沒事時,因為緊繃的心情驟然放鬆而暈倒了過去。
於是在朵奔的堅持下,也因為仙齡的身子委實還很虛弱,所以他們在她休息了三天,元氣總算恢復了大半以後,才正式啟程。
今晚便算是他們在路上札營的第一夜了,仙齡心中還有許多疑問,等待朵奔來為她解答。
“納真在戰場上經常受傷?”想問的事情實在太多,一時之間,競不知該從何問起,只好拉雜的談着。
不過朵奔早有為她釋疑,甚至把納真過去的陰影,全部說給她聽的打算,因此很快的就拉回話題來說:“兩兵交戰,受傷在所難免,不過少爺他一向都很小心,加上英武勇猛,想要傷他,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聽出了他話中的玄機,仙齡不禁掩臉呻吟道:“我不是故意的,當時我想傷的其實是我自己,因為滿心劇痛,忽忽惹在。朵奔,說來也許荒唐,但我那一刻的想法,卻僅是只要能夠不痛就好,只要能夠i不痛,一手結束掉生命,亦在所不惜,反正納真又沒有以真情相待,我活在世上,幾乎已毫無意義與價值可言。”不是嗎?他是她存在於元朝唯一的理由,沒有了他的愛,任天地再大,也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所,原來在不知不覺當中,她已完全融入元朝,就算現在能夠回到二十世紀去,仙齡也已經不想離開了。
“我沒有想到他會不顧一切的衝過來搶我手中的刀子,更沒有想到自己會失手傷了他……”仙齡再度哽咽噤聲。
“我已經再三的向你保證他沒事了。”朵奔哄勸道:“唔,外傷是好了啦,不過這個內傷嘛……”
“內傷?”
“就是知道你因為誤會了他,而吃盡苦頭的心急心痛啊,這種傷,可只有你治癒得了。”
“我誤會他了?”
“不然怎麼會有後來那場無謂的爭執?”
“他都告訴你了?”
“至少夠讓我做出肯定的推測,”朵奔說:“現在就看你是不是願意把當天夜裏發生意外之前,你究竟曾經聽到、看到或碰到什麼事,說給我聽。”
迎上朵奔誠摯的眼神,彷彿看到的,是納真焦灼的心情,仙齡終於把那天傍晚到石舫去所聽到的一切,全部轉述給朵奔聽。
“你有沒有和也客敦交談過?”朵奔聽完以後,竟問了個彷彿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大約有兩、三次吧,但每次都只是寒暄幾句而已,並沒有深談。”
“你知道我們全族上下,都覺得少爺和也客敦‘看起來’完全不像,但‘聽起來’卻一模一樣,難以分辨嗎?”
仙齡一聽即懂,卻仍難掩詫異之色說:“你是說,那天下午我所聽到的對話,很可能也客敦和萊拉所捏造出來的?”
“不是‘可能’,而是‘分明’如此。萊拉和也客敦以前在大都時,就已暗通款曲,我們本來以為南遷以後,這段孽緣就會結束,誰曉得他們競變本加厲起來,這次還誣陷了少爺,引起你的誤會。”
“但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也客敦又為什麼會知道我是個漢人?”
“你知道為什麼我剛才會一口咬定當時在石舫內的人是也客敦,而非少爺嗎?因為那個時候少爺跟我正好在飛鷹峰上密談。他說上午也客敦剛找過他,向他揭發了你並非波斯公主的事,但因為這件事少爺早就知曉,或許也客敦便是見第一步計謀無法得逞,才會進行第二步,改從你身上下手。”
朵奔跟仙齡詳述了他早先曾出府南下一陣子的經過,原來他是奉納真之命,循着夏雨和小天給予的線索,尋找巴巴桑兒和烏古倫去了。
“你找到他們了?他們現在還好吧?”
“很好,巴巴桑兒公主得知少爺與你相愛,也很歡喜,還特地要我幫他們轉達祝福,本來我是想等你和少爺成親時,再代他們致意的,抱歉啊,提早破壞了這份驚喜。不過我也就是在那時從烏古倫那裏得知好像還另有一批人,同時在打探巴巴桑兒公主的下落,所以就用少爺交代要送給他們當賀禮的錢,資助他們北返,再過不久,你也許就能跟他們在大都重逢了。”
“那真是太好了,”仙齡欣慰的說:“納真同意和她解除婚約了?”
朵奔笑道:“少爺還怕巴巴桑兒會不肯,那他可就娶不成你羅。”
想不到納真已在暗地裏辦了那麼多事,而且件件都面面俱到。“但是為什麼你們都不跟我說呢?”她依然有些不平的表示。
“因為你真的是我們四個人心目中的公主嘛,少爺還說你是他尋尋覓覓近十年的佳人,一定要想辦法先把你給套牢,再來拷問你對他為何這麼缺乏信心,難道屈屈一個‘公主’的頭銜,還會比你本身來得重要?”
揣想他可能動用的“拷問手法”,仙齡就恨不得能立刻飛奔到他的身旁去。
“你呢?朵奔,對於我的來歷不明,你難道不覺得忐忑嗎?”
“身處亂世,有多少人能夠擁有完整和樂的家庭呢?又有多少人完全沒有破裂或心碎的過往?夫人從小就教我眼光要盡量往前,而不要往後看。對我來說,你能夠讓少爺重拾失落已久的歡顏笑容,已經是最難能可貴的了。”
“這話怎麼說?納真以前……很不快樂嗎?”
“在別的領域內還好,平日雖也難免逢場作戲,但真正的感情世界卻十分的寂寞、孤單,而且烏雲密佈,陰霾籠罩。你剛剛提到了三個名字,說少爺聲稱她們均為鬼魅,其實他並沒有用錯字眼。前兩者,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而萊拉……根本就是個妖魅。”
仙齡知道這裏頭一定有很深的隱情,所以珂侖和苔甫嫣均已身亡的事情,雖聽得她心頭一驚,不過她仍儘力咽回了到口的疑問,由朵奔往下解說。
“萊拉曾是我們族裏最會唱歌跳舞的姑娘,出身不高,卻頗得眾家男子的喜愛。我記得當年我才十六歲,少爺剛滿二十,血氣方剛,情竇初開。”
“他喜歡上了萊拉。”仙齡知道自己絕對不會猜錯。
“但她卻選擇了少爺的兒時玩伴察兀都,只因為他是長子,又能娶她為正室,不像少爺,既非宗族內的長房所出,妻子之位,又得留給自小就已訂親的巴巴桑兒公主。少爺在感情上,也並非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可恨的是那個萊拉在嫁了察兀都半年之後,便勾搭上也客敦,而且連續在五年前與三年前,弄死了可汗原本有意許配給少爺的苔甫嫣,又設計讓來訪的西夏王子強佔了珂侖,使可汗差點便已賜婚予少爺的她,只得含辱嫁給了那位西夏王子,一年以後,就撒手人寰,死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
“少爺對於后兩位姑娘,雖都談不上有愛戀之心,那位遼國將軍之女苔甫嫣,更是連見都沒有見過,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為我而死。’的歉疚感,卻從此盤據少爺胸懷,讓他絕口不再談論婚事。”
朵奔說得興起,乾脆連當初到農莊去找巴巴桑兒,為的便是要成全她和傳言中的金人情郎,以及第一晚因也客敦搶功,放任手下札合胡搞,才會害死鳳舞他們的往事,一併都說給了仙齡聽。
“少爺後來查出你並非巴巴桑兒時,你都不曉得他有多開心,直嘆自己幸運,說這樣便用不着拆散有情人了;雖然他有絕對的自信,可以贏得你的芳心,不過能夠不讓另一個男子為此心碎,那就更加完美了。”
“哼,”仙齡嬌嗔着嘟起嘴來。“他就那麼有把握啊;換成是真的巴巴桑兒來,我才看他爭不爭得過烏古倫。”
“可是我們家少爺唯一想爭的只有你,乾巴巴桑兒什麼事呢?”
“朵奔!”見他哈哈大笑,仙齡也只好想辦法轉變話題的問道:“對了,那個萊拉為什麼能夠如此為所欲為?殺人不是要償命的嗎?”
“苔甫嫣是暫住在萊拉堅持要接待她的察兀都府里時中毒身亡的沒錯;珂侖的帳處,據說也是萊拉為和她顯然有曖昧的西夏王子指引了位置,但這些終究都只流於傳聞,並無實證,加上察兀都寵溺妻子,萊拉又深諳少爺擔待弟弟的無奈心情。你說,她是不是個妖魅?”朵奔忿忿不平的說。
但仙齡卻露出了這幾天以來,首度展現的開朗笑靨道:“在納真有我之前,也許是的,但有我以後嘛,朵奔,想不想看我驅魔趕妖啊?”
“太好了!”我原先還怕自己口才不好,萬一解釋不清,反倒換來你更加誤會少爺對萊拉是舊情難了的結果,那我可就百死難辭其咎了。”
“胡說,你若死了,要我怎麼面對夏雨?以後再不准你這麼口無遮攔了。”
“是,我的好公主,見你恢復成以往一活潑模樣,感覺真好,我都恨不得能馬上把你送到少爺的身邊去呢。”
“好讓他再兇巴巴的叫我滾?”說到這個,仙齡那張嘴立刻又翹了起來。
“依他主子的交代,‘湊巧’跑進雙香閣內,又立刻衝出去大叫有刺客的人,你知道是誰嗎?換成是我,別說是會趕你出去了,說不定還會動手推你哩。”
仙齡想了一下,即刻猜中。“是札合,對不對?”
“正是他,若被他帶人回去,你想像得到後果會有多麼嚴重嗎?”
“朵奔,”她突然起身往營帳走去。“早點起來趕路,就算無法追上納真,我也一定要趕在那達慕開幕之前,回到他的身旁。”
朵奔早已笑開了一張臉,大聲的應道:“是!公主。”
☆☆☆
遼闊的草原上,數百個蒙古包圍繞出一個長方形的會場,晴空萬里,草肥畜壯,人山人海,在在展現出大漠特有的豪邁風情。
雖然忽必烈可汗早在十六年前的鄂州戰線上,聽到蒙哥可汗去世的消息,便立即與賈似道談和,回師上都即汗位,並取中國式的年號,稱為中統,同時建新都“大都”,五年前再取易經“大哉干元”之意,建國號為“大元”。
但是今年初滅了南移一百餘年的宋朝,一統天下,對可汗來說,意義自是不凡,連帶的也為今年的那達慕盛會,更添三分歡樂的氣息。
然而此刻隱身在自己那頂大帳內的納真,卻絲毫受不到外頭那份耀眼的光與炙人的熱,只因為——。
“大元帥,都快開幕了,你怎麼還未更衣呢?”
背對着帳門的納真聞言立時皺攏眉頭,一臉嫌惡,更沒有轉身去面對來人的打算。
“你應該關心的,似乎是察兀都,不是嗎?”
“他自有成群的小妾服侍,不像你,孤家寡人一個,真是可憐也,待會兒就算蟬聯冠軍又如何?也沒有人分享你的榮耀,感覺上,不反而更加凄涼?”
“你散佈完你的同情了沒有?如果說完了,那麼請恕納真帳內無人,不便留客。”
“帳內無人,才好留客呢,”她的聲音隨着人貼近。“你說是不是啊?我的大元帥。”
“請不要忘了你的身分,千戶夫人。”納真的口氣仍維持着一派森冷。
“我怎麼可能會忘記呢?如果不是拜你所賜,今天的我,又何止是屈屈一名千戶夫人而已。”
“予夫人頭銜的,是你的丈夫察兀都,跟我有什麼關係?”
“納真,你不必撇得這麼乾淨,當年我之所以會嫁給察兀都,而沒有做成今日元帥夫人的筒中曲折,你我心知肚明。”
“正因為只有‘你我二人’心知肚明,所以你才更應該適可而止,這八年來,我容忍你所編排的分手理由,讓外界相信是你舍我而取察兀都,也容忍你與也客敦亂我家網,更容忍你三番兩次,加害可汗有意賜婚予我的女子,完全是為了——”
“為了你心底對我殘存的愛意?”她柔媚的笑道,雙手更已自他身後往前包攏過去。“納真……”
“住手!”納真猛然抽身,同時還扭住了她的手腕說:“休想用你的手來弄髒我。”
“臟?”她突然仰頭大笑,眼露凶光的說:“你弟弟可沒嫌我臟,八年半前,你那喝下我特製的葯,在我身上馳騁的父親,更沒有嫌我臟,你這唯一沒有膽子碰我的人,憑什麼侮辱我?”
納真心頭的厭惡直泛到臉上來,好像連握她的手,都覺得無法忍受似的低聲喝道:“當年的事,不要再提了,別人或許還不曉得你是用那種方法,從多位奢想重振雄風的老族人身上,斂取了無數利益,但我父親卻因為在無意中撞見,而比誰都還要清楚。想不到你為了封他的口,竟然連他都下了葯,逼得他無法自主的貪戀你的身子,更因羞憤交攻而加速了他的死亡。萊拉,夠了,難道你真要逼我說出當年是我不要你的真相,才肯罷休?”
“你不敢說的,你知道只要你一說,我就會不惜一切的反咬你父親一口,說他玷污了我。怎麼樣?大元帥,”萊拉撫着剛才被他扭痛的手腕,再度逼近說:“要不要也嘗一嘗我的滋味啊?可憐你那個冒牌的小土蠻子,光在石舫外聽到也客敦佯裝是你與我男歡女愛,就受不了的落荒而逃,那麼閨房內的情趣之低,也就可想而知了。”
“原來是你們搞出來的把戲!”納真的聲音首度揚高,並毫不掩其高漲的怒火:“是你們把她給氣跑的。”
“什麼?”萊拉裝出一臉的驚訝說:“這樣就跑了?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啊。”
納真咬牙切齒的問她:“你們到底說了些什麼聽不得的話,又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你真的這麼想知道嗎?”她故意壓低了聲音說:“我可以跟真正的你再重演一遍,之後還可以留下來幫你更換參賽的服——”
“千戶夫人,元帥的事,自然有我服侍,你請回吧。”帳門那裏傳來的清脆嗓音,立刻引來帳內兩人兩極化的反應。
“阿斯蘭!”納真看着風塵僕僕的仙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害怕一眨眼,其實只是因自己思念過度,才會出現幻影的她,便會消散無蹤。
“納真!”仙齡隨即縱身人他懷中。“謝天謝地,我終於及時趕到了。”
“投懷送抱,寡廉鮮恥。”妒火中燒的萊拉在一旁口出不遜。
“你!”他想要朝他衝過去。
“納真,不要!”仙齡趕緊拉住他說:“不要再為她浪費一丁點兒力氣,根本就沒有那個必要,不是嗎?”
“但是她害得你平白吃了這些天來的奔波之苦,若再繼續縱容她,那納真豈非——”
“可是她也讓我更進一步的體會到你對我的深情,和我對你的眷戀,納真,不要再理會她了,為了她的惡毒,讓你禁錮了自己的感情長達八年之久,難道說還不夠嗎?我才捨不得我的夫婿再為這種女人傷神。”
“哼,肉麻。”萊拉猶不甘示弱的說。
在仙齡的攔阻下,納真終於忍住了沒再開口,而她則氣沉神定的轉向萊拉說:“千戶夫人,我是在你說自己會僅僅成為一名千戶夫人,完全是拜納真所賜的時候,來到帳外的,之所以沒有馬上進來,則是因為不想打擾比我更早來到帳門旁的一個人,他後來又比我更早離開,大概是在你說我是個小土蠻子的時候吧。從頭到尾,我都沒有驚動他,不過我想你剛剛與納真交談的內容,也足夠令他震驚的了,因為他離開的時候,連腳步都已踉蹌不穩。夫人,”她停頓了一下后再說:“後來朵奔告訴我,他就是察兀都千戶大人。”
萊拉聽到這裏,終於才慘白着一張臉離去。
“讓我看看你,”納真隨即把仙齡拉進懷中,捧起她猶蒙帶一層薄沙的臉龐,仔仔細細的搜尋端詳着。“讓我相信你真的已經回到我懷抱里來了。”
“我有更棒、更直接的說服方式。”仙齡說完就湊上芳唇,如飢如渴的狂吻起納真來。
納真也挑開她已主動開啟的唇瓣描摩着、輾轉着、吸吮着,再沒有任何保留,也沒有任何顧忌的盡享她唇內的甜蜜與芬芳。
仙齡的反應則更激烈,纖細的手指一下子便為他除下袍服,撫上他赤裸的胸膛,甚至將火熱的親吻,沿着他的下巴、脖子一路往下涎燒。
納真的十指伸人她的發間搓揉摩挲,幾乎就要手足無措起來,呼吸也跟着變得細碎喘重。
“小東西,就快開幕了,你是不是存心想要我……缺席……”
仙齡在吻過納真那已經只剩下一條細細的白痕,終於讓她放心下來的刀傷后,才將其實也已紅似燭火的面頰,偎回他的頸側說:“人家只是想跟你道歉嘛。”
“用這種幾乎要折磨死人的方式?”納真呼在她耳邊的鼻息,差點就要讓仙齡為之癱軟。
“你不喜歡嗎?”她撒嬌着說。
納真舔舐着她柔軟的耳垂低語:“愛極了,怎麼會不喜歡?就是不曉得你是否願意幫我等到洞房花燭夜?”
“納真!”仙齡在他懷中蠕動着嗔道。
納真被她嬌羞不已的模樣給逗笑開來,一掃胸中連日來的重擔與陰霾。“你再賴再磨再亂動的活,我可就真的會甘心棄權,不參加‘好漢三賽’。”
仙齡聞言一驚,趕緊勉強自己抽身,但納真又摟緊了她。“納真?”
“小獅兒,再親一個,我就暫時放你走。”
仙齡馬上閉上眼睛,由着他印下既霸道又溫柔的一吻,然後乖乖的伏在他胸前說:“我不走了,就算你再趕我,再叫我滾,我也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你了。”
“知道我當時為什麼非得那麼說不可了?不生氣了?”仙齡偎在他胸前的頭點了又點,讓納真鬆了口氣道:“該道歉的人是我,若不是因為我有個那麼不成材的弟弟,加上年少輕狂的胡塗——”
輕捂住他雙唇的手指,不讓他再往下說。“都過去了,納真,就算剛才沒有湊巧聽見你和萊拉之間分分合合的真相,我也不會有計較過往種種的無聊舉動,因為朵奔說得對。”
“朵奔?那小子什麼時候也變得會說至理名言了?他說了些什麼?”
“說我是幫你找回笑容的人,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剛才的事,就讓它繼續成為塵封的往事吧,我相信你想保護的,絕不只是爹生前的清譽而已,還有娘的甜美回憶,對不對?”
納真沒有應聲,但那加緊的擁抱,卻已給了最肯定的答覆。
“而且我想不論心中的愛有多深,平時對她又有多寵溺,剛才所聽到的一切,也已經足以讓察兀都暫時約束一下妻子的行為了。”
“你不但堅強,而且善良,你曉得嗎?”納真喟嘆了一聲。“連娘也說你有一顆最高貴的心,那要比任何外在空洞的頭銜都來得重要多了。”
“娘知道我不是巴巴桑兒?”仙齡有些緊張的抬起頭來問道。
“我告訴她的,她只高興我能娶個對家族有深入了解的漢族女子,所以你一點兒也不用擔心,另外我還打算在成親時,向所有的族人正式宣告你的身分,這樣對已經結為夫妻的巴巴桑兒和烏古倫,也才算公平,對不對?”
“你根本不曉得我是誰。”仙齡取笑他道:“對了,再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確定我並非巴巴桑兒的?”
“怎麼?想找夏雨和小天麻煩啊?”納真看穿她心思的俯視她笑着說。
“才沒呢,見他們已忘掉過去那些族群相爭的血淚,徹底融進現在的生活,我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怪他們?只是好奇嘛。”
“應該是從在六角亭賞月後的那晚開始吧,不過我也是一點一滴,慢慢拼湊起來的,反正當時的我,已深深為你着迷,你究竟是誰,反而不是那麼重要的了。”
“我究竟是誰,日後你自然會明白。”會嗎?恐怕還得費上一番工夫吧。“現在你只需要專心上場比賽,知道我是你在場邊最忠實、最傾心的支持者就可以了。來,我幫你換上‘博克賽’的服裝。”
“你曉得第一場就是摔跤比賽?”
“當然曉得,朵奔是位好老師嘛,”其實有關於那達慕的一切,她從小便聽爸媽,尤其是奶奶說到大,怎麼會不了解。“連該穿什麼,該怎麼穿,我都一清二楚。”
納真一邊讓她果然熟練的幫他換上白色的大襠褲,在腰問圍上綵綢圍裙,腳踏蒙古靴,再披上鑲有銅釘的坎肩,一邊向她保證:“小獅兒,你等着我拿下摔跤、賽馬和射箭的三項冠軍,獻給你做為成親的大禮。”
仙齡覺得自己非常喜愛他所給予的新稱呼,是啊,新的名字,新的人生,她是專屬於他一人的“阿斯蘭”——小獅兒,從今以後,她便要像頭母獅般,牢牢的守住她的幸福。
“你已經是上天賜予我最好的禮物了。”仙齡最後不忘將象徵他在歷次比賽中獲勝的“姜嘎”,即五顏六色的布條,披掛到袒胸露臂,威風凜凜的納真頸上去。
“幸好其他的女族人都只能看你,而不能碰你,不然啊……”
“不然什麼?”已經攬着她,快走出帳門的納真,猶眷戀的吻着她的面頰。
“不然我這頭阿斯蘭,可就難保不會伸出獅爪去傷妄想動我夫婿的女人羅。”
納真仰頭暢意的大笑,一出帳外,即成為全場注目的焦點,不但又恢復了知覺,能再感受身外的一切,而且本身也已然成為最耀眼、最炙熱的光芒了;而光源嘛,自然是他那心心念念,無時不系的阿斯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