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年後
大漠遠處黃沙滾滾,駿馬捲起域外特有的沙塵,讓馬上的身影顯得飄忽,也神秘。馬上的主人靈巧地駕馭坐騎,輕盈的身子彷彿與馬合為一體。「晤言的馬術精湛,連我也自嘆不如。」一名栗悍的男子,對著身旁約十七歲,有着娉婷身影的少女道。
少女穿着白色狐裘、白色罩帽,眼波流轉地望着馬上的人兒,嘆道:「只是,讓妹妹苦了。」
若不是背負著血海深仇,妹妹何須堅強若此,咬着牙練就一項項本該是男子才有的好身手。
如追星趕月般,駿馬在兩人面前迴轉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然後準確平穩地停了下來。
駿馬上輕盈的身影翻下,秦晤言拍去臉上的灰塵,露出一張清麗絕艷的容顏——與白衣女子十分相像的容顏!
即使在長年烈日的曝晒下,晤言依然膚白勝雪,兩人最明顯的不同點在於,晤言如夜星般的瑩亮眸子,總是閃著銳利的鋒芒,不若姊姊晤歌的溫柔。不過,臉上比白衣女子多了些紅潤。
美極、艷極,卻也冷極。晤言周身有一種不可侵犯的氣勢,與纖弱溫柔的姊姊形成強烈鮮明的對比。
仇恨是讓晤言強迫自己冰凍柔情的原因,她一心只想要復仇。
肅殺的利眸在對姊姊說話時,多了絲溫情。「姊姊,天極冷,怎不在帳內歇息。」
晤歌身旁偉岸的男子開口道:「晤歌一直堅持要來看你,她怕你太拚命,傷了自己的身子。」
說話的男人是淳兒烈——回紇可汗最小的兒子,從小就與晤歌、晤言玩在一塊兒,與晤言是騎射、武術上較量的好夥伴,卻鍾情於晤歌。
晤言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冷然。「在大仇末報之前,我還不會傷掉我這身子。對了,淳兒烈,聽說,可汗將要派你遠赴大食?」
淳兒烈開心地大笑道:「是呀,父王希望我能調停和大食多年來的商旅路線衝突。只要完成這件事,等於立了大功,如此一來,肯定能得到朝中多數大臣的支持,屆時繼任為下一任可汗的勝算也會大增。晤歌,等我成為可汗之後,你願意……」
他的心意晤歌不是不知道,但她只是將他當成兄長,故低下了頭,晤言也假裝沒聽見,忙開口轉移話題道:「這樣挺好!姊姊,不如你跳支舞,當作為淳兒烈餞行吧?」
晤歌與她心靈相通,知道妹妹想幫自己避開尷尬的問題,於是巧笑言道:「那我得回帳里換上舞衣,先告退了!」說完,翩然轉身,蓮步輕移,往營帳方向走去。
淳兒烈立即接口道:「晤歌,我陪你回去。」邊說邊邁開步伐追上前去。
一剛一後的兩個身影,實在相配極了。
「可惜……」晤言嘆息。姊姊和她皆不是尋常女人,有太多無法捨棄的責任加諸在身上,因此不能與正常人一般隨心所欲地過日子。
一切都得等,等報仇之後!
「殺手?!」晤歌對妹妹下的決心與想法感到不可置信。「那太危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秦晤言堅決地道。「何況,我們不是早說好了,要盡一切力量為爹娘報仇嗎?」
「你一個女流之輩如何混入殺手之列?」秦晤歌滿是擔心。
「這樣啊!」秦晤言邊說邊盤起長發,俐落地戴上人皮面具,不一會兒工夫便將自己打扮成一名俊逸的公子哥兒。
秦晤歌愛憐地望着眼前的妹妹,換上男兒裝的她,競生得如此俊俏瀟洒,怕是女人看了都要心動,只是她不忍啊!
她不忍妹妹如此出生入死。
晤言知道嚇到姊姊了,故溫言安慰她道:「姊姊,你別這樣……我想了很久……姊姊生性溫柔多情,要姊姊拿刀拿槍實在太為難姊姊;而我生性剛毅果敢,適合舞刃弄劍,與敵人正面交鋒,卻總礙於女兒身……」
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送晤歌進大漠第一青樓「塞北里」,藉機得到新任的敦煌節度使——范飄塵將軍的寵愛,好得到他的幫助,揭發龐世尊的罪行;而她則前往龐府,混進殺手之列,伺機殺了龐狗賊。
「所以你才努力練劍,努力學習這易容術好作這身男兒打扮?」晤歌知道說什麼也沒用,自從爹爹去世後,晤言變得異常堅強,有着任何人都無法撼動的決心。她一方面為妹妹的成長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卻隱隱擔憂妹妹的安危。
秦晤言點點頭。「多年來努力練劍,就等這一刻了。」
「那你得萬事小心——」秦晤歌憂心忡忡地說道。
「只是,姊姊,咱們明日一別要再見面,恐怕不容易——」秦晤言認真地說道。
「是啊!」秦晤歌悠悠地回道。
一時之間,離別的愁緒蔓延開來,濃濃地罩上晤言姊妹的心裏,化也化不開
得知回紇可汗將在「塞北里」宴請飄塵將軍後,晤言便先送晤歌進入「塞北里」,然後就急忙趕往龐府。
秦晤言戴上特製的麵皮,搖身一變,成為面容俊俏的青年公子,只剩一雙如夜星般燦爛的眸子顯露在外,銳利的肅殺之氣掩盡女子的嬌柔氣息。
多年來,她常以男子裝扮在大漢行走,易容之術精湛無比,也習得一身如男子般的行為舉止,再加上她原本的聲音就已稍微低沈,所以絕不會讓人發現她是女兒身的。
根據淳兒烈所探查到的消息得知,自從龐世尊被不長眼的皇帝老兒封為涼州節度使後,便頻頻找人接觸回紇可汗:雖然具體的證據並不難拿到,但以她一個罪臣之女的身分,即使拿到證據,也沒有機會面呈皇帝,恐怕陳情還不曾上達天聽,就要遭遇不測。
所以,她會非常小心的。一旦姊姊能得到皇帝跟前的大紅人——飆塵將軍的信賴,並且說服他相信爹爹的無辜,就很有機會將證據交給皇帝,揭穿龐世尊的陰謀,這遠比她用行刺的方式好得多。
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她仍是要趕至龐府,找機會殺了龐世尊那賊人。
隨著賀客混入廳堂,她站在遠處,銳眼望向主位上的男人——龐世尊。
滿頭星發,過多的油脂使他的臉色泛著油光:眼睛很小,卻有相當陰狠的表情;一身名貴的綢緞上,僭越地綉著飛龍。敵情他已經不將皇帝放在眼裏?!
晤言冷笑一聲,握緊腰上的軟劍,並觀察在龐世尊四周保護他的殺手。
仔細地審視一回後,她篤定現場沒有什麼難對付的高手。於是,在賓客向龐世尊敬酒的同時,她直飛向他。
頓時,驚呼聲充斥在大廳。秦晤言手中的軟劍因注入內力而變得剛強,直直刺向龐世尊的心口。
在電光石火間,她猛地發現一股強大的內力朝她襲來,手上的軟劍差點被震得不穩而墜下。
還來不及看清內力由誰而發,她重新握穩軟劍,順勢向後騰翻,借力化力。
接着,她將軟劍換至左手,斜斜刺向龐世尊,不意外看見他慘白無措的臉色。
晤言唇邊漾起一抹冶笑。不管誰要救他,最好擋住這一劍!
龐世尊,你養的酒囊飯袋,可別叫我失望!
雖她已有防備,但擋住她左手的力道竟然如此之大。她知道是剛剛那道內力的主人,於是防備性地向後退一步,正眼看向來人。
不料,眼前出現的人讓她一陣愕然。本以為會是哪個功力深厚的老頭,沒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如此年輕的容貌!
他是突然出現的!
因為她剛剛已經巡視過一次,並沒有發現這號人物!
從他的外表看來,他不像是中原人。在那張上天精心雕琢出來的面孔上,不協調地展露出陰柔與魔魅。那雙宛如黑墨般的瞳眸像是漩渦般,充滿了吸引力,令人不敢直視;唇邊冷然的笑痕,則給人一種想不戰而敗,棄械投降的戰慄感。邪氣籠罩在他的周身,美極,卻也狠極。
沒想到,一個人的殺氣可以如此外露,而且擺明了要他人駭異。
雖然還未與他正式過招,但她已知道他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
這個男人是誰?也是那狗賊身邊的殺手嗎?
晤言知道自己遇到高手,一咬牙,抽出腰上的第二把軟劍,趁其不備攻其下盤。
沙叱利冷笑。這個刺客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欺近龐世尊的身,也算得上是個厲害的角色了。
就不知,他是為何前來行刺龐世尊?
對方一輪強攻,沙叱利輕易避過,看見他在不可能的情況下,居然抽出第二把劍,他不禁微微皺起眉頭,認真應對。
可惡,沒先調查清楚,龐世尊身邊竟會有武藝勝她如此之多的人。
千種念頭在晤言心裏翻騰,手下也因此停頓,可是高手對招,不容許有一點閃失,她的稍一遲疑,就被對方覷了個空,狠狠地給了她一擊,震得她長劍落地。
晤言心一驚,瞥他一眼,卻被他眼中對血的狂渴給震懾住了,他想殺了她?!
不願坐以待斃,她俐落地抽出匕首,向他欺去。
在千鈞一髮之際,他明白了她的意圖,順勢將長劍往身邊一斜,空手奪下白刃,並在她頸間劈下一記手刀。
她忍痛,倒退了幾步,在對方以為她要屈服時,一個鵠身拾回軟劍,直攻對方要害。
沙叱利眼中不掩讚賞。由於仍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數,於是刻意延長戰局,想看清楚對方到底出於何門何派。
然而,此舉在外人眼裏,卻被解讀成兩人正難分軒輊地過招。
龐世尊驚魂甫定,連忙揚聲喚進更多殺手,氣急敗壞地下令捉拿刺客。
人多反而打斷了沙叱利的興緻,他一揚手,再度打落對方的軟劍,右手瞬間扣住他的咽喉,讓他動彈不得。
晤言暗自解嘲,這下子可以專心地看着他噬血的眼眸,順便訓練自己的耐力,看看在他凍人的視線下,自己能撐多久?
沙叱利微擰眉頭,有種暴怒不安的情緒想發泄。這個刺客居然不怕他,而且還這樣盯着他瞧,這倒讓他驚奇。
眼看刺客已被制伏,龐世尊立即大喊道:「來人啊!把他給我押入地牢!」他得好好盤查清楚,到底是誰膽敢取他的命?
宴會後,在沙叱利的陪同下,龐世尊到地牢去審問秦晤言。
「說!你受雇於誰?」龐世尊仗恃着手下愛將沙叱利陪在一旁,而且對方又被鐵鏈捆綁住,因此口氣也狂妄起來,絲毫不復見剛剛遇刺時的面無血色。
這狗賊以為她是受人指使的?既然如此……那就將計就計吧!待會兒再看情形應對,說不准她仍是有機會殺他!
晤言收起鄙夷的臉色,用沒有溫度的語氣說道:「我只受雇於錢。」
龐世尊擰眉,居然當真有人僱用殺手來殺他!這殺手的身手極好,要不是有沙叱利全心護主,恐怕他的項上人頭已給這名刺客取去。
想到此,鐵黑的臉更加陰沈。究竟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在他頭上動土?
他仗着晤言的行動受制,伸手狠狠一拽,差點硬生生扯下晤言的發。
晤言忍住不喊疼,垂下頭,撇開蓄滿仇恨的利眼,不看龐世尊,心裏卻忍不住想殺他個千逼萬遍。
見他忍住疼,反而激起龐世尊的另眼相看。雖然這個刺客的武功沒有沙叱利奸,但也算得上高強了,若能為他所用,助他完成稱帝大業,那就太好了!
尤其近一年來,府中好手意外死亡者,多到令他毛骨悚然,他一直有無人可用的恐慌,若是能吸收眼前的這一個,應該是個不錯的主意……
沙叱利看見龐世尊的眼光,便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執迷不悟!他不知道,就算他招攬再多的殺手也沒用嗎?
他眼一瞥,注意到被他制住的殺手,眼光充滿仇恨,而龐世尊並沒有發現到。
這倒有趣了!一個為錢賣命的殺手,竟會那麼恨龐世尊!這……不太可能吧?
龐世尊放開他的頭髮,示意沙叱利將他的頭抬起,面對自己。
「你居然敢對我行刺!不要命了嗎?」
「各為其主。失敗了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
看出龐世尊似乎沒有要殺她的意思,而且眼中還露出對她身手的興趣,晤言不禁在心底冷笑,並悄悄放出魚餌。
「你倒是說說看,對方究竟出多少錢買我的命?」
晤言直視他,緩緩開口道:「五十萬兩。」
「五十萬兩就想買我一條命?!誰這麼看不起我?」龐世尊發了火,這麼低的價錢不是看不起他是什麼?
晤言在心裏鄙夷地冷哼一聲,有沒有搞錯?他在意的居然是這樣的事?!既然如此,就給他一個更大的震撼好了。
「李五強公公,是他出價要我殺你。」
「李五強?」
龐世尊氣得咬牙切齒,一個太監居然也敢買殺手殺他?!
李五強是當今聖上眼前的紅人,當初他就是看上這一點,所以奉獻出不計其數的金錢賄賂李五強,希望他在皇帚老兒面前打點好自己的形象,甚至還藉由他的勢力,才能順利將秦業所得到的,他準備叛國的密件攔截,反咬秦業一口,誣指他叛國。
然而,今非昔比,現在自己的威望與聲勢已如日中天,小小一個李五強他根本不放在眼底。更何況,諒他也沒那個膽,敢把兩人聯手陷害秦業等事說出去,除非……他不要命了!
也因為如此,所以李五強三番兩次想獅子大開口地向他索取錢財,他都置之不理,最後一次還要僕役打發他走。
沒想到,這小太監居然想除掉他!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他心狠手辣了!
「如果我出一百萬給你,要你去殺了李五強,你怎麼說?」
「殺手為錢,只要你出得起,我就做得到。」上鉤了!晤言勾起嘴角,冷冷的笑中,隱含着一種計謀得逞的意味。
龐世尊暗自在心底盤算著陰毒的伎倆。
他豢養的死士,李五強是知道的,派自己人出去暗殺太過冒險,如果以這個李五強派來的殺手去殺李五強,即使失敗了,也可以偽裝不知;但是如果成功了,他就又多了一名可用之兵來成就大業了!
「奸!我可以不殺你,並且給你一百萬兩,只要你殺了他。」
晤言瞥視捆綁自己雙手的鐵鏈,向龐世尊輕蔑地說道:「這就是你有求於人的態度?」
龐世尊捻須一笑,對著沙叱利說:「放了他。」
沙叱利走上前去,解開鐵鏈後,再度走回龐世尊身旁。
接着,龐世尊又對晤言問道:「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秦晤言。」她揉揉手臂,對著龐世尊道。「既然如此,先把你的誠意拿出來。」
倨傲的態度令在旁的沙叱利挑了挑層。
「笑話!先把錢給你,又怎知你會不會完成任務?」龐世尊不怒反笑。
晤言以更加傲慢的態度說道:「要不是李五強堅持事成後才給錢,我怎會答應你開出來的條件?只要你信任我的能力,付出合理的報酬,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合該這小子的時運頗佳,誤打誤撞正好對了他的胃口。他這人一向欣賞既狠又傲的殺手,因為,這樣的人在執行任務時,才能絕對的冷情、不拖泥帶水。
而他,只要能完成任務的人!
「好,一句話!」龐世尊示意沙叱利遞出一張銀票。他不怕秦晤言這小子背叛他,因為他擺明了只為錢賣命,而天下之大,怕是找不出比他更有錢的僱主了!
晤言接過,暗自鬆了一口氣,表面上卻仍鎮靜地對着手上的銀票露出滿意的笑。「夠爽快!我也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何時?」此地距京城三百餘里,就不知他要多久時間才能完成任務?
「你不會等太久的!」說完,轉身離開地牢。
「沙叱利,你看他如何?」
沙叱利挑挑眉,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懶懶地開口說道:「等他完成任務再說吧!」
然而,暗地裏他卻留了神。如此好身手的人才,若真為龐世尊所用,豈不增添他的麻煩?
沒有人可以擋在他的「任務」之前,如果那秦晤言會成為他的阻礙,那麼,他會毫不手軟地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