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詠炫,麻煩你路邊找個位置停一下,我剛看到一個熟人,想跟她打一下招呼。”

周日是他們一家的團圓日,剛剛吃完一頓豐盛的晚餐后,詠炫和他又陪兩個妹妹在電腦上打了幾回二代三國志,他與大妹美玲聯手,詠炫則和小妹麗玲合作,雙方互有勝負,結果不分上下,索性相約下周再戰。

美玲和麗玲為阿姨所出,所以年齡和兩個哥哥相差一大截,美玲今年國二,麗玲更小,才升國小六年級,不過一旦投入遊戲,年齡上的差距可就全都不見,平常個性隨和的詠炫殺聲連連,反倒是詠浦冷靜以對,步步為營。

“二哥,趙雲是蜀漢大將,你怎麼可以讓他代表魏國出來打仗?”麗玲年齡雖小,這段歷史倒從漫畫、卡通上學到不少。

“這就是新版三國志的好處啊,教你懂得什麼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讓趙子龍這種英雄跟着劉備那庸才,太可惜,我老早就想讓他棄暗投明了。”

“投靠曹操那奸賊叫做棄暗投明?”坐在一旁的柳祖清皺起眉頭來問妻子:“這是什麼邏輯?”

玉梅為這一年前連想都不敢的融洽氣氛感動不已,只應道:“我哪曉得他們年輕人的想法?你要問我,還不如問詠炫和詠浦。”

“拜託,阿姨,你才大我們兄弟倆多少,要說起這屋子裏最老——呃,不,是年紀最大的人,也輪不到你啊。”詠炫開玩笑道。

“就是嘛,最老的是爸爸,難怪不懂我們新新人類的想法。”美玲卻口無遮攔的迸出話來。

“好哇,嫌起你老爸來了,”所幸在去年將“寶用”交還給詠炫,把“台灣碧兒”交代給詠浦后,祖清便一直過着較過去起碼輕鬆一半的顧問生活,人也不再像從前那麼嚴肅。“等我練好秘笈,看我不把所有名將全集在劉備帳下,殺得你們片甲不留,好讓他統一全國才怪。”

他這一說,全家人都笑開來,看來一家六口支持的三國人物均各不相同,但也因為如此,打起電腦軟體來,才特別刺激好玩。

玩到近九點時,因顧念兩個妹妹明天還要上學,詠炫便提議散了,兩兄弟並且共乘一輛車——詠浦的BMW,是車,不是機車。

既然阿姨都有點懷疑他了,他哪裏還敢騎回來喚醒她的記憶,更何況她和詹家“幾個”太太都有交情,萬一泄漏出去,他柳詠浦還會有好日子過嗎?

秀敏雖然已經跟她母親聯絡過,保證自己平安無虞,卻沒提要赴德國找情郎的事,一旦讓詹家女眷循線找上他,那不連雁田都必須跟着曝光?這種事可千萬不能發生,因為後果委實不堪想像。

詠炫依言將車子靠邊停了,卻不馬上讓他下車。“不是說好先送我回去,然後車子你再開走嗎?”

“不然車子你開回去好了。”

“我可以到周圍去繞一圈,待會兒再回來接你,你打算跟你朋友聊多久?半小時夠不夠?”

“我不知道,我——”後頭已經有人按喇叭,詠浦只好趕緊推開車門下車,只拋下一句:“車你開走,我再想辦法回去。”

詠炫無奈,只好乖乖照做,卻從後照鏡中看見詠浦對後面那輛車豎起中指,老天,他一邊轉回原來的車道,一邊搖頭:找個機會,一定要去看看詠浦打的是什麼工,怎會變得如此粗俗……亦或坦白?

“想不到你連雞都賣。”往“熟人”的攤位前一站,詠浦嘖嘖稱奇。

“你才賣雞哩,我——”抬起頭來,正想教訓對方出言不遜,下頭的話卻全噎回喉嚨。

“你怎麼了?雞公主。”

看着他披着那頭滑順的半長發,要笑不笑的樣子,艾葭頓感煩躁。“我又不是光賣雞,鴨先生。”

“這樣傷人,”詠浦按住胸口,一副真的受了傷的模樣。“不怕我會辭職不幹?”

“我剛想從下個月起升你薪水,”艾葭也裝出驚訝的表情。“為了本來就不存在的東西,放棄兩千塊,不覺得可惜?”

“什麼不存在的東西?”說著他已繞到她充做“店面”的扁平木箱后,儼然是她的同伴。

“這個啊,鴨王子。”艾葭拉拉自己的面頰,作弄他道。

“你都這麼認定了,我也只好死皮賴臉的待下來,好啦,要不要我幫忙?”

“幫我收錢吧。”

“這麼有把握?”

“你等着瞧。”

接下來一個小時,詠浦算是大開眼界,真的光是收錢、找錢就忙得他不可開交,根本想像不出如果他沒有湊巧經過夜市,沒有剛好瞥見艾葭,她一個人怎麼忙得過來。

“小朋友,你看小恐龍很可愛喲,你愛不愛吃雪糕?愛吃,那!太好了,它也是最喜歡雪糕,根本就是為你設計的。”

“它在睡覺了,噓,小聲一點,我們可不想吵醒它,對不對?你喜歡的話,算你便宜一點,這麼乖的雞上哪兒去找,是不是?”

“要狗?我有,而且是第二代的,它不會死掉,對,不會,不會,不會讓你的小孩看了傷心,頂多只會離家出走而已。”

“嘩,好棒!好棒!你說的對,這傢伙太好玩了,居然還會變蝙蝠俠,買回去養,保證是你班上最炫的一隻,信不信?”

“不要買真的狗啦,它們會長跳蚤、會生病、會……對了,還會發情,一發起情來,方圓數十里內的公狗都會“聞風而來”,你希望養只這麼受歡迎的狗嗎?賭你到時一定會後悔沒買“小可愛”回去;小可愛是誰?就是這隻狗狗啊,我它它們的脾氣,全部幫它們取了名字,像小搗蛋、小頑皮、小麻煩等等,小姐我跟你說,我可是把最可愛也最心愛的這隻介紹給你喔,不然我就留下來自己養了。”

但站在她旁邊幫忙收錢的詠浦,從頭到尾卻都只看到她不斷賣出“小可愛”,真是“可愛誠可貴,誠實價更高,若為金錢計,兩者皆可拋。”

“收工了,你還愣在那裏幹什麼?”艾葭的聲音將他自感嘆中拉了回來。“錢給我,你收拾一下東西。”

等詠浦將木箱裝進帆布袋中背起來時,她也已經把錢算好了。

“凈賺兩千,差強人意。”

“什麼?你還敢說只是差強人意而已。”詠浦覺得這女人真是匪夷所思。

“本來就是,我原本預計半小時內就要把它們賣光的。”

“艾葭,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問吧。”

“電子雞我曉得,也知道目前已發展出電子狗、電子恐龍,但蝙蝠俠應該還沒有吧。”

“是沒有啊。”她將錢小心的收好以後,便領着他往人群中擠。

“可是你剛剛明明跟那位小朋友說什麼……蝙蝠俠……”

“我是說:“變蝙蝠俠”,又不是賣蝙蝠俠,你先生能不能聽清楚一點,”艾葭回頭白了他一眼,並揚一下下巴,示意他繼續快步跟上。“更何況是他自己先說的,我不過是從善如流,跟着附議而已。”

“我不明白。”詠浦據實以告,按他自己的想法,養所謂的電子寵物,簡直就是最最無聊的事之一。

“簡單嘛,就是它死掉的時候會長出翅膀升天,看起來像蝙蝠,小孩子想像力豐富,馬上把它跟現在正熱鬧上映的電影重疊在一起說。”

“而你居然不予以糾正?”

“我是吃飽了撐着,故意跟鈔票過不去嗎?況且自己的寵物死掉以後,變成蝙蝠俠升天不好嗎?我倒覺得這個點子不錯,值得記下來做為下次促銷的重點。”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詠浦首度對艾葭心生不滿,而且是隱含一絲厭惡的那種不滿,她為什麼這麼愛錢?沒錯,在這世上,金錢並非萬能,但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只不過騙錢騙到孩子頭上,未免失之厚道,詠浦捫心自問,實在無法容忍喜愛的女孩如此功利。

喜愛?

這兩個字令他猛然停下了腳步,他剛剛在想什麼?在跟自己說什麼?沒有搞錯吧?他會喜愛艾葭?不只是“喜歡”而已,還是更進一步的“喜愛”!

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他柳詠浦——

“詠浦,我請你吃消夜,慰勞你今晚的辛勞,你要吃什麼?”艾葭見他沒有跟上,以為是他擠不過來,遂回頭找他。“蚵仔煎、鍋燒大面、煎餅、肉丸、還是鴨舌——?”

“我不能花你的錢。”詠浦一口打斷她。

“不用客氣啦,反正我願意拿出來的錢也不多,頂多是十分之一,兩百塊而已,不過要是你想多吃一點的話,那也沒有關係,大不了我少吃一些,或乾脆不吃就好了,你說是不是?”

“不是。”因為驟然複雜的心情,也因為突然混亂的思緒,讓一向以冷靜、甚至是冷冽出名的詠浦,霎時亂了方寸。

“詠浦,你怎麼了?”艾葭也感覺到他的異狀了,立刻關心的拉住他的手問:“哪裏不舒服?”

“艾葭,你這麼愛錢,為什麼不取名為秦艾虔,虔誠的虔,反而叫做艾葭?”

“因為我是很愛呷,”她用台語解釋道:“真的很愛吃啊,你不曉得嗎?”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改變話題,但只要他沒事,不必她花錢讓他看醫生,就什麼話題都好聊。

“不曉得,硯在我才發覺自己對你的認識實在是少得可憐。”

“柳詠浦,”一身緊身T恤,下搭牛仔褲的艾葭叉起腰來,更顯得身段玲瓏。“你今晚真不是普通的怪哎,不過看在你的確也幫了一些忙的份上,我就不與你計較了,不但不計較,而且還可以回答你的問題,看你想知道我什麼,只是那樣一來,就沒有消夜可吃了,怎麼樣?”

原本她的“嗜錢如命”看起來是頗具特色的,就像性格的一部分,你不會特別去計較什麼,但今晚不同,今晚詠浦卻覺得忍無可忍,那就像是……像是你無法忍受一顆渾圓滑潤的珍珠上,居然出現一點瑕疵一樣。

渾圓滑潤,艾葭在他眼底,在他心目中,就像顆珍珠般寶貴?

她是什麼時候進駐他的心房,侵入他的感情世界的?怎麼自己居然完全不知道?又怎麼一知道就好像已愛得不淺,已深陷其中了?

“我問什麼,你都答。”其實是他的要求,而非詢問。

“你想得美,”艾葭頂了回來。“一題一百塊,我今晚本來就只想花一百塊請你,所以你可以問一個問題。”

“你想嫁什麼樣的人?”問題衝口而出,連詠浦自己都有點不知所措,老天爺,他是中了什麼邪,竟然直話直說到這種地步?

可是艾葭顯然以為他在開玩笑,便也笑咪咪的回答他:“我擇偶嘛,只有八字真言。”

“哪八個字?”他的神情卻再認真不過。

“家財萬貫,父母雙亡。”

“你……艾葭,你真的很病態,什麼錢都想要賺,連小孩的零用錢都不肯放過,騙他們的錢令你很愉快嗎?告訴你,剛剛就算你想請我吃東西,我也吃不下,那種黑心錢,我怕吃了會得胃潰瘍,會得壞血症,會得心——”

他沒有機會把語無倫次的話說完,因為艾葭突然放聲大叫:“春生仔?你不是林春生嗎?這陣子你躲到哪裏去了?怎麼把身高給躲高了?你在這裏,那另外兩名同夥呢?事情敢做不敢當,算什麼……”

艾葭沒有把話說完,詠浦也沒聽清楚,因為人群已一涌而上,不顧他頻頻喊自己不是的解釋,拳頭硬是如雨點般落下來,而那個始作俑者,卻早已經不曉得溜到哪裏去了。

接下來他們足足冷戰了半個月,就像室外一日涼爽過一日的秋初天氣,儘管在工作上依然合作無間,私底下卻一句艾葭所謂的“廢話”也無。

事情發生后的隔天夜裏,她甚至表現得彷彿完全無視於他下巴的紅腫和眼角的瘀血,倒是那幾個晚上,藉着口耳相傳,上門來看他的女客,堪稱絡繹不絕。

人來了,看到“柳大哥”傷成這樣,自然搶着表示關懷,而最實際的支持,則是多買幾樣店裏的小玩意兒,於是連着幾天,“小角落”的生意都大好,只差沒有好到連艾葭結帳用的那張古典工作枱都被搬走的地步。

她沒有問他那夜後來是怎麼“脫險”的,也沒有為她天大的謊言道歉,只照例在每晚他最忙碌的時刻過去后,為他送上一杯咖啡和一盤或一碗點心,在他眼角瘀血腫脹未消的頭三天裏,餐盤上且都備有兩顆已經剝好殼,摸起來溫熱的鴨蛋,顯然是算準時間才放下去煮的,為的是要讓他用來按在眼角處消腫。

詠浦也不曉得是這土方有效,或消炎藥片管用,總之從第五天開始,他白天總算可以摘掉墨鏡上班了。

但兩人除了“公事”外,一句私人交談也無的情形,卻依然持續着。

今夜微雨,是那種雖然下得不大,卻也不停,而且一直維持着若不打傘,十幾分鐘后,衣服、頭髮就會濕濕的秋雨。

後頭又傳來咖啡的香味了,今晚她又將變出什麼新戲法來?詠浦往火上瓷杯里再添了些薰衣草香油,與艾葭共享着這一室難得的靜謐。

算了,去跟她道歉吧,雖然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又為什麼要反過來道歉,可是男人本來就不該與女人計較,尤其不該與自己好不容易才看上眼的女人鬥氣。

況且如他自己所說的,對於艾葭,自己又認識多少呢?每一個人會做每一件事,背後必定都有合理的解釋在,他何不先聽聽她為什麼會這麼愛錢、為什麼會這麼愛賺錢、又為什麼要賺那麼多的錢的理由后,再來對她做進一步的判斷?

想做就做,詠浦起身正想往後頭走,門上的鈴當卻同時響了起來,表示有客人上門。

是誰這麼殺風景,偏挑這個節骨眼上門?詠浦正沒什麼好氣,想凶一下進門來的人時,那人卻已先朝他愉快的笑道:“嗨,詠浦。”

“是你,崇雨!”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

“當然是我。”依然明亮照人的康崇雨被詠浦難得出現的“ㄔㄨㄜ”樣給逗笑開來。

“哎呀,崇雨,好久不見,”他大步向前,一把就將未來的嫂嫂擁入懷中。“可想死我大哥了!”

“胡說八道!”接受過詠浦熱情的擁抱后,崇雨立刻抬起頭來,摸一摸他的下巴問道:“可以胡說,就表示已經好了,對不對?”

“你聽我大哥說的?”見崇雨點頭后,他立刻補上一句:“我看他才是胡說八道的人呢,來,先坐下來再聊。”

“你連他說了什麼都還沒問,就先斷定他講的一定不是實情,好像有失公允喔。”崇雨優雅的坐下,並調整了一下她用來搭配同色茶色長洋裝的縐紋圍巾。

“你就會幫他講話。”

崇雨笑了,事實上,從進來到現在,她臉上的笑靨就一直都在,彷如一朵盛開的花般嬌艷迷人,而詠浦自然曉得她快樂的泉源從何而來。

“先告訴我,怎麼有空回來?”

“我本來就預計在一年半內拿到碩士學位,所以寒暑假都不得空,倒是這幾天因為一個教授調課的關係,讓我平白多出一周的假期來,加上前後周末,算算已有十一天,我覺得時間夠,又有回來的心情,就飛回來。”

“一年多不見,你更漂亮了,難怪詠炫他三天兩頭的,就算前後加起來只有五、六天的假,也要飛過去看你,他常搭的那家航空公司,真該頒個在最短的時間內,累積最多哩程數的獎給他才對。”

表面上聽來,詠浦似乎一直在糗他大哥,但崇雨聽了卻只有滿心的歡喜,那歡喜且一路蔓延至她溫柔的眼神與微笑的唇角。

“你跟哥哥真的盡棄前嫌了,是不是?”

“都要謝謝你。”詠浦由衷的說。

祟雨搖了搖頭。“就因為只是誤會,所以才解得開呀,你以為“愛情”真的是一切問題的答案?我可不這麼想,至少沒有用“我的愛情”改造詠炫的企圖。”

對於詠炫和崇雨之間那種互信互賴又互諒的愛情,其實也一直都很欣賞及羨慕的詠浦突然冒出一句:“真該讓秀敏見見你的。”

“詹秀敏?”詠浦相信無話不談的詠炫和崇雨,應該已經分享這件和他們有間接關連的事,果然接下去崇雨便關切道:“她回來了嗎?”

“回來了。”只是兩人到現在都還沒直接聯絡或碰面而已。

“那你的秘書……?”

“雁田似乎挺喜歡德國的環境,自動要求再留三個月。”

“你沒有問他他們目前發展如何?”

“嘿,積習難改喔。”詠浦取笑她,指的是她辭掉雜誌社記者的工作已經一年多了,卻仍不改其喜歡追根究柢的習性。

“不然“慣性”一詞從何而來?”崇雨坦承不諱,一副“我還在等答案”的姿態。

“不,我沒有問。”

“為什麼?”

為什麼?他能照實說因為對他而言,眼前最重要的事,已不再是秀敏那恐怕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三角戀情,而是他與艾葭間的冷戰嗎?

“事不關己,己不勞心吧。”最後他只給了這個不像答案的答案。

“那麼,”崇雨馬上連人帶語的逼近過來。“你真正關心的是什麼事?什麼人?”

“我——”

詠浦話還沒有說完,兩杯咖啡已上了桌。

“好美的咖啡!”崇雨率先讚歎。“是你做的?謝謝。”

馬平微微躬身應道:“謝謝你的稱讚,但這兩杯咖啡不是我做的,我才沒這個本事。”

放在他們面前,是兩杯用一式一樣杯組盛裝的咖啡,在上層的雪白鮮奶油中,懸浮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紅玫瑰,紅白相映,看來格外鮮明動人。

“我可以見一下“作者”嗎?這杯咖啡美得像一首詩,稱做它之人為詩人,應該不為過。”

馬平卻答非所問。“這咖啡的名字叫做“玫瑰浪漫曲”,除了炭燒濃咖啡外,裏頭還放有一顆咖啡糖,並加了五、六滴的白蘭地,浪漫醉人,最適合情人對飲;”他停頓了一下,似乎不甘心就此打住,便再加上一句。“兩位慢用,情人嘛,最好只有兩位,是不是?”

“等一下,馬平,”詠浦攔住他問:“你今晚怎麼會過來?艾葭呢?做好了咖啡,她為什麼不自己端出來?平常她不是最喜歡聽人家讚美她的?”

“我來代班。”馬平卻只回答了一個問題。

這裏平常只有他和艾葭兩人,在他休息的周末兩天,詠浦知道和她搭檔的人,不是馬平,就是他的女友阿咪,更常見的情況,是他們三人一起來,因為上白天班的司文周日休假,所以每逢星期天,艾葭就得一人獨撐大局,從早忙到晚。

今晚既不是周六,也非周日,換句話說,馬平會在這兒,代的當然不是他的,而是艾葭的班。

“艾葭人呢?她是不是人不舒服?”關切已全寫在詠浦焦灼的臉上。“是不是上樓休息去了?要不要緊?哪裏不舒服?”後來他才知道,艾葭一直住在“小角落”樓上,最初也就是乘這“地利之便”,才和店主成為合伙人。

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馬平一臉莫名,卻令崇雨暗笑在心頭,看來詠炫猜得沒錯,他這個弟弟還真的有墜入情網之象。

誰是那個幸運兒或……倒霉鬼呢?他口中追問着的那個人名?崇雨是愈聽愈看愈有興趣了。

“她剛出去的時候,人還好好的,可是待會兒淋了雨,會變成什麼樣子,那我可就不曉得了。”

詠浦到現在也聽出蹊蹺來了。“馬平,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麼不滿?”

“不滿?”他臉上的表情分明在說:“是!”但仍口出譏刺。“我哪敢對柳大哥你有什麼不滿,只要你別有事沒事,突然激發艾葭的良心,讓她發瘋就好。”

“你可不可以用我聽得懂的語言說話?”詠浦覺得自己的忍耐已快到極限。

“你知道今天是幾號嗎?”

“十五啊,但那和艾葭突然請假有什麼關係,她又不是女狼人,得避開月圓之夜,更何況今晚是國曆十五,而且還下着雨,根本見不到什麼鬼月亮!”

“誰跟你講那個,今天是十五,是你上回碰到艾葭,跟她講了一大篇道理的夜市每月固定開市的另一個日子。”

他想起來了,兩人冷戰了半個月,這麼算來,上回在夜市碰見擺攤的她,的確是初一的事。

“她沒看見外頭下着雨嗎?這種天氣,誰會出來擺攤子。”

“那你就錯了,除非刮颱風,否則那群為討生活,到處流動的攤販,是不會在乎這一點點雨的。”

“包括艾葭在內?”

“艾葭今天可沒帶東西去賣。”

“那她究竟去幹什麼?”

“去平復她的良心啊,我剛剛不是跟你說過了,”馬平突然提高音量,近乎咆哮的說:“她說她騙了一個小男孩,雖然機會渺茫,但還是要過去等等看,希望能等到那個小男孩,這樣她就能跟他解釋清楚。”

對於馬平如利箭般朝他直瞪過來的眼光,詠浦視同不見,只呆愣在原地想:是那個把死掉的電子寵物當成蝙蝠俠的小男孩!

原來艾葭把他的話全聽進去了,所以今晚才會想去“贖罪”。

其實事情真有那麼嚴重嗎?應該沒有,那個小孩若把寵物養死了,家中自有大人會指點他,他總會明白那是升天,而非變成神勇的蝙蝠俠。

就算他要堅持那樣好了,又有什麼關係呢?值得他為此就大訓艾葭一頓,並害得她冒雨出外嗎?萬一——。

“崇雨,你坐一下,我找到艾葭后就回來,”再轉頭對馬平說:“這是我的好朋友,麻煩你接待一下。”

“詠浦,你大哥他停好車就過來……”崇雨本想說到時大家再一起去。

“柳大哥,艾葭她稍後另外還有……”馬平也想說不管碰不碰得到那個小男孩,艾葭八點半都得離開那裏。但是奪門而出的詠浦,已經聽不到他們無論有沒有說完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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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愛不懂說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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