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這會兒崔夫人正興緻勃勃地對顏子武問東問西，連祖宗十八代都問了個一清二楚的。
在一旁的崔老爺倒是安安靜靜，以讀書人特有的沉靜目光一直望着顏子武。
崔子青這時懷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從廳門后緩緩出現。
“顏大哥……”她怯生生地喊了聲，心跳的速度瞬間加快到她幾乎無法負荷的地步。
正耐心聽着崔夫人說話的顏子武聽到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整個人一僵，臉上原本正經的神色立刻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溫柔與思念。
而這一切，都被崔老爺與崔夫人看在眼裏。
兩人相望一眼，知道這對有情人需要獨處的空間，於是便找了個借口先離去。
“青青……”
顏子武站起身，一個箭步衝上前將崔子青緊緊摟在懷裏。
崔子青嚇了一跳，她被抱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青青……我終於見到你了……”他在她發上低喃着，暖暖的氣息吹拂過她柔黑的髮絲。
崔子青心中一酸，眼淚又要掉落。
顏子武越抱越緊，就在崔子青要大喊她快喘不過氣來的時候，顏子武居然抱着她漸漸歪倒。
崔子青趕緊想將他扶起，但她力氣實在太小，根本抵不過一個成年男子的體重，就這麼隨着顏子武一塊兒砰咚倒在地板上，男人的身體沉重地壓在她身上，讓她快透不過氣來了!
“顏大哥!你怎麼了?”崔子青努力地喚着。
顏子武仍舊緊緊抱着她不放，頭枕在她柔軟的胸前，凌亂的頭髮與鬍髭遮不住那滿足又幸福的睡容。
呃……他睡著了?看着他一副狼狽模樣，好似很久都沒有安穩睡過。他發生了什麼事情?又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
儘管滿腦子疑問，但崔子青目前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得做，她鼓足力氣，然後朝門外大喊：“爹、娘!不要再偷聽了，快來救我啊!”
她快要被壓死了!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高大的顏子武有這麼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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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子武真的睡著了。
他躺在崔子青的床上，靜靜地沉睡着，嘴角掛着滿足的微笑，和他那副凌亂不堪的面容與落魄衣裳實在很不搭。
崔子青坐在床邊愛憐地看着他。
崔夫人本想告訴她實情，但崔老爺卻搖搖手，說讓顏子武自己告訴她吧，這是他們小倆口之間的事情。
崔子青看着顏子武，就這樣看着，很有耐心地等着他醒過來。
直到太陽都下山了，終於睡飽的顏子武才慢慢睜開眼，他眨眨眼，那張令他朝思暮想的俏顏隨即映入眼帘。
“顏大哥，你醒了?”
他看着她好一會兒，才說：“青青，你瘦了。”
“你也是。”她伸手摸着他凹陷的臉頰，“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顏子武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反手握住她的手，然後將她拉進自己懷裏。
“為了你。”
短短三個字，說得無怨無悔。
“為了我……”她低喃着，眼淚一滴滴落下。
“青青，不要哭。”他吻去她臉上的淚珠，未刮的鬍髭卻刺痛了崔子青細嫩的肌膚，留下道道淡淡粉色的細痕。
“你這是何苦呢?”她好心疼。
“為了能娶你，什麼事我都願意做。”
“咦?娶我?”崔子青不解，她不是要嫁給皇上嗎?
“是娶你沒錯，皇上已經將你許配給我了。”
“真的?”崔子青捂住嘴，簡直不敢相信，“皇上怎麼會突然改變心意?”
“這都要感謝我那小弟。”說起顏文玉，顏子武真的滿心感激，“他替我向皇上求情，皇上才改變主意的。”
“他向皇上求情?他怎麼辦到的?”崔子青好奇起來。
“詳細過程我不太清楚，不過他倒是苦着臉，要我以後好好照顧他的女兒。”
他當初問了半天，顏文玉都不肯吐實，只是不停哀聲嘆氣，還說還好他生的是一對雙胞胎女兒，少了一個，還有一個。
“那……那皇上就真的答應不娶我了?”崔子青十分懷疑，皇上哪有這麼好說話的?
“是的，而且皇上後來對我說，只要我能協助他平定西平王的叛亂，他就答應將你許配給我。”他執起崔子青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
“所以我立刻趕到戰線上，不眠不休，只為能早日平定叛亂，娶你為妻。”
“皇上……皇上真是知人善用。”崔子青嘴角有些抽搐，皇上根本就是利用她來讓顏子武替他辦苦差事嘛!
“我說過，只要能得到你，不管什麼事情我都會去做。”
“可是……可是你不是武將啊!你跑到前線做什麼?”崔子青這時才想起顏子武不會武功。
“我心好急，而且在叛亂平定之前，我也不想待在京城。”
崔子青點點頭，了解他的意思。
顏子武不喜歡那種不確定、懸在空中的感覺，與其在京城裏消極地等消息，不如親身到前線參與戰事。
“所以……叛亂平定了?”
“嗯，昨天終於平定了，我們活擒西平王還有其他同黨。戰事一停，我就快馬直接趕到你家來，只想早點告訴你這個好消息。”
顏子武實在太心急了，一聽到西平王被擒的消息，毛筆一摔就跳上馬，直奔崔府，連個侍衛也不帶，急得將軍們趕緊派出兩隊人馬跟在他身後保護他，誰知道還有沒有西平王的亂黨未除，要是途中發生什麼事，他們要怎麼向皇上交代。
崔子青望着他，心疼地摸着他下巴上那些肆意生長的鬍髭，再瞧瞧他那副憔悴的模樣，他一定為平定這場叛亂費了不少苦心吧?說不定連覺都沒好好睡上幾回，才會累得在她懷中睡著了。
“那我們……可以在一起了?”
顏子武點頭，難得地，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幾滴晶瑩的淚珠悄無聲息地滾過她的臉頰，教顏子武有些慌了。
“青青，你怎麼又哭了?難道……難道你還是想做皇上的妃子?不想嫁給我?”
“不是、不是，你這傻瓜。”崔子青不想再多作解釋，她伸出雙臂緊緊回抱着男人，“我只是太高興了，真的好高興。”
這輩子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作喜極而泣。
也不管顏子武一身灰塵，滿臉刺人鬍髭，她捧住他的臉就猛親猛吻。
真好!她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窗外，崔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女兒幸福的模樣，不忘伸手握住崔老爺的手。
崔老爺不像妻子那麼好奇，並沒有探頭去看房內動靜，不過見到妻子這麼高興，他也約略猜得出裏頭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爺，真好，青兒看起來好幸福呢!”
崔老爺反手握住妻子的小手，嘴角露出淺淺笑容。
“老爺?”崔夫人回頭望着他。
“那我們別打擾他們了。”崔老爺柔聲說。
崔夫人聽見丈夫如此溫柔吩咐，臉上浮現一朵朵紅雲，連頸子都開始微熱起來。
“阿珠，我們該為青兒準備準備嫁妝了。”崔老爺笑着說。
崔夫人又是一陣臉紅，她對崔老爺的笑最沒招架力，當初就是這張溫文儒雅的笑臉把她迷得七葷八素，就這麼傻裏傻氣地愛上他，一直愛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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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不輕易告假的顏子武，再次向皇上告假回鄉。
李靳批過那張告假的摺子，嘆了口氣。
他人是不是太好了?他甚至懷疑，像他這樣願意“成人之美”的人，世上能有幾人?
“皇兄?”
正當他沉思時，一個稚嫩的童音喊着他。
李靳低下頭，一看是站在書桌旁的十三弟在喊他。
“皇兄?你在發什麼呆?”小小的孩童還有張稚嫩的臉蛋，抬起頭來認真地問他。
李胤今年只有六歲，卻是最得李靳的喜愛。
“朕在想，朕可能是個爛好人。”
“做好人不好嗎?”
李靳想了一下，搖搖頭，“那要看在什麼場合。當皇帝做好人，就是不好。”
“為什麼?”
“因為會很容易害了身邊的人。”他拍拍李胤的頭。
他的仁慈，將來會不會反而害了在他身邊的人呢?
雖然他知道叛亂乃是死罪，可是西平王畢竟是他的親叔叔，他到底是該處死他?還是饒他一命?
“皇兄?皇兄?”哇，皇兄又神遊去了。
李胤嫌無趣，在御書房裏轉了幾個圈，突然眼睛一亮。
“皇兄，這是什麼?”他看見書桌的筆架上掛着一條翠玉項鏈。
“啊，這是……”
他想起來了，這是那個小女娃兒遞給他的“定情物”。
李靳取下那條項鏈，失笑起來。
“皇兄?我要，給我。”李胤伸出手討項鏈。
難得地，一向寵愛他的皇兄居然遲疑了一下。
“不行。”
“不行?”李胤睜大眼，倒退三步。
最疼愛他的皇兄說不行?這是皇兄第一次拒絕他耶!
“這個東西……很珍貴，不能隨便給人的。”
想起小女娃紅撲撲的臉頰，水亮亮的眼睛，還有身上甜甜的果子氣味，李靳忍不住微笑起來。
“嗚……皇兄，你真的不給我嗎?”李胤不死心。
小孩子總是這樣，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就越是想要。
李靳搖搖頭，“不行，唯有這個不行。”
“這是皇兄的寶貝嗎?”
“嗯……算是。”
一個小女娃對他的情意，算是寶貝吧?
呵呵，只是不知那小女娃長大后，還會不會記得她對他許下的承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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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城，一片喜氣洋洋——
蘇州最大油商顏家長子終於要成親了!
顏家三個兒子，長子成親最晚，也最受人矚目，大家都想瞧瞧能贏得這位當朝尚書青睞的女人，倒底是何方神聖?
據說那迎親的隊伍，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出發，千里迢迢地從北方青河縣一路迎回待嫁新娘，新郎倌更是一路跟隨着迎親隊伍，還未成親兩人就如此濃情蜜意，着實羨煞不少人。
因為顏子武位居高職，連皇上都派人送了許多賀禮，連同其他大臣及與顏家合作的各地商賈所送之禮，簡直要把顏家給淹沒。
崔府全家也一併跟着迎親的隊伍來到蘇州。
崔夫人不畏女子不該拋頭露面的傳統，她一身紅衣，騎着一匹白色駿馬，臉上意氣風發，看來頗有女中豪傑的架式。崔老爺則是因為不擅騎馬，只能和崔子秦、崔子靖一塊兒坐在馬車裏。
一到顏家，崔夫人立刻跳下馬來，熱情地與顏老爺與顏夫人攀談。當她見到顏家廣大的府宅以及幾乎快堆到門檐的賀禮時，心中更樂了。
她早聽說南方顏家富甲一方，顏家三子，個個來頭不小。大兒子顏子武身為當朝尚書，二兒子顏少庭是個手段高明的商人，如今顏家所有商務可說都是他在打點，他在商場上被稱為“笑面狐”，因他皆笑臉迎人，看來親切和善，骨子裏卻如狐狸那般機巧精明，做生意從不虧本，是個精明厲害的人物；而三兒子顏文玉，雖然早年花名在外，不過後來入贅齊王府，又受封為宮廷專屬舞師，也算是與皇親貴族攀上關係的人物。這顏家三個兒子可說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如今與之結為親家，她實在與有榮焉。
呵呵，爹爹一定想不到，一個山賊頭子的女兒，居然能坐上崔府當家主母的位置。而她的寶貝女兒，更是江南顏家下一任的當家主母呢!
誰說出身就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只要努力去爭取，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情!
新嫁娘的轎子停在顏家大門口的時候，兩個穿着大紅小喜服的女娃兒快樂地跑出來迎接。
“新娘來了!”一個女娃兒高興地喊着。
“大姊姊終於來了，我們等得好久喔!”另外一個女娃兒迫不及待，直接掀開轎簾，探頭鑽了進去。
這兩個女娃兒正是顏文玉的雙胞胎女兒。
“芸芸，雙雙。”崔子青掀下紅蓋頭，走下轎子。
她微低下身子，一手抱着一個女娃兒，親了親她們如同水蜜桃般鮮嫩的臉頰。
“謝謝你們。”
要不是有她們，她還不能成為顏家人呢!
“大姊姊，我以後也要當新娘喔。”顧芸芸興奮地東摸摸西扯扯崔子青身上的新娘服。
哇，當新娘子好棒啊，可以穿得這麼漂亮!
“哦?那你要嫁給誰呢?”
“皇帝哥哥!”
崔子青愣了愣，轉頭看向一直站在她身旁的顏子武。
“這是怎麼回事?”
崔子青還沒開口問，兩人身後一道清亮的女聲就先問出了她的疑問。
她轉過身子，見到一位挺着肚子的年輕婦人，她容顏嬌美，隱隱帶着英氣，身穿紅色錦衣，正用着疑惑的眼光直瞧着顏文玉。
“青青，這是我小弟妹，齊王府郡主顧風。”顏子武簡單地做了介紹。
喔，原來她就是顏文玉老是掛在口中的親親娘子啊!
她看看身旁的一對女娃兒，又看看顧風，母女果然長得十分相似!
“娘子，這事我們以後再詳談好嗎?瞧，大嫂都已經進門了，好歹先去打個招呼吧!”顏文玉連忙向崔子青投來求救眼神。
崔子青馬上迎過去，牽起顧風的手，“你好，我是崔子青，我常聽見文玉提起你喔。”
顧風雖然心裏滿是疑問，但礙於禮數，還是先恭恭敬敬地向崔子青問候與祝賀。
崔子青知道顏文玉此時不想回答關於顧芸芸與“皇帝哥哥”的問題，於是便一直親熱地拉着顧風的手，與她東說西聊，讓顧風一時半刻沒辦法再去問清楚。
顏文玉則趁這時候趕緊溜了。
“咦?靈姊姊呢?”崔子青突然想起鍾靈。
怪了，她也一直沒見到顏子武的二弟呢!
這兩個人到哪裏去了?
“喔，二嫂要生了，從昨天晚上就開始陣痛，到今天還沒生出來，二哥一直在她身旁陪着。”顧風回答，“第一胎總是比較難生，我更慘，我第一次就生了個雙胞胎，肚子大得要命，生的時候又痛得昏過去好幾次。”
“那……那你還敢生?”
崔子青看着顧風的大肚子。
“沒辦法，我們喜歡小孩嘛!”顧風微微紅了臉。
崔子青看着自己扁平的肚皮，正想着以後她會不會也因為生孩子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一隻溫暖的大手伸過來，輕輕覆在她的肚子上。
“如果你怕痛，那就不要生了。”顏子武說。
“可是……”
可是他是長子耶!若不盡傳宗接代的責任，顏老爺和顏夫人也不會同意吧?
“我不想讓你那麼痛。”他說得理所當然，臉上卻隱隱出現一抹暗紅。
崔子青心裏一陣感動，隨即笑了出來。
她伸出一隻手握住那覆在自己小腹上的大手，“傻瓜，我當然要生，還要生很多很多個……”
她轉過身，抬起腳跟，仰頭在顏子武的唇上印下一吻。
“我要生個像你這樣的孩子，然後等他長大去考科舉、去當官。”
“萬一生的是個女孩兒呢?”
他雙手環抱住她的纖腰，輕啄着她的唇。
“呵呵……你說呢?”她俏皮地笑了起來。
就算是女孩兒，也不一定比男人差喔。
像她，不就是個活生生的好例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