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場鬧劇般的婚禮，傷害了兩對男女。

龍翎躺在病床上，昏迷中仍不停地掉淚。

她的小臉明顯地瘦削，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誰也想不到，她開了槍後，子彈從龍翱的腋下穿過，他根本沒有受傷，但開槍的她反而因為太過激動而昏厥了過去。

也許是龍翎下意識地不忍傷害他吧？

龍翱看着在昏迷中仍淚流不止的龍翎，表情冷峻，薄唇緊緊抿起，誰也不曉得他在想些什麼。

報復的目的已經初步達成，只要繼續堅持下去，他相信龍翎定會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更會深刻體會當年他母親被龍培銘劫持時的痛苦。

如今他羽翼已豐，不再害怕龍培銘，幼時所立下的誓言，他全部都實現了，也算是告慰父母在天之靈。可是，為什麼他一點也不開心？

他的心沉甸甸的，就像綁了十顆鉛球般，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當他的目光停駐在龍翎憔悴的臉上，他就會感到一種無以名狀的疼痛，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龍翎是個單純的好女孩，除了她那愛招蜂引蝶的個性外，她可以說是純潔無瑕的。

熱情、單純、充滿正義感，沒有心機，她的世界裏充滿陽光，從小就倍受呵護，沒有受過挫折，這樣的她卻因他而陷入惡夢般的痛苦深淵，她會崩潰嗎？

龍翱煩躁地站起身，卻不明白自己為何煩躁。

明明目的已經達到了，他卻不開心，甚至相反的，心情更加惡劣。

他想大叫，想發泄心中的苦悶，想對這個荒謬的世界進行抨擊，可是他沒辦法，因為這一切都是他一手導演的。

正當他煩躁不安地在病房裏來回踱步時，房門被打開了。

龍翱微微一笑。該來的總算是來了！

進來的是坐着自動輪椅的龍培銘。

龍培銘不顧身體的不適，堅持搭機來到義大利。

龍翱看着他，臉上儘是傲然。

龍培銘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迅速滑到病床前，憐惜地看着龍翎，伸手撫摸她憔悴的容顏，眼中滿是疼惜與歉疚。

他低估了龍翱的復仇心，才會讓事情演變成現在這種無法收拾的局面。

在心底低聲喚着龍翎的名字，龍培銘心中充滿了罪惡感。

都是我害你的，讓你受了這麼多罪，吃了這麼多苦。

我以為那個渾小子會早早覺悟到他愛你，沒想到他還是執迷不悟，才釀成了今日的苦果……「你不用這麼悲傷，我會負責娶她的，讓她衣食無缺一輩子，也會每天都好好「寵愛」她。」龍翱冷冷地道。

龍培銘回過頭，看了他許久，才低嘆一聲，「有些話，我想今天必須向你坦白，雖然我曾經想隱瞞一輩子。跟我出來。」龍翱有些疑惑，他回頭看看病床上的龍翎，再看看率先出門的龍培銘，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跟着他走出病房。

在有專人守護的寂靜走廊上，龍培銘示意龍翱蹲下，然後從輪椅上拿出一份文件給他。

龍翱疑惑地接過，「這是什麼？」「你曾經調查過翎到底是不是我的親生女兒，擔心自己報復錯對象。醫生對你說，她和我有血緣關係，是吧？」龍培銘淡淡地說。

龍翱點點頭。這個老狐狸，居然連他私底下進行的調查都知道。

「可是，你錯了。」「什麼？」龍翱心中一震，一股不祥的預感直上心頭。

「翎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你認識的醫生，全部是我的人，他們欺騙了你。薑是老的辣，你還是有些過於輕敵了。」龍翱陡然站起來，瞪着龍培銘好一會兒，忽然笑出聲來，「你以為現在用這種話來哄騙我，我就會放過她嗎？」龍培銘又嘆了口氣，「這裏是醫院，我們可以立即做檢查，是真是假立刻得知。」龍翱皺了皺眉，「你還想說什麼？」「你是為了替你父母報仇，所以這些年才如此努力。可是，如果我告訴你，根本就沒有仇恨呢？這只是個誤會。」「誤會？」龍翱低吼一聲，「你親自策劃害我父親破產，劫持我母親，這是誤會？」「你只看到結果，可是你知道前因嗎？」「有什麼前因？」「我和你母親原本是一對，在我去美國那幾年，你父親搶走了她，而他是我在台灣最好的朋友！」「那是你無能，拋下所愛的女子不聞不問，我母親自然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幸福。」「那你又知道誰才是你父親嗎？」「當然是——」龍翱的聲音陡然消失，他驚恐地瞪大眼看着龍培銘。

龍培銘深吸一口氣。

「是的，我們才是真正的父子。」「為什麼？」龍翱失聲怒吼：「為什麼你到現在才告訴我！」「當時你年紀尚小，我無法解釋清楚這些恩怨情仇，而且你養父之死確實和我有關，我那時候還年輕，血氣方剛，復仇的念頭燃燒了我的理智。你可以想像當我飛黃騰達滿心喜悅回到台灣，準備接你母親去美國時，卻發現自己被所愛的女子和所信任的朋友同時背叛的感覺嗎？我沒有發瘋已經是萬幸了！」說起這段往事，龍培銘難掩落寞。

「那時候，你已經八歲了。我一開始也沒想到你是我兒子，那時候我不再是當年從台灣出走時那個一無所有的傻瓜，我在美國已經打了一片江山，要報復你的養父是輕而易舉的事。當我將你母親搶回身邊，在她死後的遺書中，我才明白，你的養父是因為你母親未婚懷孕被人恥笑，疼惜她才娶了她。

可是他們結婚後，在朝夕相處中相愛，儘管愧對於我，你母親還是不想再走回頭路，畢竟她已經背叛了我，不想再背叛那個男人。在她的遺書中，我才知道你是我的兒子。而他們結婚的前三年，你養父未曾動過她一分一毫，他是個真正的男人。」龍翱不敢置信地聽着，根本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要報仇，可是他究竟在報什麼仇？

「夠了！我不想聽，那些醜陋的過往我再也不想聽了！」龍翱失控地吼着。

龍培銘不動聲色地回答：「我也不想回憶起那段往事，更不想告訴你真相，我寧願你把我當成一個惡人，那麼就可以維護你心中父母的形象。但事實是，這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對與錯，沒有人是完全無辜的，但也沒有人是完全有罪的。」「翎呢？她不是你的親生女兒，那她是誰？」「她是我在台北街頭撿到的孤兒。我回到台北後，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深夜一個人在街上漫步，遇到被丟棄的她，她成了我的救贖。如果不是因為她，我大概會親自殺了你養父全家。」「她才是被拋棄的孤兒？」龍翱的心陡然沉到谷底，幾乎崩潰。

龍培銘點了點頭，「從頭到尾，最無辜的就是她。」「該死！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要任我傷害她？」「難道你不愛她嗎？其實你報復我的方法有許多，你卻選擇了從她身上下手。

這和我當年劫持你母親何其相似，所以我知道你是愛她的，而她心中其實也有你，所以我不認為你們不適合，只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至此。」「沒想到？」龍翱指着他大吼：「你怎麼會想不到？當年我母親的死，你沒有得到教訓嗎？恨不會輕易轉變成愛，你這個自私鬼，你不告訴我真相，是為了讓我成為一個強者好維持你的地位吧？你讓我欺負龍翎，也是想讓我受苦吧？可是，你為什麼不能替無辜的她想想？龍培銘，我鄙視你，從今以後，我們一刀兩斷，我沒有你這樣的父親！」龍翱痛苦地轉頭，他想回病房，帶龍翎遠走高飛，可是門卻打開了，臉色蒼白的龍翎渾身顫抖地站在門口。

「翎……」龍翱的心更加下沉。

該死，剛才的聲音太大了，她都聽到了嗎？

龍翎眼中充滿怒火，走到龍翱面前甩了他一巴掌。「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然後她走到龍培銘的面前，「我真希望自己當年死在街頭！」說完，她發瘋似地往外跑去，龍翱欲追，卻被龍培銘攔住。

「讓她靜一靜，這樣的傷害對她而言太沉重了。」龍翱痛苦地看着他，「為什麼你知道真相卻隱瞞我？」「真相往往是殘酷的，不是嗎？」他嘆了聲。

「可是隱瞞更殘酷，世界上不會有永遠的秘密！」「你愛她嗎？」龍翱抱住自己的頭，表情痛苦，「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我當年就告訴你真相，也許現在的你會像一般的富家子弟一樣沒有任何成就。你的成功是怎樣得來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促進一個人發憤圖強，一個原因是愛，一個原因是恨，而恨的力量往往比愛更巨大。」「但恨的毀滅力也更大，你不知道嗎？」龍翱依然無法諒解，「我寧願自己不成功，寧願自己是個花花公子，也不想在仇恨中掙扎。追根究柢，你還是自私的！」龍培銘冷笑一聲，「為了龍幫，我可以付出一切。」「你太可怕了。難怪道上的人提起你都會畏懼三分，你簡直是惡魔轉世，連自己的兒女也可以當成籌碼。」龍培銘垂下頭，「當你母親背叛我的時候，我就已經對這個世界絕望了。」龍翺憐憫地看着他，看着這個突然成為自己「父親」的男人，他忽然好想笑。

大概沒有父子會像他們這樣……曾經，有多少次他想親手殺了他，可是一看到他的面容，他就下不了手，難道這就是血脈相連嗎？

真是可笑！

他和他的惡魔父親一樣邪惡，一樣傷害了身邊的人，連傷害自己最愛的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轍，可惡！

「好好想想吧。」龍培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愛她，就去追她；不愛她，就徹底放了她。我會去向她負荊請罪，她是我最愛的女兒，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我曾經幾度和你們談心，可是沒有人聽我的勸告，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任性了。」聞言，正欲離開的龍翱背脊一僵，腳步停頓了一下，但還是離開了。

龍翎現在只想笑。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女，是龍幫的千金小姐，誰知道那個養子才是真正的天子，而她不過是個孤兒罷了！

「哈，哈哈，哈哈哈……」龍翎不停地笑着。

這世界真是太滑稽了。

她是被龍培銘撿來的孤兒，她的根在台灣，在她最不屑的亞洲，她連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她只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這算不算是上帝對她的懲罰？對她蔑視亞裔人士的懲罰？

她神情恍惚地對着一直跟着自己的伊安說：「替我買張去台灣的機票。」伊安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順從地答應了。

龍居再也不是她的家，義大利更容不下她，她還是回台灣吧，回到出生的地方，回到自己的故鄉。

幾日後，龍翺也來到了台北。

他氣急敗壞地揪住伊安。

「你居然把她看丟了！」伊安歉疚地低下頭，「對不起，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小姐就不見了，然後就再也找不到了。」龍翱瞪他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其實他也知道，如果龍翎刻意甩掉伊安，那是絕對防不勝防的。

他想起藺天燼的地盤就在台灣，如果找他幫忙，應該可以很快找到龍翎。

思及此，龍翱立刻打了通電話：「燼，我是翱。麻煩你一件事。」聽完他所說的事後，藺天燼沉默了一下。

（我現在在德國，這樣吧，你去找西蒙尼&#8226；蘭納，他是我的副手，也是罹的表弟，他對台灣很熟悉。）「我知道他，以前曾見過幾次面。到哪裏容易找到他？」（雕刻時光紅茶館。現在他整天泡在那裏，在追那裏的老闆娘。）「OK！我立刻就去。」雕刻時光紅茶館。

西蒙尼&#8226；蘭納和老闆娘席未央正在偷聽幾個編輯和作家的有趣對談，他們倆也不時地互相打趣，玩得不亦樂乎。

龍翱推門進來，將四下打量了下，然後走到西蒙的身邊，「西蒙，好久不見。」西蒙聳聳肩。

「難得見到你這個大忙人，怎麼？願意到台灣來了？」「龍翎逃到這裏來了。」西蒙大笑一聲。

「又在追逃妻啊！」他嘆了口氣。

「幫我找她，我知道這裏你比我熟。」「好。這次捉住她，可一定不能讓她再逃了哦！」龍翺點點頭，眼中掠過一抹堅決。

是他的人，就一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不管龍翎跑到天涯海角，他也一樣會把她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