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直到貼身待女都被遣退,迎桐仍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全是真的。
在短短約兩個月內,不但元菟郡換了主子,連自己都從一個原本無憂的少女,變成為今夜的新婦,如果這真的能夠如她所願,只是一場夢,恐怕也是一場不堪回首的夢吧?
更何況這所有的一切,俱是鐵錚錚的事實。
外頭再度響起喧鬧的人聲,讓迎桐的記憶一下子跌回到遙遠的過去,也不曉得自己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起十五年前的往事,也許是因為無論彼時或此刻,她都一樣心慌意亂吧。
當時自己多大?好象才七歲。七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至少至今猶清楚的記得另外兩位“難友”的名字。
說是“名字”,迎桐想着、想着,唇邊不禁浮現一抹自嘲的微笑;猶記得當時朝政敗壞、外戚跋扈、宦官營私、疫疾流行、旱災又起、民不聊生、天下大亂,就連天子腳下的京師亦無法倖免。
更令人髮指的是董卓竟為了一己之私,毒死少帝,燒光洛陽城,遷都長安,致使災民集結,大街小巷到處可見饑民餓死或婦孺受虐的屍體,什麼叫做人間地獄?迎桐認為那就是了。
外在的環境已經夠亂、夠慘不忍睹的了,更悲慘的是,小小年紀的她竟然又與家人走失,說當時的她“命在旦夕”,絕不為過,甚至能不能求個痛快的死,死後屍體又會不會慘遭分食,都是未知之數。
但迎桐卻不肯就此放棄,首先她將臉塗得更黑,並開始極盡所能的找尋食物,心中只有一個意念,那便是:我不能死,絕對不能,我一定還要再跟爹爹見面。
就這樣拖過兩日,第三日當她正為爭奪半個已經干硬的窩窩頭,而被三個男孩痛毆時,忽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說:“三個打一個,也不怕羞!”
迎桐與那三個男孩一起抬起頭來,但見一個個兒瘦小的女娃衝著他們叫:
“有本事的話,就別三個打一個。”
“依你看,應該怎麼樣?臭丫頭!”
“你才臭呢,”想不到她個兒雖小,膽子倒挺大。“我們倆都是香噴噴的大姑娘,哪像你們這些豬仔兒。”
“敢罵我們,你不要命了!”
那三個男孩說打就打,而且下手毫不留情,所幸在迎桐和她都才只挨了兩下之際,便有人喊道:“救命啊!蕫賊的兵來了,救命呀!”
等到那三個男孩跑得無影無蹤,迎桐也正想拖着剛剛與她一起挨打的女娃兒躲開時,一雙白皙的手卻同時拉起她們兩人說:“沒事了,撿起你的窩窩頭,咱們走吧。”
那便是她們三人結緣的起頭,雖然隔日晚間,她就被焦灼不堪的父親所派遣出來的部下之一尋回,可是對於那共處兩天的情景,她卻是怎麼也忘不了的。
首先她們分食了那半個又干、又硬、又冷的窩窩頭,再在其中一人已充做藏身處半月有餘的地方,把三個人或大或小、或厚或薄的衣服全脫下來,重新分配,做最恰當、最保暖的運用。
夜來就窩進那小小的藏身處內,交換着彼此的身世背景,但或許是時隔多年,也或許是迎桐與她們相處的時間實在太短了,之後不論她再怎麼努力的回想,竟然連她們姓啥名啥都無法想起來,只記得三人之間曾有過的一段對話:
“我們會不會死掉呀?”
“才不會呢,如果死掉了,怎麼做新娘子。”
“你想做新娘子?年紀小小就想做新娘子,也不怕害臊!”
“這有什麼好害臊的,當新娘子才漂亮呢,就像我看到的那位小姐,可惜…”
“嘿,不是說好傷心的事,暫且不提了嗎?這樣吧,反正我們三人都睡不着覺,不如來玩個遊戲。”
“好哇!好哇!我最愛玩遊戲了,但我們要玩什麼遊戲呢?”
“取名遊戲,好不好?一般人家生下女娃兒,總是很少會為她們好好想些名字——”
“可是我覺得自己的名字不錯呀!”迎桐記得自己當時曾馬上插嘴道。
“我也覺得自己的很好聽。”
“那就當我們相識一場,給彼此留下的一個紀念好了。”
“你是說這名字只在我們三人當中叫?”“正是。”
“好玩、好玩,那我們就來互相取名好了。”
“你身上好香,個性又溫柔,叫做‘香雲’可好?”
“你呀,鬼點子最多,居然有辦法騙來兩個菜包子,碰上想欺負你的人,還會隨機應變,真是服了你,我看使喚你做‘蟬風’好了。”
“剩下你了,皮膚這麼白,又細又滑又白裏透紅,活端端像是吹彈得破的蝴蝶翅膀一樣,不如就取做‘蝶衣’。”
“蝶衣?好美的名字,我喜歡!對了,那新娘子穿的嫁衣,就薄得好似蟬翼蝶翅,美不勝收,如果他日我做新娘,一定也要——”
“穿上如其名的‘蝶衣’,是不是?真沒見過像你這種身在兵荒馬亂之中,還能大作美夢的人。”
“如果美夢果能成真呢?”
“那我一定送你一件‘蝶衣’當做‘嫁衣’。”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想到這裏,迎桐唇邊的微笑不禁化為苦笑,誰知當日的戲言,會全化為眼前的事實,只不過她穿的嫁衣,乃是華麗厚實的大紅絲絨,而非輕薄柔軟的透明絹衣,而昔日的“香雲”、“蝶衣”和“蟬風”更是終究不敵時代的洪流,再度被捲入以後,便四散飛逸,不知下次相見是何時了?
不,應該說甚至不知道是否還有再見的一日……。
“我迷人的新娘,在想什麼呢?居然出神到連我進房裏來了,都還渾然未覺?”
迎桐的鳳冠是以珍珠為簾,並沒有再加喜帕,所以可以透過珠簾望向出聲的夏侯猛。
“夫君,你沒有喝醉吧?”
燭光下的迎桐雙頰粉嫩、黑眸晶亮,委實教人驚艷,夏侯猛頓覺一股熱氣湧上胸口,立即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她的跟前,親手撥開珠簾,恣意將她欣賞個夠。
在他看迎桐的同時,她其實也在仔細端詳着這位已成為自己夫婿的男人:劍眉星目、懸鼻之下,是兩片厚薄適中的唇,夏侯猛果然是人中之龍。
“能讓我沉醉的,唯有你這位得來不易的美嬌娘。”說完他便俯過身來吻上了她的粉頰。
完全沒有料到他的動作會如此迅速與大膽的迎桐霎時怔住,繼而輕輕顫抖起來。
“怎麼?連公然招親的事都敢做了,面對閨房之樂,怎麼反倒畏縮不前?”
他是在譏剌自己嗎?就算是,迎桐恐怕現在的自己也無暇思考、無力反擊呢,更何況她還有事相求,只得凡事都先依從他。
“夫君,你我尚未共飲交杯酒。”
這句話總算讓夏侯猛暫時打住,但他雙眼往几上一瞥,立刻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直起身來,邊往矮几走去邊說:“拜堂以後,你我即為夫妻了,是不?”
“是。”
“你聽過‘出嫁從夫’嗎?”
“聽過,也會終生謹守。”
“很好,那你就從以不同方式與我喝交杯酒開始守起。”
迎桐還來不及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夏侯猛已把各倒了半小杯約兩杯酒全部含進口中,再迅速折回炕前,一手拂落鳳冠,一手執起她的下巴,雙唇覆蓋下來,既牢牢吻住她嬌嫩的紅唇,也把酒液緩緩注入她被自己挑開的唇瓣中。由於太過震駑,迎桐真正喝下的酒其實不多,其餘大半的酒液則全沿着下巴、襟領淌入胸口,或者滲進了嫁衣,讓她更加嬌羞不已,甚至還有些心醉神迷。
“這樣喝,是不是好喝多了?”偏偏在好不容易才肯放開她后,夏侯猛猶進一步的挑逗道。
“夫君……”
“叫我沉潭,”夏侯猛挨着她也坐到炕上去,並細心的吮吻起她下巴,乃至於頸間的酒痕,靈巧的手指理所當然的也就順着解開帶給,悄悄卸除了她的衣物。
“或者想喊我的單名亦成。”
這些原本就都在她願意“忍受”的範圍之內,迎桐遂閉上雙眸,由着他“胡鬧”下去,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原先以為不得不“忍受”的事,如今好象還多了另一層“感受”,甚至是“享受”了……。
享受!
她怎麼能夠有這種不知羞恥的想法?又怎麼可以如此不知輕重的放縱自己?
難道她忘了——。
“沉潭!”
已往下滑至她胸前的夏侯猛,此時亦有些難掩激動的微喘道:“你喜歡嗎?
告訴我你可喜歡?”
他為什麼要這樣逼她?雖然兩人不是今日才認識,可也還談不上了解彼此,為什麼在如此私隱美好的事上,他硬要表現得如此粗野及鄙俗?
“沉潭,夠了。”
“夠了?”夏侯猛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遂抬起身來問她:“什麼夠了?”
“今夜……”她想拉被子蓋住裸露在外的胸,可是夏侯猛一手仍輕覆其上愛撫着,就算蓋上被子又能如何?迎桐只覺得渾身發燙,也只得別開臉,不敢再繼續迎視他炙人的凝注。“就到此為止,好不好?”夏侯猛聞言先是一怔,接着便放懷大笑,甚至不再理會她,馬上又俯下頭去,吻上她另一邊滑膩的雪白胸脯。“你八成是在開我玩笑。”
“不,我是認真的。”
“不,你絕對不是;”吻完一邊,夏侯猛再吻上另一邊,這次他甚至將她粉嫩的蓓蕾含進口中,時輕時重的吸吮起來,直逗得迎桐六神無主。“再喊我一聲,你現在喊,想必會更加動聽。”
讓她勉強維持住最後一絲理性的,是他口氣中的那一絲嘲諷,終於讓迎桐得以邊咬住下唇,制止自己出聲,以免今他更加得意,邊伸手至枕下抽出一樣東西來抵向自己的咽喉。
“你若再不住手,我便只有自我了斷一途。”
看清楚她手中拿的是什麼以後,夏侯猛立即彈起上身,滿臉訝異的問道:
“你這是所為何來?”
確定夏侯猛明白她的決心后,迎桐除了隨意拉攏單衣,掩住胸口外,還趕緊奔下炕來,跪倒在夏侯猛的身前。
原本怒火難抑的夏侯猛見她如此,心底立即只余不解。“迎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夫君,臣妾絕非故意要令你難堪,亦非故弄玄虛,這一點,請你務必要相信臣妾。”
“你是我妻,猛在娶你之前,也沒有於家中置任何一名姬妾。”有那麼一剎那,對於她的下跪,夏侯猛委實覺得相當不忍,想要請她起身,但思及此行的真正目的,卻又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口氣且跟着冷下去。
“夫君?”迎桐卻不曉得他為何會突然有此一說。
夏侯猛頓感不耐,遂揮了揮手道:“先起來吧,起來再說,還有請你記住,因為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亦沒有其它的妾侍,所以往後我不想再聽到你用任何除了名號以外的稱呼叫我,或者自稱。”話才說完,他的心情便驟起波濤,自己是怎麼了?竟然無法忍受她以“臣妾”自稱,他不是來索債的嗎?雖然桑忠已死,但父債女還,不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更何況如今他與迎桐,對照三十多年前的她父與他母,正好角色互換,此時再不折磨她,更待何時?
“是,沉潭,但除非你能答應我一件事,不然迎桐說什麼也絕對不肯起來。”
“迎桐,你以為這次為你打擂台,對我來講是件輕鬆的差事嗎?”
迎桐知道他是在諷刺她的條件太多了,但是該說的話,她仍然不得不說。
“你可以告訴我一件事嗎?”
“什麼?”
“憑你這般身手,在這急需英雄的亂世當中,為何不曾掙得一官半職?”
“恐怕是因元菟郡地處偏僻吧。”夏侯猛指的自然是她孤陋寡聞,但也幸好如此,自己的計畫才得以順利推行。
可是迎桐卻把他的譏諷誤當成謙遜。“不,你的得勝絕非因為對手都太弱的關係,而是因為你的確有這個實力。”
“如果我贏得實至名歸,那你為什麼仍不肯獎賞我?”
聽到這裏,迎桐終於忍不住將眉頭微微一皺,露出些許的不滿說:“你連吟詩作賦的成績都傲視群倫,迎桐就不相信——”
“你最好相信,”夏侯猛非但聽懂了,還故意露齒一笑道:“因為建安諸文人也個個有妻有子,照樣吃飯睡覺,不是嗎?我想與你燕——”
“沉潭,”迎桐面頰越紅,口氣越慌的懇求道:“我並非不願與你行夫妻之實,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只不過想請你稍待一段時候。”
夏侯猛聽到這裏,既沒有立即答應,也沒有一口回絕,光只是牢牢盯住她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才說:“起來吧。”
“沉潭?”
“這話聽起來不單純,你最好有一番道理可講,要不然想說服我,恐怕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肯聽我講了?”迎桐雙眸盡現狂喜光彩。
“所以才叫你起來呀,我想說來一定話長。”他甚至還好心的伸出手,將她拉回到炕上去坐好。
迎桐一放下匕首,也顧不得重新理妥衣服,便把早就準備好,並已經過再三演練的心聲,對着丈夫吐露個夠,直到夏侯猛為她披上白貂毛裘,才首度感受到雪夜的寒意。
“謝謝你,沉潭。”
“我們是夫妻,原本就該互相敬重與愛護。”夏侯猛笑得高深莫測。“不立即和丈夫同床共枕是你一早就擬定的計畫,與最後的優勝者是誰,絕無關連?”
“是的。”
“你希望我能在雪融回暖以後,攜你赴涼州尋親,在真正交卸下元菟郡這份重責大任的同時,便也是你我成為真正夫妻之日?”
“是的。”
“但因為你兩位同父同母的兄長據聞在你生母過世以後,即被帶往涼州,又已過繼他人,所以你並不知曉他們現在的姓氏與名號,只余‘大梧’、‘小梧’這兩個小名的線索,所以你也沒有把握一定找得到他們?”
“是的。”“你父親臨終以前,原是要你立即棄守元菟,奔赴涼州,只是你舍不下滿城的百姓,才會舉辦比武招親,想位菟找一位守將,助你一臂之力,直到‘大梧’或‘小梧’願意回來接棒為止。”
“是的,最原始的計畫的確是如此沒錯,”迎桐拉緊毛裘,再坦白不過的說:
“迎桐雖然不敢以大家謬賞的‘東北第一美女’自居,但自忖長得還算可以,又有一筆起碼的嫁妝陪嫁,絕不會失禮於前來參試的角逐者。”
“換句話說,你原本真心要賞給人的,只有‘你自己’這項獎品。”
聽起來雖然有些刺耳,但畢竟是實情,迎桐也只有硬着頭皮來說:“是的。”
“後來又為何改變了主意?”
“因為我沒有想到最後的優勝者會傑出如你,若只是得到我這個人,對你來說,不免就有些委屈了。”
夏侯猛面帶若有所思的笑容,揪着她說:“傑出的人,應該不只我一個吧?”
迎桐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答道:“發現到這一點之後,我便已悄悄改變了計畫。”
“也就是以半年為期,在前三個月天氣尚未完全回暖之前,要求我致力整治元菟郡,四月起,陪你赴涼州一趟,尋找兄長?”
“是的。”
“找得到的話,你會依實際情況,看是他們或是你的夫婿,也就是我,誰較適合擔任元菟郡太守,再做最後決定,如果他們另有高就,或者根本不想接掌這個職位,那你便會依照原先開出的‘假’條件,將元菟郡奉送給我?”
“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實在有欠公允,但若從‘自無到有’、‘自布衣到太守’的角度來看,迎桐覺得應該仍算是一把不壞的賭注,所以……”她咬一咬牙道:“是的,我確實是那樣說的。”
“而如果找不到,七月初一一到,你便會隨我回元菟郡,屆時除了會無條件將元菟郡交予我之外,也不會再搬演今夜洞房的鬧劇。”“是的。”
“好,我答應你,”面對淚光隱隱,卻又同時笑意盈盈的新婚妻子,夏侯猛勉強壓抑住滿心的翻騰說:“只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笑容凍結在迎桐的臉上。“什麼條件?”
見她的情緒如此容易受自己影響,夏侯猛不禁在心底說:母親,這場遊戲似乎越來越好玩了。
“男女有別,你應該曉得吧?”如他所料的,迎桐果然立刻露出困惑的神情,顯然搞不清楚為什麼他會口出如此簡單的道理,不過他本來也就沒有打算要她回答,隨即接下去說:“渴望一旦被挑起,可就不是光憑你的三言兩語便能夠壓抑或平息的。”
驀然漲紅又迅速轉白的臉色,顯示出迎桐已經全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你要我答應你另找慰藉。”在打出“比武招親”的名號前,不就已經決心放棄追尋真情的機會?但為什麼現在做“深明大義”的事,仍令自己心痛難當?
“不,”夏侯猛的否認曾今迎桐的心中閃掠過一陣驚喜,但接下來的解釋,卻馬上又教她更加痛苦。“這種事,哪裏需要經過你的同意,我自己找樂子去便成,男人有三妻四妾,例屬平常,更何況今日的我拜你所賜,已成為元菟郡的太守,堂堂一個太守大人,如果只有你這位‘碰不得’的嬌妻,別說我會惹得眾人訕笑了,就連你的度量和醋意,恐怕也會引來諸多不必要的揣測吧。”
迎桐正視他俊朗的面孔,實在無法相信他是一個如此粗俗的人,但是……自己又何必在意這些呢?
“是,你說的對。”只好垂下眼睫,企圖掩住眸中的悵惘。
“夫人能夠體諒,是猛三生修來的褔氣,坦白說,就算你沒有開出那一連串的條件,我也早已相中幾位侍女與歌舞妓了。”
胸口一痛,迎桐至此才知何謂“心如刀割”,這夏侯猛竟好色如此?他難道不知就算她是一名女子,也是有尊嚴、會傷心的嗎?“那你要我答應的條件,究竟是——”
迎桐的話尚未問完,已被驀然伸出手來,將她攪腰抱過去的夏侯猛所打斷,非但如此,他還立刻俯下頭來,算是首度牢牢吻住了她。
她的腦中霎時一片空白,再也無法做任何清楚的思考,夏侯猛委實太老練了,幾乎比她更了解她需要什麼樣的引導與……挑逗。
於是在他刻意的情挑下,她的唇瓣緩緩綻放,並任由他輾轉吸吮,殘存在兩人唇舌間的酒香經此翻攪,更加甜醇,直教迎桐醺醺然的微喘起來。
然而就在她原本抵在他胸前的手,想要繞到他頸後去時,夏侯猛卻猛然抽離雙唇,拉開距離,興奮的笑道:“對,就是這樣!”
“沉潭……?”迎桐尚未完全回過神來。
不料夏侯猛已然起身說:“我雖然性喜大宴,可素來最重開胃菜,若沒有合我口味的開胃菜,則後頭縱有山珍海味,也一樣提不起我的興緻,滿足不了我的口腹之慾。”
“你的條件竟然……是——”迎桐在電光火石的剎那間,全都明白了,卻也立刻無語。
“是的,我美麗的妻子,”在迫不及待奪門而出之前,夏侯猛還特地折回來摸摸她已變成冰冷的面頰說:“我的條件,就是你盡可以守住最後一道防線,可是當我想放縱之前,你卻必須負起為我‘開胃’的責任。”
望着他倉卒離開,甚至已無暇聽她同意與否的挺拔背影,迎桐不禁滑落炕下,並就着屈膝的姿勢,將臉埋進白貂裘中,流下無聲的淚水。
※※※
“潭哥!”一見夏侯猛走進原先的居處,小霜立即迎上前來,喜出望外的說:
“你真的遵守諾言,沒有與那桑迎桐洞房花燭。”
經她這麼一提點,夏侯猛才想起自己曾大言不慚、信誓旦旦的答應過她什麼;老天爺,若不是桑迎桐突然又提出了新條件,現在他們恐怕早已成為真正的夫—。
“潭哥!”小霜不滿的叫聲,立刻又打斷了他的思緒。
“你說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她瞪大眼睛反嗔道:“是你自己活像掉了魂似的,怎麼?
軟玉溫香在懷,便後悔起自己今早的承諾了?”
什麼?跟她說自己此次參加比武招親,主要目的在於為母報仇;次要目的是趁機為曹公攻佔下元菟郡,反過來箝制始終不願歸順的東北諸郡;至於那桑迎桐,從來就不算在他想要的“收穫”之內;這些,都是今早才發生的事?才許下的承諾?怎麼他覺得經過洞房中“那一役”,時間彷佛已流逝許許多多年,自己心中已平添無數滄桑?
為了排除心底的不安,夏侯猛便故意粗聲粗氣的喝道:“你不是我的小馬夫嗎?不在馬廄里看着我的愛馬,跑到我房裏來胡扯些什麼?”
見夏侯猛恢復到往日瀟洒的模樣,渾然不知他的心情已掀起了微妙波濤的小霜,馬上回嘴說:“什麼愛不愛馬,你那兩匹愛馬全在許縣將軍府內,要我上哪裏看顧去?自己才是神智不清、胡裏胡塗。”
她嬌嗔的憨態終於逗得夏侯猛笑開來,衝散了不少緊繃的氣息,也讓他稍微放鬆下來,便走過去攬住小霜的肩膀。
“幫我沖壺熱茶來,好嗎?計畫雖已順利的跨出了第一步,但過去十幾日來的連番比試,確也挺累人的,你來幫我搥搥肩膀吧。”
“唔,”小霜暗喜在心,表面上卻仍不肯輕易讓步。“有沒有的賞?”
“小丫頭,幫哥哥做事,也好意思討賞?”
“什麼小丫頭不小丫頭的,瞧我個兒都快到你下巴了,還小?”
“是,”夏侯猛才不理會她這些,兀自摸了摸她仍包在皂巾內的頭說:“你的身材最高挑了,也不怕將來會找不到高大的男人來配你,還有興緻在那兒沾沾自喜。”“怕什麼,”小霜已經開始往外走,趕着去為夏侯猛衝壺茶。“再怎麼難找,也有潭哥在啊,你說是也不是?”
這一回夏侯猛沒有再一如以往的與她談笑風生下去,反倒保持沉默,若有所思的望起懸在窗外天邊的那彎孤月,以及再度輕輕飄下的雪花。
為什麼此時悄悄浮現於心頭的,竟是桑迎桐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她的新條件,雖然間接幫自己守住了“絕不與她同房”的諾言,卻也讓他見識到她更為善良、堅強的一面。
為了元菟郡的百姓,她毅然決然放棄了和父親的妻子謝氏,以及三位異母兄長南下避禍的機會,還不藉以自己為餌,只盼能覓得良才,續保元菟郡。
但她犧牲了這麼多,所為的,卻不是想要滿足一己之私,留下元菟郡,反而是想要為兩位自從懂事以來,就不曾見過、甚至無復記憶的兄長暫代守城之責;
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萬一她今日招到的,並非“別具居心”的自己,或願意體諒的明理人士,她該要如何自保?
如此勇敢、如此堅強、如此固執、如此大膽、又如此聰慧……教人如何能夠不為之心折?
夏侯猛仰首向天,在心底狂喊着:母親呀,母親,孩兒一直到現在才知,您留給我的,實在是一份再沉重不過的責任啊!