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識
手機短訊響起來的時候,阮秋笛還在床上擁着薄被假寐,實在是一點兒都不想起來。昨天夜裏無端端失眠到兩點,好不容易朦朧睡去,到如今好像只隱約聽到外面有鳥叫了那麼三兩聲,不提防居然已經天亮了。
拿起手機正要回短訊,結果剛拿到手裏手機就再次響了起來,這次不是短訊,顯示屏上面分明的是一串熟悉的數字,她愣了半分鐘,這才接了電話,那頭立即就有一個很上揚的男聲傳入她的耳中:“HELLO。”
是司駿,他的聲音極好聽,大早晨迷迷糊糊地聽到本該是一大享受,但是只因為電話那頭的是她熟悉慣了的人,那一把好聽的嗓音也就平淡了起來,聽不出其中的好與壞。
她有時候也在想,生活是不是就是這樣呢,當一樣東西熟悉到成為習慣,那麼即便它再稀罕,到此境界也便是魚眼珠子,沒有任何嬌貴的地方。
所以此刻她只是略笑了一笑,電話那頭的男人卻聽得清楚,然後又聽到她“嗯”了一聲當打招呼,聲音細軟得像只小貓,痒痒的彷彿一顆心被它無意中撓了一下,又是舒服又是難受。
“還沒醒?”司駿含笑開口問她。
“你大早晨打電話過來不是只為了求證我有沒有醒吧?”她笑了起來,這下子倒是真的醒了,但是依舊不想動,手和腳都舒服地蹭着涼滑的薄被,被子用的是綢面,淺綠的底色上灑滿了大朵大朵紅艷欲滴的木芙蓉,看起來無比喜氣。
司駿也跟着笑,或許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的心情,縱然是再無心的話語也會聽出味道來,滿心都是歡喜,“當然不是,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我的聲音有什麼好聽?”阮秋笛啐他,在床上翻了個身,一頭黑髮頓時在枕上散開,烏澤澤的像一匹上好的黑緞。
他聽了只是笑,不說話。
“昨天幹嗎半夜還發短訊騷擾我?”她半真半假地抱怨。認識司駿那麼久,雖然她為他們劃定的有一個一定的尺度,但是戒備心強的她總算沒有再拿他當外人。
司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昨天夜裏看網球比賽,慕容靜水發揮得超好,一時激動就順手把短訊發過來了。”
他口中的慕容靜水是網球界的寵兒,出身於體育世家,近兩年在大大小小的比賽中風頭強勁,很是受人關注。
“她啊……”阮秋笛下意識地應了一句,臉上的微笑卻莫名地淡了一下,像一朵即將枯落的花,蒼白無力搖搖欲墜。
“怎麼了?”司駿沒有察覺到她的反應,在電話那頭問她。
“沒事,”阮秋笛彷彿如被驚醒,長睫微動,停了片刻露出一個乾乾的笑容,“好了,我要起床,不和你說了。”
“好吧。”雖然司駿依依不捨,但是他明知道她的脾氣,不想招她討厭,只好掛了電話。
阮秋笛抓着電話閉目片刻后,突然翻身坐了起來,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東西,她的相貌是很漂亮的,眉毛弧度優美,杏眸如星,只是此刻唇緊緊抿着,看起來格外嚴肅的樣子。
對着空氣發了半天呆,緊抿了半天的唇終於舒展開來,微微上揚,便有一個優美的弧度出現。
不是因為想到了什麼覺得好笑,她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忘記帶着微笑出現在別人面前。
或許是周一的緣故,一大早到公司,眾人便覺得空氣中彷彿有種火藥的味道,彷彿一不小心,情勢便會急如滿月之弓,將那火藥引炸。
“神經哦,阮姐,剛才你讓我跟的那個客人票不要了。”埋首於電腦前的年輕女孩抬起頭來,靈動生輝的大眼看着對面電腦桌后坐着的人,“只好當廢票處理了。”
阮秋笛笑着點了下頭,一手抓着電話一手不停地撥着另外一個客人的電話,他們公司的大名是夏華航空服務有限公司,說白點做的就是販售飛機票的生意,所以跟客人一定要溝通好,不然航空公司動不動就會因為各種奇怪的原因和名目罰款,上次就有同事賠了一千多人民幣,心疼了好長時間。
“怎麼又廢票?榕榕,小心到時候航空公司不給咱們票號。”說話的是另外一名同事,此刻一邊把電腦打得噼啪響,一邊抬起頭活動一下快石化的脖子,順手拿起桌子上不知道誰放的小鏡子仔細查看着自己的黑眼圈,然後爆發出委屈的聲音,“天啊,我快成熊貓了。”
“我們不都一樣?”其他人也跟着叫了起來,剛才還各自忙着各自手中工作的女子紛紛抱怨了起來,“再這樣下去,也不用給我們發工資了,直接把錢給我們兌換成保養品和營養葯好了。”
阮秋笛打通了電話后抬頭正好對上她們哀怨的眼神,看着那一雙雙的確可以媲美國寶熊貓的眼睛,她忍不住想笑,“可以啊,你們記得跟齊東陽反映一下。”
“跟他反映?”對面的同事立即搖頭,“誰敢啊,你看他那擺酷的樣子,我站他面前大氣都不敢喘呢。”
阮秋笛拎了支筆在打印好的工單上寫寫畫畫,聽到她們抱怨個不停,唇微微揚起,目光盈盈,似笑非笑,“你們就那麼怕他?”
“你以為誰都跟阮姐你一樣跟他那麼熟啊,你們是從公司初建就混到一塊兒去的,我們卻是到公司籌建分公司的時候才進來的,誰敢跟阮姐你一樣連經理都不喊直接喊他名字啊,他那麼嚴肅,我們可不想死。”說話的同事一邊開口一邊左顧右盼招攬同盟,“你們說我說的對不對?”
果然是一呼百應,她的話音剛落就有人接了口:“就是就是,經理那張撲克臉看着就讓人緊張,還是阮姐好,這麼溫柔,不過阮姐,我倒想問個問題,你一開始進公司的時候難道不怕他嗎?居然直接喊他名字?”
阮秋笛看着她們好奇的目光輕笑了一下,正要開口,對面叫寧榕的女孩子卻開了口:“經理哪有那麼恐怖,我覺得他挺好的。”
是挺好的,阮秋笛聽了只是笑,那笑容里分明帶了兩三分瞭然,外加一分她身上原本就有的疏朗。
一提到齊東陽,寧榕也是沒什麼話的那一位,不過現在看來,本來同她一樣無話的人分明是被人吹亂了一池春水。
寧榕是公司的審核會計,專門負責審核對賬,平時話也不怎麼多,明眸皓齒得讓人心憐,長長捲髮襯得她活像漂亮的芭比娃娃。
阮秋笛無意中知道她曾經拍過廣告,也是,這樣的天生麗質,不展露出來實在浪費。
“哦——”有人拉長了聲音逗她,“你是怎麼發現他‘很好’的呢?”
“我……”寧榕的心思不小心泄露了那麼兩三分正在懊惱,聽她們那麼一說臉上更是掛不住,找不到求救的人,她只好低眉裝出忙碌的樣子,一張臉上又是羞又是慌,熱辣成一片嫣姿麗色。
阮秋笛看她那慌張的樣子,熟悉得彷彿曾經在哪裏見過,便忍不住想要開口,話語尚在唇齒間打了個轉,只覺得眼前一暗,有人走了進來,待眾人看清楚進辦公室的人是誰后,她們頓時一個個掩住了笑,恢復了平常只給他看的認真樣子。
阮秋笛回眸,心下一跳,臉上卻不動聲色地打了個招呼:“早。”
想來齊東陽絕對會是一個隨時隨地都會讓女人心動的男子吧,眼睛裏有憂鬱的神采,笑起來卻又帶上了三分不羈三分邪氣,容顏俊朗,表情卻又那麼嚴肅。
他很高,大概超過一百八十厘米,因為業務一直很忙,所以他消瘦了不少,但是整個人依然玉樹臨風,最近他常在各處票點來回跑,所以他並不像其他人那樣穿着工整的套裝,而是襯衫配牛仔,卻依舊風流倜儻,可見本錢很好。
但是她卻還是喜歡他穿套裝的樣子,白色襯衫黑色西裝,領子外翻出來,有時候隨着他的動作袖子也會露出來白白的一截,越發襯得他的腕骨纖細分明,手指修長,有種纖纖少年的感覺。
他的頭髮極軟極垂,感覺就像是《灌籃高手》裏的流川楓那樣,陽光下看過去彷彿微微泛藍,就像現在。
此刻他看着她,臉上微微帶笑,深邃狹長的丹鳳眼裏也帶上了半分笑意,“早,今天忙不忙?”
“還好。”阮秋笛看着竭力裝出沒事人一樣的同事,含笑開口做代表回答。
“那就好。”齊東陽點了點頭就要往自己的位子走,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準確無誤地點名,“寧榕,昨天的賬對好了嗎?”
“好了。”在他面前,寧榕一如從前,不敢多說半句話。
他又點了下頭,抬腳朝經理室走去,全然沒留意身後的眾人長長吁出了一口氣。
“真是的,他幹嗎一大早就跑過來嚇人嘛。”齊東陽的身影剛沒入經理室,外面的丫頭們又瘋了起來。
“知道什麼叫威嚴了吧,小丫頭們,”阮秋笛又好笑又好氣,“平常在我跟前就嘻嘻哈哈,看到他就怕成這個樣子,一個一個跟悶嘴葫蘆似的。”
“難得阮姐你不怕他,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嗎?”說話的女孩子吐了下舌頭做了個鬼臉。
“誰說我不怕他?”阮秋笛三分是真三分是假地笑着開口,“難道你們不知道嗎?他是我曾經的初戀情人,但是我們受到雙方家庭的阻力沒辦法在一起,後來我因為意外被毀容了,然後整容成現在的樣子,所以你們別看我不怕他,其實我心裏怕得要死呢,生怕他認出我來,又怕他認不出我來。”
她說完就笑吟吟地看着眾人等候反應,結果眾人沉寂了半秒后爆發出異口同聲的唾棄之音:“切!阮姐,我們早就不看言情小說好多年了。”
“你編的故事太老套了。”有人打擊她。
阮秋笛故意做出難過的樣子,“真的有那麼老套嗎?”
“是啊。”眾人一起點頭,隨即爆發出一陣笑聲,清脆若銅鈴敲擊。
阮秋笛也跟着她們微笑,目光輕掠過經理室的方向。
半是黯然,半是神傷。
誰說她不怕他來着,記得一開始在公司見到他的時候,她亦是怕得要死,恨不能躲得遠遠的避開他。
她還記得那天下着雨,兩年前的二月天氣,天氣猶涼。
因為頭天跟要去面試的公司已經約好,所以她起了個大早,看一眼外面天氣,依舊下着雨,看樣子是一夜都沒停,天色昏黃,不似早晨倒像下午。
再看一眼自己,因為失眠的原因面色不太好,所以她乾脆找了身顏色鮮亮的衣服來穿,再看一眼鏡子,發現精神果然看起來好很多,這才滿意地出了門。
只是沒想到到地方了卻出了意外。
她素來沒有方向感,到了地方只覺得車來車往的讓人發慌,在站台前左右顧盼了半晌,按照自己選定的方向走過去,結果找了半天卻根本沒發現約她來面試的那家公司的蹤影,當時看着時間慢慢流逝,她急到不行,只好打電話求助,最後甚至攔了輛出租車把她直接帶到公司,繞了一圈之後才發現,她離那家公司也不過兩百米的距離,真真無愧她“路痴”的稱號。
下了車就看到接待她的人站在一棵光有枝沒有葉的玉蘭樹下等她,她看着那人尷尬地笑,那人也跟着笑,“沒關係的,我們公司的確很難找,好多人都會跑錯地方,因為這個站有兩個站台。”
原來如此,她恍然大悟,怪不得開始這人堅持要她坐什麼什麼車過來,結果她因為趕不上車便換了另一輛,這才造成這次的烏龍事件。
“快點進去吧,我們經理也在,”那人回頭囑咐她跟上來,“簡歷多帶了一份沒有?”
她點了點頭,跟那人一起上了三樓。
現在她還記得那個時候公司開初是和電信合作的,所以裏面很是安靜,她小心翼翼地跟着那人朝會議室走,只覺得耳中不停地有什麼東西在轟鳴,直到那人伸手推開了會議室的門,回過頭來喊她:“進來吧。”
她的心突然一下子跳得無比猛烈,彷彿即將面對的是不可推測的未來,微微定了定神,她才慢慢走了進去。
會議室安靜了半秒,當然不是因為她驚艷全場,只是因為有個冷冷淡淡的聲音開口道:“怎麼這麼晚?”
她臉上猛地一熱,隨即微微抬眸看過去,神色像極倉皇的小獸,一有風吹草動,寧願自傷也要逃開的樣子。
那時候說話的便是齊東陽了。
眉目俊美,面色嚴整,帶着三分咄咄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地仰視。
她猝不及防,張口結舌地看着那坐在一堆人里依然出彩的男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
他微皺着眉,只略略掃了她一眼,目光就移了開去。
後來據他說,他那時皺眉倒不是因為她遲到,而是因為她那身衣服顏色太過刺眼。
但是她卻不知道為何對他便起了一份畏懼的心思,好在後來混得熟了,才慢慢改了過來。
所以說起來,她那時候,亦是怕他的。
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她開始慢慢和他熟悉起來的呢?
齊東陽的朋友很多,三教九流什麼都有,有很多時候見了面才知道,朋友的朋友亦是自己在另一個場所交到的朋友。
城市就那麼大一點,人際關係兜來轉去,總有產生交集的時候。
工作總是很忙,總部催得又緊,白天見不到他人,到晚上下了班,朋友圈子裏的人想起他來便喊一聲,他有時間就會過去,沒時間就算了,結果久了倒是給他慣出了下班之後泡吧的習慣,這習慣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好在他也只是隨便喝兩杯,到時間了就回家走人。
夜生活,他並不是特別喜歡。
泡吧,也只是排遣寂寞和壓力的一種方式而已,不然常常失眠的他只好睜大眼睛在黑暗中折騰良久直到很晚才能入睡。
“白天總是訓練,好累卻沒辦法休息,不小心走神了就會摔跤,到了夜裏,常常疼得睡不着覺。”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女孩跟他這樣說。
那個時候他有多大,十五歲還是十六歲?
她更小,比他小了一歲多。
蒼白的膚色,如畫的眉眼,身材單薄瘦削,除了這些,他的記憶中她還有一雙很美的手。
她那個時候練習花樣滑冰。
雙人滑。
所以那個時候他蠻羨慕她的“拉手”,也因此他總是在見她的時候拉着她的手,彷彿這樣就可以彌補她的手需要給別人拉的遺憾。
她的手很乾燥,微涼,握起來很舒服。
他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開心,看着她的時候,總是在笑。
第一次拉住她的手,她面色緋紅,扭捏尷尬了半天,手在他的手中顫了好半天,他卻佯做不知,和她沒話找話說東拉西扯,直到她反握住他的手。
她的私人時間總是很少,所以那個時候他們都很珍惜那一段她從訓練場回家的時光。
慢慢地走,儘可能地拖時間,儘可能地放慢腳程。
現在想起來,那種感覺依然會幸福地衝擊着他的四肢,讓他沉淪,至死方休。
所以,在酒吧里,他根本不理會那些找上門的鶯鶯燕燕,有人笑着打趣他,他卻微笑,“我們公司美女就很多啊,要是我想欣賞美女的話,現成的就有。”
“你們公司?也不見得你帶一個過來。”那朋友撇了撇嘴,“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和尚呢。”
齊東陽微微一笑,十指交叉放在吧枱上,身子卻稍稍朝外移了一下,“誰說的?”他看着裏面的服務生,“麻煩你,再一杯。”
“禁慾太久會傷身的。”朋友曖昧地笑,輕轉着手裏的高腳杯,燈光打過來泛起一片柔和的琥珀光。
接過新調的酒,齊東陽的唇略略一揚,居然站起身來,“是嗎?”
那朋友詫異地看着他彷彿鎖定目標似的,直直朝一個從背影上看像個鄰家女生模樣的女孩子走了過去,這才笑着喝了杯中的酒,“這小子!”
原來他喜歡那種調調的女孩子。
無論怎麼看,那女孩子都不像愛泡吧追求夜生活的樣子,長發利落地扎了個馬尾,一身白色休閑運動衣,就像是個偷學大人喝酒的小姑娘,與這裏昏暗的燈光曖昧的氣息格格不入。
彷彿是察覺到了身後有人,她回眸,這時候才讓人發現居然在這樣昏暗的燈光下,她居然還戴了一副墨鏡,遮住了她大半張臉。
“CHESS!”齊東陽微笑着對她舉杯,“你好,慕容小姐。”
她摘下眼鏡,認真端詳着面前突然出現的男人,“我們認識?”
“不。”齊東陽微笑着對她舉杯,“我們是第一次見面。”
“可是他們都認不出我。”慕容靜水的笑容里有種惡作劇成功的洋洋得意。
和電視上的網球寵兒比起來,此刻的她像個大女生,神情俏皮可愛,不過想來也是,雖然她是國內外知名的奧運會網球冠軍,並且在溫網比賽時進入過半決賽,但是她也不過才二十三歲。
慕容家向來出這種體育天才,長跑、劍擊、籃球……除了運動員外還有教練,據說家族歷史可以上溯到清朝慈禧光緒時期,是個很恐怖的體育世家。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齊東陽含笑看着她,全國都在準備2008奧運,而且聽說她很快就會有場重要的比賽,怎麼她不在訓練場努力,反而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她的故鄉?
慕容靜水無奈地搖了搖自己的右手,“訓練時傷到了手,只好跟教練請假回家休息。”
“嚴重嗎?”齊東陽抬眸看了一眼,發現她的右手果然包紮得很結實,只不過因為穿着寬鬆運動衣的關係被籠在了袖子裏頭。
“大概要靜養一段時間,希望它快點兒好啦,不然教練又要罵人了。”她無奈地吐了下舌頭,神情很是輕鬆自在,絲毫沒拿他當外人的樣子。
面前的男人很俊朗,高而瘦,剛好是她喜歡的那種類型,雖然她是被搭訕的那一個,但是她寧願管那個叫緣分,不然那麼多人為何只有她將他認了出來?
“現在訓練應該很緊張吧。”齊東陽微微一笑,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是啊,全國都在備戰2008奧運會嘛,不加油的話,所有人都會罵死我的。”她咬着唇輕笑出聲。
“我看過你的很多比賽,表現很優秀,想來一定是從小就練習出來的成績。”正好她身邊的位子空了下來,齊東陽索性坐了下來。
“是啊,小時候有段時間好討厭網球,練到想吐。”她看着他笑吟吟地開口,“沒想到吧?”
“從小就一直練習網球嗎?沒有想過練習別的運動?”齊東陽笑着鳳眼斜斜睨她一眼。
“別的?”慕容靜水倒也配合著做思索狀,最後卻無奈地雙手一攤,“好像沒有呢。”
“哦。”齊東陽應了一聲,彷彿漫不經心般地開口,“喜歡花樣滑冰嗎?”
“花樣滑冰?”她連連搖頭,“我怕摔跤,以前倒是在冰場玩過兩次,結果被摔得哇哇叫,我們家倒有人喜歡,但是不是我。”
齊東陽薄唇一揚,微微笑了起來,不再說話,低頭將杯子裏的酒喝完。
慕容靜水也笑着沒有說話,摸出口袋裏的手機看了下時間,“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去。”
“我送你。”他突然開口。
慕容靜水愣了一下,隨即笑着點了下頭,“好啊。”
齊東陽把手機掏出來按了一串熟悉的數字,跟電話那頭的人說了幾句話又掛了電話。
“朋友嗎?”慕容靜水好奇地看着他。
“同事,”他微笑,“我讓她把車子開過來,等一下吧,要不要再喝點東西,我請客。”
“好啊。”慕容靜水含笑點頭,眉目宛然,容色如畫。
齊東陽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抬眸輕笑,“見到美女不是應該表示驚嘆嗎?怎麼你的反應是嘆氣呢?”
“為什麼你不是練習花樣滑冰的呢?”他依舊嘆氣。
慕容靜水笑起來,覺得今天真是開心,“原來你是花樣滑冰運動的超級FANS,那真是太遺憾了,我讓你失望了。”
“是啊,很遺憾。”他輕笑出聲。
神情半真半假,讓人不知道他是在說真的,還是只在開玩笑。
時間將近晚上十點的時候,阮秋笛仍在加班。
桌子上的枱燈映得她的臉色更加溫潤柔和,她不是那種骨感美女,但是看起來,那一種紅塵煙火的溫艷感卻格外動人,五官如畫,一式的套裝穿在她身上,硬是有種櫥窗模特里才有的整齊感。
此刻,她眉微顰,貝齒輕咬紅唇,手下依舊寫寫畫畫、忙忙碌碌,今天最晚的一個航班是夜裏十點多的,到現在客人還沒取票,因為只有寧榕一個人在這裏加班,她不放心,所以就陪着她等。
時間一長,人便覺得倦,或許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就算她平時再怎麼樣笑臉迎人,一旦無人時,她的笑容便淡了下去,倦了下去,就像是一陣煙,風一吹,就散了開去,人也跟着朦朧起來。
“有電話了,有電話了。”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有誇張的聲音在拚命地提醒着她。
阮秋笛被嚇到了,甚至失手打翻了一杯水,她只好一邊慌張地拿紙巾吸水,一邊緊張地抓起手機,“啪”的一聲卻把手邊的電話聽筒撞掉在地上。
“你好,找我有什麼事?”還好還好,她接通了手機,而電話的聽筒也被撿了起來。
“阮秋笛,幫忙把我的車開到路客酒吧來,我要用車。”那頭的男人習慣性地發號施令。
除了齊東陽,還有誰用這樣的口氣直呼她的姓名?
阮秋笛咬了下唇,再抬頭開口時便換了淡淡的笑顏:“好的,我馬上過去。”
“還在公司?”齊東陽開口問她。
“已經沒事了。”她換了輕鬆的語氣跟他說話。
“嗯,我等你。”他說完就掛了電話,那邊依稀很吵。
路客酒吧,她知道那個地方。
她轉身進了經理室,從辦公桌抽屜里雜亂的東西中準確地找出他的車鑰匙。然後她走出來對寧榕開口:“我有事先走了,你記得等下票出了后對完賬趕緊回家,這裏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那鑰匙……不是齊東陽的嗎?
“經理要用車?”寧榕忍不住多嘴。
“是啊,我幫他開過去。”阮秋笛依舊微笑,對她揮了揮手,“我先走了。”
“哦,好的。”寧榕的神色微微一黯。
阮秋笛注意到了,但是此刻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安慰她?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既然她要掩飾,就隨她吧。
下了樓,她逕自去了停車的地方,找到了齊東陽的“小老婆”,熟練地避開周圍的車,換檔啟動,車子出了大樓向酒吧一條街疾馳而去。
想來現在她還是應該蠻有成就感的,從以前的路痴到現在可以熟練地駕駛車輛,這兩年裏,她的改變是以前從沒有過的,若不是齊東陽逼着她改掉路痴的習慣,或許到現在,她依舊還是那個走在路上不斷戰戰兢兢的路人。
學會遺忘、學會掩飾、學會微笑,這個都市,只有堅強的人才可以活得更好,雖然她做得還不夠好,但是她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努力到她自己都相信只要她肯,沒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車子悄無聲息地停在了路客酒吧前,她開始打電話給齊東陽,掛了電話后,她拿了自己的東西下了車,站在一旁靜靜地等他出來。
這就是都市裏的夜生活嗎?
她看着身邊車來車往川流不息輕喟,路燈將影子拉得極瘦極長,讓她想起來自己曾經也有過這樣瘦削蒼白的樣子,一時不由得入了神。
“這麼快?”彷彿不過眨眼的工夫,便有人在她身後笑着開了口。
“沒有紅燈,所以我就一路殺過來了。”她回身微笑。
“給你介紹,”齊東陽微笑地將身邊的女伴介紹給她認識,“慕容靜水。”
他身後的女孩子便微笑着伸出手來,“你好。”
阮秋笛驚訝地挑着眉,看着她的打扮,利落的馬尾,簡單的休閑運動衣,片刻后才伸手出去,“久仰大名,我是阮秋笛。”她的手極涼極冰,慕容靜水小小地驚訝了一下,因為那半分好奇,她便上下將她打量了一番。
“我有沒有見過你?”慕容靜水看着她面善,忍不住就開口,一旁的齊東陽立即笑了起來。
“沒有,我們怎麼會見過?”阮秋笛彷彿略帶尷尬窘迫之色,低首笑了一笑。
“沒有嗎?”慕容靜水笑了起來,“難不成是上輩子見過,這一世還記得?”
齊東陽笑着連連搖頭,看向她們兩個,“走吧,一個一個送你們回家。”
阮秋笛卻突然開口:“不要了,我家離得近,我慢慢走回去就成了,你還是送靜水回去吧。”
沒有人注意到,第一次和慕容靜水結識的她直呼了她的名字。
“一起走吧,這麼晚了。”慕容靜水拉住了她。
“不用了。”她連連搖頭。
“走吧,不用跟我客氣。”齊東陽再次開了口。
“不是客氣,”阮秋笛微笑,“夜色那麼好,我只是想自己走一走罷了。”
齊東陽無奈搖頭,“你還真有閒情逸緻。”
“不可以嗎?”她微笑,對他們揮了下手,“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慕容靜水在她身後開口。
阮秋笛回眸一笑,對她又揮了下手,“你們也是。”
齊東陽幫慕容靜水拉開車門,“走吧。”
“今天就勞煩你了。”慕容靜水看着他一笑,微微傾身上了車,齊東陽關上車門繞到另一邊也跟着上了車,車子響了兩聲,隨即馳離路客酒吧。
相反的路上,阮秋笛沿着行人路慢慢前行,直到身後的車子徹底消失在夜色中她才回頭,看着它離開的方向。
握緊的手終於可以放開,手心裏有指甲掐出來的痕迹,深深淺淺。
她微微一笑。
郎才女貌,或者也可以說是女才郎貌,這樣多好。
斷不會再像那些三流劇本中所編造的。
沒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